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智回籠,這才看見季楠眼睫和肩頭的雨水,有些懊惱地抿了下唇,將人拽著向公司的大樓下跑。“怎麽沒打傘?”楊重鏡站定身形,伸手用尚且幹燥的衣袖,去擦對方發絲沾染的雨滴,說:“本來身體就不好。”季楠低著頭,沒說話。他出神一般地看著楊重鏡還泛著腫的眼皮,牛頭不對馬嘴地,突然出聲:“你哭了。”季楠雙手冰涼,麵色也被光照得發白,隻有一雙唇透著豔色,整個人都透出頹廢的病態。他抬起手,指尖的冰涼觸碰到楊重鏡滾燙的眼瞼,被燙傷一般,微微抖了抖。好像遇見自己之後,楊重鏡才總是紅著眼睛。明明不是本意,可事實上,就是因為自己,楊重鏡才會難過,傷心,痛苦,甚至於幾度崩潰到落淚。季楠都看見了。隔著玻璃窗,季楠能將一切都盡收眼底。他看得見楊重鏡的狼狽,蹲在地上,毫無形象地掩麵抽泣。即使是隔著一道走廊,季楠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痛苦。眼淚一顆顆砸在自己的心裏,每一粒都是滾燙的,一砸一個漆黑的洞。胸口被黑黢黢的黏液附滿,季楠被堵的沒有辦法喘氣。他幾乎是茫然地抓著胸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是我錯了嗎?”季楠轉過頭,分不清是問自己,還是在問醫生。醫生掃了一眼季楠看的方向,沒做過多的思考,隻說:“你現在的情況,最好是留院觀察。他太影響你的情緒了,所以我的建議是,你們短時間內,不要再見麵。”這不是季楠想要聽到的答案,所以他搖了搖頭,說:“我答應了,晚上會去見他。”“我不認可你的行為,徐。”約翰頭都不抬,淡淡道:“徐夫人也不會讚同你。”季楠沒再吭聲了。他收回視線,自顧自地看向窗外。楊重鏡在那裏蹲了多久,季楠就這樣看了多久。約翰對此感到無奈,他勸解無果,於是在心底默默給對方下了“望夫石”的判定。徐月找過來的時候,季楠依舊那麽坐著,頭別向一邊,目光沒有焦點的,落在窗外。“徐風遙,”這是徐月第一次連偽裝都不再有,直呼他的全名,說:“見到媽媽,連聲問候都沒有嗎?”“你和他說了什麽。”季楠神色淡,語氣也是。他似乎感到累,唇角的弧度都不再抬一下,隻問:“讓他以後不要再來見我,還是什麽別的?”徐月蹙起眉頭,她厭惡季楠這樣的態度。季楠也不屑於知道她是愛還是厭惡,他閉了下眼,聲音很輕:“隻要我活著,我就不可能不見他。”“我對您還有用處吧?”季楠扯了下唇角,他頭痛得緊,想要笑一下,又不太笑得出來,所以顯出來幾分不明顯的譏諷:“媽媽,如果您覺得我還有用,就不要插手我和他之間的感情。”“公司要洗白步入正軌,我才是您最聽話的棋子。”季楠垂了下頭,如同生命力被驟然稀釋,攔腰斬斷似的,看上去有種詭異的割裂感:“我可以什麽都聽您的話。”除了和楊重鏡斷開。“你在威脅我?”徐月感到新奇,也同樣覺得荒謬,有點用力地拍了下桌子,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徐風遙!你不要忘了,當初是誰把你從那群高利貸的手上救出來!”“我給您掙得業績連本帶利早就還夠了。”季楠敘述事實,他抿了下唇,說:“您不能什麽甜頭都不給我。”“我從來沒有別的請求。”季楠扭過頭,撐著桌麵,站起身來。他直直看向女人的雙眼,隱隱透著熟悉的,徐月前不久才在楊重鏡身上看見的固執:“隻有這一個,您明明答應過我,不會攔著我。”“回國的時候,您對我說的話,現在是要反悔了嗎?”季楠步步緊逼,一字一句:“還是因為,那隻是哄騙我的理由”“三年前,你逼我走。我跟你走了,因為我欠你的,所以我還給你。”他麵色無波無瀾,像是早就想要說,隻是遲遲沒有找到開口的契機:“現在我還夠了,我不可能再離開。”徐月抬起眼,隱隱約約的,忽然覺得這個人陌生。她忽然間有點意識到,季楠看向自己的眼神,冥冥之中,好像有些變了。她忽略心下的那股怪異,不再花費時間他糾纏,撂下一句“鎖起來”就徑直離開。從前的季楠太過聽話,所以誰也沒想到,一直安安靜靜的人,能趁著無人知曉的時候,反手將窗戶砸碎,沒有絲毫顧忌的,翻身闖出去。季楠逃出徐月鎖起來的牢籠,帶了一束不算新鮮的花,如他所承諾的一般,去迎接自己的愛人。他們要一起回家。不再是單獨的任何一個人。作者有話說:這三個星期隔日更哦寶寶們~考試結束會在置頂說!第96章 “還會回來嗎?”鮮紅的玫瑰花瓣帶著雨水的點綴,被楊重鏡一股腦塞進季楠的懷裏。他反手拉上車門,搖上車窗,開了製熱的空調。“先擦擦,”他翻出條毛巾,蓋在季楠濕潤的長發上,動作有點焦急,剛放下毛巾,又伸手去試空調出風口的溫度。麵上的表情倒是還算得上鎮定,動作的慌亂卻將人暴露了個徹底。季楠沉默少時,有點看不下去,伸出手去,抓住了楊重鏡的手腕。“哥哥,隻是淋了點雨,不會感冒的。”季楠調整了下花束的位置,低下頭,好方便自己朝楊重鏡的方向探過身去。他抓著對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很輕地蹭了一下,輕聲說:“你看我,是不是好好的?”楊重鏡很慢地眨了眨眼,順著對方的意思,不太用力地摩挲過季楠的側臉。溫熱的體溫在掌心蔓延,有著溫軟的實感。這樣的季楠太過乖順,鮮活又真摯。仿佛白天時候,楊重鏡在醫院看見的那個人,隻是他做的一場噩夢,夢醒了,現在的一切都是好好的。季楠沒有生病,他們之間也沒有徐月這個阻礙。如果可以的話,楊重鏡比誰都要希望,那隻是一場夢而已。他收回手,眼神裏殘餘的繾綣也隨著這個動作盡數褪去,被堪稱冷淡的涼薄所替代。熱氣開始蔓延了,空調終於有了效果。楊重鏡感受到出風口吹出來的溫熱氣體,將季楠另一隻搭在大腿上,燙傷未愈的那隻手拉了過來。虎口處的疤痕尚未褪去,楊重鏡卻覺得,這個傷疤,從未如此刻這般讓他覺得礙眼過。“季楠,你答應過不會騙我。”他緩慢地揉搓著那一小處疤,低垂著眸子,視線卻灼熱的,幾乎要將季楠的肌膚燙出一個洞來:“……現在能不能告訴我。”“這和你的病,又有什麽關係?”楊重鏡一直垂著眼,睫毛隨著話音的停頓而抖動,彰顯著主人的情緒,並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你要做手術,明天就會走嗎?什麽時候走,還會回來嗎?”接二連三的問題如同連環炮珠,沒有留一點緩衝的空隙。他的語調不算著急,話音也稱得上緩。從見麵季楠的那一秒,楊重鏡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隻是內心的惶恐勝過這份好奇,所以一直到現在,他才一一將積攢了一整天的疑惑拋了出來。季楠張開的唇微微嚅囁著,下意識地,側過頭去。像是在逃避,不願意麵對這樣直白的質問。“我不是在逼你,”楊重鏡察覺到季楠的沉默,他喘了口氣,停頓少時,脊梁稍稍彎下去,輕聲說:“楠楠。”“不想說就不說了,”他喉結有些生澀地滑動一下,後知後覺地,生怕自己的語調再次刺激到季楠敏感的神經。楊重鏡哄小孩一樣,溫言道:“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隻是我怕你不回來,所以我得先知道這個,到時候可以陪著你。”外頭的雨滴落在車窗上,滴滴答答,混著遙遠處的嘈雜人聲,襯得周圍格外寂靜。季楠心頭細碎的浮躁被略去,他覺得雨聲悅耳,手心被楊重鏡真實的體溫包圍,很輕易地感到安心。“是真的,哥哥。”他看向楊重鏡的臉,扭過頭來,唇角很輕地勾起一個弧度,有點乖巧地笑了:“是開罐頭被劃的,我沒有說謊。”“我自己都忘記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會突然拿不穩東西。”季楠覺得有點累,所以身子稍稍傾斜,靠在椅背,是個慵懶的姿勢。他依賴地將手蜷縮在楊重鏡地掌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對方的指尖:“好像第一次是抄家規,我那時候還沒有當回事,以為是抄了太多,所以才會發抖,捏不住筆。”“也不算什麽大事,隻是在外麵的時候,會不太方便。”他低下頭,額頭抵著楊重鏡的肩膀,說話時的呼吸噴灑在對方裸露的胳膊,激起一陣雞皮疙瘩:“我的情況不是很嚴重,哥哥。一個小手術而已,你不要這麽擔心。”“我會回來,”季楠用另一隻空餘的手,拂上楊重鏡的臉,頗為眷戀地半捧著,低笑一聲,說:“我們還說好要一起回江城,你忘了嗎?哥哥。”說不上來的,楊重鏡不喜歡季楠這樣。他總覺得不安,季楠露出這樣繾綣眸色時,像無聲在用眼神和自己告別。可為什麽要告別……?為什麽嘴上說著會很快回來,眼神和動作卻這樣傷感?這根本不對勁。楊重鏡反手攥住季楠撫摸自己麵頰的手,用唇很輕地碰了碰。他壓製著內心的情緒翻滾,溫和地露出笑容,然後用輕柔的語調,否定了季楠的承諾。他說:“我不會等你回來。”楊重鏡知道不對勁的原因在哪裏了。季楠的計劃裏,有很多憧憬的美好,有和自己一起的以後,卻獨獨沒有需要他陪伴度過的苦難。季楠眷戀的眸子無措地眨了眨,全然沒想到楊重鏡會說出這樣的拒絕。他指尖細微地顫抖,神經質地抽了一下,圓潤的指甲因此滑到對方的肌膚,刮出點輕微的疼。“為”“因為我不想再等你。”楊重鏡收斂神色,他低低喘氣,目光直直戳向季楠。他抿了下唇,說:“楠楠,你總是在讓我等。”“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嗎?我為什麽不可以和你一起。”他喊季楠的名字,咬字微微用了力:“我不管是幾天,或者幾個小時,幾分鍾。我都不會再待在這裏等,你去哪裏,我就要去哪裏。”“你可以不同意,但是我不會再和你見麵。”楊重鏡低聲說話,不急不徐的語調,越是這樣,越是讓季楠感到心慌。他太清楚楊重鏡露出這樣的神色時,是已經將事情認定。說出來,也不是為了協商,很單純的通知。季楠知道,這是他在對自己下最後通牒。“楠楠,如果我不想,沒有人能找到我。”楊重鏡垂下眼,語氣很淡,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讓季楠忍不住心頭發顫。世界這樣大,真的想要不被任何人找到,實在太過簡單。楊重鏡隻是舍不得,所以自欺欺人。他默許季楠的尋找,也同樣默許他對自己生活的窺視。這些輕易隻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他願意。楊重鏡縱容季楠慣了,就連當初的分手,都強迫自己順了對方的意,那樣輕易地將人從自己手裏放走。可他是錯的。楊重鏡想,他不會再鬆開一點點手了。離開的這三年,季楠能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楊重鏡才不相信對方能自己照顧好自己的鬼話,他必須要親眼看著眼前這個人,才能安下心。季楠是個固執的人,那楊重鏡就比他更加固執。“我不是一直都會給你機會。”楊重鏡說:“你想清楚,再給我答案。”作者有話說: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啦!!-一個小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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