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狀態目前已經穩定下來了。” “目”楚知鈺的話被岑遠更高聲地接上,“目前是什麽意思?”岑遠句句問得犀利,“還沒有脫離危險期?是可能還會進手術室還是” “家屬請都先冷靜一下。” 在這種情況下意外追星成功,護士心酸秉持職業操守,邊掙開偶像的手,邊一字一句地向他們解釋道:“像這種程度的失血,自然需要重症觀察。” “不過你們放心,以他目前身體狀況,隻要安穩度過這個晚上,那麽大概率就能算是渡過去了。當然,後續具體的出院時間也要看病人的恢複狀況。” 一段話結束,像是劫後餘生的脫力,楚知鈺的手掉下來,與身體碰撞發出“啪嗒”一聲。 從定定地看著這名護士,到恍惚地微垂下眼眸,他花了一段時間。睫毛在他眼裏拓印出細影,漸漸被液體暈開。接著,楚知鈺語調艱澀地遍遍說著“好”和“謝謝”。 除了感謝,他想象不到任何言語能夠表達此刻。 就連在他眼中一向是目空一切的岑遠,都說出了一句語氣既輕又重的:“多謝。” 留給他們稍作情緒緩和的片刻時間,護士的眼神悄悄在楚知鈺與岑遠二人身上流轉。 她從剛實習的時候就喜歡楚知鈺,但平時太忙,既不追線下,也不搞數據不撕架,屬於比較佛係的粉絲,後麵女友粉秒變cp粉是真的快。 她也當然知道手術室裏麵躺著的是程傾。她自知不合時宜,但仍是竊喜地想,她嗑的cp好像真有極大可能是真的。 就是不知道這個氣度不凡的男人,又與他們傾傾存在著什麽情感糾葛,畢竟他們之間的氣場相對太明顯,簡直就是一眼看過去就能夠知道的情敵。 壓下內心的小心思,她繼而正色地告誡他們:“後續對你們家屬來說更重要的,是多多重視他的心理健康。我不知道他先前是不是有查出過抑鬱症,但自殘行為發生,就已經是極其嚴重的精神疾病了。” “而且就傷口而言,他下手的時候應該是沒有任何遲疑的。這回是好在傷口緊急處理做得不錯,送醫也很及時。” “身體康複後一定要帶他去看精神科。”護士加重語氣,為這段對話結尾。 心裏卻在想著:還是他們碰瓷cp更比較般配。 - 程傾感覺自己置身於一個巨大的虛無漩渦中,他微薄的意識在其中旋轉、扭曲。嘀嗒作響的像是儀器聲響,時而攪動在其中,擾得人更為暈眩。 聲音在下一秒卻又可能突然消失,他也再次被拖拽進其間洪流,很快便被壓得沒了意識。 如此不斷反複,回溯著。 直到意識存續的時間從短短幾秒開始延長,令人幾近窒息的疼痛也同樣開始。他分不清楚,自己的蘇醒究竟是難以忍受的疼痛使然,還是因恢複知覺才能感悟疼痛。 他花了很久,才最終睜開眼。視野中出現的天花板大片的白,晃得他頭腦沉脹得更厲害,微微掀起的眼皮又很快再次閉合。 大片的暈眩中,是錯落的腳步和數道交疊的呼喊,在喊醫生過來。 他感到左手手臂被人擺弄著。適應後的再次睜眼,程傾發現身邊正被白大褂擠滿,他們問了他有關身體目前感受的幾個問題。 “不用說話。”為首的醫生說,“如果你認可我說的,就眨下眼。” 隻有疼痛程度是否能夠忍受,程傾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他們在一段低聲議論後,將他臉上的呼吸機取下,給他本就存在數條管子的手臂,又加輸了一針應是止痛劑的東西。 程傾再一次半昏半睡了過去。 直到操作不知什麽時候停止,他才再次醒來。程傾睜眼的瞬間,對上一雙沉凝的眼睛,屬於岑遠。 可能是身體的不良狀況,讓他的抗壓能力的確是低弱了些,他沒有能力更沒有興趣接收對方的情緒傳達,所以程傾垂下眸,說了句:“渴。” 他喉嚨幹啞的厲害,第一次嚐試開口說話沒能發出聲音,隻是比出了個微弱的口型。 但這些都被岑遠無障礙意會。 程傾的病床被搖起來些,讓上半身偏於直立,很快一個盛滿溫水的杯口便被抵至唇邊。他被喂著喝了半杯,小動作地別開臉,才看到了位於床另一側的楚知鈺。 他也舉著杯水,隻是剛剛沒被程傾發覺。 楚知鈺一副小心翼翼,好像他是什麽易碎品並不敢驚擾的樣子,直到他看過來,緊鎖著他的目光才後知後覺地發起輕顫。 而在楚知鈺的無措裏,餘光間岑遠微微眯起眼,乍露凶光的樣子也被程傾捕捉。 看這兩人的站位,程傾毫不懷疑,如果不是自己的左手手腕剛縫過針,被包紮起來,右手又紮滿了輸液管,自己的這兩隻手絕對會被這兩個人一手一隻地攥住。 程傾毫不掩飾不悅地壓下些眉。 不過倒不完全是因為剛一醒來,便要再次麵對這兩個人針鋒相對的局麵。 “手機。”有些不適地抬起插著眾多輸液管的右手,程傾不容置喙地發出命令,這回聲音清晰得多,“給我。” 原本他將楚知鈺支開,本就是不希望他再摻合進這件事裏。 從打定主意要給岑遠下一劑猛藥,他就早便推演過,自己消失大眾視野那麽多天,突然被送了急診一旦被醫院人流發現就肯定是個大新聞。 但自己是病人,醫院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擁有保密責任,新聞鬧出來還有的詭辯操作空間。可若是楚知鈺也參與進來,那一切有關熱度就要更被推上另一輪新高。 楚知鈺愣了愣,開始掏兜的功夫,一部手機已經被放置在程傾攤開的掌心。 是原本就屬於程傾,囚禁時被岑遠沒收走的那部。 “楚知鈺,你出去。”一點不顧念對方此刻的心境,程傾無情地吐露出要求。繼而向岑遠提問,“我昏迷了多久?” 得到一個“34小時”的答複,程傾便兀自垂下眸,翻看起目前的網上風聲。 “你的第一次意識清醒是34小時,後麵你又睡了10個小時,到現在大概兩天。”岑遠操著一口冷淡的聲線,對此進行了補充,繼而更降下音調,“還不走?” 程傾沒有施舍半分眼神與他們的對峙。 44小時,將近兩天。 可將近兩天的時間過去,“#程傾自殺”、“#楚知鈺送程傾就醫”、“#程傾抑鬱症”、“程傾楚知鈺疑似戀情”、“程傾工作室回應”等熱搜詞條卻仍舊高居不下。 點進工作室主頁,程傾認真讀過一遍聲明,意識到好在割腕的事情並未暴露在公眾視野。聲明以他近期身體狀況一直欠佳為由,在家中意外暈倒,現正持續就醫,雖然止不住廣大網友的諸多猜測與疑慮,但也暫時蓋了過去。 過多的思慮對於一個剛剛清醒的病人而言,顯然不太可能達到。了解過情況,程傾沒有再多作謀劃,將手機按黑抬起臉的瞬間,撞上岑遠冷冰冰的一句:“你真就那麽在乎自己的那點事業?” 程傾不疾不徐地看向他,回以一個明顯的反問姿態,但說:“謝謝。” 他知道,事態沒有走到無法控製的一步,就一定有著岑遠的運作其中。 岑遠不該這麽對待一個病人的。 他知道。可當他俯下身,輕柔拖遝地按住程傾的後腦,貼住兩片了無血色的嘴唇,動作就開始難以控製地變得橫暴。 岑遠抓住程傾頭發的手指越收越緊,不給對方任何躲避空間,比起情人間的親吻,更像是對待一個獵物的撕扯啃咬。間隙間,他見縫插針地問道:“疼嗎?” 他看見程傾錯亂地點頭,看見他蒼白的麵龐浮現出一點春色,也看見他眼底積蓄出的一點生理性薄淚。 可他依然知道,程傾不疼,根本就一點都不知道疼。 否則他怎麽會這麽狠,就連對待自己都是這麽毫不手軟,采取的方法令一向不擇手段的他都心悸。他此刻近乎懲罰或發泄的吻,對比他手腕鮮血淋漓的傷口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直到身體在扼製程傾的掙紮下撞在輸液管上,岑遠才不得不鬆開對方,抬起了身軀。 看著他咳嗆兩聲就好像快要過去的脆弱模樣,岑遠壓下的雙眼騰著些難以察覺的火光,低沉的嗓音喜怒不定: “護士說就你的傷口來看,你在下手時沒有任何猶豫。我和主刀醫生確認過,的確是比重度抑鬱症患者下手都要更利落。” “怎麽。”程傾的聲音又因這段折騰而發起虛,“你是被他們說動,懷疑我有精神問題,所以想要讓我去看心理醫生嗎?” 平複好喘息,程傾抬起眸與他對上視線。岑遠眼神深重,正沉默地看著他。 強烈的壓迫之下,程傾卻反倒笑了幾聲,隻是笑聲有些幹涸。他喊對方的名字,說:“岑遠,你說如果你去查精神病,有多大概率會是重症?” 岑遠冷血、情感淡漠、毫無正常人的同理心,不論是對待旁人還是自己的控製欲都極強,本性偏執又惡劣,完全就是個瘋子。他們那麽相像,他也隻不過是比對方少了顆活躍、實際能夠感悟羈絆與情感的心而已。 所以任何旁人都永遠不會比岑遠更明白。 不出程傾所料,岑遠很快便頷首,不再糾結於其上,說:“好。” 他的麵態極平靜,可方才他對程傾所做出的行徑毫不理智,這種平靜反倒令人心驚。反手將拉剛被蹬開的椅子拉回下坐,岑遠用敘述的語氣問道: “以死明誌,是想逼我主動放手?” “那我要是不從呢。”沒等程傾答複,他繼續說著,用詞直白到粗魯,“下一次,你是不是準備把自己的手腕剮成一灘爛肉?” “你知道我在收購的時候,最終成交時的最低價碼是參考什麽談得的嗎?”岑遠自問自答地繼續道,“不是這家公司在我手中可能帶來的既得利益底線,而是原掌權者對於這家公司的在意程度。” “一旦我經多方了解到,他對這家公司持隻要不爛在自己手裏的可有可無態度,我就總能將價碼壓到一個看似驚人的低度。” 自始至終,程傾都安靜地看著他。聽他講完這一通意有所指的論調,也幹脆承認道:“我是不在乎。” 接著,用簡短幾個字便輕描淡寫地擊潰了對方: “可是你在乎。” 尾音仍有餘韻,便是劈裏啪啦的巨響。 桌子上的東西被岑遠一手掃開,方才還被程傾用來喝水的玻璃杯在地麵四分五裂,岑遠所坐的椅子也因他的驟然起身而掀翻。 “你就那麽厭惡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程傾被這場動靜震得眼皮一抖,看上去像是閉了下眼,又睜開,接著恰好目睹岑遠繼續動作。 他似乎是想要去抓自己的手,卻又在看清紗布的時候強硬扼製著轉了個彎,死死攥在了病床邊沿的欄杆上。 程傾剛剛別開些臉,本意對於危險的下意識躲避,不想再看他,卻因朝向恰好是門邊,下一秒便被岑遠掐著下巴轉了回去:“往哪看?” “想找楚知鈺求救?”岑遠逼問著他,“我告訴你程傾,我把你移到的這家私立醫院有我股份,隻要我不點頭,他根本就進不來。最開始讓他進隻是沒顧忌得上,後麵沒趕他走也隻是因為不想在你病房大動幹戈。” 岑遠的臉色陰沉可怖像是下一秒就要殺人,咬牙切齒地低吼說:“至於讓我放手的事,你別想。你死也別想。” 程傾還是第一次看見岑遠如此喪失理智與自持的猙獰麵目。 如願以償的欣賞隻持續了片刻,程傾便極其無味地發現,怎麽這些男人發起瘋來都是同一個樣。 他知道,促使著對方變成這樣的不止是憤怒,因為就連在發現自己背著他與楚知鈺搞在一起的時候,岑遠都沒能如此。更多的而是恐懼。 岑遠恐懼任何失去他的可能。 短短時間,岑遠抓在一側護欄上的手指已經完全沒了血色,變得青白無比,昭示著他所用的力氣。 “程傾,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他說,“你不過就是拿死來威脅我而已。” 岑遠的語調微微上揚著,似乎想要將其間的顫意覆蓋,卻仍然是無果,最終變得覆水難收:“你一步步苦心謀劃到今天的事業難道就不要了?你舍得嗎?!難道你就真的敢去死嗎?!!” 雖然一直都清楚彼此之間的關係是靠利益存續,但其實他從潛意識上依舊認為,他和程傾陪伴走過這六年,將近程傾人生四分之一的時間,就算沒有愛,那也不該隻是利益交易這麽單薄。 可他到現在才發現,原來真正到了生死關頭,自己留住程傾的籌碼從頭到尾就隻有這麽一個,隻能有這麽一個,有關利益交易的冰冷一個。 岑遠眼眶裏不知何時積蓄的淚水被甩下來,染濕了程傾的臉頰。他的呼吸像是一頭匍匐的野獸,從氣管深處蔓延而起,狠戾的眼神也漸漸變得瘋狂:“說話!!!” 程傾被他鬧得頭疼,聲音不自覺便放得很輕:“岑遠,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你到底還要我說些什麽?” “你說得對,我明白,都明白。”岑遠突然笑了起來,笑裏微存哽咽,“我相信以你的聰明,就算我再怎麽看管著你,你也總能找到辦法自殺的。” 不管對方看起來並沒有冷靜,程傾都為他開悟而點點頭。畢竟他說得多些,自己一會就少花些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