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越來越濃的大霧阻隔了裴淞的視線,20多公裏的賽道他並沒有背下來路線,終究因視野過差而折戟沉沙。最終正賽成績在p9。對新人車手來講已經是傲人的成績,但裴淞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緊接著,小鎮上空厚重的烏雲像個兜不住水的塑料袋,嘩啦開始落雨。上一次這麽大的雨,裴淞在頒獎台上脫了賽服上衣,露出冠軍小熊t恤,在雨裏高舉獎杯。這次,他消沉地坐在維修房的地上,雨水滴滴答答地從他賽服落在地上,潮了一塊。路城山走到他麵前,伸手,說:“起來。”裴淞沒動。因為外麵的冠軍是尼克菲斯。裴淞做到了練習賽甩他5秒,排位賽超了他內線,卻偏偏在正賽被一團大霧擋了視線,落後他8個名次。裴淞抬了一下手,但沒抬到路城山伸手的那個高度,遂放棄了。路城山蹲下來,旁邊小工正在把法拉利抬出去,要裝箱運回國內了。他蹲下來之後,先並起手指探了探裴淞的手背,確認他皮膚是溫熱的,才開始說話。“你失敗的原因是太晚接觸賽車,太晚來這個賽道。”路城山說。裴淞抬眼,他眼睫也全濕了,因為稱重結束後,他沒戴頭盔,順著維修通道走回的維修房。路城山繼續說:“從資曆上來講,今天你是最年輕的車手,他們所有人都跑過無數次紐北北環的模擬器,他們歐洲車手,幾乎每個月都會來紐北跑幾天,他們會背這條賽道,大霧隻針對到了你。”裴淞淋雨回來的原因是不想讓人發現他臉上有淚痕。但說話的時候,嗓音明顯喑啞了些:“輸了就是輸了,沒有‘輸給資曆’這個說法,輸隻有輸給對手。”路城山在安慰人方麵屬實沒什麽經驗和技巧,他活了三十年就沒正經安慰過誰。半晌,他才抬手,在裴淞潮透了的頭發上摸了摸,說:“撞壞的不用你賠。”“噗”地一聲,裴淞笑出來了。見到他笑,路城山就放心了,順手在他有酒窩的臉頰掐了一下:“明年再來。”“嗯。”裴淞點頭,“明年再來。”路城山點頭,牽起裴淞搭在膝蓋的手,把他從地上拽起來:“裴淞,有時候不要把對手看得那麽重,你可以把視線收回來,看著你的賽車。”“嗯?”裴淞不解,看向他。維修房裏的吊運設備嗡嗡地響起來,大家有序地忙碌著。路城山說:“你的賽車,它有將近兩萬個零部件,每一個都在為你在咆哮,每一滴汽油都在為你燃燒,還有你的內燃機,它的衝層火花塞,在為你的每一腳油門歡呼慶賀。”裴淞定定地望著他。他最後說:“把視線收回來,看著你的車。它對你盡忠,以你為榮。你隻要做好你該做的,剩下的,都不重要。”“好嗎?”路城山看他眼睛。裴淞似懂非懂,點頭:“好。”第26章 回國的航班上裴淞隱隱有發燒的跡象, 路城山把他從商務艙升去了頭等艙,讓他能睡得更舒服些。裴淞迷迷糊糊地攥著路城山,嘴裏聲音含糊, 聽不清他在說什麽。路城山蹲下來,耳朵側著聽, 聽見了這麽一句話:“法拉利, 說謝謝媽媽。”真是……不如聽不清。裴淞體質蠻好的, 自我修複能力強。頭等艙上空姐給泡了熱茶, 吃了些東西睡一覺之後直接退燒, 比網吧裏網管那個讓你“重啟試試”的電腦還利索。他甚至都沒感覺到自己發燒了,隻覺得上飛機之後有點暈車的那種頭昏腦漲。路城山也驚訝於他這麽快就完全退燒,連精神頭都特好。-轉眼來到國慶假期,終於所有人都回來了, 一個宿舍的, 還有學校裏其他係的又能在一起打球。下午三點,驕陽在天。少年一個漂亮的後仰跳投,沒進。“草!”裴淞怒罵一聲,“寶!”柯寶盟應聲, 迅速去防守周暢, 但寶盟個兒矮了點兒, 179, 隻到周暢鼻梁,周暢直接奪球步, 起跳灌籃。裴淞叉著腰瞪寶盟, 寶盟才不接鍋, 也瞪回去。但鍋這個東西它不會消失,它隻會轉移。打完球大家開始清算隊友, 最後決定把鍋推給還沒下車的方超。方超有1米86,方超要是在,肯定防得住周暢。接著大家紛紛回宿舍洗澡,晚上一塊吃飯。寶盟有一輛電動車,但寶盟隻有一個頭盔,裴淞說沒事兒頭盔這玩意,賽車手自帶。於是裴淞從衣櫃裏掏出了一個碳纖維的,帶有擾流效果的賽用頭盔,那上麵還有三家讚助的商標。柯寶盟看著那頭盔,抽抽了兩下嘴角:“至於嗎,我的電驢跑死了也隻能跑到50。”裴淞說:“我全是賽用全盔,沒得選。”“走吧走吧。”寶盟說,“反正也看不出你是誰。”下樓的時候裴淞感慨,他說原來成長到這個階段的時候,會不想離開學校。寶盟說那是你對事實即將發生改變時產生的恐懼。裴淞說也不全是,他隻是想一直都像現在這樣,能回一個住滿朋友的宿舍樓,和朋友們打球,能開賽車。寶盟兩手一攤,告訴他,這不就是不想改變嗎。裴淞細想,覺得也對。寶盟跨上車,擰鑰匙。裴淞微微有點慫:“騎慢點兒啊寶哥。”“你是賽車手我是賽車手?”寶盟嗤笑。可能寶盟最近上班上得心浮氣躁,裴淞剛剛做好心理建設,抬腿跨上電瓶車的後座,屁股還沒挨著坐墊,寶盟已經油門一擰竄行離去,留下懵逼的他在原地紮馬步。頭上戴著賽用頭盔,挺好,全包式的,沒人知道他是誰。裴淞在紐北賽道折戟沉沙的新聞在賽車板塊掛了一個假期的hot話題,賽車在國內終究是小眾運動,關注度沒有那麽高。這個假期裏,寶盟也碰見個糾結的事兒。寶盟說,他聽說商在四處借錢,商的實習單位扣押了一部分工資,導致她沒辦法交房租。於是在國慶假的最後一天,寶盟惆悵地靠在宿舍陽台,問裴淞:“我該不該主動借點錢給商啊?”裴淞呢,也挺糾結的。他知道戴薇薇的工資也不太高,戴薇薇家裏也是同樣的態度,拒絕給她任何經濟上的支援。但裴淞還是按著寶盟的肩膀,說:“你知道……就算你借錢給她,也什麽都改變不了的吧?”“當然。”柯寶盟說,“唉……我知道,我已經放下了,現在就是單純覺得她可憐,你懂吧,哇什麽家長啊,在女兒房間裏裝個單麵鏡,真惡心啊。”裴淞點頭表示認可,然後說:“但別全掏了啊,保證自己吃飽穿暖。”“……”寶盟無奈,“廢話。”兩兄弟靠在陽台喂秋天的毒蚊子,吸收月亮精華,然後同時長長歎出一口氣來。寶盟問裴淞歎啥氣,裴淞也說不上來。然後寶盟問他:“你是不是戀愛了?”“戀愛是需要對象的。”裴淞說。寶盟蹙眉:“我小學三年級就認識你了,你從來沒擺出過這個表情。”“是嗎。”裴淞兩條胳膊擱在陽台圍欄,抬頭看夜空,“我也不知道,我有點不想畢業。”“你可以留級。”寶盟給出建議。裴淞斜乜他:“你甚至不願說一句‘你可以考研’。”寶盟失笑:“可拉倒吧,你看看你那擦線及格的分數。”“畢業之後大家就各奔東西了。”裴淞說,“杭亦辰要回老家,娶他女朋友,然後在老家找個工作。阿超要北漂,你呢,也會忙。”寶盟還是覺得奇怪:“你傷春悲秋起來了,好怪。”“我也不知道。”裴淞說。寶盟懂了:“你這是分離焦慮啊,我的淞。”和學生這個身份分離的焦慮,和朋友們、和校園、和內燃機。隻是裴淞生來至今,無憂無慮,小時候神經大條,那時候天天在一塊兒玩的玩伴搬家要走了,他樂嗬嗬地送人家到小區門口,中學畢業,班裏有幾個感性的朋友依依不舍紅了眼眶,他在數著自己還有幾年能考駕照。高中畢業的分離,裴淞也沒太多感情,他當時光愁自己的高考分數了。寶盟看著他:“你終於長大了,進化出了人類的感情。”裴淞翻了個白眼。寶盟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運轉的,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沒事兒,談個戀愛,再分個手,就能學會駕馭這種分離焦慮了。”“……”裴淞擺出無語的表情,“你能不能盼著我點好。”“唉你喜歡什麽樣的啊?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這麽一問,裴淞也迷茫了一下:“什麽樣的……我也不知道。”柯寶盟憐愛了,他嘖嘖搖頭:“你在本該談戀愛的年紀,隻一心想開著賽車追上唐僧師徒一同取經。”“嘶。”裴淞揚手要揍他,轉而停住,說,“我喜歡那種,情緒穩定的,身體不能太弱,每天起碼得跟我一起跑3公裏,不過分吧,最好和我誌趣相投,要一直有話聊,而且不能暈車。”柯寶盟沉默地盯了他片刻,然後說:“我收回‘你長大了’那句話。以及,你這個擇偶標準,基於你行業的男女比例,你臨到最後隻能走向同性交友。”“啊?”裴淞不解。寶盟扭頭進屋裏了,一邊搖頭一邊把髒衣服收拾著抱起來,走向走廊盡頭的洗衣機。洗完衣服回來,寶盟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便問他:“唉?你上次休假不是還天天往車隊跑嗎,你這次國慶假怎麽沒過去跑跑車什麽的?”裴淞仰著腦袋,看著宿舍那個掛式空調,調整它的出風扇葉,說:“因為路工不在,他回他外婆家鄉下那兒了。”寶盟疑惑,但沒多問,眉頭深擰。國慶收假後正常上班的第一天,裴淞這回學聰明了,沒人開門,他就下車,站在車隊大鐵門旁邊的樹底下躲陰涼。路城山八點半到車隊門口,已經夠早了,到了之後看見一輛ktm呆在鐵門前麵……不錯,沒坐在車裏接受紫外線毒打。“給你一把大門鑰匙得了。”路城山站在鐵門前麵,那手腕粗的大鐵鏈子上墜著一把老式的鐵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