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由於無所事事,六太在廣大的城內到處遊走。自廚房到斡由的寢室,能看的地方幾乎都看過了,但卻無法讓平時悠哉的宰輔眉頭輕展。事實上,城裏的各個角落都沒法令六太靜下心來。自被抓時算起,時間約過了二個月。


    六太努力思索自己該如何是好。一切都變得不對勁了!更夜成了自己的敵人、斡由企圖謀反、而自己更成了俘虜。本想──至少能出州城說服尚隆及王師,但卻想不出任何可以逃出州城的方法。


    頑樸周邊也開始設置兵力,隨時準備迎戰王師的討伐部隊。以頑樸主力中心,分散於各處的州師也陸續被召回,全軍集合於頑樸城下。


    見到如此情景,六太不禁焦急的想該如何是好。頑樸西邊,在可望見漉水的山腰之上已見到王師紮營的炊煙。一場戰爭看來是無可避免。快的話─戰爭在這幾天內就會開打吧!


    非得想個法子阻止不可!但六太卻不知該如何下手。時間已所剩不多,如果不快點行動的話,後果可能更不堪設想。


    六太在牢中咬著手指,坐於驪媚側邊的正前方。而驪媚則是抱著嬰兒,坐在六太麵前。


    〔台輔,您究竟在煩惱些什麽,能與驪媚談談嗎?〕


    六太低語著“沒什麽。”。


    〔隻是有些鬱悶,倒也不是煩惱。〕


    〔請您不要太過操心。〕


    〔我沒有操心。──倒是,斡由真是個受人愛戴的人啊!打我到城內後,就不曾聽過有人說斡由的不是或是指責。如果是尚隆的話,早就被罵得一無是處。〕


    驪媚歎了口氣,輕拍著沈睡中嬰兒的背。


    〔斡由的確是個有才能的官吏,但決無法與陛下相提並論。〕


    〔妳真的很支持尚隆。─斡由的確是個勤奮的人。自我來到城裏後,我還未見過斡由有疏於政務。〕


    〔──台輔。〕


    〔除了勇猛果敢外,還十分通情達理,是個有鴻鵠之誌的人。如果尚隆能多向斡由學習就好了。總覺得...當初如果選斡由為王,說不定會更好。〕


    驪媚蹙起眉,表情不悅的抬起臉。


    〔台輔,您是在同驪媚說笑吧〕


    〔這是我的真心話。〕


    〔為什麽您會說出這種話!台輔難道不信任您所選出的國王嗎?〕


    〔相信啊~〕


    六太無奈地笑了笑。


    〔但那家夥的確是個混帳!〕


    〔陛下決不是愚昧之人。至少驪媚認為陛下是個相當得體的君王。所以驪媚才願奉陛下為主。〕


    〔啊、難不成驪媚很在意尚隆。〕


    〔台輔!〕


    聽到驪媚動怒的語氣,六太縮了縮脖子。六太心裏也明白,由於自己真的焦急過度,所以才拿驪媚開玩笑。


    〔驪媚真的很難過。...為何台輔會如此輕蔑陛下。如果陛下真是愚昧之人,為何您要將玉座賜給陛下?〕


    〔這件事不要問我!要問就去問天帝!〕


    驪媚叫了聲台輔,接著坐直身子看著六太。


    〔當驪媚出仕牧伯之時,陛下曾對驪媚致歉。〕


    〔尚隆嗎?..那可真是稀奇。〕


    〔諸侯並非國王的臣子,一但約製他們的權力,勢必會有相當的反抗。〕


    ──驪媚的主君對著她說“但是...”。


    〔但也不能讓諸侯任意而為,總有一天,我會下令罷黜他們,到時說不定會有人舉兵反抗。所以不能放任他們增加人民的賦稅,進而養兵蓄銳。〕


    這是尚隆特意到驪媚府上造訪時所說的話。


    〔當我開始整頓諸侯之時,想必會遭到十分強烈的反抗吧!除了依據天綱所載的條文,令諸侯無法蓄養過多的兵力外,也得防止諸侯們在私下締結盟約。所以,必須有人到州侯城裏,負責監視諸侯的一切。〕


    〔這麽重要的責任,您要交與驪媚是嗎?〕


    驪媚半帶感激的對尚隆行禮。驪媚本是掌管刑罰的司刑,官位居於下大夫之下。而今卻突然被提拔為卿伯,驪媚自然覺得受寵若驚。


    “但是..”尚隆接著搖頭製止驪媚的行禮。


    〔妳先不要謝我!如果州侯起兵反叛,牧伯是首當其衝的犧牲者。叫妳去州侯城,言下之意就是──一旦有萬一時,妳得有為國舍身的覺悟。──但,我手中能用的臣子不多,雖然不願妳遭到不幸,但也沒有其它人可以派去。〕


    驪媚不禁肅然起敬,用著非常認真的表情看著國王。


    〔請陛下千萬別這麽說,即使真有個萬一,那也是驪媚心甘情願的。〕


    〔州牧伯一共要派出八人。老實說,我一直猶豫是要派妳還是朱衡。──但考量過二者的長短之後,總覺得妳比較合適。朱衡是個沉不住氣的人。一旦在州侯城裏見到什麽動靜都會寫報告的。即使沒有特別的事情,他也會寫一堆長篇大論來回報。這種需要沉住氣忍耐的工夫,他是做不來的。〕


    〔....是的。〕


    〔──願意去嗎?〕


    〔驪媚誠心領命。〕


    尚隆對驪媚輕低下頭,用沈痛低沈的聲音說著“抱歉!”。聽到這個聲音,驪媚對一切已有了覺悟。


    〔喔...〕


    聽到六太有氣無力的回應,驪媚用悲傷的眼神看著六太。


    〔驪媚是第一次見到陛下有如此真誠的表情。──陛下決不是愚昧或不負責任的人。隻是想自己該想的,做自己該做的事,隻是不會將這些想法表現出來。〕


    〔妳未免也太抬舉尚隆了吧?〕


    六太笑了笑。


    〔如果朱衡他們聽到這句話,一定會抱頭痛哭的。說不定還會抱怨尚隆根本就不明白側近們的辛苦。──朝議的時間,人不知道跑哪裏去了;也不聽臣子們的建議,光隻是任意而為的做出決定。〕


    〔但陛下從不會做出任何錯誤的決定。雖然帷湍老是罵陛下漫不經心,但卻明白陛下其實是有鴻浩之誌。即使驪媚處在如此淒慘的處境,但也不會對陛下感到絕望。〕


    〔妳真的對尚隆太寬容了。〕


    驪媚哀傷的搖搖頭。


    〔為何您要如此說。驪媚真的很傷心,台輔為何如此不信任陛下!〕


    〔驪媚...我..〕


    〔陛下決非是無能之人,至少驪媚是如此認為。陛下自百官中揀選出有心之臣,並賜與其要職,就可見得陛下並非愚王。〕


    〔要職?牧伯的確是要職,卻是遊走於死亡邊緣。帷湍及朱衡雖沒有死亡威?#123;,但官位也不過隻到大夫不是嗎?〕


    聽到六太如此揶揄的話語,驪媚再次搖搖頭。


    〔這樣才不會引起風波。為了不讓其它人見到別人一步登天,進而引起足以使國家傾倒的大禍,所以才賜給他們不至於引起別人妒嫉的官位。雖然驪媚官居牧伯,但卻是派任在內臣們所見不到的地方,所以才不會引起諸官妒嫉,進而使朝政混亂。〕


    〔可是....〕


    〔遂人的確隻是位居中大夫的小官,但卻是司掌治理山野的重官。請您想想──如果王上所下賜的治水款項,被官員們中飽私囊,那還能建起鞏固的堤防嗎?王上將地官之中,最能為人民謀福利的官位賜給帷湍。遂人之上雖有小司徒及大司徒,但這二人皆是膽小怕事之輩,誰也不敢妨礙帷湍,所以國土才得以日漸豐裕。〕


    六太沉默不語。


    〔朱衡官拜朝士,雖隻是個下大夫,但朝士是除了處罰外朝所有官吏外,連各州州侯也可以處罰。而且也是唯一可以直接上奏陛下的官吏;成笙雖是大仆,但卻是夏官中最接近王上的官員,可以隨


    侍陛下身邊,防止奸臣輕舉妄動。而官位在朱衡及成笙之上的人,也不敢妨礙他們行事。〕


    〔驪媚..別再說了!〕


    六太歎口氣響應驪媚,但驪媚卻沒有停止的意思。


    〔由於陛下賜給帷湍的官位是遂人,這並不是掌理賦稅征收的官,也不是管製直轄地的官員,所以大部份的稅收都落入奸臣手中。自陛下承接天命以來,國土因之前的荒蕪而一直沒有好收成,地方上也沒有進?#123;過一次稅收。因此,陛下以複興國土為首要目標,所以才賜與帷湍遂人的官位ky道您看不出來,陛下是多麽為人民設想的嗎?〕


    〔我明白尚隆並非暴君。...但這樣是行不通的,尚隆畢竟是一國之主。〕


    驪媚搖頭歎口氣,接著低頭沉默片刻。她將膝上的嬰兒放置於地上,接著站起身。


    〔台輔,請您別忘了!國家荒廢是萬民的苦難,國王基登是雁州國全民的悲願請求。〕


    六太本想轉身問驪媚“妳想做什麽?”,但肩膀卻被驪媚抓住而動彈不得。


    〔驪媚?〕


    〔台輔所選出的主君──是尚隆陛下,決不是斡由!〕


    〔驪媚..我....〕


    我並非不相信尚隆,而是無法相信國王。


    〔雁州國全民所等待的君主,是延王─也就是尚隆陛下。〕


    〔這我明白。但是──〕


    〔再過幾天,王師將會抵達頑樸。〕


    六太想轉身看向驪媚,但卻被驪媚自後頭抱住而無法彈。臉也因被驪媚白皙的雙手捧住而無法轉頭。


    〔驪媚?〕


    〔──請您回宮城去吧!〕


    驪媚將手舉到六太額前,但那並不是為了梳理六太的頭發。──而是為了取下封於六太犄角的白色石子。當六太聽見絲線斷裂的聲音時,那個聲音也重重撕裂了六太的心。


    〔──真是快哪,轉眼王師就要到頑樸了!〕


    斡由自雲海上向下眺望藉下界。站在他身後的更夜,也用著同樣苦惱的表情看著下界。漉水流自頑樸時,河道會彎得好似彎曲前行的蛇般。而對岸,隔著一塊沼澤地之處,則可見到王師旗幟正於彼方飄揚。


    〔終於要開始了。〕


    自台輔被抓後,王師僅以短短二個月的時間驚人速度整頓軍備,並行進至頑樸城外。──隻要王師一越過河岸,一場戰爭就將開始。


    〔──請恕微臣惶恐,卿伯。〕


    出聲之人正是元州州宰、白澤,此刻他正平伏於地,臉上則是寫滿苦澀的表情。


    〔怎麽了?〕


    〔城下有人開始動搖了。有人傳言卿伯是意欲篡位的逆賊。〕


    斡由笑了笑。


    〔廢除陛下的實權而設置上王,這還不至於被稱作逆賊吧!〕


    〔但士兵已開始動搖,有不少人開始逃離軍隊,再這樣下去是會影響士氣的。〕


    斡由走進白澤,在極近的距離質問白澤。


    〔既然已知道這是件大逆不道的事,現在才感到退縮嗎?白澤!〕


    〔但士兵們並不知情。自從得知王師將來到頑樸後,有些因服刑而被征召的士兵們,正蠢蠢欲動的想叛逃。〕


    〔這不也是預料中的事嗎?〕


    〔卿伯──再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斡由的表情因不快而扭曲。


    〔白澤,到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麽用?〕


    白澤隻是再次平伏行禮,更夜則是冷淡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也難怪有人會開始迷惑。


    雖然沒有在任何下官、士兵們麵前表現出來,但事態的確超出斡由原先所預期的範圍。──王師的兵數遠比預期中還來得多。


    王師離開關弓之時,人數不過七千五百人。任誰都會預言這是場穩操勝算的戰爭。更何況,州侯城向來都被稱做是難攻不落的城,再加上在地利上占上風,就算受到攻擊,也決不會輕易被攻陷。當時,每個人都是如此安心的認定。


    斡由用冷淡的眼神看著白澤。


    〔王師目前有多少人?〕


    〔現在王師所有兵力,恐怕有二萬人以上。〕


    〔你說什麽!〕


    斡由不禁吃得的雙目圓睜。


    〔這比之前報告的還多出三千人!〕


    白澤慌張的應答“沒錯!”後,再次平伏於地上。


    “三千”..更夜口中喃喃念著這個數字。王師隨著往頑樸的行軍愈近,所集結的人數也愈多。最初元州諸官們都嘲笑說──不過是一些隻會拿著鐵鍬的農民,人數絕不會超過一萬。但現在,這些人再也笑不出來。


    自傳出令尹窺視王上的玉座,國家將再度成為有如折山般荒廢後。之前一直支持斡由的人們,在聽聞傳言之後,不禁都憎恨起斡由。元州的官員們有的指責斡由的行為,開始紛紛出城投奔頑樸近郊外的王師。現在也是如此,據說附近村莊也集結不少想追隨王師的人,朝著頑樸而來。


    〔派往關弓的密探先前回報,目前留在關弓的靖州師,目前已超過三萬人。〕


    〔──混帳!〕


    斡由不愧是膽識過人,在聽到這消息後,仍一臉強硬的怒吼。


    〔──光州是怎麽了!為什麽不出兵攻擊王師!〕


    白澤深深地低下頭。元州師雖有一萬二千五百人,但那隻是向國府所報告的數量,實際人數不到八千人。而這其中有三千人是向光州借來的,剩下的三千人則是向州民征召而來。


    州師的人數是以州本身所課稅之值而設定。以一般而言,大多是以報少不報多為主。而原本在台麵上所做的協議是─元州師全軍待命於頑樸等候王師攻來,光州師則半數自背後攻擊,其餘半數則進攻關弓。


    〔光州侯被召往關弓了。──現在被任命為塚宰。〕


    斡由邁開大步走近白澤,對平伏的白澤投以強烈的視線。


    〔怎麽沒有接到這份報告!──派往關弓的密探究竟在做什麽!〕


    〔微臣感到萬分抱歉,因為密探疏於報告。〕


    〔──混帳!〕


    其實真正想罵“混帳”這二個字的人是白澤。由於一直沒有收到自關弓所傳來的消息,於是白澤派人前去?#123;查,這才發現是派去的密探故意封鎖消息。


    ──臣等並不知卿伯是為了篡位而欲逼退承接天命的陛下。隻知卿伯是為了元州州民,進而想取回元州的自治權。但卻沒聽說卿伯是以台輔為人質,向陛下索討玉座!


    說著,那名密探以無法承受背負逆賊之名為由,連夜帶藉部下,在白澤所派的使者眼前投靠王師。


    〔....看來元州諸官都太低估玉座的重要性及天命的威信。〕


    〔你是指梟王所坐的玉座的重要性,及讓梟王登上玉座的天命嗎?〕


    〔人民卻是對此深信不疑。任誰都會相信,新王的登基就是代表豐裕時代到來的象征。臣等違背人民所深深信仰的期待,也難怪人民會群起反抗元州。〕


    〔白澤──!〕


    當斡由站起身時,更夜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那是懷內弓弦斷裂的聲音,更夜不禁僵直了身子。當那聲音傳進在場人的耳裏後,斡由及白澤一起看向更夜。


    〔──怎麽了。〕


    更夜的臉色剎時變得鐵青。


    〔赤索條...斷了...〕


    〔──你說什麽!〕


    〔微臣去看看情況!〕


    更夜扔下這句話後,縱身翻上站立於身旁的妖魔背上,衝出窗口飛去。


    〔──六太!〕


    更夜大叫著飛奔進牢中,但卻被眼前意想不


    到的景象嚇得僵在原地。


    牢中的慘況,是連長期待在妖魔身旁,看慣各種淒慘景況的更夜,也不得不為之後退,可以見得牢中的景象是何等淒慘。


    六太坐於地板之上,因頭上沾滿血糊,無法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何種表情。正當更夜想飛奔向前時,身後的妖魔卻發出警戒的聲音,接著跳過來一把咬住更夜的衣領,將更夜整個人往後拉。就在被往後拉的那一瞬間,更夜見到地板上正躍出一隻野獸,牠差一點就咬住更夜。


    〔──六太!〕


    在更夜及六太之間,站著一隻三尾黑狼,滿是血糊的地上,則伸出一雙好似伸展羽翼的白色手腕,不停地舞動著。妖魔發出鳴聲威嚇站於更夜眼前的妖魔。更夜再次叫喚六太,直到快叫破噪子之際,六太這才緩緩回頭看著更夜。


    〔六太!快叫令使住手!!〕


    六太發出細微的聲音叫了聲“住手...”。


    〔...夠了,俐角。〕


    但令使卻響應著“可是..”,六太像昏眩般的搖著頭。


    〔──住手。..我不想再見到血了!〕


    發出如細小鳴聲般的命令後,六太看向更夜。


    〔更夜...救救我。〕


    更夜踏出腳步,毫不遲疑的飛奔到六太身邊。令使們則是消失身影,讓出一條通路。


    〔六太,你沒事吧?〕


    更夜將手扶住滿是鮮血的肩膀,想幫助六太站起身。但六太的身子就宛如凍僵般,一動也不動的呆在原地。


    更夜看向周遭的地板,自身旁屍體的手邊,拿起已被鮮血染紅的石子,接著抵在六太額上。


    〔...更夜,快住手..〕


    〔不行,忍著點...〕


    〔更夜...〕


    當更夜想再次將赤索條係於六太額上時,六太的影子裏傳出聲音。


    〔求求您,請不要這麽做...〕


    當女子的聲音傳入更夜耳裏時,更夜瞬間以為那聲音是驪媚,進而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如果再將犄角封住,對台輔的身體而言會造成很大的傷害。〕


    〔...是令使嗎?〕


    〔求求您。突然淋到這麽多鮮血..對台輔真的傷害太大了!〕


    〔可是...〕


    〔隻要您不危害台輔,令使們決不會任意襲擊其它人。──求求您...〕


    正當更夜迷惑於是否要答應時,六太的手本想舉起揮開更夜的手,但卻無力地落下。──接著失去了所有意識。


    〔──是驪媚嗎?〕


    更夜來到斡由麵前報告時,聽到斡由如此詢問,更夜則是點頭響應。


    〔...恐怕是牧伯擅自扯斷台輔的絲線。〕


    斡由瞬間感到愕然,接著整個人倒進椅子之中。


    〔...真是有勇氣。──台輔情況如何?〕


    〔正在昏迷中,似乎是淋到大量鮮血的緣故。〕


    〔不要緊嗎?〕


    〔很難說。〕


    更夜依照六太令使的指示,用雲海海水徹厎洗淨六太身上的血糊,暫時保住六太一條命。


    〔封印呢?〕


    更夜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微臣改用咒語鎮住。〕


    〔封住犄角的話,對台輔而身體狀況會不會有影響?〕


    〔多少會有。──但不封住的話又不行。〕


    斡由深深地歎口氣。


    〔你不是說,用人做牢籠的話,麒麟是絕對無法逃出去的。〕


    更夜僅僅是低垂著臉。


    〔微臣感到十分抱歉。〕


    〔...算了!那牢籠自己壞了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台輔的處置不是全權交給你嗎?為什麽不在牢中好好看守?〕


    〔微臣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斡由再次深深歎口氣。


    〔幸好台輔平安無事,但決不能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如果再有下次決不寬待。〕


    〔──遵命。〕


    白澤則是大叫著“卿伯”,忽地出現於斡由麵前。


    〔這不就──不就是玉座的重要性啊!〕


    〔白澤!〕


    〔試想元州誰官裏,有人會為了元州舍命嗎?不論驪媚是為了陛下或是為了玉座而舍命,元州都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錯誤的。因為陛下就是讓驪媚甘人舍命的存在,要不就是玉座真的是有其重要性。〕


    〔──白澤!〕


    〔如果卿伯有理的話,那為何頑樸城外會集結許多討伐元州的人民。討伐元州所募集的民眾已接近一萬人,況且數字還持續增加中。〕


    〔那麽──我來問你!〕


    斡由聲音中明顯透露出怒氣。


    〔你要我怎麽做?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你難道不明白嗎!〕


    〔請讓微臣再次出使關弓。微臣定會以命相搏保全卿伯的性命。〕


    〔你想用金錢買我的性命嗎?──別開玩笑了!〕


    白澤縮起身子,平伏於地。


    〔....勝負還未決定。如果現在臨陣脫逃,那如何說服城下的州民。就跟人民明說吧!到厎是誰違悖天理!是誰緊抓著玉座不放卻不理朝政的!──我說的有錯嗎?〕


    〔卿伯...〕


    〔有理的是元州。隻要向人民說明就會明白。──我的確是做出綁架台輔此種大逆不道的行為,但台輔並沒有請求我讓他回去,而是認同我所說的話,自願留在元州的。〕


    〔...遵..遵命。〕


    〔我也不想使用這種手段。但攻入關弓會造成許多人民的困擾。更何況以元州目前的兵力也無法進行遠征。隻要對人民說明就能得到諒解吧!我也不願讓正在服刑或是開墾農地的農民們,拿起武器上戰場啊!〕


    六太心想──血腥味真重。就好像投身於血泊之中般,圍繞於周邊的血腥及屍臭怎麽拂也拂不開。


    海浪不時微微地傳來,浪花輕拍著島上海賊護城的沙灘,不時也將一些屍體衝上岸。由於村上水軍已攻進附近海域,即使城中的人想將屍體好好安葬,卻也是無力為力。村上水軍雖擺明非取下敵方將領首級不可的氣勢,但也明白──如果輕易接近海濱,隻會增加由城裏所投出的石子及箭矢所傷的負傷者。


    岸上屍體的腐臭味,混著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隨著風自海邊吹送城內深處。六太閉上眼,不停地搖著頭,企圖能用這個舉重來拂去空氣中的血腥味,接著無力的看著自己的腳。這幾天來,六太持續發著不算低的高燒。正當六太深歎口氣時,一個明朗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什麽啊!你還沒逃走啊!〕


    在這種情勢下還能說出這種話的,除了尚隆外絕不做第二人想。六太轉過頭,尚隆正如六太所想的,肩上扛了把太刀站在六太身後。


    〔虧我還好心為你著想,特地叫人送了跑路費給你說。真是個不懂別人好意的小鬼啊!〕


    好不容易自陸上逃到島上護城的人們,此時都露出害怕的表情,肩並肩地縮在一起。其中有幾個人靠在尚隆旁邊,用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尚隆。尚隆則是輕挑著眉頭。


    〔──怎麽啦?幹嘛一臉悲壯的表情,會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放輕鬆點!〕


    六太卻對這句話發出輕聲的責難。


    〔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雖是不負責任,但卻是事實啊!反正結果都是相同的,那又何必操那麽多心。〕


    說著尚隆朝視線方才就一直盯著自己看的三名老人笑著。


    〔不要那麽僵硬,到時如果要跑,腳可是會不聽使喚的。放輕鬆點,我會盡


    量想辦法的。〕


    聽到尚隆所說的話,老人們安心地吐口氣。


    〔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們就安心吃飯吧。我已準備好逃離的船隻,如果到時你們餓得跑不到小船上,那就白費工夫了!〕


    沒想到尚隆竟會對這些看來沒什麽體力的老人這麽說。但老人們卻似乎因尚隆所說的話而感到安心,低聲笑著說“老頭子們還搖得動槳呢!”


    尚隆則是揚手笑著回應“那就好。”


    〔如果還需要什麽就直說吧!沒有萬全的準備,想做什麽也都辦不到啊!〕


    一名老婦人揶揄的對尚隆搖手笑著說“真是個散漫的人”後,尚隆朝著城角的瞭望台走去,六太則慌張地跟在後頭。


    〔等一等──〕


    〔幹嘛!別跟過來會比較好,這裏有時會有村上那邊射過來的箭。〕


    〔有勝算嗎?大家都能逃掉嗎?〕


    〔怎麽可能有勝算!沙濱都被敵軍包圍了,連退路跟補給都被切斷。〕


    尚隆看向陸地,在之前敵方的火攻之下,城下村裏所飄揚的旗幟之中,現在仍夾雜著薄薄地硝煙。


    〔要我們反攻的話,距離也太遠了不是嗎?對方現在隻要下令士兵們按兵不動,僅僅包圍護城,接著等城裏的物資耗盡就行了。──對方現在就是耐心等著我們坐以待斃。〕


    〔還有兵糧嗎?〕


    尚隆麵露苦笑。


    〔沒有了!先前還有自陸上運來的存糧,不過再怎麽省吃儉用,也頂多隻能撐上半個月。所以之前我才說要提防後方的,父親他根本就不懂什麽兵法!〕


    尚隆的父親跟尚隆正好相反,是個非常喜愛風雅之事的人。為了整肅家風,還特意自京城裏請來教師,教導管弦及歌舞。年紀輕輕就去世的尚隆母親及尚隆的側室們都是自京都所娶來的女人,而尚隆的正室也是如此。隻有尚隆一人是這其中的異端。


    〔──但是,由於人數急遽增加,現在連半個月都撐不過去了。無論如何都得在斷糧前讓所有人都逃出去才行。〕


    說著尚隆臉上浮現出苦惱的表情。


    〔雖然我都說要投降,但村上家那群混帳,竟連個回音都沒有!看來他們還真是有自信。──算了!那群人可能也明白身為海賊的骨氣吧!〕


    〔海賊的骨氣?〕


    〔雖隻剩下些女人及孩子,要不就是些老人。但...海賊可不是那麽好欺負的。雖然是女人及孩子,但畢竟也會操作船槳;就算老人們目前垂垂老矣,但以前也曾是叱吒戰場的剛者。隻要還能拿得動武器,仍是可以上戰場的。就算將其?#123;為臣下,想必也不會掉以輕心吧!與用陸地來劃分領土的國家不同,村上家是以海域來劃分勢力。──也就是說,能做到斬草除根是最好的。〕


    六太抬起頭,視線直視著尚隆說“你的意思是─大家都得死囉!”,尚隆則回以笑容。


    〔反正先要求對方放了女人及孩子。這次你可得老實的逃走,可別再像之前那樣了。〕


    〔這樣的話...你會死吧?〕


    六太的質問卻引來尚隆的放聲大笑。


    〔即使村上家有著菩薩心腸,也不可能會放過我吧!──算了,反正人生的趣事我都享受的差不多了,沒啥好可惜的。〕


    〔──你這是真心話?〕


    六太低頭問著,尚隆在一瞬間沉默後,接著笑著。


    〔...或許吧。〕


    尚隆看著身後的遠方的陸上。街道已被烽煙燒得差不多,而那裏正排列著村上家的兵陣。在其後的山丘上,已不見原先應有的城堡,隻留有一堆堆被火熏黑的石垣。


    〔──大家都死了。連你的妻子跟孩子都...〕


    〔早就叫他們快逃,但父親做夢也沒想到會戰敗吧!明知戰爭就要開打,或許也認為不會波及到自己,當我離城到島上來時,他還叫我要回去參加連歌會。〕


    尚隆不由得苦笑。


    〔雖然連孩子都死了,這令人感到悲哀。...不過也好,至少他是跟親生父親一起死的,多少令人感到安慰吧..〕


    六太仰頭看著尚隆。


    〔孩子的親生父親──是你的父親?〕


    尚隆隻是淡淡地響應。


    〔可能是吧....〕


    〔由於兵糧不夠,得在兵力全滅之前讓人民逃走。〕


    當尚隆這麽說時,六太正好替他將食物送來。那已是陸上城民逃至島上護城的第三天。


    〔可是少主──不、是城主..〕


    〔等到物資耗盡就太晚了!先讓護城裏的人民逃走吧!隻要這些人能逃走,城裏的物資還可以緩一些用盡。如果不早點決定,我們手頭上所剩不多的糧草遲早會用完的。〕


    臣子們沒有應答的低下頭。


    〔反正被困在這裏遲早也會餓死的。但如果能用剩下的船隻讓人民逃走的話,說不定反而會被敵軍的船隻包圍,到時隻能被殺的精光。還不如讓軍隊直接攻擊在城下的布陣,盡力讓人民逃走。〕


    說著尚隆笑了笑。


    〔如果覺得活夠本的人就跟著我留下來,不然的話就守護人民自後方逃走。等你們越過國境後,就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各自歸隱去吧!〕


    手腕受傷的老爹此時卻高舉著雙手。


    〔向後撤退也需要領兵之將啊!既然如此,就請城主帶著人民逃走吧!〕


    〔說什麽傻話!如果我帶著你們逃,村上軍反而會追過去不是嗎?──啊、如果我往反方向逃的話,或許敵軍就不會殺人民了。好、如果到時陣形撐不住的話,就這麽辦!〕


    老爹卻深深的低下頭,嘴裏念著“不是這樣..”。


    〔村上軍就交給臣等去阻擋。請城主您盡快逃走吧!隻要您不死,小鬆家就得以延續。即使是得請求大內,也請您一定要活下去。等時機一到,小鬆家一定能再興的,請您一定要忍耐到那個時候。──老臣在這裏叩頭求您了。〕


    〔即使再興了又能如何?〕


    尚隆呆然的說出這句話。


    〔最重要的人民都已四處離散,何來國家再興這種話?──算了!這本就是亂世,我國因為弱小,所以注定得被消滅,根本就不用再興。我都已死了這個念頭,人總是在死前才會珍惜眼前的所有啊~〕


    老爹搖著頭說“不是這樣的...”


    〔今後人民或許會因國家破滅而深陷於離散的愁苦之中,但隻要知道城主您還平安無事的活著。即使人民受到的苦難再大,也會因深信小鬆家會再興而忍辱偷生的。如果城主真的在這裏戰死,那小鬆家就真的是滅亡了。請您在人民之中選個替身吧!在老臣為您阻擋村上追兵時,盡快往大內逃去吧!〕


    〔──別開玩笑了!〕


    尚隆的怒吼讓老爹瞬時愣了一下,接著滿臉驚恐的看著尚隆。


    〔我可是這個國家的主人,是要承擔起這個國家的命運!怎麽可以舍棄人民逃走!〕


    老爹臥倒的平伏在地。


    〔就因您身負著國家的命運。──老臣請您快些逃吧!〕


    〔雖然我被稱作少主,但也受過城下人們不少的恩惠而一路走來的。我如果在此舍棄他們,那我將用什麽臉去麵對那些曾照顧過我的人!〕


    〔──少主!〕


    〔我還不至於蠢到不能理解人民稱呼我為“少主”的理由。〕


    尚隆有些自暴自棄的說著。


    〔就算人民欣賞我的個性,但也不會有人認為我會有出息吧!而他們之所以為我而戰,不過是因為─我將來會是他們的主人。〕


    〔城主大人....〕


    〔我明白他們如


    此為我而戰的道理。你們不也是如此?為了讓這個國家能安穩平和,才如此地為我盡心盡力。〕


    臣子們在聽完尚隆的話後,皆一起平伏於地。


    〔所以我一個人獨活的話,小鬆家真的能再興嗎?──笑死人了!一個對小鬆家人民舍棄不管的城主,如果真的複興了小鬆家,那將會是什麽樣的國家?莫大的城中就隻有我一個人,我要那種國家做什麽!〕


    臣子們仍平伏於地,身子卻不停地顫動著。


    〔如果想取我的首級,那就讓他們來吧!殺頭不過就是一刀,也不痛不癢的。但人民就像是我的身體,每殺一個就像是挖去我身上的一塊肉,那可是比首級被斬還痛上千百倍。〕


    說著尚隆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已浮現如往常般的平靜泰然。


    〔──算了!反正我的首級也不過是連在脖子上,專門用來轉來轉去的裝飾品。〕


    尚隆笑著說。


    〔我想試試─這樣的首級能換來多少人民的性命。〕


    隔天破曉,船便自島上出發。小鬆軍拚命抵抗村上軍猛烈的攻擊,好不容易突圍登陸時,出發時的六艘軍船已半數沈沒。麵對登陸後的布陣,小鬆軍為了確保人民的退路而奮戰不懈。但激減的兵力卻無法支撐到人民逃走。逃走的人民被村上軍團團包圍,連保護人民的士兵也被砍殺殆盡。


    ──小鬆家至此宣告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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