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裴淞撲過去,兩條胳膊抱出了亂七八糟的效果,胡亂往路城山身上貼。路城山像棵樹, 隨他撲, 一動不動。不過為避免他重心不穩, 路城山還是抬手圈住他後背。算是一個擁抱, 但是少年人不摻雜質的擁抱。因為雜質全在他自己這邊。薑蝶扭頭便看見歡欣擁抱的兩個人,向路城山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路城山對這個眼神無言以對, 把裴淞從自己身上剝下來, 說:“你去幫向海寧他們租一下車, 卡你先留著,今天可以隨便吃東西, 賽道對麵有個冰淇淋車。”“喔。”裴淞點頭,“好,那我先……”“hey,路!”裴淞話沒說完,一個沉厚的聲音傳過來,二人一起看過去。竟是薩希爾,丹麥車手,今天萬眾矚目的明星賽車手。比路城山大三歲,今年33,比裴淞大10歲。這丹麥人長得比雕塑還硬朗,走過來笑著和路城山握手,用中文說:“好久不見。”路城山也和他握手。當年薩希爾會去跑勒芒耐力賽,是因為當初在納斯卡不敵路城山,收拾行囊轉賽道。在得知路城山轉行做工程師的時候,薩希爾曾向他發去過邀請,希望他能來自己的車隊,並且給出了相當豐厚的薪資。但路城山並不喜歡呆在國外,甚至可以說比較抗拒。他討厭陌生的語言和文化環境,尤其要長期處於這樣的環境中,會讓他從冷漠變得暴躁。“好久不見了。”路城山鬆開薩希爾的手,剛想回頭介紹一下裴淞,一回頭人又不見了。真跟猴兒似的。這裏人擠人,竄兩下就竄不見了。路城山四下看了一圈,那一米八的小夥在一群將近一米九的歐美人中間屬實是有點淹沒的意思。“在找誰?”薩希爾問。路城山歎氣:“我的車手,跑沒了,個熊孩子……”“哈哈哈哈哈哈熊孩子?”薩希爾明白熊孩子的意思,他的妻子就是中國人,這也是他中文流利的原因,“我聽說你新招的車手年紀不大,還在讀書?”路城山現在沒心思跟他閑聊:“對,我去找找。”擁擠的人群裏用英文小聲說著“抱歉”和“讓一讓”,路城山不知道他朝那邊跑了,這邊一到比賽期混亂得很,很多混進來的車迷在湊熱鬧。很快,路城山聽見了熟悉的中文。但不太友好。他擠過來,便看見裴淞被賽會組的人攔著,指著菲斯的臉怒道:“德國路權右先左後,左邊超車!自己搶不到左道還在入彎別我外線?你他媽駕照哪兒偷的還哪兒去!”路城山上前兩步把他攔腰一兜拽回來:“怎麽了?”裴淞委屈,但不是委屈巴巴的委屈,是單純受了委屈在罵人:“最後的連續發卡彎回來,我左線過彎走外線出彎,被他外右道撞了,他居然還有臉來跟我打招呼我靠。”首先看上去裴淞本人應該沒什麽事,四肢健全,能罵人,中氣十足。路城山再看看那邊抿嘴不出聲的菲斯,綠眼睛看向路城山,眨了眨。“看你爹呢看。”裴淞嘀咕。這句嘀咕雖然隻被路城山聽見,但還是一掌捂住了他嘴,路城山說:“好了,你不能在這種場合罵人。”“小綠茶。”裴淞在他掌心裏悶悶地吐了三個字出來。尼克菲斯是wk車隊的注冊賽車手,wk工程師趕緊跑了過來,詢問了前因後果。是菲斯在發卡彎裏外線超車,剛好追了切外線的裴淞的車尾。小事故,但加上上一次練習賽沒有讓位置,把裴淞惹急了。wk的工程師帶著菲斯過來道歉,說他們來承擔兩輛車的車損。在賽會的仲裁室裏,賽道監控上確實是菲斯違規了,菲斯表現得很難過,認真地道了歉,但裴淞隻覺得他在惺惺作態。賽會委員要求他們握手言和,都是中國車隊,而且這隻是自由練習。從仲裁室出來後,向海寧和陳憲以及其他人還沒跑完,裴淞就蹲在外麵路邊,那個冰淇淋車旁邊。路城山不能把他一個人丟這兒,去買了個冰淇淋,也蹲下,遞給他:“別氣了。”“他絕對是故意的。”裴淞捏著蛋筒拿過來,“我真的不信,他六歲就進賽道了,會犯這種常識性錯誤?”路城山歎氣,原想順順他頭發,手愣是沒能抬起來,忍住了:“歡迎來到成年人的世界。”一句話,裴淞一偏頭,冰淇淋不慎擦到臉頰。“什麽意思?”裴淞問。路城山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長袖t恤,他拽著自己袖口,伸過去抹掉裴淞臉上的冰淇淋,說:“雖然他比你小一歲,但他很早就接觸到職業賽車,他知道哪裏是車手道德的邊界,他也知道什麽是‘違規’,什麽是‘小打小鬧’。”簡而言之,尼克菲斯其實就是在逗他。把他惹怒,看他破防,搞他心態,順便讓他在媒體麵前出糗,畢竟在國內菲斯的臉,或許還能蹭成一個開賽車的小偶像。裴淞聽得雲裏霧裏,扭頭啃一大口冰淇淋:“真離譜。”“綜上所述,他其實比你要成熟。”路城山說,“但你天賦比他強,明天跟他賽道見。”裴淞覺得不是滋味,眼珠子一轉,扭頭問他:“我們這台法拉利,報備了幾個刹車碟?”熟悉的眼神,準沒好事。路城山:“三組,十二套,你想幹嘛?”“臣有一計。”裴淞蹲著挪了個步子,挨到路城山旁邊,目光灼灼。路城山:“奏。”裴淞:“剛才我發現了,菲斯跑發卡彎全靠四驅牽引,其實他的跑法更偏向方程式開輪賽車,這裏是紐北,建在山上,這條賽道其實……”裴淞又挨近了些:“……其實挺像雁靈山的。而上次雁靈山跑山比賽,他根本沒參加。”裴淞說的沒什麽問題,紐北北環賽道,更像一條跑山賽道。它頻繁的高低起伏,路窄,彎急。“跟刹車碟有什麽關係?”路城山問。裴淞說:“我要薩博93上的1200度刹車碟,f1方程式用的那套,我能在彎裏甩他那破電車0.5秒以上,給他做針對性的處理。”路城山當即懂了:“你為了針對一個尼克菲斯,用壓製性線性刹車?那套刹車碟是能刹停300時速的,出彎開油你失誤一點點,被甩0.5秒的就是你了。”裴淞回給他一個emoji式的,標準弧度的微笑。眼神在說:我不會有一點點失誤。“路工。”裴淞用這個標準微笑說,“我好氣哦。”路城山沒轍了。轉念一想,又覺得驚喜,裴淞是個隻會開車不會修車的,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薩博93和法拉利刹車碟的不同,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判斷出誰在彎道裏最快。以及自己能否承擔1200度刹車碟的風險……路城山決定:“好,晚上給你換上。”末了,路城山站起來,低頭看他。高原的風吹著他t恤下擺,他指了指後麵的賽道,補了一句說:“紐博格林北環,有177個彎道,你一個都不能失誤。”次日早,紐北賽道。練習賽。法拉利sf90加了賽道改裝之後,賽會導播給了他長達10秒的鏡頭。如果說保時捷gt3 rs是把一台公路跑車鎖在了賽道上,那麽法拉利sf90就是把一輛賽車搬去了公路。法拉利在自己擁有一支f1車隊的前提下,這個車廠設計的跑車,更側重於賽道上的表現。其實最開始挑選改裝原車的時候,路城山在法拉利和保時捷之間猶豫了一下。gt3 rs絕對也適合紐北賽道,但……但那畢竟是法拉利。“手套。”路城山在發車格旁邊蹲下,把賽車手套從車窗遞給他。裴淞接過來戴上。路城山檢查了一下他的hans係統,最後按了按他頭盔。按頭盔這個多餘的動作他不知道有什麽意義,他希望裴淞也別問。“別太拿菲斯當回事,自己跑好圈速。”路城山說,“你第一次跑紐北,首要注意安全。”在賽道上有個對手是好事,他自己當年在納斯卡……裴淞直接:“路工你自己開賽車的時候怎麽不這樣。”“……”所以說人真的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成為回旋鏢的東西。裴淞又說:“我都看過了,你19歲在納斯卡貼牆超車,把一輛雪佛蘭橫著撞出賽道,那車在草坪上滑了快一百米。”路城山:“……”裴淞:“第二年你故技重施繼續撞飛了一輛寶馬。”路城山:“……”裴淞:“路工,你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讓我注意安全的?”路城山:“……”路城山:“你檢查一下油溫水溫,我去控製台了,有事再叫我。”路城山站起來走了。說好的互聯網沒有記憶呢。其實裴淞還有一句“真的超帥的”沒來得及說出口,路城山已經溜了。頭也不回地溜了。薑蝶說:“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以為你還要跟小孩兒多交待幾句呢。”“交待什麽交待。”路城山戴上單邊耳機,連接裴淞的遙測,“差點把自己交待在那了。”薑蝶訝然:“哇你告白啦?”“!?”路城山猛地偏頭,好在控製台這隻有他和薑蝶兩個人,“你在說什麽。”薑蝶悻悻地去戳控製台上和向海寧的遙測:“沒事沒事,我隻是覺得小裴像還沒開竅,你要是不去引導他,他估計這輩子都隻會拿你當工程師,你可想好了?”“專心比賽吧。”路城山說。薑蝶立刻收聲,然後在無線電裏叫向海寧:“邁凱倫車手你好,這裏是控製台。自檢一下,油溫水溫,聽得清我說話嗎?”路城山也連接上法拉利的無線電通話器:“法拉利車手你好,這裏是控製台。”“工程師你好,通話器正常。”裴淞回應他。賽車手一定會回應工程師,無論在什麽情況下。回答工程師的每個問題,履行工程師的每個要求。路城山說:“請做賽前自檢。”裴淞回道:“油溫正常、水溫正常……”接著他坐在法拉利裏偷偷笑了一下,轉而道:“精神狀態正常,撞擊係統正常,隨時可以創飛所有人。”“……”路城山有點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