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人聞聲回頭,他才勾起平直的唇角,問:“在看什麽?”“嗯?”楊重鏡扭過頭,隨即笑了一下,說:“聊完了?”問完才回答季楠的上一個問題,說:“不知道是什麽,隨便調的台。吃點水果嗎,我剛切的。”很簡單的兩句對話,眼神對視間卻像是能拉絲,白以南是受不了這種含情帶怯的氛圍,渾身上下每一根頭發絲都叫囂著逃離小情侶的惡臭。他很假地朝楊重鏡笑,客套道:“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說不上來的心情,看楊重鏡。一方麵覺得他慘的跟季楠不相上下,尤其在看見新聞報道之後。白以南覺得他們現在還能甜甜蜜蜜,真是稀奇的事,要不說自己談不了戀愛呢,也就這倆戀愛腦死了都要愛。“哥哥不問我們聊了什麽嗎?”季楠還是窩在人懷裏,安靜了少時,視線從電視屏幕挪到楊重鏡臉上,仰麵問。他幹脆又直接,像是一開始就想好。季楠做好了楊重鏡追問到底的打算,卻沒想到,對方壓根不問。楊重鏡反應慢了半拍,他低下頭,指尖觸了下季楠的側臉,老老實實回答:“不問。”“為什麽不問?”季楠貼近楊重鏡的掌心,假發穿過他的指縫,根根條條,一如主人亂糟糟的心緒:“你不好奇嗎?我剛剛看你在門口,好像不想讓白以南進來。”“我隻是覺得你太累了,”楊重鏡頓了頓,說:“公事上,我不是什麽都要知道。還是說,跟我有關係?”他腦子轉得快,見季楠抿唇不說話,稍加思索,就得出來結論:“不是公事,是不是?”季楠“哼”了一聲,發出無實意的響。楊重鏡抽回手,撥弄了一下季楠有點亂的劉海,用指腹很輕地將對方的眉心撫平,淡聲說:“都能夾死蒼蠅了,這麽苦大仇深的。是什麽很為難的事嗎,愁成這樣。”季楠喘了口氣,身上的浴袍寬大鬆散,精致的鎖骨全然裸露在空氣中,偏偏他沒半點意識,大腿屈起來,赤腳踩著沙發,怎麽舒服怎麽往楊重鏡懷裏躺。他撇了下嘴,說:“你很疼,哥哥。我覺得我做錯了好多事,我都不知道你有多疼。”“…什麽疼?”楊重鏡都做好聽重磅新聞的準備,冷不丁聽到這句話,腦子快的要死,下意識就聯想到一些少兒不宜的頻道上去。他不太自在地挪了下身子,剛剛還淡定的話音打了個磕巴:“不,還好吧。”季楠見他這個表情,自然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他好笑地把玩楊重鏡的手指,被逗得笑起來,眼眸微微玩下去,拉長語調道:“哥哥想什麽呢?”不過精神實在累,連這樣淺的笑意都很快垂下去,逐漸消弭於唇角。他想到隨手點開的采訪和評論區鋪天蓋地的親身經曆,心情微妙地透著沮喪。沒等到楊重鏡的回話,季楠垂了下眼,重新接上自己剛剛被轉移的話頭,說:“我剛剛看到,和你待在一家醫院的人,到現在都還走不出來。他說還是會怕黑,那你呢,你也怕黑嗎?”人的情緒在低落時,即便是笑,也是不及眼底的,顯得勉強。楊重鏡這時候懂了,他一時詞窮,眨了好幾次眼,才開口說話:“還好,很少會想起來。我都當是個噩夢,沒有你想的那麽誇張怎麽突然問這個?”“有人和你說什麽了?”楊重鏡停了幾秒,沒等到季楠否認的答案,於是默認自己的猜測正確,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不要糾結那麽多,楠楠。”季楠盯著楊重鏡的雙眸,緩慢地眨了下眼。他欲言又止,最後抿了下唇,露出個笑來:“知道了,哥哥。”“你說和我一家醫院的人……你是怎麽認識的?”楊重鏡微微躬身,食指摩挲著撓了下季楠的下巴,若有所思道:“你是去查了嗎?”季楠張了張唇,隨後才抬手,碰了下楊重鏡的耳垂。他輕聲說:“哥哥,你是不是沒看手機?”“啊?”楊重鏡驚異了一下,否認道:“關機了,我沒帶充電器,就沒管過。怎麽了?你給我發消息了?”“沒看就別看了,估計很多人這會兒滿世界找你呢。”季楠從沙發上直起身,離開楊重鏡的懷抱,長發散下,落在腰間:“省得看了心煩。”楊重鏡被這啞謎打的一頭霧水,有點茫然:“誰找我?”疑問很快得到解決,因為季楠拿過放在一旁的遙控器,轉手調了國內的新聞頻道。電視屏幕播放著關於楊氏藥企停業整頓,警方開展深入調查的新聞,投射的畫麵是楊重鏡被迫熟悉的,他此生不願再靠近的那家醫院。醫院門口堵滿了憤怒的圍觀群眾,有脾氣暴躁的人憤怒地朝裏扔東西,圍牆上被噴上難聽的字眼,字體顏色鮮明又刺眼,無一不在昭示著楊氏的變天。楊重鏡說不上來什麽心情,他心跳短暫地漏了一拍,隨即又恢複正常心率,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仿佛這隻是一則普通性質惡劣的社會新聞。燈光悠悠地照映著麵龐,不知是不是楊重鏡的錯覺,他覺得季楠的麵色有些白。好像遭遇這些痛苦的是他,而非自己。他無聲地歎口氣,不知該怎麽緩解季楠這股心結,隻能徒勞地攬過對方的肩,故作輕鬆地逗季楠笑:“好了,跟個小苦瓜一樣。”楊重鏡奪過季楠手上的遙控器,重新換回剛剛的電影,稍稍扭過身,和他額頭相對,兩隻手將季楠的唇角扯起來,讓對方露出笑容:“笑一個。”季楠沒想到楊重鏡的反應會這樣平淡,他思緒緩慢地卡了個殼,撥開了楊重鏡在自己臉上胡作非為的手指,微微歪了下頭,表示自己的疑惑。一般的正常人,麵對和自己有關的,鬧的這麽大的新聞,大概都會有上點情緒起伏。畢竟是曾經傷害過自己的地方和人,偏偏關係親密,所以愛恨都複雜。連作為旁觀者的白以南都或多或少有著感慨,身為當事人的楊重鏡卻像是局外人,壓根透露不出絲毫在乎。如果不是季楠表示疑惑,楊重鏡興許都不會提到這個話題。他的確沒什麽感覺,於他而言,大抵算作無關緊要的風,除了短短幾秒的塵埃落定,再也帶不來新的波動。“楊白舒應該會入獄,判幾年還不知道。”季楠摩挲了下指腹,停頓幾秒,說:“楊天德也一樣,可能量刑會輕一點。”“嗯,”楊重鏡點點頭,而後輕笑出聲,親了下季楠柔軟的麵頰。他倒是美人在懷,無心聽聞季楠口中的大事,仿佛自己父親和哥哥即將雙雙入獄這件事,還不如季楠幹裂的嘴唇更能引他注意:“本來就是違法的事情,受到懲罰也是應該的。”楊重鏡淡淡評價,神色間的不在乎並非作假:“總歸是自己的造化,跟我也沒什麽關係。”“……你不恨他們嗎?”季楠問。“沒什麽感覺,”楊重鏡搖搖頭,說:“我跟他們沒太多交集。恨也談不上,因為沒必要。”他是真的釋懷,沒有賭氣,也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得意,情緒波瀾不驚,連多的一個側眼都懶得分出去。季楠心有餘悸,忽然覺得自己幸運。如果楊重鏡對待自己也是這樣的態度,或許他再也無法回到對方的身邊。他點點頭,沒再和楊重鏡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抬手指了下茶幾上的水果切盤,說:“想吃。”楊重鏡心領神會,用叉子喂到季楠嘴裏。季楠比楊重鏡小心眼,楊重鏡不恨不在意,那他就替對方去恨。他眯了下眼,很輕地舔過齒尖。楊重鏡不在意的話,於他而言倒是件好事。那兩個情感關係淡薄的人,楊重鏡不管,大抵就是死在牢裏,也不會有人在意,多看一眼。第107章 “合葬。”新西蘭的雪持續到了第二天,紛紛揚揚的,簌簌向下落。季楠心裏裝著事,沒怎麽睡著。他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隨後下床,將窗簾拉開一條細小縫。“不再睡會兒嗎?”楊重鏡揉了下惺忪的眼,半撐著身子,坐起來,迷迷糊糊地朝季楠說話:“天還沒亮呢。”季楠轉過身,拉窗簾的手指緊了緊,莫名生出一種自己不好好休息,被家長抓包的心虛。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的心虛實在好笑,隨即將窗簾縫拉得更大了點,否認道:“天亮了的,你看。”一片白雪皚皚,折射出冷白的光。楊重鏡不太適應地眯了下眼,下意識抬手擋了一下,過了少時才逐漸適應,重新睜開了眼。寧城的地理位置靠南,搬過去的這三年裏,楊重鏡沒有見過雪。除開一些單薄的雨夾雪,還不等雪花成型,就攜著雨水劃去,隻剩下絲絲入股的濕冷。上一次見到雪的回憶沾染著痛苦,所以他也往往不願意回想,有關落雪的記憶於是漸漸模糊。他微微睜大眼,撐在床單上的手收緊些許,隨後緊接著下了床。“好漂亮,”楊重鏡輕聲感慨。季楠撩了下頭發,極其幼稚地和雪花爭寵:“哥哥說我,還是說外麵下的雪?”“說你,”楊重鏡自然地朝季楠走去,仰頭吻了下對方柔軟的唇角:“你最漂亮。”季楠真心受不住楊重鏡的情話,一籮筐一籮筐的,不要錢地往外說。分明是自己主動湊上去撩撥,最後的結果卻是他撩人不成反被撩。他害羞的時候就愛撒嬌,借此來掩蓋自己的不好意思,插科打諢一般,轉移楊重鏡的注意力,渾身上下都是柔軟,就差沒把肚皮掀開來,在他麵前打滾了。“出去玩嗎?今天。”季楠將頭埋進楊重鏡的脖頸,不輕不重地蹭了下,輕聲問:“你不是說想去看雪嗎?去逛逛?”楊重鏡欣然接受季楠的提議。他攏了下季楠的衣領,撣了下睡得有些皺的襟口,說:“好。”雖然是提出建議,實際上已經提前訂好了門票,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會有楊重鏡會拒絕自己這個選項。季楠將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連路上可能堵車的時間都算了進去,感情沒睡著的時間裏,都用去做了如何旅行的規劃。他甚至提前訂購了相機,在約定的時間裏,快遞員敲響了門。隻是千算萬算,唯一算漏的一卦,就是楊重鏡態度堅決的不允許他穿那一身自己給他親手挑選的紅色絲絨短裙。“外麵很冷,會凍感冒。”楊重鏡從衣櫃裏拿出長款的羽絨服,不顧季楠意願和表情,自顧自將衣服披在對方的雙肩:“等會回家了再穿那個,我單獨給你拍照片,好不好?”“這不一樣,”季楠抗拒道:“我們還是第一次一起出去玩,哥哥說好讓我規劃的。”“但外麵的溫度已經到了零下,你身體才剛剛好一點。”楊重鏡垂了下眼,自然地伸出手,掌心滑進裙擺,順著季楠的身材曲線,不重地摩挲過肌膚。他聲音淡淡,眼神溫和地注視,試圖跟眼前這個任性地追求風度不要溫度的人講道理:“生病會很難受,你剛從醫院出來。這次不行,我們可以等天氣變暖一點,再去一次,反正以後還有很多時間。”“以後”是個美好的詞,季楠被楊重鏡哄的暈暈乎乎,差點就被說服,然後答應下來。不過理智最後占領上風,他還是撇了下嘴,嘟囔著反駁道:“可是我們待不了多久了,哥哥。”“隻有今天,等到明天,我就有事要回國了。”他委屈巴巴地眨兩下眼,試圖用眼神讓對方讓步:“我又要回去給公司當長工,哥哥,被刁難的日子好苦,你讓讓我,行不行?”楊重鏡於是發現,季楠恃寵而驕的工夫日益見長,真真是長在他的心坎上,哪兒軟和專往哪兒戳。“好不好嘛,哥哥?”他下巴擱置在楊重鏡的肩膀,垂下去的手輕扯對方的衣袖,有一下沒一下地晃悠。空調持續運作著,正“嗡嗡”作響。楊重鏡覺得自己大抵站在風口,所以感到熱。他緊抿著唇,堅定內心不動搖,一副不為美色所動的樣子。“沒得商量,寶貝。”楊重鏡語調殘忍,將自己的手從季楠的手中抽出來,轉過身去,索性直接不看對方的眼睛,從根源上避免自己心軟的可能性。他捏了下季楠的臉頰,沒忍住拽了下,輕聲哄:“聽話,楠楠。”見楊重鏡這副樣子,季楠於是知道,撒嬌已經派不上用場。他悻悻然鬆開手,悶悶“哦”了一聲,剛要使性子,不甘心地說些什麽,唇就被兩片柔軟堵上,溫熱的繾綣,熟門熟路的順著季楠的性子擼毛。季楠不吭聲了,他喉結滾了滾,半眯上眼,理所應當地享受來自伴侶的主動。再任性就太得寸進尺,季楠見好就收。他魘足地舔了下唇角,老老實實地任由對方給自己裹上厚重的長羽絨襖,像個任人裝扮的洋娃娃。一番爭論,最後以楊重鏡險勝為結局,季楠還是嚴嚴實實地出了門,密不透風的,被打扮的隻留出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