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徐夫人說,你現在的手又嚴重了,是嗎?”約翰扶了下鏡框,淡聲打斷對方的解釋。他重新拿起筆,從一旁的檔案袋裏將文件抽出來,一邊翻看一邊說:“不要對我說謊,徐。上一次視頻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你的狀態很不對。特征性震顫並不在我的主攻方向,我幫你聯係了新的醫生,這是他的資料。”他說著,將一遝文件遞過去,攤在季楠麵前:“來之前我和他交流過你的情況,如果你願意的話,最好明天之前和我一起去見他。最好的情況是你配合,吃藥已經不能緩解你的症狀。”季楠手上還綁著紗布,是昨天燙傷之後留下的,看著紮眼得很。但是約翰像是對此已經習以為常,絲毫沒有表現出驚異的情緒,隻自顧自說著自己的話:“這次我過來,主要不是為了這個問題。”醫生摘下眼鏡,雙手搭在桌麵上,十指交握在一起,口吻有點無奈的樣子:“徐,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同意你提前出院,是我以為你的症狀有所好轉。但是就徐夫人給我提供的監控錄像帶,我觀察到,你已經私自停藥起碼三個月。”季楠垂下眼,脊背的肌肉稍稍緊繃,隨後鬆懈下來,重新倒回椅背上。他沒否認,不吭聲。約翰見到他這副樣子就頭疼,有限的行醫生涯裏還從未碰上這麽不讓人省心的病人:“我請你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徐。我理解你對你愛人的情感,但我想,他知道你這樣的行為,也一定不會讚同。”“這不是在開玩笑”“我能控製我的行為。”季楠閉了閉眼,等太陽穴處那一陣尖銳的刺痛過去,重新睜開眼,打斷了對方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john,待在他身邊的時候,我才像個正常人。”“停藥是因為即便我不吃藥,我也能分得清幻覺和現實。”他身子坐直,茶色的眸子和對方相對視,裏頭情緒淡淡,仿佛這個決定從來不是臨時起意:“……隻要我能控製住,不就可以了嗎?”“那些藥再吃下去,我會不會什麽都不記得了。”季楠聲音低,讓人辯不明其中情緒為何:“我已經忘了很多東西,你知道腦子裏一片空白,是什麽感覺嗎?”他抬起頭,和約翰略微縮緊的眸子對視,牽起個很輕的笑,說:“我已經很久沒有嚐過食物的味道了。”季楠喉結稍稍滾動,像是說到這裏,連帶著嗓音都要發澀,需要緩上少時,才能繼續說下去:“我還會丟掉什麽?嗅覺,還是視力。我和廢人還有區別嗎?”“……”約翰被他這一通說法打斷了節奏,話音哽了哽,頓了兩秒才回過神,沒有被他繞進去:“徐,我是你的醫生,你要對我信任一點。”“我問你,重新出現幻覺,持續了多久?”季楠偏了下頭,看見一臉調笑意味的自己,正站在椅子一側,姿態懶散地眯了下眼。約翰擰了下眉,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隻見一片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一個多月吧,記不清了。”季楠低下頭,百無聊賴地撥弄自己的手指尖,口吻無畏:“但是很少,不想的話,過一會兒就會自己消失。”醫生問:“幻覺裏都是什麽?”“有時候是人,有時候是貓。貓會和我說話,我的床頭有一棵長鼻子的樹。”季楠笑了一下,似乎覺得好玩。他掐了下山根,長時間沒有休息,讓他的眼睛酸疼:“你的後麵,有一隻藍色的大象。還有……”“還有什麽?”“還有我的身邊,”季楠閉起眼,有點無力的模樣:“站著我自己。”醫生碧色的眸子有點疑惑,握著鋼筆的手也微微停了:“你自己?”“……嗯。”季楠抬起頭,輕聲說:“他很吵,不停和我說話。我想殺了他。”約翰薄唇緊抿,唇角繃成一條平直的線。他手稍稍頓了少時,低下頭寫著什麽。季楠不太舒服地縮起脖子,長睫在眼瞼下落下一片弧形的陰影。季楠一下一下數著心跳的節拍,在數到“10”的時候重新露出個人畜無害的笑容,用近乎歡樂的平穩語調,有點俏皮的模樣:“騙你的,john。”“我隻是生病,又不是傻。”他說:“幻覺怎麽能殺,我說說而已。”約翰看了他幾秒,隨後收回視線,沒有對此做出回應。季楠揉了下眼睛,看見剛才還站約翰身後的藍色大象,在原地繞了兩圈,不見了。-“他這個情況必須住院。”約翰手上拿著文件夾,蹙著眉頭用英文和白以南交談:“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明天我得把他帶回國。”季楠坐在身後的診室裏,被門板隔絕開獨立的空間。他透過門板上透明的窗戶向外看去,清晰地看到白以南叉著腰被約翰罵的狗血淋頭。白以南氣的冒火,不甘示弱地回懟,很快又被說的啞口無言,癟著嘴默不作聲地挨罵。“徐的大腦神經已經損傷,不止是幻覺。他在中國這段時間,有沒有好好休養,你作為他的朋友,應該比我更加清楚。”約翰將藍色硬板文件夾合上,砸出一聲清脆的悶響,青綠色的眸子橫向白以南,直盯得對方脊背發涼,才幽幽開口:“我合理懷疑他的病情加重,和近段時間的情緒不穩定,精神壓力大脫不開關係。白以南,你幫著他一起騙我的時候,最好想想後果,不要沒有腦子。”白以南不甘地咬了下後槽牙,噤聲翻白眼。他暗罵對方是個固執死板的臭頑固,又敢怒不敢言,半天才吭出聲來:“……我騙你什麽了?不是我覺得他不對勁才叫你過來的嗎?”約翰情急下又開始飆英文,念叨了一大串專業名詞,白以南一個字都聽不懂。越是聽不懂才越心驚,白以南連連點頭,嘴裏忙不迭地道歉,安撫麵前這個暴躁醫生的情緒。電話鈴聲適時響起,白以南終於得以喘氣。他伸手比了個停的手勢,示意約翰噤聲,掏出手機,接通後快步走遠。“你在哪兒?”電話那頭的男人話音還稍稍帶著粗喘,聽著像是正在小跑。白以南掃視一圈周圍,有點做賊心虛的樣子。他伸手捂了下通話口,壓低了聲音,有點急了:“你怎麽現在就過來了?我不是讓你等會兒嗎?”“我已經到了,”楊重鏡喘著氣,伸手撐在電梯旁的牆麵,急促的心跳這才逐漸趨於冷靜:“幾樓。”“哎別別,我現在正忙著呢。”白以南閉了下眼,一個頭兩個大。他急的原地走了兩步,腦子瘋狂運轉著想辦法,好半天才咬咬牙,說:“你先旁邊找個地方等我,我忙完了找你。”“為什麽忙?”楊重鏡狠狠蹙著眉,心口跳動的心髒幾乎要蹦出嗓子眼。他的第六感瘋狂刷著存在感,眼皮也一直跳個不停,整個人都陷在焦躁裏,幾乎要吼出聲來:“是不是季楠出什麽事了?他在哪裏?”“他沒事,”白以南欲哭無淚地壓低嗓音,苦著張臉補充道:“但你現在要是上來了,等會兒我就該有事了。”“我很快就過去,你別急這麽一時半會的。”白以南急匆匆的:“掛了啊。”忙音隨之傳來,楊重鏡懵了幾秒,才慢半拍地將手機收回。他頓了頓,再次劃開和季楠的聊天框。一個小時了,對方還是沒有回自己發出的最後一條消息。第91章 “接受不了。”倒不是季楠不想回,隻是進入診室之後,手機就被白以南拿去保管。他對此沒表現出什麽意見,潛意識裏還覺得自己在進醫院之前,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連帶著為什麽沒有去公司,都對楊重鏡解釋得萬無一失,出不了什麽差錯。季楠尚且做著出院之後,捧著花去接對方下班的美夢。自然也想不到,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白以南已經內心鬥爭徘徊過好幾輪,最後終於下定決心,背著他偷摸將楊重鏡約了出來。寧城降溫毫無預兆,從昨天夜裏開始起風。一直到現在,都不見有弱下去的跡象。刮的整條街的樹枝椏都隨之晃動,摩擦間發出“簌簌”的響。還是昨天才來過的那家醫院,楊重鏡站在門口,脊背虛虛靠著牆麵,低著頭略帶急躁地刷手機。他覺得慌亂,好像跟這家醫院結上了不解之緣,怎麽都無法擺脫似的。明明昨天帶季楠過來的時候,還在內心想著以後不要再有因為季楠而來的機會誰知道第三次會來得這樣快,僅僅第二天的上午,就再次回到了這個地方。等待白以南的短短幾分鍾,楊重鏡腦子裏過了很多不好的猜想。他想著早上還在給自己發消息撒嬌的季楠,又想起昨晚上坐在自己麵前,淚從對方通紅的眼裏掉下,滾落在自己的肌膚,燎起近乎灼人的滾燙溫度。楊重鏡抿著唇,浮動的一顆心髒快要承受不住這樣超載的負荷。腦子亂糟糟的,什麽都想一點,又什麽都想不清楚。和白以南的微信,是昨晚上在廚房那一會兒加上的。客廳傳來盤子摔碎聲音的前一秒,白以南將他的手機收回,神色罕見地浮現出認真,像是在猶豫什麽。隻是猶豫的話最終沒能說出口,因為楊重鏡轉過身,一心想著季楠有沒有受傷,沒心思再管他心裏的那些糾結。一直到對方發來消息,約他在醫院附近見麵。楊重鏡被終於敞開心扉的季楠衝的發昏的大腦,才緩緩有了冷靜下來的傾向。“楊重鏡!”楊重鏡被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叫聲喊的一愣,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循聲去搜尋聲音的來源。“這兒呢!”白以南從電梯裏大步小跑過來,邊走邊衝他招手,說:“這兒!”見旁邊的人群投過來視線,白以南又縮了下腦袋,壓低了聲音,和站在牆角邊緣的楊重鏡接頭:“走吧。”楊重鏡不動。他關掉手機,視線穿過白以南,向他身後張望。“看啥呢你?”白以南有點疑惑,順著他的視線觀察少時,問。“季楠呢?”楊重鏡轉過頭,和一臉茫然的白以南對視,麵色不算好看,眉眼沾著明顯的憂心:“他沒和你在一起嗎?”白以南吞了口口水,停了幾秒,沒有說話。眼看著楊重鏡的情緒又要激動起來,白以南才“哎喲”一聲,忙不迭開了口:“他沒事,真沒事。”這話說著他自己都不信,話音頓了頓,神色不太自在地撓了下頭,嘟囔道:“你先聽我說完,再決定,好吧?”“我沒多少時間跟你耗,馬上要回去的。”白以南斂起神色,口吻認真起來:“我估計你會想知道,他這幾年,過得不太好。”楊重鏡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捏緊了。他微微蹙起眉,喉頭不自覺地滾動幾下,眸子暗了暗。“這裏不方便。”白以南看出他的動搖,適時遞了台階,說:“找個地方吧。”-楊重鏡是開車來的。分明快要中午,天卻陰沉下去,絲毫沒有轉晴的跡象。掉落在地麵的殘葉被風吹起,裹挾在空中,發出不太悅耳的呼嘯。白以南幹脆利落上了車,反手將副駕駛的車門帶上,砸出聲悶響,動作快得劃出一道殘影,做賊似的,生怕被什麽人看見。車裏有點悶,楊重鏡開了點車窗縫通風。風順著縫隙鑽進來,吹的白以南襯衫口微微鼓起。他低下頭,調了下項鏈的位置,輕咳一聲,停頓兩秒,似乎在想著開口的措辭。楊重鏡倒是調整好了情緒,處變不驚的模樣。他掃了一眼白以南,又默不作聲地將車窗搖上。空間重歸密閉,安靜到呼吸聲混合著風聲,同時響起時,聽得格外清晰。“這是單麵玻璃,外麵看不見。”楊重鏡主動開了口,示意白以南可以開始說話:“要開空調嗎?會不會熱。”“不用。”白以南搖搖頭。他舔了下有點幹的下唇,低垂的眸子眨了眨,終於緩慢地開了口:“季楠……他”白以南幾度糾結,話到了嘴邊,又不知如何表達,繞了幾圈還是咽了回去。他頓了頓,又重新換了個開頭:“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他聲音低,這一回的開頭很順暢,沒再磕絆地繼續了下去:“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我找了他很久,應該就是你們分手那個時候,我跟著他家的保鏢一起,在中國找到他。”“他那時候過得不太好,好像是欠了高利貸。我去的時候,隻見過一麵,後來就沒有他的消息。好像是徐姨和他說了什麽,具體我也不清楚,但我再看見他的時候,他的狀態很差。”白以南努力回想那時的場景,有點慢地說:“那時候是我們一起回新西蘭,不過他不認識我。我聽見他在喊你的名字,睡著的時候。”楊重鏡抿了下唇,沒吭聲。他撩起眼皮,靜靜聽白以南講故事一樣的敘述。“徐家……哦,其實他姓徐。”白以南想起什麽似的,說:“他叫徐風遙,不過他不喜歡,所以我習慣叫他季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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