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說含有暴力及怪誕表現。雖然這麽說,但那不過是在“小說”的堅固牢籠中所產生的渺小約束;在不超脫規則及秩序下的愚昧信念。大多數的情況是:讀者們在充分享受過暴力及怪誕後,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回到自身所屬的世界、自己的世界、和平的世界。不論暴力還是怪誕,都隻是娛樂,不過是純粹的娛樂,那隻是如此,就是如此,也隻能是如此。不過這裏的問題是,這個“就是如此”並不是“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是”的意思。明明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選擇,但卻因為被我們認定這就是唯一,所以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我們所謹選的“就是如此”。但這隻不過是一無是處,像抒情般詩般的文字遊戲,對現實問題毫無幫助、“毫無價值”,不過是在觀念上又疊上一層觀念的偽哲學。關於邏輯哲學與哲學的不同,病院阪以前好像有說過。她是這麽說的:“邏輯學是理性;而哲學卻是情愛。”對於這個唬弄別人技術一流,挖苦別人的技術更是一流的病院阪所說的話,我並不是不想了解,不過對她那種人,我則是想對她說——你啊,不適合邏輯學啦。雖說她的個性與其說是哲學家,倒不如說是科學家,不過她處理事情的方法,怎麽都好像無法與邏輯或理性沾上邊。特別是在那種觀點下,不管是暴力或怪誕,與其說是邏輯倒不如像哲學;與其說是事理倒不如像是愛;。


    在我國中的時候,學級崩壞(注三十七)與少年犯罪這類事情曾掀起一陣旋風,甚至一度還被媒體炒作得沸沸揚揚。“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以前不是這樣啊。”、“時代背景啊。”、“社會環境啊。”大人們像是在悲歎般,抑或是與興奮地在一旁幸災樂禍。用一副很懂的表情談論著“人際關係的疏離”怎麽怎麽了,“溝通能力”又怎麽怎麽了,雖然搞不好他們也忘了——不過真正被稱為“少年”的我們,卻隻是冷眼旁觀,覺得他們隻是在搞些偏離主題的議論罷了。不對,我們並不想對他們的意見說些有的沒的,因為我們無法找出任何能夠反駁的證據。這就跟將兒童暴力歸咎於動漫或電玩的情形一樣,隻要他們高興就好了。關於這一點,我還是覺得他們的答案是正確的——但是,我們這些小孩並不覺得那些事有什麽“偏離常軌”的。由身為“少年”、“小孩”的我們看來……至少由我看來,我並不覺得“少年犯罪”能與異常事態聯想在一起,更不認為那會引起大騷動。


    實際上,我在小學時為了保護夜月而做的那見事——騷動的也隻有大人,不論是我的同學,還是那位被害人……大家的反應都是“有這種事情喔”,別若無其事地接受了。即使夜月遭到欺負的事實被發現了,大人們搞不好會說:“那種好孩子為什麽會被欺負呢?”對那群欺負她的人搞不好也隻會說:“你們這些好孩子為什麽要欺負人呢?”不管哪一方都是正確卻又不正確的,而且不管是夜月,或是被我施與“製裁”的那群人,也隻會覺得“你們什麽都不懂”。不論是誰,都有可能成為被害者,也有可能成為加害者——這是我們從小學時代就深深了解的。從真實的層麵看來,就算發生了什麽事,大概也沒有人會有“為什麽會是我?”的想法吧,而隻是一股腦兒地想著“為什麽隻有我”;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都絲毫不會感到驚訝意外,隻是“大概就這樣吧。”而全盤接受。總之,世界不就是在無可奈何下才成立的嗎。世界、世界、世界……世界,雖然口裏講的是這個詞,但不僅是我或其他人,應該沒有人會在講到這個詞時考慮到地球全體,甚至宇宙全體吧。由認知的觀點來看,應該沒有人想去聆聽在地球內側流動的潺潺流水聲,即使在國際化的腳步下國與國的界線消失了,但在人們的腦中,或許該說在人的心中,所認知的地球還是太過寬廣了。因為人類光是要努力把握自己的事情就忙不過來了,所以便將世界局限於家人或朋友,學校或職場,這就是我們的“世界”。存在與近乎無限大的世界中極度的個人世界,不過是在堅固牢籠中所產生的渺小約束;在不超脫規則及秩序下的愚昧信念——個人的,世界。這麽說來,根據書本的性質……描寫個人日常瑣事的故事,就是“小說”吧。這樣一來,就不必特地改變講法了。本小說含有暴力場麵及怪誕表現,“含有”。


    吱——的一聲,門開了。


    “找到櫃內樣刻了!”


    “——是琴原啊。”


    “早安——”


    “已經中午了吧。”


    “對剛睡醒的人要道早安。”


    “你別站在那啦。”


    “會看到內褲嗎?”


    “被陰影擋到了。”


    “啊,你在看太陽是吧。”


    “太陽是不能直視吧。我看的是,天空。”


    “天空啊,真像個小孩子。”


    “雖然我也是在看內褲。”


    “色狼——”


    琴原一邊笑著,以便在我身邊——櫻桃院學園東校舍屋頂的磁磚地上——躺了下來,連提醒她“製服會皺掉”的時間也沒有。算了,反正不是我的製服,也不是夜月的製服,那是琴原的製服。基於某種規定,擁有者有自由使用所有物的權利,所以這不是我該幹預的。琴原並非望向我,而是仰望天空,湛藍的天空,雖不是一朵雲也沒有,但卻有一種清澈的藍,亮得刺眼的太陽,隻是望著它就很舒服;隻是望著它,就會覺得世界很和平;隻是望著它,心情就會爽快起來。這種事隻不過是錯覺罷了,天空會是藍的隻不過是因為空氣中有塵埃在飛舞罷了。


    “天氣真好,櫃內。”


    “的確不差。”


    “你為什麽要蹺課啊?”


    “你不也一樣。”


    “我是因為頭在痛。”


    “用詞重複了。”


    “我可是沒用錯喔,雖然說‘肚子在頭痛’那樣是一定錯的。如果說用詞重複不好的話,那‘孤獨一人的人’這句話也不能用囉。”


    “什麽狗屁理論。”


    “‘我喜歡女子’也不行吧。”


    “就說是狗屁理論了……”


    琴原一邊嗬嗬笑著,一邊站了起來。看來,她並不是特別對天空有興趣而來屋頂,我也一樣,也不是因為想看天空,所以才蹺課來屋頂躺著,但被問到有什麽其他目的時,我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沒有目的……沒錯,現在的我由各方麵來看,的確沒有目的;沒有課題;也沒有必須解決的問題。我對這狀況感到非常棘手,該怎麽說呢……就像考試時間明明還有一半以上,卻已經把全部題目都寫完的感覺……我可不會這樣做。現在的我沒碰上任何問題——不管是關於妹妹夜月的……還是關於這位琴原莉莉絲的。


    “噯——櫃內。”


    “什麽事?”


    “你難道什麽都不怕嗎?”


    “這個嘛,即使是我也一定會有害怕的事吧。”


    “明明校園仍是一如往常——和上周完全沒有不同,卻因為死了一個人,我就覺得四周景物都變了樣。”


    “有改變嗎?”


    “該說是晴天辟易嗎?”


    “霹靂啦。算了,這種狀況講辟易也通。”


    “該怎麽講呢……總覺得好像變成哪裏死了人都無所謂。雖然這樣講有點誇張。你看,越過這個欄杆,碰——地一聲跳下去的話,就會死了呢。”


    “……”


    “從校舍的高處跳下去的話,就會死翹翹了呢。”


    “……”


    我刻意選擇沉默,等了兩秒才開口。


    “琴原,你是因為認識數澤,所以才會有那樣的想法,我可是覺得學校毫無改變;而且雖然越過欄杆就會怎樣,但我可一點也沒想過越過欄杆。”


    “……也是吧。”


    琴原露出微妙的


    表情,身為女孩子,她這種表情絕不是看久了會讓人心情愉快的表情。我看不下去了,便站起身來,站在琴原麵前,停頓了一下後便開口。


    “琴原,你在怕什麽?”


    “我也不清楚……我不像你頭腦那麽好,所以沒辦法表達得很好嘛。不過,如果不講重點直接進入結論的話,我……我,害怕死亡。”


    “害怕死亡?”


    “啊……不對,剛講錯了,不是那樣,那不是我要說的,這個嘛……訂正一下,我……”


    琴原一麵像是在自嘲般笑著,一麵說著:“我是害怕被殺。”


    “……”


    害怕死亡與害怕被殺,雖然兩者之間沒什麽差別,但一旦仔細考慮,就會發現有極大的差別。我在讀著江戶川亂步的小學時代,就已經意識到兩者的差別了;意識到平常不會去意識的差異。這麽說,對琴原而言,數澤的死——就帶著能與我讀書經曆相匹敵的意義嗎?人被殺了,認識的人被殺了,的確……這個事實的確帶有那種程度的意義吧。


    “但是,你不會被殺啊。”


    “為什麽?”


    “……你說為什麽……”


    “為什麽你會這麽肯定呢?”


    “因為,你沒有會被殺的理由,根本沒有嘛。”


    “那數澤同學也沒有啊,的確啦,他是在很多地方都不一樣,或許可算是個問題學生吧……難道就可以因為這樣,而認為他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嗎?不管有什麽理由,也一定沒有會被殺害的理由吧。”


    這個人果然伶牙俐齒,但我並不打算將其視為愚蠢而嘲笑她,如果能抱持這種想法、這種認知活下去……但世上並沒有那麽美好的事。


    “沒有理由的殺人嗎?的確是,就算有理由,殺人也不會被允許吧。說什麽理由還是動機,別傻了,不管是多小的事情,都有可能成為什麽事的原因,所以——”


    “所以說,就算是我,也有可能毫無理由地被殺。在某一天,連理由也沒有就突然被殺。是這樣吧?沒錯吧?一定是這樣。”


    “被誰殺?殺了數澤的人嗎?”


    “沒錯,或許吧。因為,從犯人的角度來看,既然已經殺了一個人,接下來不管殺了多少人,感覺都是一樣的吧?既然已經決堤了一次了,接下來隻能無止盡地錯下去,是這樣說的吧。”


    “或許是吧。雖然不知道殺了數澤的家夥是不是第一次殺人,不過,你講的應該對吧。”


    “所以說——”


    “但是,那已經殺了一個人的人與一個都沒殺的人,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差別?害怕殺人的人,為什麽就不怕沒殺人的人呢?就算是殺了一個人的人,在過去也是從沒殺過人,不是嗎?每個人都有第一次,不經曆過第一次就無法成為有經驗的人。害怕殺人者與害怕人類的意思一樣,會殺人的人不管做什麽就是會殺;不殺人的人不管做什麽也不會殺,就算殺了一個人,不會殺人的人也還是不會殺;就算一個人也沒殺過,會殺人的還是會去殺吧。不管是殺人的人,還是不殺人的人,兩者並沒有什麽不同喔;無論對誰而言,殺人的與不殺的都是一樣。琴原莉莉絲,就算你不擔心,世界也還是一樣,我與你一直都活在這被構築好的世界裏。琴原,你這隻是無謂的擔心,世界至今從未改變,世界一直都是那樣。如果說有改變,那就是你所站的位置喔,琴原。隻是你的認知改變了,世界可是從未改變。你就放心吧,隻要放心就好。你的世界如同往常一般,隻是有個結束任務的人退場休息罷了。這種事過去曾有過,在未來也一定會再度發生,這不過像是舉了個例子般,而你也隻不過是放入過多的感情罷了。”


    “……”


    “怎麽了?”


    “這種講法……真過分。”


    “過分?”


    “很過分喔。”


    “也許吧。”


    “真不像是從你嘴裏講出來的話。你曾跟數澤同學有過爭執,因此我才覺得這真不像是從你嘴裏講出來的話。”


    “像我……嗎……雖然我認為我從以前就是這種人,從以前開始,我就已經對你講過很多類似的話了吧。‘喜歡嘲諷人,總是和人離得遠遠的’。這好像是什麽時候,你對我說過的話吧。”


    琴原露出苦笑。


    “——我在那句話之後有加上‘不過,事實上很溫柔’喔。”


    “‘事實上很溫柔’啊——琴原,你覺得‘事實’是什麽意思呢?”


    “所謂的事實,隻不過不是謊言罷了,絕不是指真實的事物。這個世界絕大部分都是由比‘事實’還要帶有真實意味的謊言構成的。”


    “構成……”


    “我是由欺瞞所構成的。”


    沒錯,就是如此,在左思右想、深思熟慮後得到的,也一定還是這個答案吧。我們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由無可奈何的欺瞞,與僅存少許的真實所構成的,還是在相當粗略的構造下,極其晦暗的構成。麵對這種情況,隻能默默承受。這還真像我。如果想要完全套用這個表現,那麽那個令人悲傷、不舒服的存在,一定與我完全吻合吧。


    “應該是誰殺的吧。”


    “琴原這麽說著。”


    “應該是誰把數澤同學殺死的吧。”


    “我怎麽知道啊。既然被殺。餓,那就應該有人殺了他吧,或許你會覺得我很無情,但我就是這麽想的。我跟數澤不過才見了兩次麵,而且對他也沒什麽好印象。根本不怎麽在意他……和你不一樣呢。”


    “我——”


    話才說一半,琴原便硬生生把話吞了下去,表情似乎有點難過。這時我覺得不妙了,在這樣下去的話,簡直就是在遷怒嘛。遷怒,是指我嗎?為什麽我非得涉入呢,而且,對方還是琴原,琴原什麽都沒說,我也什麽都不能說。這種沉默持續了好一段時間,雖然不是無法忍受,但是對琴原而言,這種沉默應該是難以忍受的吧?


    “——不是身體不舒服嗎?”


    我離開琴原,走向被切割成長方形屋頂的邊緣,就是先前琴原碰觸到的欄杆旁,並靠在欄杆上。


    “你該走了,這地方是我先占的。”


    “獨占這麽大的屋頂?”


    “先搶先贏。”


    “小氣——”


    “你不是不舒服嗎?去保健室吧,可以在那好好睡覺。而且如果在那裏,就算是蹺課被抓到,也不會被罵喔。”


    “我,討厭保健室。”


    琴原這麽說。


    “那裏很怪。櫃內,你今天打算一直蹺課嗎?”


    “午休之後我會出現的。”


    “這樣啊,那……拜啦——”


    開門的聲音,接著是關門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對話……還是不太順利。算了,琴原莉莉絲與櫃內樣刻的對話一直都是這樣吧。我一邊發著呆,一邊望著遠方寬闊的景色,鄉村街道,在山與山的中間,建築到一半的大樓林立著,實在是不自然的自然。這個景色便是我的世界的一部分吧……我這麽想著。借由思考,進入了世界之中。


    “‘不管是殺人的人,還是不殺人的人,兩者並沒有什麽不同’。說得好像很懂的樣子,看來我還真的是相當棒呢。櫃內樣刻,沉著冷靜的你到底跑到哪裏去啦……”


    我倒想問問自己:“既然不管是殺人的人,還是不殺人的人都沒有什麽不同——自己以外的人被殺了,與自己被殺了,也是一樣的嗎?……自己以外的人殺了人,與自己殺了人,兩者之間究竟又有多少相同的要素呢?”相同的要素,相似的東西。數澤——數澤六人的屍體被發現後,轉眼間已過了一周。這段時間學校處於停課狀態,不過原因應該與數澤是劍道社正式選手,


    或是身為“七班生”沒什麽關係。要是單純的意外還好,但在校園內發生了命案後,隔天還要繼續上課,櫻桃院學園的臉皮可沒厚到這種程度。不過就算是停課,也還是出了幾天份的作業。今天終於再度恢複正常上課了。我雖然出席了早上在體育館的全校集會(內容當然是關於“悼念”數澤的事。校長、訓導處的老師,以及夜月班上的代表不知道在講什麽,說了一大堆,因為夜月不在其中,我也沒有仔細聽。)但完全提不起勁,之後就一直在這裏——校園的屋頂上消磨時間。我究竟幹什麽啊……蹺課這種行為一點也不適合我,如果有目的還好,但要是沒有目的,去上課比較好不是嗎,蹺課這種事明明沒有半點好處……考試考得再好,蹺課還是會給人不好的印象。既然如此,為什麽我——我到底在想什麽啊。我大概是跟琴原一樣,我一定——雖然不想承認……一定是在害怕吧。害怕,被殺。“被殺”,這個事實……我經由數澤的死,認識了這個存在於世界的“事實”。數澤死了,這件事本身對我而言是好事;對我的世界而言,是件好事——這是不會錯的托某人殺了數澤的福,使得圍繞在我與夜月與數澤間的複雜問題全都解決了,那是……絕對不會錯的,那個認知是正確的。但是……“被殺”、死人、殺人、被殺,沒錯,什麽能與讀書經驗相匹敵,開什麽玩笑,讀了幾本江戶川亂步;幾本岡本綺堂;幾本大下宇陀兒;幾本推理小說,也隻有這種真實感,是要自己體驗過後才會明白的。明白在充滿暴力與怪誕的這個場所——存在著殺人的人與被殺的人。殺人的人;被殺的人。“有可能成為被害者,也有可能成為加害者”,“存在於那個認知前的認知”,如果不去碰觸,便無法超越它。什麽“接觸到禁忌的年紀”,那不過是不經世事的話語。什麽“隻能在虛構中感受現實”也一樣荒謬,在小說的框架下所描寫的暴力及怪誕、大量殺人、戰爭、吃人、背叛、破壞、革命、恐怖活動還有亂倫,那些東西隻不過是單純的文字排列。在現實中感受不到真實感,現實時時刻刻都存在這裏,並不存在與虛構中。也就是說,所謂的推理小說總是胡亂殺人,隻把殺人事件放在標題,有如計算加減法般,簡單地將角色殺了。過度誇大與見風使舵的程度也太誇張了。那種東西在如波浪般不斷襲來的現實前,除了文字排列什麽都不是,不過是假想現實、假想體驗罷了。正因為是假想,所以那樣就夠了。如果能憑著伶牙俐齒的人的意見活下去就好了。


    剛才對琴原所說的台詞,不僅是我在這一周內不斷對夜月說的話,而且也是我想讓自己聽到的話。雖然夜月對於數澤的死,平淡到連我都嚇了一跳,不過唯有一件事,與先前琴原講的一樣,“是誰殺了數澤?”唯有這件事,她一直抱持著疑問。對了——原來是這樣,雖然數澤的屍體已經被發現有好一段時間了,但是犯人還沒抓到。媒體的報道也是,雖然眾說紛紜,但決定性的結論一直還沒出來。搞不好警方早已鎖定誰是犯人,但至少現在還是放任犯人逍遙法外。隻要一想到或許犯人就在學校——在自己及夜月的身旁,便覺得不寒而慄。


    對了,說到平淡,琴原也一樣。在這次朝會之前,與琴原好久不見了,但她在先前準備停課時曾用手機聯絡我——“抱歉,之前是在開玩笑,你就忘了吧。”之前說的那個……也就是愛的告白。“學校恢複上課後,我們再跟以前一樣聊天吧。”這麽一來,她剛到這來並不是單純的偶然,或許是想來找蹺課的我吧。那並不重要。但隻要一想到或許會突然發現情況怎麽都不好,我就不自覺地陷入思考中。但是,不管要不要思考,以那個通話的時間點來看,我原來所有的問題——夜月的事也好,琴原的事也好,什麽問題都沒有……已經全都解決了。夜月的事經由數澤的死;而琴原的事經由她自己的話,已經什麽問題都不存在了。


    盡管如此……這種感覺,這種不舒暢的感覺是……


    1.自己的工作被他人做完的感覺。


    2.還在迷惘中,一切就都結束了的感覺。


    3.了解到事態無法挽回的感覺。


    4.了解到“死”的無情,厭世的感覺。


    這……這不是選出一個正確答案就能回答的問題啊。在四個選項內,至少有兩個——恐怕是三個——或許四個都是正確的。雖然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但這件事在我的心中正標上了重點線,這是不會錯的。真是夠了,我打從心底有種惡心感。好想破口大罵,好想進行遷怒性行為,就像有心裏有某處破損了,而且什麽重要的東西就從那裏零零散散地掉了出來,但是我隻是默默看著……就像嚼蠟般——是那樣嗎?又像在咀嚼著小石子。平常總是講些很偉大的話,不過,櫃內同學現在這樣狼狽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呢。


    思考吧——雖然這麽說。


    能思考的事,已經不存在了。


    我已經意識到了。


    “感覺真差……”


    以告知午休時間開始的鍾聲為契機,我將手移開欄杆。該走了嗎,因為午休時間一到,這裏會聚滿吃便當的同學(主要是女生)。我用力伸展身子,由於剛剛一直躺在堅硬的磁磚地上,身體各處都隱隱作痛。這算什麽,我可是年輕人。現在比較有問題的,應該是精神方麵。雖然跟琴原說過中午過後會回去上課,但那個目標太難達成了,現在我的心情很差,完全沒有回教室的意願。心情很差的時候該怎麽辦呢?


    決定了,去保健室吧。


    “樣刻你還真的來了呢。總覺得已經還久沒有看到你了,其實也才經過一個禮拜而已。會有這樣的感覺一定是我太感傷所致吧。你也不想想,我跟你的友情那麽深。對我而言,過了一星期完全沒有跟你見麵的時光,就好像現實中已過了十年,你不這麽認為嗎?對了,我也很在意那天對你提出了相當失禮的疑問,事後才想到要是因此害你心情不好該怎麽辦,因此我非常擔心,不管白天晚上都在擔心,你說我是不是想太多了?但是像我這麽懦弱的人,就是會擔心害怕啊,特別是重要的朋友就在眼前的時候。他應該不會討厭我吧?現在說的話應該不會害他不高興吧?剛才聽到的話的本意究竟是什麽?會說那種話是不是因為討厭我?應該沒有傷到你吧?我自己受傷了還可以忍受,但要是你受傷了我可是受不了……哈哈哈,這就不是被害妄想症,而是加害妄想症了吧。”


    “被害者與……加害者。”


    我背對著病院阪在床沿坐了下來。雖然遠處有椅子,可以坐在那裏,但是總有種想用現在這樣的距離與病院阪講話的心情。想與病院阪講話的心情,該怎麽說……會有這種心情的確少見。在這個意思下,可以解釋成“心情很差”吧。我稍微回過頭去,上下打量著病院阪的模樣,病院阪挺起上半身坐在床上,身上並沒有蓋著棉被。


    “……也許去年就說過了……不過你穿上三角運動短褲的樣子,真的很適合你喔,比起穿厚運動衫要好多了。”


    “這樣嗎?我可是覺得這身裝扮很丟臉呢,或許我隻是覺得這個顯眼的名牌布很丟臉。像這樣把名字標上去,就有種被當成物品的感覺。所以這跟適不適合根本沒關係。”


    “把身體比例上腳比較長……不對,上半身太短了……是嗎?好像兩邊都有關係……你啊,內髒都縮成一團了是吧?因為衣服太寬了,所以看不清楚,不過仔細一看,是腰部太細了。”


    “算是吧。身為生物,我的身體比例是相當差的,我已經有自覺了。”


    “倒是不差啦,就算再減個幾公分……腳還是很長,又漂亮。”


    “要摸摸看嗎?”


    “不了,請容我拒絕。我隻是說說罷了,我對腳沒有多大興趣。”


    “這樣啊,真是可惜。”


    病院阪將朝向我伸直的美腿縮了回去。老實說,我還是覺得有一點可惜,但是隻要對方是病院阪,我在生理上就會產生拒絕反應。禁忌……就算不是那種理由,怎麽說,總覺得沒有那麽單純……不對,我自己就不是那麽單純的人,既然不單純那與純情也沒關係。那麽說起來,或許隻是單單覺得不單純而已吧。


    “……”


    “……”


    “……”


    “嗯?”


    病院阪歪著頭說:“你為什麽都不說話啊?樣刻。”


    “你才是吧,快像往常一樣滔滔不絕,毫不在意我地講一堆話啊,雄辯家。我隻要安靜聽著,偶爾應些無聊的話就好了。”


    “——看來,樣刻,我在你課本上留的訊息,你今天還沒有看囉?”


    “你這混蛋,又在我的課本上塗鴉啦,這次又是哪一科的課本啊?今天我從全校集會之後就開始蹺課了。”


    “這麽說來,樣刻,你是因為自己想來而來到保健室,是為了見我病院阪黑貓一麵而來的囉。這真是令人高興!”


    “請問今天你在我那比性命還重要的課本上,又寫了些什麽啦?”


    “嗯?我還想稍稍沉浸於這份喜悅之中呢。既然你已經來了,那份留言就沒太大意義了。不過,老實回答你的問題才能展現我最大的誠意。我就老實回答你吧。櫃內樣刻同學,我在你曆史課本上寫的是——‘關於你妹妹,我有重要的話要說,午休時請來保健室一趟’。”


    “……妹妹?”


    妹妹——櫃內夜月。我對這個詞產生反應,不自主地下了床,並像是要逼問病院阪似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光看就知道,但實際接觸更能了解,病院阪黑貓是相當嬌小的女孩子。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重要的話是……還有,‘現在沒有意義了’是什麽意思?”


    “嗯,你就安心吧。被你抓住肩膀的感覺是不差啦,但可以的話,希望你是在別種情緒下。算了,總之你就安心吧。已經完全沒意義了——是因為‘關於你妹妹,我有重要的話要說’,這是騙你的。”


    “什麽?”


    “隻是因為要叫你過來。因為你還是會無視於我對你的邀約嘛,而我今天非常想找你過來,所以拿你妹妹當理由,做為找你過來的非常手段——喂,別生氣嘛。我可是期待你能冷靜麵對才講出事實的,而且你想想,應該沒有人像我這樣那麽有誠意地對你,而我居然要用到這種手段叫你過來,這其中一定有它的道理在,你應該能了解吧?你應該還有這種程度的理性吧?樣刻同學。”


    “……的確——都到這時候了。”


    我把手從病院阪嬌小的肩頭拿開。的確是——都到這時候了,還要對病院阪的所作所為一件件盯著看的話,那我的身體可受不了。期待她做出符合常理的事簡直是緣木求魚,而我要是為此而生氣,那可真的是笨蛋。要是不想成為笨蛋,就隻能學習與她應對的相處之道了。


    “那麽,真的的事情又是什麽?應該有吧?”


    “你能察覺我真的很感謝,和我比起來,你真的是更了不起的大人物,我真是打從心底佩服你。說到有話要說——倒不如說是想討論,不對,也不能成為討論……算拜托嗎?樣刻,我現在正在尋求協助。”


    “協助……”


    不隻是病院阪,現在我的心境上也是在尋求協助,但卻因為不清楚到底需要什麽協助,所以沒辦法討論。對此我也隻能治標不治本地來到保健室。


    “我想說的是數澤六人的事。”


    病院阪一字一句慢慢說著。


    “關於數澤六人的命案。”


    “……真巧,我也是為了那件事來的。”


    “喔?”


    “特別的是,我這邊的狀況還相當曖昧。許多的問題經由許多的方式,被任意地解決了——要說的是接二連三,也的確是接二連三;要說是運氣好,也的確是運氣好,但是,我怎麽也無法接受。該怎麽說呢,‘隻能如此’——毫無選擇餘地,如同隻能在鋪設好的軌道上奔跑的印象,怎麽也消不掉。”


    “你是說你妹妹的事嗎?”


    “也是啦,還有琴原的事也是。”


    “哦?琴原又怎麽啦?”


    “這個嘛……那個……女人心我實在無法了解,不管怎麽想都不屬於邏輯學,而是哲學的領域吧。還有數澤的事也是……總有種是箱彥幫我處理掉的感覺,而且……”


    之後夜月的事也一樣,從有“預定”意義的我預定看來,那完全是預定外的事。在那個時間點上也隻能說是我太天真了,我還不夠成熟。不過就算那麽說,也不是為了去改變什麽。不對——這種感覺,究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前一陣子還不是這樣,應該是“我的世界真和平”吧。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抱著夜月那時候嗎?獲得琴原告白的時候嗎?還是說,她取消告白的時候呢?聽到數澤的死訊時,我雖然還能保持平靜……還是說,一切的一切都是造成這種心情的主因?存在於我那狹小的、個人世界的大部分事物,居然都是造成這種曖昧心情的主因,老實說,真是令人受不了。唯一少數的例外是……


    “樣刻,我能了解你的心情。”


    病院阪開了口。


    “當然在你我之間有著絕對的距離、絕對的隔閡之下,說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也許隻是單純的欺瞞。或許我說‘因為我不是你,所以無法了解你的心情’。會比較好,這或許也是事實。不過,就算是事實,也有分可以說跟不可以說的。同理,我認為即使是欺瞞,也有不得不說出口的欺瞞,所以我才會這麽說‘樣刻,我能了解你的心情’。老實說,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不安。因為我可是一直抱著你那種不安一路活過來的。”


    “不安?這種心情是不安嗎?”


    “那種比喻是最正確的,或者也可以稱為‘恐懼’……”


    “恐懼。‘或許會被殺掉’的恐懼嗎?”


    “你在說什麽啊?那是常識吧,根本不夠格稱為恐懼。所謂的‘恐懼’呢……是‘自己是不是與這世界脫節了’?害怕世界正在與自己毫無相關的地方運轉著的恐懼。並對世界——產生不安的情緒。”


    “……原來如此。”


    我點點頭……刻意向病院阪點點頭。我連湧上心頭的疑問都還沒提出來……病院阪黑貓。你……至今,一直都是懷抱著那種“無聊”的疑問,而活過來的嗎?十幾年來都是一直抱著那種毫無助益,不管是用不安來形容,還是用恐懼來形容的那種一文不值的心情嗎?太愚蠢了。但是,如果是這個女人;如果是病院阪的話——我認為那種事情是有可能的。


    “不安是一定要消除的。”


    病院阪一口氣站到床上,即使身材再嬌小,但要是站到床上,就讓我非得用仰望的姿勢看著她。她那樣子簡直就像某位英雄。


    “即使是‘目的意識’(注三十八)我也準備好了……老實說,雖然也擔心這是不是太過自我本位,而對接下來的行動內疚、躊躇,但為了最重要的朋友而行動,絕不會錯。就算順便消除我那小小的不安作為報酬,也應該不會遭到報應吧。”


    “什麽不安?”


    “關於數澤被殺那件事,我無法心服的部分實在太多了。雖然不是完全無法接受、無法理解……但不合理、無法服氣的地方真實太多了。為此我相當不安。為了消除這個不安,所以我今天才找你過來。”


    “呼……”


    消除……這一來,我想起上星期為了問出數澤的事,還聽病院阪講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今天看來應該不是那麽急迫,還是說又是先前經曆過的事……算了,怎樣都好。不過她說有‘


    不合理的部分’……總覺得事情有點微妙。


    “嘿咻。”


    “喔。”


    看到病院阪準備從床上跳下來,我趕緊移開身子。病院阪把手放在我的右肩,輕巧地著地。接著穿上床邊的鞋子,並用鞋尖咚咚地點了兩下地板。


    “那麽,出發吧?”


    “出發?午休時間快結束了,你還想去哪?我是為了趁下午時間跟你聊個夠才來的。”


    “雖然您這番話除了讓我感到非常高興,而且充滿誘惑,但機會隻有現在才有。你問我是什麽機會?那種事不是早已決定好了嗎?樣刻。那是無法改變的決定事項喔。如果你要一一詢問的話,請先動動腦子吧。雖然今天我有把你當成提問者的心理準備,但身為重要角色的你再這樣下去,我們就隻會重複著滑稽的質疑應答喔。我們應該避免發生這種窘迫,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不過,我還是覺得先回答那個問題比較好,我就重點回答吧。樣刻,聽好囉。隻有在這個時間,隻有在今天的第五節課……全校師生都不會使用體育館。第六節課是一年七班、八班與三年一班、二班,那些班的女孩子上體育課會用到體育館,放學後社團活動就開始了。再過不久就是縣大賽,他們都很拚命喔。不過辛苦的不隻是他們,我也會很辛苦。因為這樣一來就得一直等到社團活動結束後,我是沒關係啦,但是可能就會連累到你了。所以樣刻,我們絕不能放過這第五堂課的時間喔。”


    “要去體育館?做什麽?”


    “偵察啊。”


    病院阪理所當然地回了我。這時,宣告午休結束的鍾聲響起。病院阪一麵聽著鍾聲,一麵說著:“這樣一來,我能活動的時間便開始了。”正如病院阪所說,麵對校園內滿是學生的午休時間,無法待在人群中的她,隻有窩在保健室的份。不過,還是老樣子,校醫國府田老師不在啊……這時我突然想起老師對我與病院阪所講的話:“在體育館二樓的倉庫發現了屍體。”“才剛發現的,是二年級的數澤,那個頭發很誇張的孩子,你們不認識嗎?該怎麽說呢——真是‘奇妙’,他看起來像是被殺的。”說什麽認不認識……我與病院阪那時候就是在講數澤的事。


    “喂喂,你在發什麽呆啊?我們的時間有限,即使時間一直存在著,但可惜我們的生命有限。好了,出發吧。不過,樣刻,說句題外話,你真的很適合穿夏季製服,我又重新迷上你了。學生製服穿在每個人身上也會有合適與不合適的差別。像你這樣的男孩子,真的不太適合立領製服。”


    “別開玩笑啦!‘襯衫隻比立領製服好一點點’。大家不是都這麽說。”


    “其實你可以不必用那麽別扭的接受方式。不過樣刻,我最喜歡你這種別扭的樣子。啊,樣刻,可以幫助我把那邊的包包拿來嗎?謝謝。偵探七道具都已經放在裏麵囉,很好很好,這樣就有萬全的準備了。那麽,樣刻,我們是不是該出發了,是不是該啟程冒險了呢。現在已經是令人敬愛的勤奮學子們回到教室的時候了。”


    話才剛說完,病院阪就一個人直接走出保健室。不,病院阪……現在我所麵臨的問題是……不對,我所麵臨的“不成問題的問題”說不定正是“那件事”……唔,該怎麽形容——是自己是否與世界脫離關係的這種不安、恐懼?但是那種事情是小學階段才會有的啊!最晚也應該是在國中就要解決的問題,不可能是到高中三年級了,還要來煩惱、後悔。我像是要追著病院版的身影般,也走出保健室。好吧,反正也沒什麽非做不可的事,隻是陪她玩玩應該沒什麽關係……沒有非做不可的事嗎?沒有目的,隻是沒有問題……人生到此就褪了色,這種事我連想都沒想過……“哥哥”、“我最喜歡哥哥了——”、“哥哥喜歡夜月嗎?”、“有多喜歡夜月呢?”——我有點明白了,假使是如此,那又如何。夜月她現在也是這種心情嗎?就算是關於數澤的死……還是接下來有關我們兄妹的事,隻是單就那個條件而言,我與夜月應該是等值的。一星期嗎,的確,要仔細考慮的話,那樣的時間也相當足夠了……櫃內樣刻與櫃內夜月,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還是說,來點問題會比較好?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撿不到破爛,那“piecemaker”也沒有存在價值了……雖然有在鋪設好的軌道上奔馳的感覺,但那個軌道真的存在嗎?誰也不知道。“軌道”或是“決定好的道路”等等——如果真的存在那種東西,到目前為止世界就不會還是那麽粗糙了。我是這麽認為的。


    追著病院阪的背影,我走過與中校舍相連的走廊,來到了體育館。正如病院阪所說,沒有班級在使用體育館,裏頭的燈關著,雖說是中午,不過卻散發出一股微暗、另人不舒服的氣息。在走上往二樓的樓梯前,病院阪喃喃自語著。


    “……很好,加油吧。”


    接著朝樓梯踏出了一步……這家夥,隻是爬這點樓梯,就得一直激勵自己嗎?雖然我有種受不了,忍不住想吐槽她的心情,但爬到一半時,我就清楚明白她的確不是在開玩笑,而且也沒有捉弄我的意思。


    “……呼……呼……”


    雖然病院阪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仍舊努力著。到了樓梯間,終究還是累倒在地,整個人坐在地上大聲喘氣。這不是真的吧……這家夥,體力這麽差啊。


    “你啊,像你這樣,那像學校旁的‘往天國的階梯’,你要怎麽辦?”


    “回家……是往下走所以……”


    “所以我問來的時候嘛。”


    “……”


    看到病院阪難以啟齒的樣子,我想這也間接宣告了“是車子送來的”這個事實。雖然說是來保健室上課,但病院阪也不是因為體質特別虛弱才會如此吧。還是說,是因為這邊的人的氣味特別濃?因為劍道社就相當於氣味的寶庫。


    “來吧。”我叫了聲病院阪,並將手伸向她。


    “……?”


    “沒時間了,抓住我吧。”


    “……樣刻,能讓我說句真心話嗎?”


    “什麽啊?”


    “得救了。”


    病院阪一邊抓著我的手,一邊站了起來,看看她的表情,還真是相當憔悴。這樣看來,這家夥究竟能不能過著正常生活,實在是很大的疑問。社會不適應症。病院阪黑貓或許是命中注定背負著這種稱號一直活下去。為此而同情她並不合理,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要可憐她。我一邊擔心著病院阪的體力,一邊慢慢地、用像龜速般花時間爬著樓梯。


    “我覺得你真溫柔。”


    “我對妹妹還有胸部大的女生都很溫柔。”


    “你突然變得那麽溫柔,讓我很在意呢,我隻能想到你與你妹妹之間又發生什麽事了,而且還是超出我所知的範圍,對吧。”


    糟了。即使狀況不好,但病院阪畢竟還是病院阪。與夜月的事……雖然我覺得對病院阪隱瞞會比較好,但是麵對這個直覺敏銳的女人,保持沉默而受到懷疑的感覺也不好。病院阪可是一直堅決反對我與夜月“亂倫”,所以她會念什麽我大概心裏有數。那麽,我就暫時用“已經和好了”來應付吧,這是最好的選擇。反正,在文章脈絡上也沒有什麽大錯誤,而且家中的問題,還是得由家人來解決,不是第三者能插得上嘴的。我一選擇沉默,病院阪立刻回了我一個微笑,但同時這也表示她不會再插嘴了。“你不用將手借給我也沒關係,樣刻,請讓我向你致謝,這份恩情總有一天我會回報。”接著她率先走向走廊。這邊有兩間廁所、倉庫,再過去是窗戶,朝相反方向走,是劍道場入口的拉門。在木條編成的柵欄前,並沒有擺放任何鞋子。裏麵應該沒有人吧,這個二樓目前呈現完全寂靜的空間。


    回神一看,病院阪的身影消失了。在那一瞬間我雖


    然有點慌張,但仔細一看就發現兩間倉庫中,靠近自己那間是半開著的。她大概是進去裏頭了吧,我也跟著移動腳步,但在要鑽進門時,卻和從裏麵走出來的病院阪撞個正著。


    “怎麽了?”


    “沒事,什麽都沒有。”


    “這樣啊。”


    我一麵說著,一麵將視線越過病院阪的頭頂,投入昏暗的倉庫中,是間沒什麽特別之處的倉庫。雖然是第一次看到,但總覺得和心中“體育倉庫就是這種感覺”的印象相去不遠。即使我認為裏麵可以再多加點個性化的擺設,但如果連體育倉庫都要賦於與個性,那麽這世界可能會有點讓人難以存活下去。因為像這種地方,就算是建造成毫無個性的標準式建築也沒關係。


    “數澤就是死在這裏的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為什麽?不是——”


    “也可能是隔壁喔,樣刻。”


    “啊……也對。”


    我跟病院阪都隻聽到國府田老師說在體育館二樓的倉庫,如此而已。關於這一點,媒體好像也沒報道到。其實我並沒有猛盯著電視看,當然無法確定。不過連病院阪也無法斷言“是哪一間”,可見病院阪對這點也不明白。


    “你自傲的保健室情報怎麽啦?”


    “因為歇業了一個禮拜嘛。”


    歇業,這個比喻還真奇怪。


    “我曾試著問過國府田老師,但她不肯告訴我,看來這是最高機密。她之所以不想告訴我,可能是為了之後不要給使用體育館的同學造成困擾吧,不過我實在搞不懂大人們的想法。就像樣刻你怎樣也弄不懂女人心一樣,對於大人們的精神層麵,我也一直無法理解。或許在某種意義上,這和世代不同也有關吧。算了,既然已經確定了一定會在其中一間,那麽是哪一間都無所謂了……我們姑且看看隔壁吧。”


    病院阪穿過我的身旁,走出了體育倉庫,隨即站在隔壁倉庫的鐵門前。我也跟了過去,鐵門對病院阪而言或許有點重,但似乎還沒到需要幫忙的地步,所以我隻是在一旁靜觀其變。這次我也跟著一起進去,果然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就是間體育倉庫;有著體操用具,球,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體育倉庫。數澤就是死在這裏嗎?既然警方已經介入搜查了,那麽至少會是其中一間倉庫,搞不好兩間倉庫都已被徹底調查過了……我還在期待看到圈出屍體的粉筆標示呢……不過,這樣就太不謹慎了。


    “樣刻,你喜歡下將棋吧。”


    “這種時候你在說什麽啊。是不到討厭的程度,但也沒特別喜歡。”


    “將棋中最堅固的陣式是什麽?你知道嗎?”


    “不是要依照狀況及對手來決定的嗎?不管是適合防禦還是適合攻擊的陣式,都各有各的優缺處吧。”


    “那麽最脆弱的陣式是什麽?”


    “這我在古書上看過,向對手宣告‘將軍’時,這時的陣式對敵人而言,實際上是最沒有防備的陣式。攻擊的瞬間正是最大的空隙,沒錯吧。不是有句話說,攻擊就是最好的防禦嗎?這就是那句話的相反吧。又怎麽啦?”


    “將軍……所謂‘結束的陣式’,其實是超乎想象地充滿空隙喔,樣刻。我覺得現在的你搞不好正處於這種狀態呢。”


    “……”


    “現在的你似乎有種完全結束的感覺。”


    我才在想她又說了莫名其妙的話,病院阪又再度從我身旁穿過,這次是來到走廊,回到了我們來的路上。搞什麽啊,一副什麽都懂的樣子……不對,病院阪所用的詞非但不是從現在開始,而且還是——結束。究竟我的什麽結束了?對了,問題被解決了,問題被終結了——這就是,結束。是這樣嗎?


    那麽,現在就是結束的延續嗎?


    “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突然,我聽到了病院阪的叫聲。


    “劍道場居然是鎖著的!”


    “……呃,這很正常吧。”


    裏頭應該沒什麽貴重物品,不過畢竟是劍道社的社辦。櫻桃院學園並沒有劍道的課程,而劍道場是劍道社的所有物,當然要好好管理啊。負責的人是……指導老師,之後就是……沒錯,就是身為社長的箱彥了。


    “怎麽辦?有需要的話,就叫箱彥——”


    “迎槻這時應該在認真聽課吧,所以樣刻,看來我們得等到下課時間了。不過你放心,我把這個包包帶過來了。”


    “就是你說七道具什麽的吧。”


    看來得開鎖(注三十九)了,雖然不是值得讚揚的行為,不過我真是嚇了一跳,我都不知道病院阪居然擁有這項技能。每次讓我那麽驚訝的,也隻有這個家夥了。


    “基於增加防盜知識,我也想看一次要如何開鎖。為了以後可能會碰到,我就原諒你。快施展給我看吧,黑貓小姐。”


    “嘿。”


    病院阪從包包拿出鐵錘,並朝鑰匙孔敲了下去。


    “嘿、嘿、嘿、嘿。”


    敲、敲、敲、敲。


    鎖壞了。


    “你都看清楚了吧,樣刻。”


    “可以的話我還真不想看。”


    “方法各有千秋囉。”


    “總覺得有種小伎倆毫無用處的感覺。”


    “你在說什麽啊,這麽一來,劍道部的迎槻也可以了解這種程度的鎖完全無法在防盜上發揮功用。所以對雙方都有好處,都是獲益良多喔,樣刻。進去吧,既然有擺放鞋子的柵欄,就一定得脫鞋囉!開門的時候果然有嘎吱嘎吱的聲音……喔,還蠻寬闊的,是個好道場。”


    病院阪踏著絲毫沒有發覺自己做錯事的腳步,進入了用木板鋪成的劍道場。這家夥的所做所為果然都沒什麽道理……把她關在保健室,或許是個正確的方法。不管是箱彥所說的“那家夥、怪怪的”。還是校園中流傳有關病院阪黑貓不好的傳聞,或許都講到了某種程度的事實。不過,在這所升學主義學校中,卻沒有一個人的頭腦比這家夥的還好,這也是個諷刺的事實。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它一定很喜歡捉弄人。琴原她有好好地去上課嗎?我也脫了鞋,一腳踏進道場中。病院阪則是走到神壇前,什麽也沒做,隻是呆站在那。


    “你在幹嘛?”


    “向神明祈禱,‘請賜給我一個萬物調和的世界’,就這樣。”


    “我剛剛在想,神明其實很愛捉弄人。”


    “喂喂,樣刻,這樣會遭報應喔。”


    “如果隻是說說壞話就會遭報應,那麽那邊那個叫神明的家夥心胸未免太狹窄了吧。”


    “也曾有隻因為他人美貌而降下懲罰的神喔,雖然這是外國的故事。在日本,神明與怨靈基本上是相似的東西,祭忌怨靈並直接將其奉為神明的模式絕對不會少。我是這麽認為啦,樣刻,如果沒有特別信仰的話,拜一下還是會比較好。”


    “不好意思,我就免了。”


    我走到上次來時相同的位置;相同的體育坐姿,背還是靠著更衣室的門。


    “仰賴神明啊,我不太喜歡那種依賴他人的感覺,我也不擅長拜托別人,或是受別人拜托。換個方式說,就是不管是扯後腿,或是被扯後腿,我都討厭。我也厭惡那種隻要大家同心協力就會產生什麽東西的想法。簡單說,如果三個人有三人份的好處,壞處也會是三人份,最後,什麽都沒變。既然如此,還不如單獨做來得有效率。”


    “你妹妹不是很依賴你嗎?”


    “家人除外。”


    “你還真是會見風使舵呢。”


    “怎——麽說呢,那種程度的依賴以身為一個人而言是理所當然的吧。”


    “身為一個人而言……罷了,我就是喜歡樣刻


    你這種變態的樣子。反正類似的話已經說過了不是嗎,現在要講的話就留到以後在保健室再慢慢講吧。回到正題,樣刻,我現在想從你那裏問出來的,是有關於數澤命案的情報。你為什麽要用體育坐姿呢,樣刻,你不擅於正座嗎?”


    “嗯?”


    “在這種地方一般都是會正座的。”


    “是那樣嗎?對喔,一般都是那樣。”


    於是我移動雙腳,改采正座的姿勢。好久沒有正座了,最後一次是什麽時候啊,完全沒印象。“接下來……”病院阪看著我換成正座後,便一邊說著,一邊朝我走了過來,大約停在離我一公尺左右的地方,向下俯視坐著的我。


    “能告訴我嗎?你曾在數澤生前見過最後一麵……當然是和琴原與迎槻一起,或許你知道什麽在新聞報導及學校對外報告以外的事。那一天,從國府田老師那裏聽到數澤的死訊後,我又聽到了某種程度的傳言,不過關於那些話,我想再知道得更詳細點,還有從聽到傳言起就一直抱著”不安“,我想做個確認。”


    “這麽說,病院阪……你是認真的?”


    “認真?你指什麽?”


    “顯然我們現在不是在上演差勁的推理小說劇情。但你腦子裏想的,該不會是要扮演外行人在進行調查吧?”


    “嗯——”


    病院阪的態度絲毫不為所動。


    “如果真是那樣你要怎麽辦,樣刻?”


    “不管怎樣……這種事交給警察去辦不就好了?現在不是我們這種普通高中生出場的時候。”


    “就是這樣。”


    “嗯?”


    “就是你剛說的。自己是不是與世界脫離關係了?這種不安就是‘與自己相關的事件,卻被他人解決掉’——就如同被命運給忽視了一般。”


    “……”


    “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病院阪用十分真誠的語氣說著。


    “當然也要在做得到的範圍內。這是連幼稚園小孩都明白的道理。樣刻,不去對現況做任何改變而全盤接受,這不是你最討厭的嗎?‘發揮擁有的最大能力做出最適當的選擇,然後獲得最好的結果’——你一向都是如此吧?我也是。在萬物調和的世界中,那是必須的,如果不是那樣的話,這就有如崩壞的世界了。不能有破綻,這個世界不容許有絲毫破綻。”


    “破綻啊……你說的我不是不懂,但病院阪,現在的問題是,連警察拚了命搜查都不了解的事件。我們隻是來到這裏,就可以像差勁的推理小說般兩三下就把事件解決,你想這種事有可能嗎?”


    “不試試看怎麽會知道,不過,調查殺人事件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那麽……樣刻,我們重來一次,麻煩你在坐好吧。那天發生了什麽事,你能告訴我病院阪黑貓嗎?盡可能連細部也加以描述,可能的話最好再加上你的感想。”


    “……這是沒差,反正也不是什麽必須隱瞞的事——而且,我好像已經說過一次了。”


    “要再詳細一點。如果不是那樣,我可就感到困惑了,同樣的話聽兩次隻是在浪費時間。更詳細更清楚地,就算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也不要放過,連那幾天的事也一字不漏地說給我聽吧。”


    “我知道了啦。”


    警方已經問過我那些話了。所以現在我根本不用回想,曾經曆過的那些事,已經有如另一段記憶般浮現在我腦海中。我對病院阪,把上周、那一天、那時候發生的事,詳細地說了出來。與病院阪在保健室告別,在劍道場看到箱彥與數澤對打,接著數澤離開那裏。與琴原會合,走出校園。走下了“往天國的階梯”,在公車站牌與箱彥告別,隻剩下我跟琴原兩個。在那裏獲得琴原告白的事,病院阪已經相當清楚了,因為我之後馬上就在對麵的公車站牌遇到了病院阪。病院阪似乎是跟在夜月的背後來到那裏的公車站牌。而夜月則是搭上前一班公車,提前一步回家。在那之後我與夜月……之後是秘密。秘密,隻屬於我們兩個的機密。不管是“秘密”也好、“機密”也罷,總之,不過是欺騙了夜月以外的所有人,對他們“撒了謊”。我是已經習慣這種事了啦,但究竟夜月……對夜月而言,而對這種狀況時她又有什麽想法呢?就算是因為太高興了而壓根沒考慮到那些事,但她早晚也會麵臨那個問題吧,雖然說謊很簡單,但要維持那個謊言卻是意外困難。而且不隻是難——還相當地,令人難受。不過,這不是能公諸於世界的事吧……哥哥與妹妹成了那樣的關係。在兩情相悅時,如果能畫下完美的休止符,如果能像小說般就此結束,那是最棒的。但是,我們在結束後,還得繼續走下去。不管怎麽說,人生的休止符隻有死,其他什麽都不是。數澤的休止符雖然是他人幫他打上的……但隻要一想到或許不用再抱這這種“雖然結束了但還一直持續下去”的感覺,我就有點羨慕他。


    “嗯……”


    在聽完我的話後,病院阪稍微交叉雙臂,擺出沉思的姿勢。


    “原來如此。”


    “你有知道什麽啦?我記得夏洛克·福爾摩斯總是從一點情報中隨便亂猜,就說中許多事實。”


    我試著用挪揄的口氣說的。


    “怎麽了,你是看過道爾(注四十)的書嗎?”


    “對於他的恐怖小說,我已經讀得夠多了,如果是推理小說,老實說,還真無聊.隻是在寫偵探有多厲害而已。


    “道爾本人似乎也很討厭被評為推理作家呢……不過樣刻,最初的推理小說就是從恐怖小說衍生出來的,那時好像叫做犯罪小說。就連寫出《莫格街凶殺案》的愛倫·坡,一般也認為他不是推理作家,而是恐怖作家。”


    “江戶川亂步也是吧。”


    “江戶川亂步或許又有些不同,在日本被稱為推理小說的源頭——樣刻,你讀過黑岩淚香的作品嗎?”


    “短篇的話是碰過幾篇啦,但是,那個人與其稱為作家,倒不如稱翻譯家吧。拚命地翻譯外國的東西來賺錢,在現在可是犯罪行為啊。”


    “那個年代真是寬容啊。創作原創作品很困難,不管在哪個時代都一樣……你喜愛的江戶川亂步不也是如此嗎?他們應該都沒有剽竊的意識,大概隻是抱著‘我完成啦,大家快來看!’的心態吧,所以還有辯護的餘地,是不能以現代的常識去判斷的。從這一點來看,他也算是推理小說忠實的介紹者。不過樣刻,至少江戶川亂步是‘正統’的創始者喔。”


    “‘正統’?那算正統推理小說嗎?別開玩笑啦,所謂的‘正統’簡單來說是毫無趣味性的推理小說吧。”


    “你要怎麽想是你的理由,但我要奉勸你,那種話最好不要經常掛在嘴邊。你想想,所謂的‘正統’推理小說,不都很重視邏輯與詭計嗎?所以隨著時光流逝,古典小說的題材在這一部分回變得很老舊。也就是說,現在即使讀江戶川亂步的小說,也感受不到任何詭計了。過去稱為‘正統’的東西,隨著時代的演變,也會形成牢不可破的磐石,就是這個意思,過去的奇想,現在的常識。詭計也好、驚異也罷,把那些顯眼的部分拿掉後,就淪為漂亮的約定事項般。就某種意義而言,隻會單純給人恐怖小說的印象罷了。老舊感與年代接著進入曆史。因此,像你那樣的見解、看法也應運而生。這不僅限於‘正統’推理小說,而是全體古典文學的共同問題吧。不確定是什麽時候有個人說的很好,‘所謂的古典文學,就是誰都曉得,但是誰都不會去看的文學’。即使打算去讀《唐吉柯德》、《三劍客》、《追憶似水年華》(注四十一)這些作品,但對現在的我們而言,裏頭的劇情或結局我們不都已經知道了嗎?”


    “也就是說,欣賞古典作品的同時也伴隨著困難。”


    “嗯,


    我現在突然又有一個想法。常常會聽到有人這樣說,所謂的‘正統’推理小說,是最接近古典文學的。不過這種話,就好像和‘偶爾去玩玩紅白機吧’一樣。曆史是不能被忽視的,不過這又不能和‘偶爾去外麵玩吧’一概而論。雖然說要玩紅白機,而且它的確也是有名的作品啦……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同樣道理,推理小說是由恐怖小說衍生而成,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我想很難下定論。算了,即使如此,也不是完全的衍生,而是像大雜燴,不過‘驚悚’的部分也占了一大半。關於‘驚悚’(thriller,使人恐懼的東西)與‘懸疑’(puzzler,使人困惑的東西)的不同,不用解釋你也懂吧?”


    “‘懸疑’與‘驚悚’……有沒有必要去區別,總覺得有點微妙。不過,兩者真的有明確的區別嗎?”


    “先不論有沒有區別的必要性,不過倒是有區分那兩類讀者的方法喔。我就告訴你吧。你隻要回答問題就好了,問題如下:‘光繞地球一周,需要幾秒’?”


    “呃……一秒應該是七圈半,所以一圈的話,是十五分之二秒吧。”


    “會這樣回答的並不是‘懸疑’讀者,‘光不會繞地球一周’,這樣回答的才是‘懸疑’讀者。”


    “因為光是直線前進的,是吧?”


    “接下來是第二道題:‘有兩個相同形狀的球體,在相同條件下朝地麵墜落,一個比較輕,一個比較重。那麽,哪一個會先掉在地上?空氣阻力不列入考量。”


    “這不是小學程度的問題嗎——?兩邊同時落地,沒錯吧?”


    “會這樣回答的不是‘懸疑’讀者,‘重的一方會先接觸地麵’,這樣回答的才是‘懸疑’讀者。”


    “這我就不懂了,那樣不是完全無視慣性定律了嗎?”


    “不對不對,這可是基於萬有引力的法則,簡單卻又紮實的道理喔。總之有時間的話,就調查看看吧,隻要是稍微有點意思的物理書,大概都會有寫喔。雖然同是關於慣性定律的問題,與在電車中跳起來會怎樣的問題相比,這個問題的答案就來得有建設性多了。如果不是在鞋底裝了吸盤,實在是沒有特地在電車裏跳起來的必要吧。還是說樣刻,你覺得靠自己思考很麻煩?那麽我也一並告訴你吧,反正我也不吝於做那種事。”


    “……也好,反正我也沒打算熱烈討論什麽推理小說的理論。病院阪,從那些你又知道了什麽?我們已經花了不少時間了。”


    “嗯——在那之前——”


    一邊說著,病院阪一邊往我旁邊橫移,接著打開更衣室的門,走了進去。門似乎沒鎖,看來沒有鐵錘出場的機會。更衣室裏有什麽東西嗎?即使我這樣說,病院阪也不會因此從更衣室裏出來。於是我站起身,猶豫著要不要也進去更衣室時,病院阪麵色凝重地從更衣室現身了。


    “真令人受不了。”


    “什麽事?”


    “好臭。”


    “那沒辦法吧。”


    “雖然想試穿看看擺在裏頭的防具,不過還是算了……該說是恰巧還是不恰巧呢,似乎沒有合我尺寸的防具。”


    “你想穿防具做什麽?”


    “嗯……可以算是實驗性思考吧,不過並不是思考實驗(注四十二)也不是非得去做,所以你不用在意也沒關係。我真正的目的在其他方麵,這個目的已經達成了。雖然你露出一副想問‘那個目的是什麽?’的表情,不過就請先暫緩提問吧。在這之前,我有點話想先對你說。”


    “有話想先說?說什麽?”


    “是前提喔,在思考那個問題時的前提,樣刻。對了,剛才我們雖然聊到‘懸疑’的話題,不過要是講到在所謂‘正統’的推理小說中,紅極一時的主題……呀!”


    在念著台詞的途中,病院版滑了一跤。


    地板砰地一聲。


    “嗚……嗚嗚嗚。”


    “……”


    好像很痛,而且是重重地摔到了屁股。


    “嗚……嗚嗚嗚。”


    她眼裏還含著淚水,好像站不太起來的樣子。


    “有什麽想要我說的嗎?”


    “……麻煩來個笑料吧。”


    “有一天,傭人、秘書與管家齊聚一堂,要比賽誰最辛苦。首先傭人開口說了我與主人……”


    “夠了,謝謝。”


    “聽到最後嘛。”


    最後病院阪自己站了起來,並小心翼翼地摸著穿著三角運動短褲的屁股。雖然好像摔得很重,不過看樣子,應該不會造成尾骨受傷。地板的確很滑沒錯,但要是及時用手撐住,還是及時站穩的話……這家夥沒有反射神經嗎?這讓我不由得想起就算沒有積雪,也能在什麽都沒有的地方跌倒的夜月。


    “會痛嗎?”


    “不痛。”


    “很痛吧?”


    “超——不痛的。”


    “不,很痛吧?畢竟是女孩子,屁股可是得好好照顧。將來會用在什麽地方我是不清楚,不過你先暫時坐著休息一下吧。對了,坐著反而會痛吧……”


    “沒關係,我們繼續吧。”


    “……算了,既然你可以,繼續下去也好——反正不是我的屁股。剛剛講到哪了?”


    “講到紅極一時的主題。也就是所謂的‘推測犯人’,在英文稱為‘whodun"it(whodo)’。此外,還有推測手法的‘howdun"it(howdo)’與推測動機的‘whydun"it(whydo)’兩種,不過講到‘懸疑’,我還是想提whodun"it。”


    “隨你高興。那接下來又怎麽啦?”


    病院阪想當作沒發生滑倒這件事而強行將對話進行下去的樣子,雖然有點滑稽,也讓我差點忍不住笑出來。不過我心裏還是有點顧忌,總之先忍下來。我也應合著病院阪繼續普通的對話。


    “隻不過在‘推測犯人’這個主題中,本身就包含著問題喔。樣刻,你究竟知不知道呢?就算不是‘懸疑’讀者,至少比一般人接觸更多圖例小說的你,能想象得到大概是什麽東西嗎?”


    “我知道,有從夜月那聽過。總之,就是在斷定犯人時會產生的;因為太過重視理論,使確定性產生動搖的問題吧?”


    夜月好像是把這個叫做“操縱”問題,還是“後期昆恩問題”。算了,反正是狂熱者的話題,所以我都隻聽一半的一半,不過簡單說——在推理小說中,有件被認為是大型犯罪的案件,當然,既然有了犯罪案件,就一定有正犯。不過,在著手進行犯罪的正犯背後,卻有著操縱他們,使犯罪行為能夠實行的“真”犯人——嗯……這種結構的推理小說似乎蠻多的,並把這種主題稱為“操縱”、maniption(遠隔操作)。接著,這種結構(此外,這和‘詭計’又不太一樣。)的完成型好像就叫做“後期昆恩問題”還是什麽的。這類真犯的陰謀是——把稱為“偵探”的這個“解謎專用裝置”當成工具設置在內部。因為是艾勒裏·昆恩(注四十三)這位作家在後期作品經常使用的“結構”而得名。而且這個議論也和那個“哥德爾問題”相關連,不過老實說,接下來連夜月也不太了解。雖然不是沒想過,隻不過看個推理小說,這樣會不會想太多了。總之,我也不是不懂她想表達的,所以就在不知不覺中記起來了。


    “由於‘操縱’而使確定性產生動搖……樣刻你說得很好嘛,就是如此。‘推測犯人’的過程中雖然有許多問題,但最致命的就是這個。舉例來說:有a、b、c、d、e五個人,要找出當中誰是殺了f的犯人。就由你來當偵探吧。樣刻,你判斷出a是犯人,而且有足夠且足以信賴的證據……不過,在這個場合,並不能保證a不是


    ‘受’b‘操縱’的喔。”


    “嗯……如果a是受操縱的,那真犯人就會是b了。”


    “不過樣刻,同樣地也不能保證b不是受c操縱的啊,進一步說,c是受d操縱,以及d是受e操縱的可能性也都存在。還有,也不能保證‘你自己’——‘做出這種推論的樣刻’,你不是受他們其中一個人操縱的。此外,這個世界上不可能隻有五個人,不可能隻有這五個人吧。搞不好是z,沒登場過的z就是犯人。在劄幌發生的殺人事件,即使有再多的限製條件,也不能斷定住在巴西的奧米加先生就不是犯人。不管怎樣都一定會留下些許的機率。”


    “如果不考慮到物理上的不可能?”


    “即使如此,這個‘物理上的不可能’也有可能‘隻是你被迫這麽認為的’,不是嗎?如果照你所說,那不是受操縱的保證又在哪裏?那如果照著被迫的想法去想,那其實是奧米加先生利用手段,使我們無法視破的機率又要如何消除呢?即使消除了,或許那就是事實;也或許那不是事實。”


    “你要那麽說的話,我也無話可說。”


    這已是狗屁道理的領域,或說是偏僻的領域。


    “更近一步說的話,我們一開始不是提到‘whydun"it’嗎?既然發生了犯罪行為,那應該也會有動機吧?動機。我一提到這個,樣刻你一定會說:‘什麽理由,完全不需要。不管什麽都有可能成為某件事的原因。’基本上我也讚同你這句話,但隻要是本人深信著,那就是‘理由’;正因為有‘某種理由’,所以才會發展成‘犯罪行為’,至少在推理小說的範疇中是如此。那麽,如果是‘加害者對被害者抱著恨意’……這也能說成是‘加害者因受害者操縱而犯下殺人罪’,不是嗎?那麽所有的殺人事件中真真正正的犯人其實是被害者本人,這類理論也可以成立了。全部的殺人都是自殺。算了,就自做自受的觀點看來,這種模式也是有可能的。”


    “真是敗給你了。”


    我擺出萬歲的姿勢,表示我投降了。


    “所以,我敬愛的黑貓小姐,那個問題你要怎麽解決呢?你都這樣說了,那‘推測犯人’是絕對不可能了,因為那個,呃……要怎麽說,對‘正統’還是‘懸疑’而言,是真正致命的問題,不是嗎?”


    “管它什麽解決的。”


    病院阪誇張地聳聳肩。


    “那種事,都是被操縱的不好啊。”


    “……”


    唔哇……


    “大家都弄錯重點了,犯罪可不是機率問題呢。雖說是‘解謎’,但是徹底分析這作業,就會發現除了‘將犯罪舉證’外,其他什麽都不是。即使是在推理小說的牢籠中,偵探的工作、他所追求的事物,也就是‘犯罪的舉證’吧?懷疑事物正是他的本分,‘懷疑’。那麽當然,舉例責任也就應運而生,你不這麽認為嗎?樣刻。”


    “……嗯。”


    “受真犯人操縱的正犯簡直是蠢貨,而被真犯誤導的名偵探也隻能說是無能。真相究竟在哪?就是如此。至少在法律上,無法舉證的犯罪是不能成為犯罪的,雖然被稱為‘完美犯罪’,但這個詞本身就存在著矛盾。完美的犯罪,‘這種事就已經不是犯罪了’。即使a是受b所操縱——如果不能對此舉證,那個‘操縱’就不是犯罪,而且‘操縱’的行為本身也會化為無效、不存在的事。”


    “……”


    “千萬不要搞錯了,偵探的工作既不是解謎也不是找出犯人,而是‘為事件舉出事證’。雖然他的本分是懷疑,但並非隻要對什麽都抱持懷疑的態度。既然表示懷疑了,即使沒有證據,也得要有什麽根據。不過樣刻,我認為他們隻是把理所當然的事講得很誇張,而且數量還不少,像這種的就很適合稱為是‘懸疑’、‘正統’的推理小說喔。”


    “哦哦……算了,既然是小說就不用太計較,又不是愛囉唆的中年大叔。但是,不舉證就無法成為犯罪這件事,我還是覺得很怪。不管舉證或不舉證,事實應該還是不變。我沒辦法否定掉這種無法認同的感覺。”


    “沒辦法啊,日本的法律體係就是如此。”


    “也是。”


    不過依照那種說法,由於犯人不是現行犯,而我和病院阪從一開始也沒有搜查權,雖搬出‘自己的事自己解決’的理由,但日本法律卻禁止不循法令的自力救濟行為。如果扯到法律的話,就無法繼續討論下去了。


    “所以呢?你說了一大堆道理,那你要如何適用到這次數澤的事件上?”


    “前言太長了,真是抱歉。”


    病院阪在這裏又給了我一個微笑。


    “不過,我想先解釋一下。正如先前所說,我是為了打破潛在體內有如汪洋大海般的曖昧感才會產生這種行為……說得更清楚點,是為了‘徹底清除’那種感覺,現在才站在這裏……不過老實說,我已經做出假設了。”


    “假設?”


    “你說假設,是指殺了數澤的凶手的假設嗎?”


    “除此之外應該不會有別的了吧。”


    “不過”我突然不知道要講什麽。從剛才到現在,我都非常確信著我們的每一步行動,不過病院阪她已經可以做出什麽“假設’了嗎?開什麽玩笑,這不就跟某個叫做夏洛特的人一樣?不對,正確來說,我也才跟病院阪講過兩次那天的事……雖然病院阪從那時起就感到‘不合理’……不過大概連警方也還沒歸納出犯人,明明如此……


    “不過呢——”這時候病院阪有擺出謙虛的姿態說:


    “警方究竟有沒有歸納出犯人我是不清楚,或許已經歸納出,但為了謹慎起見暫不公開。這樣是無法知道我有多優秀的。”


    “你判斷是很妥當沒錯……不過,如果這個答案稍微思考一下就猜得出來,那就沒有謹慎的必要吧?”


    “也有需要謹慎的時候喔。”


    病院阪調皮地眯上眼睛。


    “如果犯人是高中生的話。”


    “……”


    少年犯罪,是嗎?不對……其實也不算超出我意料之外、實際上,在那一周內,我曾不隻一次考慮到那種情況,既然被害者是高中生,又是在校內死亡,那最可疑的一定是同校的老師或是學生,這不需多加思索。果然沒錯,雖然沒有媒體報道得那麽露骨,但通常都是他們在操縱是否讓消息走漏,這點隻要看看電視就會了解。


    “根據你的假設……犯人是高中生?”


    “你是這麽認為的啊。能指著鼻子大喊‘你就是犯人!’並舉證的對象,除了高中生以外沒別的了。嗯——此外樣刻,我還有另外一點要跟你說明白。”


    “什麽?”


    “我從一開始就有懷疑對象了。在數澤的死還沒明朗化之前,我是曾經稍微多懷疑你一點,不過那在意義上又有點不同……關於殺害數澤的嫌疑犯,我已經將目標鎖定在六個人身上了。”


    “六個人?”


    “首先是你——櫃內樣刻;你妹妹——櫃內夜月;劍道社社長迎槻箱彥;他的青梅竹馬——琴原莉莉絲;還有本身就是被害者的數則六人;以及我——病院阪黑貓,這六個人。”


    櫃內樣刻、櫃內夜月、迎槻箱彥、琴原莉莉絲、數澤六人、病院阪黑貓——也就是說,與這次‘事件’相關的所有人。正確來說,其中隻有病院阪應該不在範圍內,雖然無法否定,但既然病院阪也把自己列入名單之中,如果要說她是因為謙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嗯……不管是數澤的死明朗前還是明朗後,我都是頭號嫌犯,這可以說是病院阪自認為妥當的想法吧。不過把夜月也放進嫌犯名單中,這點實在不能原諒。


    “……不過,為什麽數澤也在名單之中?他不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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