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屋簷向下如同冰做的珠簾一樣垂掛著冰溜子,用長槍的槍杆打落下來。“找你們家有事!”有三個戴鬥笠的武士咚咚地闖了進來。這是同樣被大雪覆蓋著的南會津的一個叫田島的村落中的一個富戶之家。“事先有人密報說我們正在搜查的反賊就藏匿在你們家。隱瞞不報的話,對你們沒有好處!”“我們家所有人,都出來站在這裏了。”張開血盆大口大喊大叫著的,是連哭泣著的孩子見了都能嚇得閉嘴的蘆名族眾。以在主屋的每個人為首,還有倉庫、馬房、牛棚等處的下人們都跑了出來,在這間屋子裏跪了下來。目光炯炯地來回看著這些人。“家裏人,隻有這些嗎?”“是的!”“胡說!”三人怒斥道。“你們家,有個十八九歲的女人經常出入,我們已經知道了。這裏怎麽沒有那個女人?”“您說的是,我們的女兒小蝶——是嗎?”一個主人家模樣的老頭戰戰兢兢地說道。“是你們的女兒?裝什麽蒜!我們要找的反賊也是那個年紀!”“沒,沒有這回事兒。我們普通小老百姓怎麽會做那樣的事呢——”“是反賊,還是你們的女兒,我們就是為調查清楚此事而來的,快讓她出來!”三人將長槍在房間裏一橫,氣勢洶洶地道。“那個——”主人表情困惑地道。“我女兒出家了。”“出家?”“今天早晨,澤庵禪師來過,說讓我女兒出家為尼,女兒說是願意,就隨澤庵大師去了。”“……澤,澤,又是澤庵那個臭和尚!”三人叫道,對視著。昨天,在這個田島村裏,來了三個雲水僧——聽到這個報告,今早這就進這個村子裏來了。因此,他們之所以來這個田島村,並不是為了證實報告是否屬實,而是因為聽說這家裏有個貌美如花的女兒,很早以前就命令說要為城裏的“雪地獄”提供供品。所以專程為狩獵女人而來。以搜查反賊為借口,這時他們慣用的伎倆,然而知道雲水僧們來過了,他們想到,果然!這樣的事,這家並不是第一個。“發現反賊崛氏一族餘黨立即上報”將這個藩地的告示牌拆下,換作:“進入鶴城而被殺的女人不知已有幾百”而立上寫著這樣內容的告示牌,是去年年末以來的事了。??藩地的告示牌,其話語本身自然也是目的之一,可是關鍵是蘆名族眾還可以將其用作狩獵女人的工具。看見美麗的女人,就以是不是反賊假扮的?或是,有點可疑之類的不能稱之為理由的理由將人帶走,而從此不再送回來。——拆下這個告示牌,代之立起那個警告牌,不僅促使領地百姓加強警惕,而且無疑令其反對藩地統治。甚至,到了最近,在蘆名族眾要尋找美女的地方,一定有自稱是澤庵或是澤庵弟子的僧人,先行繞道過去,讓美女出家為尼將其帶走。——“你說澤庵讓你們家的女兒出家為尼了?”“是的。”“不管怎樣,百姓的女兒怎麽能這麽輕易地說做尼姑就做尼姑了呢?這,這,你這個混蛋。——”“因為澤庵大師說,作為鐮倉東慶寺的姐弟寺院,要在江戶,由將軍家的姐姐天樹院大人作住持,創建一個名叫東海總持禪寺的尼姑庵。此番他正是為從各地尋找尼姑僧人而進行雲遊的。”所謂“總持”,也有譯作“陀羅尼”的,是源於達摩大師的弟子“總持尼”,所以此名含有禪家尼姑庵之意。三個人都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言不發。之所以沉默並不是因為他們認同了這個老人嘴上所說的說辭是真的。首先,第一點是,無論到哪兒聽的都是這個說辭。第二點是,這個富農家的老爺明明知道這個說辭是假的,臉上還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明顯是對領主的抵抗和嘲諷。第三是,雖然知道這一切,可卻不能對他們動手以泄忿恨。事實上,最近一陣子,蘆名族眾已經感覺到了,在會津各處,無論是農民還是商戶,都開始對加藤家隱隱反抗著的這種空氣的存在。這無疑是澤庵,或是潛伏著的崛家女人們煽動的。——不能將他們避開或是無視銅牆鐵壁的城裏,而隱沒在雪地山野之中嘲笑為是膽小懦弱或是無所作為了。這樣持續下去的話,反倒會落入他們的陷阱之中。這是活躍在鶴城外護城河處的和尚和尼姑軍團的冬之戰!終於察覺到了這一點。“對領地內遊蕩的雲水僧嚴加盤查!”這個對蘆名族眾密令就是最近才下的。然而,,在這前後,領地內的女人們出家為尼的人多了起來。追著在滿是積雪的大地上行走的身穿墨染僧衣頭戴網代笠的身影,一查看容貌,全是沒見過的女人的麵孔。????“——站住,那個雲水!”????在雪野上,追著一群四個人左右像是黑色斑塊一樣行走著的行腳僧,讓他們摘下網代笠一看,全是男僧。“去哪兒,有什麽事?”“嗯,沒什麽事……從何處來,到何處去。”“我們是江戶東海寺的澤庵的弟子。在貴領地內化緣遊曆不足,事先由敝師尊向氏部少輔大人打過招呼求得允許的嗎?”袈裟頭巾中的眼睛,促狹地笑著。可是追緝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或者。“——是那邊的!那群家夥,雖然是雲水僧打扮,可是都是小身形,腰肢那麽纖細性感,抓起來!”看見走進滿是積雪的村落裏來的七個行腳僧,趕緊攔下他們進行盤查。確實,從袈裟頭巾中間露出的那雙眼睛,確實都是女人的溫柔的眼睛。“這真是,為什麽為難我們啊?我們是這個。”說著,一齊從墨染的僧衣中,分別掏出一張紙。“我們是江戶東海總持禪寺的尼僧,男子禁止入內是將軍公然頒布的寺規,對尼僧男子不得碰觸一指。宗彭澤庵。”上麵如此寫著,甚至蓋著印章。隻好呻吟著,縮回了手。然而這時尼僧們卻自行拉下了袈裟頭巾,露出了如花般的笑顏,可是沒有一個是以前見過的崛家女人。這樣的事,不知已經重複發生過幾十遍了。照這樣下去的話,不禁讓人懷疑會津四十萬石這片雪的山河,不久就要被黑色的尼僧的隊伍淹沒掉了。最重要的是,究竟哪個才是崛家女人,已經分不出來了。——“你,有什麽可笑的?”——剛剛,站在田島村富農家屋裏的三個蘆名族人,眼尖地看到一個年輕人的表情吼道。那人似乎是這家的兒子。——“不,我沒有笑。”“不,你笑了。——你們,是不是在嘲笑我們啊!躲在澤庵衣袖底下,把領主當傻瓜是吧?”一個人,滿臉漲紅地直立起長槍。“等一下,左五郎!”另一個人快說著阻止道。“不,這樣的事情一再發生,隻是因為加藤家,還有蘆名族眾都被這幫刁民看扁了之故。我來負責,我切腹就可以了,我已經忍受不下去了!”大喊著,那柄長槍向橫一掃——甚至卷起了爐火上燒的柴火,突然插進了那個兒子的脖子上。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那個兒子在屋裏倒了下來。大聲悲鳴,原本跪在地上的那家人都站了起來。——滾到對麵屏風後麵的柴火,猛然燃燒起來。看見火光。“——已經,到此為止了!”另外兩個人似乎也做好了思想準備。“做嗎?”眼見著武士鬥笠下凶相乍現。“讓他們知道膽敢愚弄蘆名族人的天懲!”“這樣的話,一個也別放過,把他們都宰了!”看見從背後,猛然竄起來的火焰直燒到屋脊那麽高。那家人像發瘋一樣逃向門口。突然三個蘆名族人躍了過去,堵住出口將長槍橫、刺、毆打、製服了他們。“魔鬼!”“邪道!”也有男人像發瘋一般抓起手邊的鋤頭、鐵鍬等進行抵抗,可隻是做困獸之鬥而已。畢竟對方是有名的蘆名族人啊!連年輕的婦人,無知的幼兒都包含在內,大約有十人以上,簡直像是殺上了陸地的魚一樣,在眨眼間全部殘殺而死。“啊啊啊——”“好久沒這麽暢快過了!”全身沾染著濺起的鮮血和火燒粉屑,狀似魔鬼的三名蘆名族人,從臉到嘴都是哄笑,回頭看也沒看一眼已經化為一團火柱的屋子,向來時的雪路走去。從這邊那邊的房子裏。百姓們都飛跑出來,可是看到他們族人的樣子,都明白了一切,甚至忘記去滅火而呆站在那裏。摩挲著胡須斜睨著那幫人,三人一腳一腳踏著雪邊走邊說道。“話說回來,澤庵帶著那家女兒出去,是今天早上是吧。現在才是巳時,應該走不出多遠。”“是向南還是向北走的呢?”“如果是向北走了的話,我們從會津那邊來在途中應該會遇到,是南邊!”“這樣的話,不管銅伯老是什麽意思,也要把澤庵宰了。放著他不管的話,事態隻會越來越糟!”“是將軍的師父又怎麽樣!對會津來說,他可是獅子身上那可惡的跳蚤!”“殺了他以後,我們三個人向銅伯老留下諫言就切腹。這樣蘆名一族就能活回來了!”說是有勇無謀也確實是有勇無謀,可是那覺悟是如此可怕,說他們值得佩服也確實是值得佩服。三人瞪大眼睛,下定決心,如陣疾風一樣向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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