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事情不該如此發展的。這是元州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聲。


    自頑樸城上往下方看,可以俯看到漉水流域。在其對岸的沼澤地帶,正林立著王師的旗幟。


    長久以來,斡由就一直是元州的支柱。即使身處於雁州國有如折山的荒廢之中,元州與其它各州比起來,仍是個治吏與建設良好的地方。元州並非完全沒有受到荒廢的波濤影響。但比起其它各州郡,元州的荒廢仍是較輕微的。當其它州的州民因災禍而人數銳減,失去本應有的安穩生活,失去原有的秩序時,隻有斡由所統治的元州仍努力與荒廢抗爭。


    當災禍持續不斷,妖魔囂張跋扈,失去原本所居之地而欲逃往其它國境的難民,在途經元州時都會發出如此的讚歎。──元州竟是如此的豐裕、頑樸就宛如是人間仙境..等。


    但...當新王登基,開始整頓國土之時,元州卻被莫名的遺留下來。隨著他州逐漸蘇醒的綠意、日漸增加的人數,元州與其它州的距離愈來愈大,旅行途中經過元州的旅人,也不再像從前那般讚美元州了。


    本以為其它州郡能承受百樣恩澤,那元州理應承受千樣恩澤,到時元州將會變得有如夢中仙境般的豐裕。──但..事實上..。


    國府主張應先整治低漥地區為最先考量。元州上上下下沒有人不對這項決定感到怨恨。所有人都這麽想──如果陛下沒有收回各州郡的自治權,斡由應能使元州更加富裕才是。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在頑樸山三道關門的護牆上,一名自牆上向下眺望漉水的士兵如此喃喃自語。而同樣站於城牆上眺望漉水的另一名士兵則沒有回答。


    〔卿伯之所以起兵,不就是為了讓陛下歸還各州的自治權,使元州更加豐裕嗎?〕


    許多人都如此幻想著──如果能糾正陛下的錯誤,使陛下歸還各州的自治權,這樣元州一定能率先複興國土的。也說不定,其它各州的人民也會因此而感謝元州,對元州抱有敬愛之意,也或許元州會就此成為整治國土的首要中心。


    ──但...事實上又是如何?


    〔這下子我們被當成逆賊了。──到處都可以聽到人民謾罵元州企圖篡位的話。〕


    在漉水所集結的王師人數,已接近三萬人。更何況其它裏城現在也集結不少要與王師共戰的人民,一列列地往頑樸不停地前行。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到開戰前,王師的人數增加到多少已不重要。因為王師與州師的兵力已相差太多。實際上,在平靜的表麵下,州師正快速減少中。之前特意自服刑人犯中征召的兵馬,現大部份都已逃亡。而強行自人民中征召的士兵,大都在三天之後逃亡。有些逃亡的人更輾轉投靠王師旗下。


    〔....你知道目前流傳著某個?#123;言嗎?〕


    其它士兵不知在說些什麽的私下低語著。


    〔聽說牧伯在七天前就死了。〕


    〔──嗯。據說是為了讓台輔逃走,而自行選擇死亡。〕


    〔但我聽說是卿伯在得知勝利無望,焦急之中想襲擊台輔,而牧伯則是為了庇護台輔而死的。〕


    〔怎麽可能!卿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我當然也是這麽想。但...事實上流言就是這麽傳。你不覺得很可怕嗎?要是以往,根本不會有人相信這種傳言的。〕


    每個人都沉默不語,在彼此交換視線後,所有人一同看向王師所在的方向。


    〔為什麽王師還不攻過來。──怎麽一直留在對岸..。〕


    〔──為什麽王師一直待在對岸按兵不動!〕


    斡由自房間的陽台上眺望漉水。


    〔難不成王師在等那群民兵到來?像那種沒受過任何訓練的雜兵,即使數量增加了又有何用....〕


    白澤不予認同的回了句“可是....”


    〔王師在沿途中招募二萬兵力,並在漉水河岸上堆起沙袋。〕


    〔──你說什麽!〕


    〔似乎是為了築堤吧!沿途所招募的士兵似乎並沒有持著武器,以這情形看來,這些人很可能是專門築堤的役夫。〕


    〔現在才想到築堤?該不會是為了收攬人心吧?〕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王師領著役夫,似乎打算自漉水對岸的新易,一路築堤到頑樸下方的洲吾。〕


    〔難不成──他們想用水攻!〕


    〔微臣也是如此認為。〕


    斡由不禁眉頭蹙起。頑樸城被蜿蜒的漉水所包圍,是靠著長期所築下的堤防才得以阻隔河水泛濫時所帶來的水患。斡由也曾秘密下令持續頑樸城的築堤工程。不過,一旦下遊的水道被阻斷,頑樸城內再怎麽堅固的堤防也擋不住漉水的逆流。


    〔混帳....〕


    由於頑樸是座地勢偏低的城鎮,所以才有水攻的危機存在。但漉水對岸的地勢比頑樸還來得低,如果采水攻,四溢的河水勢必也會波及對岸,所以王師才會在對岸築堤。一旦漉水對岸所築的堤防高過於頑樸城的堤防,則河水會全部倒灌於頑樸。一口堤防約是岸邊延長線的一半之數,一般隻需一萬左右的役夫,但王師卻刻意招募二萬的役夫築堤。


    〔頑樸目前正處於被包圍的狀態,一旦漉水倒灌,則城內不少士兵會因漉水倒灌而損失慘重。〕


    雨季時所降下的雨量可不是往常所可比擬的。如果真全數逆流往頑樸而來,不僅之前用來預備作為野戰用的周邊地帶及頑樸城外的農地會全數毀於一旦。嚴重的話,連頑樸山的基部都會沒入水中。


    〔還得再加上兵糧不足的問題。〕


    頑樸城內所存有的兵糧已不多了。雖正值收獲期,但元州已沒有多餘的糧食用於囤積。


    〔本以為光州一旦舉兵,則局勢就會早日解決。但卻沒想到真的舉事時,光州反倒按兵不動,隻讓元州獨撐大局。現在元州勢必得做長期抗戰,但城內卻麵臨存糧不足的窘況。〕


    白澤的口氣裏隱約含有責難之意。


    〔沒辦法了,先到附近村裏裏征收食糧吧!值得慶幸的是,現在正好是收獲期。〕


    白澤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


    〔卿伯是想強取人民除了租稅以外的東西嗎?人民於自家倉庫及裏庫中所儲的榖物,都是人民為了將來一年的生計所儲存的啊!〕


    斡由則冷冷地看著白澤。


    〔那麽~你是想讓州師挨餓?〕


    白澤看著仍一臉傲然的斡由。──斡由開始焦急了。自從驪媚死於血泊之中以來,六太至今仍未回複意識。幾乎所有發生的事,在在都違背斡由原先所預期的。


    〔首先,現在不適合向人民強征糧食。即使向附近村裏強征糧食,但?#123;這些微薄的糧食,州師又能撐多久呢?〕


    斡由以凶狠的眼神看著白澤。


    〔反正能收多少就算多少!──還有...〕


    斡由環視著在場所有官員。


    〔派出一隊州師去切斷王師在漉水所築的堤防。〕


    剎時,州司馬蹙著眉,回應了聲“請等一下”。


    〔州師方麵的兵力已比王師少很多了,即使如此,卿伯仍堅持要分散兵力。〕


    〔那就叫州師全軍出動吧!〕


    聽到斡由所下的命令,州司馬不禁低聲暗罵“混帳!”。


    〔請卿伯再仔細考量一下吧!目前王師的兵力為我軍的三倍之上,如果不守城而戰的話,是絕無勝算可言。〕


    斡由粗暴的回應“這我明白!”。


    〔在雨季開始之前,就自州師中揀選精銳部隊,派他們將頑樸對岸上遊的堤防全數破壞。〕


    白澤聞言


    瞬間臉色鐵青。


    〔──卿伯可知您現在是在做什麽嗎?〕


    斡由此時也同其它官員一般亂了方寸。人數逐漸增加的王師、光州的背盟、目前尚未回複意識的宰輔。每件事都無法照著斡由原先所預期的進行,突如其來的轉變令斡由感到措手不及。


    〔雨季即將到來了,請您打消這個念頭吧!〕


    〔所以才得切斷堤防啊!等雨季開始時就太晚了!一旦對岸築起能阻擋下遊河道的堤防,到時漉水的河水都會倒灌進頑樸來的!〕


    〔難道要為了頑樸而犧牲新易!州城位於淩雲山上,萬一新易沒入水中,那頑樸城對外的一切都會斷絕的!請卿伯再三思,千萬不可如此啊!〕


    〔我不是說除此外別無他法了嗎?就照我的話去做!〕


    六太睜開眼。沉重的眼皮令他一時還無法看清視野。


    〔──您醒了嗎?〕


    六太這少察覺到身旁有人。那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但再怎麽樣,那個人也絕不可能是驪媚了。想到這裏,六太不禁再次呻吟。


    ──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真是為了國王?


    女子走近用雙手掩住臉的六太,擔心的詢問著。


    〔您現在覺得如何,還很難受嗎?〕


    六太僅是搖頭回應著女子。


    〔您已經昏迷了好久,奴婢真的十分擔心。〕


    六太猛地放下雙手想坐起身,但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卻朝著六太襲來。


    〔──我昏迷了多久?〕


    六太眼前的女子看來約莫三十左右,身著官服,看來似乎是一名下階的內官。


    〔台輔已整整昏迷七天了。〕


    〔七天──那王師...〕


    難不成..在自己昏迷之時,戰爭已然開打。六太心懷恐懼地看著女官,但女官隻是輕輕地搖著頭。


    〔不...王師仍於漉水對岸按兵不動。〕


    說著,女子還困惑的笑了笑。


    〔而且正於對岸積極的建造堤防。〕


    〔這是怎麽回事?〕


    六太不禁心想─現在才想收買人心嗎?不過值得慶幸的─戰爭尚未開始。


    〔您可以下床走動嗎?〕


    六太點點頭。但事實上,六太仍感到強烈的眩暈。可現在並不是讓六太能躺著休息的時候。正當六太想走下床時,他瞬間愣了一下。


    ──一定得在戰爭開始前想個法子阻止才行。


    但六太心裏卻沒有任何可行的方法。


    突然,女官將一件外衣披於六太肩上,接著扶起六太的手幫他穿上袖子。六太則是順從地的讓女官替他著衣,一個冰涼的感覺自六太額上傳來。


    ──是石頭。


    六太輕觸著額上的石子,卻剛好見到女官滿是歉意的視線。


    〔真是非常抱歉。您一定感到很不舒服吧!可惜奴婢不知該如何取下這個石子..〕


    〔...不要緊的。〕


    六太呆然地低語回應。


    ──石子並未封住犄角。雖仍貼於額上,但位置卻是在犄角之上,隻感覺到一種堅硬且冰涼的感覺,絲毫感受不到咒力。


    六太在內心裏低喚著更夜的名字。石子雖再次懸於六太的額前,但不知是因為六本身厭惡,亦或是為了六太的身體著想,犄角並沒有被封住。


    〔您能走動嗎?〕


    聽到女官的詢問,六太訝異的看著女官。隻見女官笑著自身旁拿出一個布包六給六太。


    〔這裏頭已放了些必要的東西。──請您快點逃吧!〕


    〔這....〕


    〔雖然奴婢也背叛了陛下,但那完全是因想為民謀福利,進而受人利用迷惑。絕不是想讓國家走向毀滅。隻要仔細想想陛下存在的真意為何,就會明白奴婢們眼下所做之事,是多麽眼光短淺及欠思量。認真思量,奴婢們為眼前元州的荒廢,進而憤憤不平有何用處。請您趕緊跟王師會合,早日回轉宮城代元州向陛下請罪。〕


    〔可是我這麽做的話──〕


    女官卻催促著六太,將布披於六太頭上。


    〔以前奴婢曾聽聞台輔是位慈悲為懷的人,現在才知道人們所言不假。台輔竟為了一名嬰兒而自願為人質。如果台輔能一直隨侍於陛下身旁,陛下決不會成為一位無情的暴君。在漉水對岸已群集了許多仰慕陛下,而自願從軍的人民。──元州當真是做了件最愚蠢的事。〕


    接著女官輕推著六太的背催促著。六太不禁感到困惑,元州到厎是發生了什麽事。之前城內人民是如此仰慕著斡由,而今卻像是一塊塊崩落的岩石般,慢慢地自內部開始瓦解。


    〔那斡由怎麽辦?如果我逃了,對斡由而言就等於是失去一張最大的擋箭牌。〕


    女官瞬間變了臉色。


    〔元伯已經變了。他曾是那麽的為民著想...〕


    〔──咦?〕


    正當六太想質問女官時,卻被女官往房門的方向推。


    〔出了房間就請往右走,直直走到角落後,就會有一道彎曲的階梯。走下階梯後就可以到達通往內宮的地下道。長明殿就位於這座城的最下最深之處,隻要到了最下層,就可以自地道走出城外。〕


    〔可是....〕


    〔求求您了!奴婢知道您的身體還相當難受,但如果錯過這個機會,下次就不知何時才能走得了。趁現在隻有奴婢一人在此,求求您快逃吧!請快點回到關弓,千萬別辜負了牧伯最後的遺願。〕


    女官將六太推出房門。


    正當六太想說“這麽做的話,妳不會被處罰嗎?”時,眼前的門卻被無情的關上。


    ───為什麽...。


    在短時間的困惑後,六太開始邁出步伐。但僅隻是踏出一步,整個人就像是斷了線的木偶般向下墜,隻好雙手扶著岩壁,慢慢地走著。六太曾想要呼喚令使,但因血腥味仍迷熏得令六太感到意識朦朧,所以無法感受到令使的存在。隻好希望令使能感受到自己微弱的呼喚,主動出現於自己麵前。也或許,令使們也正處於自身難保的狀態。


    六太雙手緊攀著岩壁,慢慢地往走廊的右邊前進。


    更夜帶著約二十名左右的年輕男子走入室內。


    〔卿伯,微臣帶新選出的小臣們前來拜見。〕


    說著便帶著嚴肅的表情看著斡由。


    〔辛苦你了。〕


    斡由的神情看來十分憔悴。在漉水對岸布陣的王師,其數量已達三萬一千多人。而頑樸城內對斡由不滿及責難也日益增高,為了防範有人趁機襲擊斡由,所以才緊急自軍中揀選數名小臣。


    〔這些人的武技皆為上等,而且都對王上感到灰心,自願發誓效忠卿伯。〕


    更夜說著看向身後的小臣們,事實上更夜並不信任這群小臣。


    ───反正隻要自己別離開斡由身邊就好。隻要有自己及妖魔在,任何意外都不會發生在斡由身上。


    斡由點點頭,環視著眼前正伏於地上的小臣們時,另一名小臣卻急忙的跑進屋內。


    〔───卿伯!〕


    〔怎麽了?〕


    響應斡由的小臣似乎忘了自己並未對斡由行禮,隻是焦急的大叫著。


    〔台輔──台輔失蹤了!〕


    斡由驚慌的回了句“什麽”,慌亂的站起身。


    〔房裏隻剩下負責照顧台輔的女官,恐怕是女官私自放台輔逃走──〕


    正當小臣慌忙的回話時,另一名小臣也將女官押進房內。


    在斡由低聲命令“快去找!”後,更夜旋即轉身。


    〔快去找尋台輔!決不可對他無禮,要好好地將他帶回來。


    〕


    除了新揀選的小臣外,連方才一起報信的小臣們都一起跑出房間。


    女官被押到房間的正中央,斡由則直視著那名女官


    〔為什麽要這麽做?〕


    女官則用著怨恨的眼神回視斡由。


    〔那才是奴婢想問的問題!──卿伯為何要切斷漉水的堤防?〕


    斡由大大的歎口氣。


    〔原來如此....〕


    說著斡由的手輕扶著額頭。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用力一搖頭後,斡由瞪著眼前的女官。


    〔為了勝利已別無他法可行!還是妳希望元州輸掉!〕


    女官毫不膽怯地回瞪著斡由的視線。


    〔漉水沿岸也插著卿伯的旗幟,為何您還要做出這令自身旗幟蒙羞之事!〕


    〔夠了!我不想再聽──〕


    〔卿伯不正是為了人民而起義嗎?如果現在您讓新易沒入漉水之中,這在道理上說得過去嗎?〕


    〔──我不是說元州巳無後路可退了嗎?〕


    〔那就請您投降吧!卿伯委實太看輕陛下了。〕


    斡由深深地歎口氣後,轉頭看著更夜。


    〔更夜──把她帶下去吧!〕


    〔...俐角──俐角..。〕


    雙手攀附於岩壁,六太屈著雙腳支撐自己的身子,嘴裏不停地叫喚著令使。


    〔...俐角、沃飛..〕


    但不論六太再怎麽呼喚,都無法得到響應。隻能感到一股微弱的聲音。令使所響應的聲音中也透著強烈的痛苦感。麒麟與令使是靠著十分強烈的心靈感應所連係,一旦麒麟病了,令使也會因而感同身受而得病。


    〔....俐角....〕


    令使也有等級之分。以妖魔等級論之,身為女怪的沃飛與妖魔俐角可稱之為其中的佼佼者。若這二名令使的響應都如此痛苦,更別提其它令使是否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喚。


    始果可以的話,六太真想在這裏好好的休息,但..六太已沒有時間。如果六太這時能逃出的話,就不會再有人被殺害。即使除了驪媚及嬰兒之外,其它俘虜的額上也都綁上了赤索條,但六太額上的紅線目前已失去其效力。


    ───先逃到王師那裏,再想辦法回玄英宮說服尚隆撤兵。


    斡由所說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國王取走各州的自治權,但九州島是這麽的廣大,根本就無法完全管束到。漉水流域的人民會對此感到不滿與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隻有戰爭是無論如何都得避免。失去亦信、驪媚及嬰兒已經夠了,六太不希望有人為此而死。


    努力移動自己早已無力的雙腳,六太總算是走出通往內宮的地下道。不論是那一國,宮城都有種獨特的相似性。內宮最深處的通道是往長明殿而去。長明殿並非是每個宮城皆可建築,它是隻有國王及州侯才得以建築的居所。


    六太手扶著岩壁上的裝飾品慢慢走著,卻在回廊裏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


    ──台輔。


    〔是俐角嗎?..發生了什麽事?〕


    ──有人。


    六太停下腳步,內宮深處完全感覺不到人氣,應該是沒有人才是。


    〔是小臣嗎?〕


    俐角聲音裏帶著好似困惑的感覺響應“不是”。六太?#123;悶的側耳傾聽,的確有種微妙的聲音間斷傳來。那好似人的叫聲,但也像是野獸的咆哮聲──。


    是在前頭,還是在後方...六太困惑的踏出腳步,卻在轉過一個轉角後,聲音突然清晰的傳入耳中。


    六太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全身一顫,接著朝聲音的方向走去。六太無法辦別這是什麽叫聲,隻知道這是一種聲音。接著是──一陣鎖鏈交錯的聲音傳入耳中。


    鎖鏈交雜的聲音愈來愈大,那聲音聽來似乎是某人正想努力掙脫鎖鏈一般。但───內宮深處究竟是囚禁什麽人?


    通過狹小的通道,走下微暗的石造階梯。看來自己似乎真是走到內宮深處,眼前所見的階梯也就是女官所指的階梯吧!方才所聽的聲音就是自下方傳來,一種不知名的腥臭味正隨著風緩緩吹來。


    六太扶著欄杆,一步步走下階梯。細長的通路持續通往城內深處,看來這條通道似乎不常為人所使用,通道裏隻有幾盞微弱的燈火照明。


    〔真是這條路嗎?....可..這聲音又是?〕


    每往前走一步曇艟透憂邐t詵種幽一條小道上,六太見到一扇門。瞬間,六太明白聲音就是自此處而來。那是種並非呻吟、也非吼叫、更非話語,僅僅是一種吶喊的聲音。麒麟生來就具有某種特異能力,六太仔細聆聽聲音中的意思。那聲音正在吶喊著──放我出去!


    六太在迷惘了一會兒後,便朝著那扇小門走去。


    本來六太是想無視於那個吶喊走過的,但那聲音的悲苦令六太狠不下心。


    當六太來到離門不遠處時,那聲音突然靜止。仔細靠在門上傾聽,卻自門後傳來一陣好似低泣的聲音。


    六太將手抵於門扉之上,沒想到門竟輕輕開啟,眼前的這扇門看來似乎並沒有特意上鎖。


    六太一進屋內,這才明白門之所以沒上鎖是理所當然的。在這不算寬敞的房間中,有著一道與六太所暫居的牢房中一模一樣的鐵欄杆。雖然自窗口射入微微的光源,但整個房間仍顯得十分陰暗。六太借由門扉自外頭所射入的光源向內看,起初並沒有見到人的影子。但在六太稍微走近後,這才看清在鐵欄杆後,正有一名身材矮小的老人緊抓著鐵條。


    那是個看來十分衰弱的老人,他屈著身子坐於鐵欄杆旁,滿是汙垢的手則是緊握著鐵條。他抬起淚流滿麵的臉,在見到六太後更是用力地把鐵欄杆搖得格格作響。


    每當老人一動時,交錯的鎖鏈就會發出巨大的撞擊聲。地上皆被汙物染得沒有一處是幹淨的,而老人腳上的鎖鏈則是釘死於房間一角。


    六太呆然的看著眼前這名受到淒慘淩虐的老者。


    〔你...是誰...?〕


    但六太的質問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老人想回答六太問話般的張大嘴巴,但自喉嚨裏所傳出的僅隻有如呻吟般的微弱聲音。六太好不容易才理解老人微弱聲音中所傳達的意思,老人正大叫著──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快住手吧!弄錯了、你們都弄錯了!放我出去!


    〔是誰──竟做出這種事...〕


    六太這才明白老人為何發不出任何聲音,因為老人的嘴裏根本就沒有舌頭。──舌頭早已被人拔掉了。


    〔....俐角。〕


    當六太詢問令使能否打開這扇鐵欄杆時,卻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


    〔──這扇鐵欄杆被人施咒了!〕


    聽到俐角的回答,六太這才注意到一條條圓形的鐵柱上頭,正刻了些形狀扭曲的文字。


    ──為什麽..在內宮深處竟有如此悲慘的俘虜?


    ──為什麽?


    六太不禁喃喃低語著。


    〔....難不成..你是元魁...?〕


    斡由的父親──元州侯.元魁。


    斡由曾說元魁正臥病在床。而且..也聽說元魁因心病之故,老是深居於內宮中不願外出。說不定元魁並不是因病而足不出戶,而是被人抓起來鎖禁於牢裏。


    但..老人卻極力否認。


    ──不對!你弄錯了!請住手吧!求求你、求求你!


    〔你不要這麽激動,你不冷靜下來的話,我無法明白你說的意思。..你說你不是元魁?〕


    老人點點頭,六太則輕歎口氣。


    六太並不知道眼前這名老者是誰,也不明白他為何被抓到這裏被如此對待。但..六太明白眼前的人並不是元魁。在安心後..另一個負麵感情也跟著湧上心頭。──為何這裏會有如此悲哀的囚虜?


    〔...我明白了,你別再哭泣了。現在可能沒辦法,但我一定會來救你出去。你就稍微再忍耐一下...可以嗎?〕


    老人淚眼滂沱的點點頭。


    ──即使老者是罪大惡極的犯人,也不應該有這麽非人的束縛啊!為什麽斡由會允許這種不人道的事情發生。斡由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人就在他自己的內宮之中,斡由不可能沒注意到的!


    扔下仍無聲大叫著“不要扔下我”的老人,六太慢慢地走下通道。


    〔....斡由,你為什麽會默許這種事發生...?〕


    ──你不是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人民...。


    六太順著岩道向下走去,終於到達頑樸城的最厎部。在好幾次拚命呼喚下,俐角總算出現於六太眼前。可是俐角的情況還沒恢複到能背負六太的程度,六太隻好緊抓著俐角的毛發,將它當成手杖般,舉步維艱的走在陰暗的地下道。


    岩山中的隧道錯綜複雜,除了彎曲回旋外,還不知分成多少條的岔路,隨時都可能迷失方向。不知是走下第幾層六太不再見到往下的通道,這時他才發覺自己迷了路,急忙地?#123;頭找尋來時的道路。


    〔....這裏到厎是那裏?〕


    本想循著來時的足跡往回走,卻沒想到途中所留於泥地上的足跡,被隧道內的水流給衝刷掉。也有些足跡被原處所隆起的岩石影陰所覆蓋,在昏暗的視線下根本就找不到來時的足跡。


    〔...沃飛,你能找到往下的路嗎?〕


    六太見到薄闇之中,有二道影子正在遠處移動,不久後他聽到一個痛苦的響應聲。


    〔這附近..根本就看不清楚,簡直像是另一個地下迷宮。〕


    〔那能知道這是城中的那裏嗎?〕


    〔請您原諒,目前我無法穿越岩壁或地層。〕


    令使能行使遁甲之術。那是種隱藏身形,乘著地脈、水脈、風脈或是某種氣脈來回之術。


    即使相隔萬裏,但麒麟的氣就像一盞明燈,隻要一呼喚便可以使遁甲之術回到麒麟身邊。但以目前的情況,根本就無法施展此術。而出生於蓬山的麒麟之中,也有幾位擁有此種技能,但可惜的是─六太並不是這其中之一。


    被削的一片光滑的岩壁上,正流下一道道地下水。而在其中散放著點點光明的,是數量少許的白色青苔。


    〔您要休息一下嗎?〕


    俐角的聲音聽來仍是十分衰弱。


    〔嗯...在這裏休息一下應該不要緊的...〕


    六太靠著岩壁席地而坐。嚴重的眩暈感直朝著六太襲來。之前扶著岩壁行走時,六太就感到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好像是暈了船般。好幾次都想在途中昏過去,但他還是忍耐著一路走來。六太伸手解下頭上的包巾,拿來擦拭著額上的汗水,但沒想到的竟全都是冷汗。包袱早在途中被六太扔棄,因為六太早已沒有多餘的氣力拎著包袱一路走下來。


    六太看向四周,確定此處是無人所使用的城郭。地下水流經滿是塵埃的岩地上,使得岩地看來就好似泥地一般,但上頭卻沒有殘留任何足跡。


    六太靠著俐角的背大大喘息著。突然,六太在極近的距離聽到某種物體碰撞的聲音。他緊張地看向四周,豎起耳朵聆聽著。但空氣中隻有自己虛弱的喘息聲。


    〔...是誰在那裏?〕


    六太的聲音在後頭已近無力,正想著或許是自己多心時,卻傳來某種物體移動的聲音。


    〔──是誰在那裏?〕


    六太朝著岩壁看去,終於發現聲音是自岩壁一角所龜裂的縫中傳出。


    〔──這個..我好像迷路了。〕


    六太朝著龜裂的細縫中看去,但裏頭卻十分的黑暗,看來似乎是一道很深的龜裂。


    〔迷路?你怎麽會在這種地方迷路?〕


    〔我隻是想散步一下...。請問..這裏是哪裏?〕


    一陣高亢的笑聲突然自龜裂裏傳出。


    〔這裏是怨嶽!〕


    〔...那大叔您又是誰?〕


    〔無禮的家夥!你連自己主子的聲音都認不得了!〕


    六太不由得感到震驚。能自稱為頑樸城的主人並不多,忽地──那名被鎖鏈拷於牢房中的老者的臉瞬時浮現於六太眼前。


    〔難不成...您是元魁?〕


    〔連你都直呼我的名諱,看來我早已毫無地位可言了。〕


    一種好似自嘲的笑聲自龜裂裏傳來。


    〔元魁──不..是元州侯聽說身體不好。〕


    那名老者果然不是元魁。..但..這又是為了什麽?


    〔不好?應該是不好吧!我都不知有多少年沒喝水吃東西了。〕


    元魁笑著對六太說明自己的處境。餓了就隻能吃岩壁上所生的青苔,渴了就隻能喝岩地上所流的地下水。


    〔他們沒派人送食物給您嗎?而且您這樣可以算得上是幽禁吧?〕


    〔幽禁?這樣叫幽禁?還不如說我被舍棄還比較妥當。我早已忘了是多久以前掉到這地嶽之中,也沒有人來看過我。〕


    六太啞口無言。州侯也是仙人之一,也同樣擁有無限的生命。除了削除仙籍及斬首之外,仙人不論是受到多麽重的重傷皆可痊愈,決不會輕易死去。──國王及麒麟也是如此。


    〔自那之後就沒再聽過人的聲音。〕


    〔....真是混帳!〕


    在聽到六太的低語後,元魁終於停止笑聲。


    〔到厎過了多少年?老實說我都記不清楚了。那家夥對我說他想要州侯之位。但我並不是陛下,所以無法答應他。州侯是陛下所任命的,並不是我想循私讓給誰就成的。他自己也明白這道理說!〕


    六太抓著岩壁的手微微顫抖。


    〔..難不成──您口中的那家夥指的就是斡由..?〕


    不應有這種事才對!斡由是以廣施仁道,為人民著想,更深受人民所讚揚的令尹。更夜也曾對六太這麽說過。斡由是更夜的恩人,在六太無法幫助自己的友人時,適時對更夜伸出援手。主張為了人民、為了正道而舉兵的斡由,是不可能幽禁元魁的。


    ──但...既是如此,為什麽斡由會對那名可憐的囚虜置之不理?


    〔當然是那個奸夫!〕


    元魁毫不遲疑的回應,語氣裏有著深深的怨恨。


    〔他說我不配當州侯。甚至於對我說,如果我真要如此下去,幹脆就自立當國王好了。我也不是不想得到玉座,但沒有承接天命的我也是無能為力。沒想到他卻說我是以天命為由,根本就沒有坐上玉座的才能。還說我不過是隻會看陛下臉色,藉以阿諛奉承的垃圾。〕


    六太心想──元魁所指的陛下是梟王吧!也曾聽說元魁自梟王時代就不曾出現於公開場合。


    〔──確實,我曾為了奉承陛下,進言逮捕意圖謀反的逆臣;但我也曾奏請陛下放過人民,對謀反之人能從輕發落,減少無謂的殺生啊!結果,我反倒被陛下懷疑是因存有謀反之心,所以才上奏包庇犯人。為了證明我自己的清白,我不得不下令斬殺那無罪人民。──倒是陛下?#123;崩了嗎?〕


    〔沒錯...聽說隻要交出逆賊的屍首愈多,梟王所賜的犒賞也愈豐厚對吧!〕


    〔決不是──決不是如此,請相信我。〕


    元魁飽含憎恨的聲音,一點一點的傳進六太耳中。


    〔斡


    由說我沒有足以擔任州侯的才幹,所以將我扔到這種鬼地方來。──但..他也不想想,他能當上令尹又是托誰的福。要不是我向塚宰進言,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嗎?我才是州侯,是陛下親自把元州賜給我的!〕


    〔..但您不也為了保全地位,連人民都一起出賣!〕


    〔那是出於無可奈何。〕


    〔斡由是唾棄您這一點吧?雖然斡由曾向您進諫言,但您可曾回答說這一切是無可奈何的,可曾說過淩虐人民並目您的本意,而是因王命不得不從?〕


    〔當然──我說過!〕


    〔那麽您既然無法糾正國王的錯誤,至少也該讓出州侯之位,但您卻以州侯之位應由國王所賜為由拒絕。所以斡由在不得已之下才將您棄於此地....〕


    ──也就是說,斡由認定元魁沒有肩負到執政者應有的責任,所以基於為民著想及正道,才將元魁幽禁於此。梟王既已失道,那為了正道理應舉兵討伐。但元魁雖明知這道理,但他卻為了保全自身的地位,不惜阿諛奉承梟王來淩虐人民。所以..在為民著想之下,斡由不得不將元魁強行幽禁於此處。由於當時仍處於梟王治世,所以斡由以元魁病重為由,謊稱元魁將政權全移交由斡由掌管,到此六太都能理解。──但...那名可憐的囚虜又是怎麽回事?


    元魁對六太的質問默然不語。


    〔如果我的運氣好,一定會回來幫您的。〕


    六太對元魁許下承諾。但六太所指的運氣好,是指平定內亂、王師能得勝的話。


    輕歎口氣,六太努力撐起無力的雙腳站起身。在離開元魁不久後,卻自後頭傳來一道道宛如?#123;咒般的聲音。


    〔我其實很明白。...斡由隻不過是想要侯位。〕


    六太聞言僅隻是停下腳步。


    〔不論任何理由都行,隻要幽禁我的理由夠充足就行。〕


    啪啦!六太彷佛聽到牙齒斷訓穆曇魝魛懟?


    〔你知道嗎?斡由對自己的箭法十分有自信。〕


    〔...這個嘛...〕


    〔在所有盛大的射禮中,斡由從沒有輸過。但..有一次他卻意外沒射中靶心。〕


    元魁忽壞吐曅騖來。六太為了聽清楚元魁所說的話,而微傾著耳朵。


    〔那次失誤,斡由卻把責任歸咎於準備用具的下仆。他說是下仆故意將用來祈求天神降臨驅逐妖魔的祈願標靶放斜,以致於讓他射偏了準頭,企圖以此引起凶事。並且將那名下仆處刑。〕


    六太微蹙起眉。


    〔幹由是個相當有才幹的人,沒有什麽事他做不到。也是個通情達理、胸襟廣闊的人。但...他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他無法承認自己的失敗。〕


    元魁嗬嗬地笑起來。


    〔我問你─梟王?#123;崩後,斡由有沒有升山?有沒有向延麒詢問天意?我想應該是沒有吧!如果他升山向延麒詢問天意,而延麒卻說他並非國王的話,斡由是受不了種恥辱的。〕


    〔但是──〕


    〔你想說斡由不是被人稱為膽識過人且萬能的長才嗎?那隻是虛有其表!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別人頭上,這樣就沒人相信他曾犯過錯。長久下來,難道不會造就他膽識過人、通情達理的假象!〕


    六太感到目眩般的將視線落於腳邊。元魁所說的話一句句傳進六太耳裏,心中的不安漸漸升起。


    ──那個囚虜。


    〔他相信自己是十全十美的,所以也要別人相信。即使受傷也會視而不見,為了隱藏自己的過失,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因為他就是這種人!〕


    六太雙腳發顫的走離元魁所在之處。


    斡由曾說他是為了人民而站出來。就因為斡由說的話有其道理,所以六太才會對元州的綁架行動默不吭聲。但...六太卻忘了,滿口正義的人,並不一定是代表正義的。


    人總是標榜自己是正義的。如果國王及君主不是打著如此的旗幟,又如何能操縱士兵,其本質根本就算不上是正義。因為如果真是為了伸張正義,那又怎麽會將人民帶入苦難之中。


    六太曾一再對斡由進諫,一旦引起內亂,首先受苦的便是人民。但嘴上老是說為民著想的斡由,又為何執意要舉兵叛亂?如果真是為民著想,理應放棄這種會使人民陷入苦難的叛亂。六太常在說服斡由之時,感到一股沉重的無力感,這是否因為斡由本身並不是代表著正義──。


    〔...斡由..〕


    六太不禁想起那名可憐的囚虜。


    〔斡由..那名老者該不會就是元魁的替身吧!〕


    為了隱瞞元魁被幽禁於地厎的事實,於是便在內宮中安置一個替身。


    ──快住手!老者當時無言的吶喊仍在六太耳邊回蕩著。


    在不見天日的牢籠中,老者謹守著斡由所說的話,確實扮演著元魁的替身。但...長久的時間下來,老者終究也受夠這種暗不見天日的生活。


    ──您弄錯了!快住手吧!放我出去!


    斡由派人將老者用鎖鏈拷於屋內,為了怕他吐露實情,便派人拔去老者的舌頭。


    〔....斡由..你這混帳..〕


    六太清楚的感受到,即使已遠離元魁所在之處,元魁怨恨的咒罵聲,卻好似鬼魅般揮之不去。


    更夜帶著女官往頑樸城下方走去。一直走到位於淩雲山深部厎處,一排暗不見天日的牢房。這裏並不如六太所居的上等牢房,但為何會有這一排牢房的存在,是為何而設置於此?早已無法自史書中考查。但很明顯的,這裏是無法公開於各種文件中的場所。或許,在州侯到任之時,州吏便會私下奉上書簡告知此處的存在也不一定。


    更夜帶著女官走過一排牢房,就好像對這裏十分熟悉一般。這裏通常關著等待處決的犯人,也有些被質疑是謀反份子的犯人被帶來關於此處。──當然,即使是斡由也無法杜絕臣子們的叛變。不論是居於上位者是賢、是愚,都定會存有反叛份子。


    〔進去吧!〕


    更夜打開牢門,將女官帶進位於最後頭,也是這整排牢房中最大的牢房。在黑暗中,更夜押著女官進入牢中,手則是暗中將牢門反鎖,接著他在房間一角點起油燈。除了房間內的一盞油燈外,更夜手中也持有一盞,這二盞燈火照亮整個室內。牢房建於高低不平的岩壁上,裏頭則放著幾樣必備的家具。更夜解開繩索,女官則顫抖不已的立於一旁。


    〔坐下來吧!〕


    更夜視線移向不遠處的床榻。女官麵露不安的神情,視線來回看著床榻及室內。在一陣猶豫不決後,她還是在床榻上坐下來。


    〔──為什麽妳要如此仇視卿伯?難道妳不明白元州目前的處境嗎?〕


    更夜語帶淡漠的問著。


    〔奴婢明白。但那完全是元州背離正道,違背天意所造成的。〕


    〔那不是打一開始就明白的嗎?〕


    〔奴婢所聽到的卻不是如此!〕


    女官深深歎口氣。


    〔奴婢所聽到的是─卿伯是為了正道而起兵,並不是起兵叛亂啊!──這是多麽可怕的事啊~卿伯竟妄想推翻陛下,射士可明白元州是在做什麽樣的行為嗎?〕


    〔卿伯是為人民著想的,這不是元州諸官及人民都明白的事嗎?〕


    女官失聲笑著。


    〔為了人民?那為什麽要切斷堤防!你可知王師兵數共有多少人嗎?無論如何元州是輸定了。卿伯難道看不清這個事實嗎?勝負都已成定局,那為何卿伯還執意切斷堤防,有必要再繼續這可能令人民受苦的戰爭嗎?這是為人民著想的人應當做出的事嗎?〕


    更夜沉默不語


    。──但..既以舉兵,就不允許敗北。


    〔奴婢的友人是遂人府的府吏。〕


    女官說著,視線移向燈火。


    〔她是我的童年好友。她一直不停地告訴我,卿伯不應任意掌理元州的。〕


    〔但..那是因州侯他將...〕


    〔沒錯。卿伯是因州侯身體不適才暫代元州的政務。內宮的內官們也都曾聽見州侯那模糊不清的叫喚聲。時間都過了十五年,州侯現在連話都沒辦法說,所以卿伯才代理元侯治理元州。〕


    更夜隻是靜靜的地注視著女官。


    〔既然明白,那妳又為何?〕


    〔奴婢也將同樣的話對她說。──但..她聽完奴婢所說的話卻十分憤怒。她說─卿伯的確是滿口的仁義道德,一副聖人君子的樣子。但如果卿伯真是個公正無私之人,為何不將元侯的情況上奏國府,並且把元州的治理權交還國府。元州是陛下賜與元州侯的,能決定州侯人選的就隻有陛下。即使國王不在玉座之上,也應上奏六官,等候六官所下的指示,這才合乎正道不是嗎?然而卿伯卻沒有這麽做,他隻是想緊握手中獨攬的大權。即使陛下登基後,卿伯也沒有歸還政權!〕


    更夜仍是冷淡的注視情緒激動的女官。


    〔這叫無私?這叫正道?奴婢不明白,但她卻十分清楚。斡由是個偽善者,是個披著聖人君子外衣的暴君。他所追求的不是權力,也不是富裕的財源。奴婢直到現在才明白,斡由想要的隻是他人對他的讚賞及擁戴。〕


    〔我無法容忍妳說出如此偏激的言論。〕


    〔不、奴婢已知道朋友所說的話都是事實。斡由隻想要讚美,為了能得到更多的讚美才想獲得權力。他不是為了人民也不是為了正道,他隻是不甘屈於自己隻是個受人擁戴的令尹。〕


    女官扭曲著一張臉。


    〔奴婢悔恨自己沒有早些發覺到這件事,更替這個與朋友爭論不休的自己感到愚蠢。──隻要仔細想想就能明白不是嗎?卿伯是真的為人民著想嗎?事實上並非如此,然而斡由身邊就隻剩下被他所欺騙的愚者,還不時於各處散播斡由所持的信念。但那些看清斡由本性的聰明人到哪去了?奴婢的好友又身在何方?〕


    更夜低下眼。


    〔奴婢聽說她在某天對斡由怒聲大罵,後來就被射士您所逮捕。之後她便辭官出宮,連往何處去都不得而知。大仆曾對奴婢說過,由於城裏崇敬斡由的人十分多,如果將她安置於城中,勢必有人會暗中加害於她,所以才下令她離開元州。──這是真的嗎?〕


    〔正如妳所說的。卿伯是那種不會處罰罪人的人。即使對方對他加以批評,卿伯仍是會原諒對方。〕


    〔那為什麽她會音訊全無?她最重要的東西都還留在這裏啊!──你回答我為什麽?〕


    〔這個嘛...〕


    〔怪物..〕


    更夜歎了口氣,抬起眼注視著女官。


    〔你把她讓妖魔給吃了吧?就像你想把奴婢喂給那妖怪一樣──你這個人妖!〕


    更夜僅隻是看著女官,接著笑起來。


    〔看來妳是不會改變心意了。──這就沒辦法了。〕


    女官驚駭的站起身。


    〔...果真如此!〕


    〔這是我應盡的本份。不巧的是─我正是妳口中所說的愚人,我相信卿伯所說的道理。妳現在如此誹謗卿伯,那妳就沒有必要存在了。〕


    〔這是斡由的命令!〕


    更夜搖了搖頭應了聲“不是”。


    〔卿伯並不知道這件事。一旦知道,卿伯也一定不會原諒我。可是...不論怎麽說,我這都是為了卿伯好。〕


    說著更夜梳著妖魔身上的毛發。


    〔卿伯是個和善的人。但要排除異己時,就一定得斬草除根才行。〕


    接著,更夜沒有任何感慨,轉身催促著妖魔。


    〔“六太”,這是你的食物。〕


    隨著鎖鏈解除的聲音,女官快速地往後逃去。妖魔歡喜的在室內跳躍。在本性使然之下,妖魔享受著殺戮的喜悅。


    ──斡由並沒有命令更夜這麽做。


    更夜聽著女官的悲鳴思考著。斡由從未要求更夜執行殺戮的行為,但他卻不時在更夜耳邊重複著相同的話。對所有事情抱持著苦悶、不為人所理解的痛苦、對於反叛份子的怨恨、對被捕的謀反者所抱持的不安。


    ──說不定他們會趁機逃出來,伺機襲擊我。


    ──如果說那時更夜不在我身邊的話,那時我該怎麽辦。


    斡由隻是重複著相同的話語。他的臉上並沒有害怕的神情,隻是用令人費解的神情看著更夜,不停地重複相同的話。如果更夜建議賜死的話,斡由則會斥責更夜。但斡由又不停地向更夜訴說,牢中的謀反者是多麽令人感到危險。


    於是更夜瞞著所有人,獨自來到牢裏。──那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


    更夜對斡由請求將所有犯人全權交於自己處置。在斡由應允後,他便帶著妖魔走向牢房。隻要“六太”將這些人都吃掉的話,就不會有屍首存在。確認過牢裏連一滴血都不存在後,更夜全身顫抖的回到斡由身邊回報。回去後,更夜向斡由報告說所有的犯人都放逐於城外。


    每個人都相信更夜這看似合理的謊言。但呂律卻感到事有蹊蹺。為何眼前所見的人,要如此渾身發抖的報告?


    斡由則是笑著說了聲“是這樣啊~”。接著將手放置於更夜頭上。


    ──你真是個能幹的臣子啊!


    接著,更夜看著自己的雙手,妖魔咀嚼獵物時的聲音仍在耳邊繚繞。


    斡由在說話時的眼神閃爍不定,但仍是滿臉笑容。


    ──即使我沒說出來,你也能自話裏明白我的願望。能有你這樣的臣子,真是令我高興。當斡由將手放置於更夜肩上時,更夜終於明白斡由的真意。斡由打一開始就是如此希望,所以一直在旁唆使更夜。


    自從斡由在諸官麵前稱讚此事後,便宣告以後犯人全交由更夜處理。


    也就是說,更夜成名了暗殺者。不僅是對斡由有所危害的人,隻要是對斡由立場有所危害者,為了徹厎消除其存在,更夜都會驅使妖魔。


    眼前的女官當然也有著相同的命運。當她公然違逆斡由之時,就注定她成為妖魔食物的命運。接著更夜就如往常一般,仔細檢查地上是否還殘留血跡。之後就全交給妖魔處理,自己則回斡由身邊報告。──他已將女官放逐,讓她自行回鄉。


    這是斡由及更夜間無言的秘密。斡由決不會下殺人的命令,更夜則是為了斡由,於忠義之下殺人,但這種事是不能公開。所以他對斡由報告說,他已將女官放逐。而更夜也在諸臣中得到“仁慈的射士”這個稱號。


    ──已經習慣了。


    更夜冷漠地看著女官被撕殺的始末。


    聽著其它人對斡由的彈劾、聽著女官所發出的悲鳴、自己染滿鮮血的手。


    ....至今都令更夜感到無動於衷。


    在離開元魁沒有多久後,六太聽到地下隧道附近傳來腳步聲。


    六太不加思索的躲於岩壁洞中。剛好聽到有人傳來“找到了嗎”的叫喊聲。


    〔沒有找到人!〕


    〔如果再往下走就麽煩了,這裏很容易迷路說。〕


    〔你們二個再往上頭找一次。〕


    六太聽見二個應答聲,及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你們二個跟我來,到下頭找找去。〕


    不同於發令男子的緊張聲音,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響應著。


    〔該不會真的迷路了吧?〕


    六太不禁雙眼圓睜。──那


    個聲音!


    〔麒麟目前不是無法使用犄角嗎?一定是迷路了。〕


    〔混帳、你給我安靜點!〕


    〔是是...〕


    六太走出岩洞,心裏不停地叫喊著。


    ──不可能的!不應該在這個地方的!


    〔對了!大仆,我們會不會也跟著迷路啊?〕


    雖沒見到人影,但前方的通路卻漸漸明亮起來。六太大聲的叫喊出聲。


    〔有人在嗎?快過來啊!〕


    瞬間,許多腳步聲朝著六太所在的方向跑來。通道前頭所射出的光亮也自遠而近的移動著。不知道是叫了聲“在那裏”的聲音。六太感到一種比燈火更為明亮的奇妙光源朝著自己靠近。


    〔你怎麽會在這裏?〕


    見到最先跑來的人,六太不由得想哭。抬頭向上看,眼前的人正露出苦笑。他轉過身,向遠處招招手。


    〔大仆,這個小鬼──不..是這個小少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嗎?〕


    向後追來的男子點頭大叫“沒錯”。


    〔您沒事吧!卿伯及諸官都為台輔擔心不已。〕


    〔我想找更夜,可是迷路了....〕


    〔請讓微臣帶您去。〕


    六太對著那名官居大仆的男子應聲“好”,接著伸手捉住某個男子的腳。


    〔我走不動,背我。〕


    六太抬頭看著那名男子,男子則是麵露苦笑。他默默地彎下腰,讓六太攀著他的肩。──為什麽你會在這裏,你該不會又有什麽讓朱衡歎息不已的怪念頭吧?真是受不了你!──說到這,六太再次緊抓著男子的衣襟。


    就在六太緊抓男子衣襟時,一個微小的聲音伴著衣服的磨擦聲傳了過來。


    〔...這你就不用太擔心了。〕


    更夜自牢房回來的途中,正好碰見前來回報的大仆。


    〔射士,臣等找到台輔了。〕


    一轉身,更夜的視線正好對上自遠處走來的大仆。


    〔...台輔似乎是迷路了。〕


    大仆說著,示意一名小臣往前走。這名小臣名為風漢,是自頑樸遊民中登用的小臣。更夜看風漢背上所背負的六太,神情複雜的歎口氣。


    更夜之所以沒有封住六太的犄角,其用意並非是想讓六太逃走。而是記起六太是更夜第一次遇到給予他許多東西的人。雖明知為了斡由,不得不封住六太的犄角,但隻要一想到六太可能因此而死,更夜就下不了手。


    〔──六太。〕


    更夜急忙跑至風漢身旁。


    〔他沒有事。但情況卻相當不樂觀。〕


    背負著六太的風漢如此說後,更夜隻見六太閉著眼趴於風漢背上,似乎已失去意識。


    〔...先帶台輔進屋吧!看情形好像真的很不樂觀。〕


    〔沒錯、這件事比較要緊。〕


    更夜指示著風漢先往內宮某條通路先行。本來更夜是想自後頭跟上,但剛舉起的步伐卻被身後大仆所傳來的笑聲打住。


    〔哪~──那名女官怎麽了?〕


    更夜轉身看向大仆。而走在前頭的風漢也回過頭來看著二人。


    〔我奉命讓她出城去了。反正城內也無她可容身之處,就隨她想去什麽地方吧!〕


    〔或許她被妖魔吃了吧?〕


    〔別說這不可能的事!〕


    更夜接著轉身走人。──更夜心裏明白,城裏的每個人都懷疑更夜。雖然更夜對任何人都說,他將所有的犯人都流放回故鄉。但並非所有人都對更夜深信不疑,一旦有人失蹤,每個人都會懷疑更夜,決不會懷疑斡由。


    更夜催促著風漢往前走,但風漢卻饒富興味的看著更夜身後的妖魔。


    〔這家夥真的是妖魔啊!〕


    〔是名為天狗的妖魔。〕


    〔真是溫馴啊!牠不會凶性大發嗎?〕


    〔不會。〕


    名為風漢的男子“喔~”了一聲,接著向妖魔走近。


    更夜凝神地看著男子的側臉,男子卻毫不在意的往更夜身後的妖魔走去。雖然城內的人已習慣妖魔的存在,可一旦妖魔站在身邊仍會感到害怕。


    〔你...不會感到害怕嗎?〕


    風漢“咦~”了一聲回頭看著更夜。


    〔可是..射士不是說他不會凶性大發嗎?〕


    〔是沒錯。〕


    更夜不禁在心裏低喃著“真是個怪人!”。


    更夜停下腳步,將風漢招進一個新置的牢房裏。


    〔把台輔放在那裏休息吧!〕


    男子“喔~”了聲,將駄伏於背上的孩子輕放於床榻之上。


    〔不要太過粗魯,將他輕輕放下。〕


    〔情況看來很不樂觀啊!〕


    更夜輕觸著六太的額頭。高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高熱自更夜掌心中傳來。更夜懷抱著複雜的心思看著六太。──真的這麽受不了血腥味!


    〔剛才所說的女官,真的被妖魔吃了嗎?〕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卿伯是個慈悲為懷的人,如果我真的做出這種事,卿伯是不會原諒我的。〕


    〔真的嗎?但這地方還真是靜的可怕啊!〕


    更夜笑著轉頭看向風漢。


    〔我說過不會發生那種事的。──不過、你沒有動什麽歪腦筋就好,如果你膽敢加害卿伯的話,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不知男子是否沒察覺到更夜的口氣,隻是一幅吊兒郎當的說“可怕、好可怕”的喃喃自語。


    〔這裏先暫時交給你,好好看守。〕


    當更夜交待完想走出房間時,卻傳來六太微弱的呼喚聲。


    〔──更夜。〕


    更夜轉過身,急忙奔到床邊。


    〔不要緊嗎?會難受嗎?〕


    〔...不要緊的。〕


    說著六太嚴肅地抬頭看著正滿臉膽心表情的更夜。不一會兒,六太深深地歎息,接著悲傷的閉起眼。


    〔六太?〕


    〔更夜...你身上..有血腥味殘留..〕


    更夜頓時驚得往後退了一步。


    〔...你..又殺人了...〕


    六太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臉。


    〔之前你來我身邊時,身上並沒有血腥味...〕


    〔現在是非常時,當然會殺人。更何況..這本就是我的職責所在。如果六太與卿伯敵的話,必要時我也會殺了六太。〕


    六太低聲說了句“是嗎...”


    〔更夜,我有件事拜托你...〕


    〔什麽事?〕


    〔帶我到王師那裏。〕


    更夜頓時雙眼圓睜。


    〔──不行!〕


    〔那麽...我去拜托斡由。〕


    〔六太、這是行不通的!〕


    由於六太至目前為止都沒有違逆過斡由,所以才沒有性命之憂。即使斡由被逼得走投無路,也不致於想殺害六太。但──如果六太公然違逆斡由的話,那將又會如何?


    六太睜開眼看著更夜。


    〔我...現在完全明白了。我不會幫助斡由的!〕


    〔六太──〕


    〔我厭惡命令更夜殺人的人。更夜你本來是那麽討厭殺戮的。〕


    〔──這..?〕


    更夜再次圓睜著眼。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曾說過的話吧!當大家夥不聽你的話而襲擊人類時,你不是感到十分悲傷嗎?〕


    更夜有些心虛的看向六太所直射過來的嚴厲視線。


    〔但你現在卻殺了人...那種命令更夜去殺人的人,我不承認他是你的主人!〕


    更夜低聲叫了聲“六太”。不論更夜再怎麽說他沒有殺人,但卻沒有人相信更夜;不論更夜再怎麽說妖魔不會襲擊人,但仍沒有人敢接近妖魔。即使是斡由──他也從來沒有摸過“六太”。


    〔..我已經不在乎這種事了。因為我是斡由的臣子,隻要斡由想殺誰,我就會殺了那個人。〕


    聽到更夜這麽說,六太仍是一臉悲傷的看著更夜。而更夜則有種想哭的心情。


    〔麒麟不也是如此嗎?隻要是陛下所下的命令就決不會違背。〕


    〔尚隆不會叫我殺人!〕


    〔你能說絕對不會嗎?人會做出什麽事是不得而知的,即使是六太的主人也是如此。〕


    對更夜而言,斡由是個清廉潔白的令尹。──但光是清廉是行不通的。如果陛下真是完全的清廉潔白,那還能被奉為國王嗎?


    〔我不會做這種事的!〕


    一個突然插進來的聲音,令更夜及六太同時看向風漢。男子則若無其事的走至六太床沿處坐下,麵帶笑容的看著更夜。


    〔我不會叫六太殺人的。叫他做的話,還不如我自己動手來得快。〕


    〔....你...〕


    〔尚隆!你這個笨蛋!〕


    尚隆的手輕推了正想努力坐起身的六太額頭。


    〔好好睡吧!──現在還不知道誰才是笨蛋!〕


    〔──延王...。〕


    更夜低語著看向尚隆。


    〔──你就是更夜吧!如果你真是六太的朋友,就拜托你讓他回玄英宮吧!雖然是個麻煩的小鬼,但他不在多少還是有些困擾。〕


    更夜的手緩緩伸向妖魔的頸子。


    〔是指麒麟不在而使得政務大亂吧!〕


    〔不..是諸官整天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


    見到男子豪爽的笑容,更夜抓著妖魔的手更加使力。


    〔..您是為了什麽目的來到元州?〕


    〔看看有沒有人跟我一樣會臨機應變啊!〕


    〔難道是指卿伯?〕


    更夜暗地想鬆開緊抓妖魔的手,六太卻在此時大叫。


    〔更夜──住手!如果你敢對尚隆動手,我絕不會原諒你!〕


    更夜微傾著頭看向六太。


    〔直到現在,你仍想保護陛下?〕


    六太毫不遲疑的點頭,即使六太不出聲回應,更夜也能明白。在連陽光都無法射入的地厎迷宮中,尚隆仍能清楚的見到六太的存在。──尚隆是國王,這已是無可否定的事實。


    〔我不是說過了?我是尚隆的臣子。〕


    〔而我則是卿伯──是斡由的臣子。〕


    更夜白皙的臉帶著淡漠的表情看著六太。


    〔隻要幹由的命令我都會照做。我是為了守護斡由而存在,所以隻要是有人仇視斡由,我就會殺了他。〕


    〔即使斡由令你背起謀反的罪名?你明白斡由是逆賊嗎?明白他說不定會被討伐啊!〕


    〔我當然明白斡由被稱為逆賊及想謀奪上王之位。我也明白身為逆賊是會被討伐,但那又如何?想滅亡國家或想要上王之位都無所謂,我隻要能幫助斡由就好。〕


    〔哪~~我呢?〕


    六太抬起頭看著更夜。他們彼此都是同於深夜醒來,被雙親所舍棄的孩子啊!


    〔...我喜歡更夜。但..現在身上滿是血腥味的更夜,卻令我無法靠近啊!〕


    〔這也是無可奈何。就好像六太你要守護尚隆一樣,我也要守護斡由。〕


    〔為了這個理由殺任何人都無所謂嗎?你一點都不在意嗎?〕


    六太心想──不可能會如此的。他所認識的更夜並非是這種人。


    〔隻要是斡由說好的話,那你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殺人、毫不在意地舉兵違背天理、毫不在意地任國家傾倒。更夜,你想製造出更多與你有相同遭遇的孩子嗎?〕


    更夜卻對六太悲痛的叫喊報以冷漠的回應。


    〔其它人根本就不明白!〕


    更夜的表情罩上一臉蒼白。


    〔國家滅亡真有那麽可怕嗎?〕


    六太不禁瞪大眼。


    〔──更夜..〕


    〔為什麽人不可以死去?隻要是人總有一天會死的,國家也總有一天會滅亡的。不論再怎麽珍惜、保護,最終還是得毀滅的。〕


    更夜是妖魔之子。妖魔是徘徊於荒廢國土之上,所以更夜也可說是於荒蕪中長大的孩子。


    〔隻要是斡由說好的話,那就好了。〕


    六太呆然地看著更夜──為什麽更夜不明白。不論更夜心中是多麽的悲涼,但也不應如此無動於衷。


    〔六太對我而言是特別的。但斡由卻與六太你對立,我也不願帶給六太或其它人痛苦,也不願毀滅國家,但這一切都是無可奈何的事。但隻要斡由說沒關係的話,那一切就都無所謂了。〕


    〔更夜!〕


    〔國家滅亡真的那麽可怕嗎?如果害怕荒廢、害怕死亡,那我告訴你一個更輕鬆的解決方法。〕


    更夜說著放聲大笑。


    〔──全部讓它滅亡不就得了!〕


    〔...即使斡由死了也無所謂。〕


    麵對六太的質問,更夜隻是淡淡地點頭響應。


    〔如果斡由想死的話,那也無所謂。〕


    〔這裏可是你的國家啊!〕


    突然,尚隆的聲音插進二人的對話之中。六太及更夜都用著吃驚的表情,看著眼前突然站起身的尚隆。


    〔這個國家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隻有斡由不是屬於你的!〕


    六太移開自己的視線鄉。


    〔尚隆..沒用的。〕


    〔──別開玩笑了!〕


    尚隆對著六太大吼後,回頭看著更夜。


    〔國家滅亡也無所謂?也就是說你死了也無所謂!你可是我的人民啊!連人民都說出這種話,那我又為何存在?〕


    更夜抬頭看著尚隆。


    〔沒有人民的國王,那又有何意義可言。我之所以為國王,就是因為人民將國家托付於我!如果人民都認為國家滅亡無所謂的話,那我又何必存在於此!〕


    尚隆的記憶回到那遙遠的過往──不停向殘兵敗將所射的無情箭矢,居於城中及領地上的領民皆消失於火炎之中。


    〔我是為何而苟且偷生活至現在!曾交托於我手上的國家滅亡了。難道我是為了再次聽見人民為國犧牲,再次感歎國家滅亡而來的嗎?〕


    ──你想要個國家嗎?這是六太曾問過尚隆的話。


    〔我是為了給你一個豐裕的國家而存在的...更夜。〕


    更夜有好一陣子呆然地看著男子。


    〔我..不會相信世間有如此美好的事。〕


    更夜站起身子。自己何嚐不想有個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但..更夜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就有如自己絕對到不了蓬萊一般,沒有一個地方是自己的安居之處。不論是國家或是人民──皆是如此。


    〔我什麽都沒問。──也什麽都不知道。〕


    更夜扭曲著表情轉過身。


    〔...風漢,這裏就交給你了。照顧台輔的內官馬上就到了,在這之前..台輔就麻煩你照顧了。〕


    〔更夜....〕


    更夜回過頭。


    〔我有言在先──如果你有意加害卿伯的話,我一定會叫妖魔襲擊你的。這一點你可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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