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濕漉,眼神平靜,像從海底來的人魚。並不狼狽,反而莫名的勾人。“哥哥,能借一下淋浴間嗎?”季楠踩著拖鞋,撩起眼皮,稍垂著頭,說:“我家裏的水管壞了。”楊重鏡堵在門口,看見季楠這副樣子,眉頭瞬間擰起來,說:“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那你換洗的衣服呢?”沒等季楠回答,楊重鏡就緊接著問。他身上穿著家居服,頭發也柔軟地垂下來,身後是橙黃的溫暖光線,和季楠對比鮮明,宛如兩個毫無相交的世界。季楠反應有點慢,聲音也是,看上去還沒從自己的精神世界緩過神來。他眼神驚詫,半是猶疑地問:“……你答應了?”楊重鏡眼神不算好看,冷冷的,但季楠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裏,他抿抿唇,在對方說話之前搶先道:“我回去拿,很快,你先別關門,哥哥。”那是很神奇的場景,楊重鏡想。季楠無神的雙眸,逐漸亮起,一點點被光綴滿,讓他在那幾秒裏,幾乎要忘記自己處在什麽狀況。“進來吧。”季楠和他自己說的一樣,短短幾步路,都是小跑著過來的。生怕再慢一點,楊重鏡就反悔,要把門關上似的。楊重鏡瞥了他一眼,放他進來。他往前走了幾步,抬手指向衛生間,說:“在那兒,你自己去吧。”季楠“嗯”了一聲,模樣乖巧地點頭。他懷裏抱著衣服,朝著楊重鏡指的方向走,垂下來的發梢還在往下滴水。“嘀嗒”一下,楊重鏡看見那顆水珠掉下來,滑進季楠敞開的領口,順著削瘦的鎖骨下滑,最後消失不見。季楠嘴唇殷紅,一張一合,清晰地落在楊重鏡眼裏。他用低到幾乎不聞的聲音,說:“好冷啊,哥哥。”第30章 “煙草。”陰雨天的夏季,悶熱的不行。屋裏的空調溫度被打到很低,出風口正對著季楠,吹在一個渾身浸水的人身上,確實冷的讓人發顫。季楠不自覺地瑟縮一下,隨後別開眼,好似剛才那一句沒有任何別的意思,轉身進了浴室。浴室裏地麵上有水漬未幹的痕跡,應該是前不久才有人洗過澡,季楠走進去,恍惚間甚至能感受到尚未散完全的水蒸氣。空氣裏夾雜著很淡的,沐浴露的氣味。季楠嗅了嗅,不出所料地在一旁看見同一個牌子的沐浴露,和楊重鏡帶去酒店用的,一模一樣。楊重鏡是個戀舊的人,他不輕易改變,養成了習慣,就不願意再換。就像喜歡的歌總循環播放,愛吃的東西也從來沒變過。季楠將幹濕隔離門關上,閉上眼睛,任由花灑的水流淌過肌膚。溫熱的水隔著眼皮,傳來觸感清晰的溫度。季楠藏在單薄眼皮下的眼球小幅度地滾動,眼前浮現出泛著重影的黑。他想起在前幾天,酒店裏和他一起吃飯的楊重鏡。嘴上說著“口味是會變的”,實際上還是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喜歡吃辣,討厭腥。挑食得緊,嚐出一點點腥味,就不動聲色地丟掉,再也不會動第二筷。如果這樣的話……如果這樣的話。季楠在水幕中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想,那他可不可以也貪心地認為,楊重鏡並不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忘記得徹底。他的心裏,從來都還有他季楠的位置。溫熱的水流從頭頂淌下,季楠露出個笑容,對這個認知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浴室門被打開,季楠光著腳,從門內走出來。他的頭發還往下滴著水,不同於剛才,這次是溫熱的,讓他看起來柔軟,是和方才的落魄全然相反的狀態。“拖鞋在這裏。”楊重鏡見他出來,伸手指了下地毯,說:“新的,沒穿過。”“哦。”季楠點點頭,光著的腳在地毯上頓了頓,隨後穿上了那雙鞋。他抬手抓了一下還濕著的頭發,抿了下唇,這時候又透出不自在的無措,小聲說:“謝謝,麻煩你了。”他左手輕撫了下右手小臂,笑出很淺的弧度,說:“空調是關了嗎?”楊重鏡喉結一動,“嗯”了一聲,又有些欲蓋彌彰地補充道:“開了太久,關一會兒。”季楠低下頭,唇角揚起來,緩了少時,才壓下那股心頭浮起的雀躍,故作沮喪道:“哦,我還以為……”“……”他停頓幾秒,把要說的話咽回去,說:“沒什麽。”楊重鏡被他這個樣子弄得有些心浮氣躁,眉頭不自覺地蹙起,模樣含著別扭。他身子動了動,心中懊惱,早知道是這個場麵,就不關空調了。顯得自己有多在意季楠似的。實際上,他們這種關係,對方生不生病,感不感冒,跟他壓根沒有半點關聯。“那我回去了。”季楠等了等,沒等到楊重鏡說話,於是主動開口。他看向楊重鏡,說:“我等會把鞋還回來,家裏還有東西沒收拾。打擾你休息了,哥哥。”大門被季楠輕輕帶上,楊重鏡雙手環胸,冷眼看著季楠頭都沒回一下地離開。他眼神盯著棕黑木製的大門,像是要活生生將那處盯出一個洞來。灼熱的,好像要吃人。時隔多年,季楠還是和從前一樣,深諳欲擒故縱的手段。而十九歲的楊重鏡會因為季楠的忽遠忽近整夜睡不著覺,二十五歲的楊重鏡也依舊毫無長進,明知道對方是故意的,還是沒辦法做到毫無波瀾。他想到季楠係的很鬆的扣子,白色襯衫被發梢上滴落的水浸透,半露不露地透出肉色。明明什麽都沒做,楊重鏡卻無可救藥地覺得,這樣的季楠,渾身都在散發著欲念。想著想著,楊重鏡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他咬了下後槽牙,後背挺直,不再倚著牆。他大步跨向客廳,抓起空調遙控器,重新摁開。聽著空調啟動的那聲“嘀”,楊重鏡才驟然鬆懈下來,那股由內而外散發的燥熱,終於散去一點,不再炙烤著他的心。“啊……”楊重鏡倒在沙發上,小臂蓋在眼瞼上,沉默長久,長歎出一口氣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整個人割裂的不像話,再這樣下去,遲早變成精神分裂。人在煩躁的時候就想找些渠道來發泄,楊重鏡在沙發上癱了少時,想出的發泄途徑是抽煙。煙霧從口中吐出的那個瞬間,楊重鏡大腦放空,久違地放鬆下來。他不怎麽抽煙,壓力最大的那段時間,才鬼使神差地沾上煙癮。也算不上癮,度過那段時間之後,他就自然而然地不再抽。不過倒是養成了買煙的習慣,揣上一盒,放在身邊。偶爾點一根,讓它靜靜燃著,夾在指間,發一會兒呆,再將其摁滅。門鈴被按響,楊重鏡匆忙回過神,神色間還帶著空白的茫然。他慢半拍地走到玄關處,拉開門,從門縫中看見季楠的臉。“我剛剛刷了一下,是幹淨的。”季楠的聲音透過門縫傳進來,他手指長,冷白,提著那雙鞋的時候,被黑色襯得格外好看。“不用還,你自己留著吧。”楊重鏡鬆開放在門把手上的手,讓門敞開。他垂下來的手還夾著煙,煙頭燃著,泛著橙紅的火星。季楠皺了皺鼻子,很快嗅到了那股煙草味的來源,目光鎖定在楊重鏡褲縫邊的那隻手。他眼神明明滅滅,半垂著眸,意味不明地說:“哥哥,你現在開始抽煙了嗎?”這句話一出來,楊重鏡才意識到自己手上的煙還在燃著。季楠的臉色沒太大變化,還是帶著笑,清淺溫和。但楊重鏡莫名被盯得有些心虛,反手將煙藏到身後,食指將煙蒂掐滅。即使動作透著無措,楊重鏡麵上依舊沒有表露半分。他“嗯”了一聲,淡淡道:“偶爾抽。”“啊,這樣啊。”季楠點點頭表示理解。他笑了一下,說:“我還以為哥哥不喜歡煙的味道。”“那能給我也抽一根嗎?”季楠半眯著眼睛,看上去心情愉悅,用一種平和的語氣詢問道:“我有點不記得煙草的味道了。”楊重鏡百年不見一絲存在感的雷達在這個時候終於發揮作用,他敏銳地察覺到季楠情緒不高,仿佛在壓製著什麽。他於是向後退了半步,拒絕道:“抽煙對身體不好。”“是嗎,”季楠還是笑,低聲說:“我還以為哥哥不知道呢。”樓道間的聲控燈因為長時間沒有動靜暗下去,季楠站在陰影裏,室內的光落在他臉上。他側過臉,視線穿過楊重鏡身側,落到客廳擺放的立式空調。空調正運作著,“嗡嗡”往外吹著風。“吹多了空調對身體也不好哦,哥哥。”季楠心情又奇妙地好起來,他表情不多,但楊重鏡無端在裏麵聽出了戲謔。“開久了得關一會兒才行,你說對嗎,哥哥?”作者有話說:楊重鏡:家人們誰懂啊,關個空調被人嘮了一輩子。第31章 “進來。”楊重鏡被季楠這幾聲哥哥叫的毛骨悚然,表現出來的就是,掐著煙頭的那隻手愈加用力。中國人骨子裏就有種退而求其次的心態,這種心態在楊重鏡身上格外明顯。不過短短幾個星期,楊重鏡就妥協一般地接受季楠用自然的姿態喚他哥哥,不再試圖改掉這個他抗拒了那樣久的稱呼。脫敏治療或許真的有點道理,至少對於楊重鏡來說,現在的他,已經對季楠執著於叫他哥哥這件事見怪不怪。楊重鏡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見怪不怪的對象隻是季楠。甚至於他有著血緣關係的妹妹,林落落,都沒有例外。“你頭發怎麽還是濕的,”楊重鏡轉移話題,捏著煙頭的指尖摩挲兩下,說:“這麽久了。”季楠成功被帶偏了主題,順著楊重鏡的話頭說下去。他抬手抓了下泛著水光的發,“啊”了一聲,有些懊惱的樣子,說:“沒有吹風機。”“等會兒就幹了,不用管。”季楠略微低下頭,說:“反正現在頭發短,很容易幹。”大概是錯覺,說這句話的時候,楊重鏡看見季楠眼裏一閃而過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