段司宇沉默,緊盯著隨晏,像是能輕易看穿他的心思。隨晏咽了口唾沫,無端緊張,“怎麽?”“你再怎麽討好我,我姐也不會喜歡你。”段司宇一開口,直戳隨晏肺管子。確實沒有任何人要求或請求,是他自作主張上島,就為在宇億夢麵前找點存在感,但段司宇這麽直白地戳穿,隨晏覺得受到了羞辱。“那你為個男人要死要活,死纏爛打,人家都不願意看見你,你不比我好到哪裏去。”隨晏脫口反擊,說完時已經後悔,畢竟他並不想挑釁段司宇。但段司宇卻異常冷靜,像經受過脫敏治療,一點脾氣不發。段司宇隻是一條條反駁,“我沒有要死要活,我們以後會複合,以及,你來討好我,她也不會懂你的心思,你不如正大光明去追。”雖然話難聽,但段司宇不是故意挖苦他,而是在給建議。隨晏一怔,“我現在沒有事業......還沒到去追的時候。”“慫包。”段司宇輕嗤,懶得管隨晏,朝門外走。隨晏起身跟著,“我又不像你,自信過頭,才幾天,就有信心複合。”“這是可預見的事實。”段司宇說。“自戀狂。”“隨你怎麽說。”快出門時,段司宇換了鞋,停在玄關,打開木櫃上擺著的一個首飾盒。“你幹什麽?”隨晏抬高下巴看。段司宇不答,從中拿出一部舊手機,打開某個頁麵掃一眼,又立刻放回去,合蓋關盒,行事神秘。隨晏疑惑,“你怎麽有兩台手機?”“備用機,保存數據。”段司宇說。“你為什麽不直接用常用機保存?”“防止丟竊。”“直接上傳雲端不就行了?”“怕數據意外丟失。”隨晏不懂這古怪的邏輯,又問:“你現在要去哪裏?”“你能不能閉嘴?”段司宇被問煩了,不多的耐心盡失,惡語凶聲。“行,我閉嘴還不行麽?”隨晏一閉嘴就全身不舒服,消停不到半分鍾,又開口,“怪不得葉思危要叫你祖宗......話都不讓別人說。”段司宇深吸氣,無視耳旁的聒噪,打開音樂軟件,去翻顏煙的賬號主頁,像過去的無數次般。顏煙這一周的聽歌排行,每首都是後朋克,重貝斯,頹廢虛無,唱的都是“生活沒有任何意義,人生是無止境的凜冬”。從兩年前起,陸陸續續,顏煙的歌單裏就隻剩下這些,就算來了海邊也沒有變化。段司宇有太多不解。顏煙為什麽來鷺城?為什麽比原來瘦這麽多?為什麽提了分手,拚命擺脫他後,不找新歡,還活成現在這幅頹廢憔悴的模樣?分手那天,顏煙說的每句話,每個神態,全刻在記憶裏,久不褪色。那時他已經簽約唱片公司,在北城辦第一場livehouse,顏煙全程沒有出現,隻有一條“我要加班”的消息。演出結束,工作人員聚餐。午夜時分,段司宇趕回住處,顏煙坐在沙發上,腳邊一個碩大的行李箱。房間裏沒開燈,月亮是唯一的光源。顏煙的側臉隱在暗光中,麵無表情,前所未有地冷漠。聽見開門的動靜,顏煙轉過頭,雙眼平靜到可怕,看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生活習慣,小的矛盾,他們平時吵歸吵,卻都沒有當過真,隔天也就忘了,不會記仇。但顏煙這種冰冷的眼神,段司宇從沒見過。他盡量心平氣和,先攥住行李,“你要加班,沒法來看演出,我能理解,但這是什麽意思?”“我跳槽了,新的工作在滬城。”顏煙說。“原先的工作辭了?”“嗯。”“什麽時候?”“前天。”“為什麽不提前跟我說?這是件小事?”“......”“所以你說今天要加班,其實是在騙我?”“......”回應他的隻有沉默。火氣一下竄上來,段司宇冷著聲音問:“你到底想幹什麽?顏煙,說話。”良久,顏煙終於出聲,“......我想分手。”分手。一個他想都沒想過的詞,從顏煙嘴裏說出來,毫無起伏,冷若冰霜。段司宇差點失語,無法理解,“為什麽?”“......”沉默。“顏煙,你對我到底有什麽不滿?”“......”還是沉默。段司宇再遏製不住火氣,將顏煙從沙發上拽起,拉到眼前,隻隔幾厘,“說話!”“我沒有不滿。”顏煙似乎顫了一下,而後盯著他的眼睛,很平淡地說:“我隻是發現我不喜歡你了。”“段司宇,我不愛你了。”如果顏煙能說出具體的不滿,比如討厭他作息紊亂,討厭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寫歌,討厭他索求時毫無節製。這些他都可以接受,能改則改,改不掉的再想辦法,繼續磨合。可顏煙說的是不喜歡他了。顏煙親口說的。不愛他了。這天以前,段司宇嗤笑文藝作品愛誇大,像“他的話像一拳重擊,打得我痛不可忍,分不清東西”這種文字,他嫌矯情。不過一句話而已,能痛到哪裏去?可現在,他竟覺得程度太淺。“痛不可忍”哪夠用來形容?他感覺骨頭都要碎了,那些碎骨瘋狂往外迸,紮破他的皮,每個毛孔都鮮血淋漓。從前,段玉山罵他目光短淺,不務正業,一輩子成不了器,段司宇嗤之以鼻,全當放屁,因為在他眼中,不看好他的人都是傻逼,蠢鈍迂腐。可顏煙,僅用一句“我不愛你了”,就足以讓他感到莫大的羞辱,失控,惱羞成怒。顏煙可以討厭他的任何缺點,但不能不愛他。當時當下,段司宇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堵住顏煙的嘴,因為他沒法承受下一句重擊。就這樣,他們彼此撕咬,從沙發到臥室,月光味道的吻不複存在,變成血月那般凶戾。氣口之間,他發瘋似的控訴,指責顏煙憑什麽自作主張,沒有任何征兆,將他從自己生命裏剔除。顏煙隻是重複,膩了,厭倦了,不愛他了。重擊接踵而來。他再度堵住那張嘴,單方麵駁回,卻不起作用,仿佛在演一場獨角戲。直到淩晨,他們都精疲力竭,誰也無法說服對方,讓對方屈服。最終,是段司宇先沉默認輸。不是因為被說服,更不同意要分手,而是真的沒辦法再承受重擊,再多聽見一句“我不愛你了”。顏煙在幾點離開,段司宇不清楚,隻記得顏煙不要行李,走時連頭都不回,急於擺脫他,還對他的成全說“謝謝”。隨晏問他死纏爛打至於麽?至於。他就要死纏爛打。反正他早就脫敏,“我不愛你了”這種話,現在對他來說不在話下。反正顏煙沒了他,並沒有過得更好,反而憔悴又可憐。如果顏煙無懈可擊,他不會自取其辱。但現在顏煙顯然過得一塌糊塗,隻要有一絲脆弱的縫隙,他就要趁虛而入。轉過幾個街角,段司宇理了理衣領,走進拿快遞的驛站。“你大清早出門,隻是為了拿快遞?我以為你出來吃早飯。”隨晏無法理解。段司宇不答話,隻打開信息,緩慢地翻看快遞的消息。隨晏等得百無聊賴,不明白段司宇在磨蹭什麽,直到猛然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顏煙不是一個人,身後有個細皮嫩肉的男生,正拉著一台手推車緊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