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的薄唇翹起,露出小巧的牙齒。餘有年見那人的眼珠子沒停下來過地轉動,便隨手揮了揮:“想看就看吧。”餘有年買的這套房子一室一廳,裝修時劈了個小飯廳出來,挨著開放式廚房;房間有個不小的飄窗,上麵放著一個養倉鼠的籠子,全一眼就看到了。倉鼠沒有起名字,全之前問過餘有年為什麽,餘有年說:“起名字是想它成精嗎?”全跑到客廳從大包小包裏掏出一個小袋子回到房間裏,“這些是給它的零食和玩具。”餘有年把在睡覺的倉鼠提溜出來,放到全的掌心上,“來,看看你的琪琪爸爸。”被打擾休息的倉鼠張嘴就咬了全的手指一口,然後團起來打算繼續睡。餘有年嚇得把毛團捏起來,查看全的手指。幸好咬得不重,嫩白的手指上隻是紅了一個小點。“行啊你啊,供你吃供你住你就隻學會咬人了?”餘有年說著打開窗戶把拎著倉鼠的手伸出去,毛團腳不著地拚命蹬著短腿。全怕有閃失,連忙雙手包裹住倉鼠往屋裏帶:“倉鼠本來脾性就比較暴躁,別嚇它。”倉鼠在全合手攏起來的人肉城堡裏隻露出個腦袋,齜起牙的模樣怎麽看怎麽都不值得可憐。餘有年伸手戳它的腦袋:“行,看在你爸的份上今天先不加菜。”明明不想寵物成精的人,跟寵物溝通起來全是人類的方式。全在一旁笑沒了眼。“今天大餐吃什麽?”被問到這個,餘有年拉人到廚房指著那堆滿地板一角的蔬菜:“餃子宴。”全的眼睛圓滾滾的:“你包?”餘有年故作高深地搖搖頭:“是我們一起包。”全手上的倉鼠睡得香甜,比肉包子還小的身體一起一伏。“我……我不會做飯……”餘有年並不驚奇:“所以請您今天手下留情。”包餃子如果不追求好看,把皮捏合了不露餡就行了,比較麻煩的是前期做餡料的準備,食材都得切丁切碎。餘有年給全試範了一遍怎麽給芹菜摘出比較難入口的纖維,全特別認真地照做,眼睛盯得快成鬥雞眼,餘有年笑得合不攏嘴。他去把少量豬肉剁成泥。全提著一筐摘好的芹菜找過來時,他揮舞著菜刀誇讚道:“真棒!”把全嚇得倒退兩步。之後餘有年又教全怎麽洗韭菜和菠菜。全看著一堆綠意盎然的食材問:“怎麽蔬菜這麽多?”餘有年把一袋子鮮蝦倒到水槽裏:“你不是喜歡吃蔬菜嘛。”餘有年今天穿了一件毛絨絨的連帽衣,帽子裏探出一隻倉鼠腦袋,是全趁倉鼠還在睡覺的時候放進去的。這會兒毛團醒了,跟全大眼瞪小眼。全用目光描繪餘有年的背影,難掩笑意地把毛團提出來放回籠子裏。餘有年知道全沒怎麽使過刀子,因此在教對方切菜時格外緊張。“對,就是這樣。不一樣長短沒關係,反正吃到肚子裏都一樣,注意別切到手。手指縮進去。刀柄別握這麽淺。慢慢來,時間還早。”餘有年如是嘮叨了將近半小時才放心讓全把剩下的蔬菜都切了。提前幾個小時開始準備包餃子是對的,再晚了晚飯就得變成夜宵了。餘有年手腳極快地用牙簽給蝦子剔腸線。蝦子濕滑軟彈,他一個不小心被牙簽的尖角戳進了手指裏,移開牙簽後血珠跟著跑出來。全聽見他吃痛的聲響即時轉頭,把菜刀擱在砧板上。餘有年抹掉血珠正準備繼續處理蝦子,受傷的手被全撈走細細查看。“創可貼呢?”“哎喲一個針眼那麽小的傷口不用啦。”全抬起頭看餘有年,眉毛擰得層巒疊嶂:“有細菌,得處理好。”接著不由分說地按著餘有年的手去衝水。餘有年掙紮了兩下,聽見全用比剛認識時更加低沉的聲音說:“你不貼創可貼我就不吃餃子。”一個原本一推就倒的雪娃娃什麽時候這麽硬氣了?餘有年哎哎地應著,被人押去找藥水膠布,沒想到一盒隻用了一塊的藥水膠布早過期了。餃子的準備工作不得不暫停,餘有年又被押著到樓下的藥店買藥水膠布和處理傷口的消毒用品。全在店門口給餘有年處理好傷口後說:“你教我怎麽處理蝦子吧,你的手別碰水了。”餘有年誇張地笑歪了嘴:“哎,我又不是什麽碗豆公主。”全垂下眼簾,默默把醫藥用品放進口袋裏,轉頭往小區方向走。天色已經暗了但路燈還沒開始亮,餘有年看著前麵的身影籠罩在幽靜裏,快步追上去。他撞了撞全的肩膀:“說好了是我做大餐給你吃嘛。”全從側麵看顯得下巴更加圓潤飽滿,細聲說話的時候一抽一抽的:“我心痛你不行嗎?”這話的措詞帶了點脾氣,餘有年不禁一滯,隨後翹起菱角一樣的嘴角:“行行行,回去教你。”他故意大歎一口氣:“琪琪長大了哦,會發脾氣了。”不料腰側被狠狠一掐。“操!你──”“不能亂說髒話。”全說著又掐了一下餘有年的腰。餘有年不服,“那我剛剛沒說啊!”全憋住笑意,錯開步伐落後於餘有年,上半身打側從背後環抱住餘有年的腰,把臉埋進毛絨絨的帽子裏才盡情彎起兩片唇。“小熊。”全說。“什麽?”餘有年沒聽清,背後靠著個人路都走不直了。“你穿這件衣服像隻小熊。”餘有年背過手去掐全的腰:“謔,還學會了轉移話題是吧!”全不吭聲地收攏手臂。回到家裏剩下的食材都由全處理,餘有年口頭指揮。茶幾被擦幹淨,放上餡,餃子皮和一小碗水,原本放桌上的玩具全收納到電視櫃底下。餘有年攤開餃子皮的時候說:“還怕你會悶給你準備了這麽多玩的。”全看著餘有年手上翻飛的包餃子動作說:“下次來玩。”“行啊。”一眨眼的功夫,餘有年便包好了四隻餃子。全問:“怎麽都不一樣?”餘有年指著每一隻餃子給全解說:“這是麥穗餃,這是白菜餃,這是牡丹餃,這是月芽餃。餃子宴嘛,全都一樣就不好玩兒了。”餘有年教全包,成品歪七扭八的。“你以後的孩子一定長得很醜。”餘有年嫌棄道。“啊?”全愣了。“我奶奶說餃子包得漂亮以後生的孩子才長得好看。”全看看奇形怪狀的餃子,又看看餘有年。餘有年笑倒在身後的沙發上:“騙你的,我奶奶唬我才那麽說。”全好不容易攤平的臉不知道想到什麽又皺了起來。他看了看屋子裏唯一一間臥室,不隻是臥室,所有的東西都是單一的。全心不在焉地捏著餃子皮,問:“你這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買的。”“夾娃娃店這麽賺錢嗎?”餘有年斂了斂臉上的笑意:“以前髒錢賺得多。”全看了一眼餘有年,挪了挪屁股坐得近些,“不髒。”餘有年把手上的麵粉沾到全的臉上,笑嘻嘻地指著對方的臉說:“髒。”全低頭捏合餃子皮,看似很專注,但時不時舔嘴唇又咽口水。前麵的話題隻是地圖上通往目的地的中途站。全不小心碰到餘有年的手,問:“你以後結了婚生了小孩還得買新房子嗎?”餘有年頓住,臉上空白一片。他陷入沉思的時候全才看見自己手上不知道捏了一團什麽東西,趕緊拿起一張新的餃子皮按照餘有年教的方法捏,依然很醜。“我沒想過。”餘有年說。“你爺爺奶奶不催嗎?”餘有年歪起一邊嘴角:“他們巴不得我斷子絕孫。”全瞪圓了眼睛。餘有年又往那張雪白的臉上抹粉:“因為他們的兒子壞,孫子也壞啊。”全的視線在餃子和電視櫃底下的玩具之間徘徊。“孫子不壞。”餘有年淺笑,“那是你傻。”全抿唇,不願意再談這個,搬出新練就的轉移話題本領:“你沒想過結婚生子,那喜歡的女生類型呢?”餘有年聽了問題一臉糾結,仿佛這問題不該存在。他說:“我不喜歡人。”全今晚呆愣的次數有點多。“什麽人?”餘有年像一個被問及想上學還是上補習班的孩子,撅了撅嘴說:“我喜歡倉鼠啊貓貓狗狗啊,不喜歡人。”全感覺手腕上的金屬表燙得下一秒皮膚就要起水泡,可又是一副自願套上的銬鐐。一張臉上蹭滿了麵粉,看上去可憐兮兮的,聲音更是萬般委屈:“不喜歡人,但不要不喜歡我,可以嗎?”雙重否定句聽得餘有年暈乎乎的,手上的餃子不注意力度破了皮。他起身到房裏取出一個紅包拍到全的腦袋上。“還沒見過有人用這種方式罵自己不是人的。”第27章 報應來了33.餘有年在《action!》裏結織了一些導演和編劇,有時候會接到一些拍攝邀請,都是芝麻綠豆的小角色。比較有趣的是拍過一次mv,演啞巴,還挺考驗麵部表情表達的。他偷偷問手語老師怎麽用手語罵人,老師給他展示了一個全球通的手式。果然,人類在喊“媽媽”和罵人這兩點上是沒有語言隔閡的。現在兩家夾娃娃店營運得挺好,收入可觀,餘有年暫時不想別的發財大計。閑時在家看看電影,劃劃手機,養養微博號,生活還挺自在的。看見別人養的小黑貓很可愛,他點個讚。看見別人去了南非看大草原,他轉發說也想去。聽了歌手的歌,看了演員的戲,都會評論誇兩句。每個號都這樣輪一遍操作,餘有年摸了摸躺在他肚子上睡覺的倉鼠,突然有種自然而然從良的感覺。倉鼠睡著睡著翻了個身,那鼓成兩個麻包袋的腮幫子不知道塞了多少食物。餘有年想,當初他好像也是這樣自然而然地當上了職業黑粉。那會兒他看什麽都不順眼。送外賣,晚了被人罵,撒了被人摔碗筷,小電驢開慢開快都被轎車在屁股後麵“邦邦”地響喇叭。後來跑傳銷,一開始因為學曆不受限而高興了幾天,之後油被人揩盡東西卻沒能推銷出去,還差點推著推著推到局子裏去,幸好沒讓爺爺奶奶知道,不然又要簽一次病危通知書。在外麵賺錢糊口得憋氣,回家跟老人傾訴隻會被罵吃不了苦,餘有年幹脆把自己關房裏,一道門一片網絡分割出他的天下。別人吃了好吃的,他問別人怎麽沒吃到小強。有人買了新鞋子,他讓人小心別崴到腳了。詛咒素不相識的人不夠解恨,他便將目標瞄到明星身上,一會兒說這對夫妻離離婚不遠了,一會兒說那個影帝要約炮去了。誰受人追捧他就踩誰一腳,好像光憑他一張嘴,那些無中生有的事情就會發生一樣,別人的生活不舒坦他的生活就能反向提升一個等級。他沒想到的是,有人在暗中觀察他的網絡動態。就那麽和平時無異樣的一天,有人在微博上給他發私信,想拉他入微信群一起咒罵某個當紅藝人。嘿,他還沒見過這種跟村口聚一起磕瓜子一樣的組織,有點好奇又有點不安。等他進到群裏,那還哪是什麽村口磕瓜子的閑雜人等,那可是秘密戰隊啊!每天都由群主發放要狙擊的目標,平台信息,和攻擊要求,最重要的是,完成任務後的報酬。看著群裏的兄弟姐妹們高效率完成任務後放出來的截圖,餘有年才意識到自己進了傳說中的職黑窩。他悄悄問那個帶他進群的人,為什麽找上他。那人說:“這不瞅你天生心理不平衡,罵人帶勁兒,得把力使在刀刃上嘛!”聊了兩句那人又說:“有些人就不是吃這碗飯的,出去罵人兩句回來心裏就良心不安了,還差點把我們給捅出去。我告你啊,那些人整天在電視上晃來晃去的,白罵白不罵,你罵完拿了錢就得把嘴閉緊了。”餘有年的嘴可緊了,罵人可帶勁兒了。這活不需要成本,賺一分是一分,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餘有年怎麽可能不做?一開始他隻是空閑時接接單,用詞簡單明了但引起的回響小,他就觀察別人怎麽明麵上暗地裏罵,怎麽罵一句話能激起全村人的憤怒加入戰場,怎麽把假的罵成路人以為是真的。把“求知欲”和“奮鬥心”放歪了以後,餘有年找到了自己的主戰場:微博。他日以繼夜地磨練技巧,最終發展成一個披皮黑。每天定時定點到不同明星的微博超話裏簽到,發帖子,留言,怎麽能使他的帳號等級增高他就怎麽做。一個個跑來跟他掏心挖肺或者爆料的粉絲,根本不知道網線對麵的他是怎樣一個人。混著混著,他看了眼帳號名稱旁的那個等級標誌,倏地笑了。在現實社會要分三六九等,怎麽到了虛擬世界還搞這一套?底下的人說一句真話沒人看見,頂上的人說一句假話就一呼萬應了?誰知道這權重裏摻雜了什麽東西?大抵有著奴性基因的人類跟飛蛾一樣都有趨光性吧,睜著瞎眼撲向像餘有年頭上那種用筆畫出來的光環。明麵上追這個明星暗地裏借此詆毀另一個明星,挑撥離間,餘有年做過了;編造假料演退出粉圈的戲碼,造成大規模脫粉回踩事件,餘有年做過了;混成粉頭帶人跑去追別的藝人,令流量分流,餘有年也做過了。不光是娛樂圈,各個範疇都有這麽一群職黑的存在,黑品牌的,黑國家的,黑人權主義的,往大了說,在數字年代就是資訊戰。底層的看不到上層的格局。隻要動動手指就能賺大錢,何樂而不為?錢越賺越多,活越做越無聊,餘有年開始思考做這種缺德事死後得下哪一層地獄,在下地獄之前又會有什麽報應。他的報應來了。“哥哥晚安。”自從初一那天吃完餃子,全的電話和短信便銳減,餘有年當作是報應。他把倉鼠放回籠子裏,給全回信息:“失眠。”全顯然沒有道完晚安後就放下手機。“怎麽失眠了?”餘有年思忖片刻,誠實道:“想起以前做的錯事。”“那你現在知道錯了嗎?”“知道了。”“認錯嗎?”“我錯了。”“改過嗎?”“改。”“那可以去睡了。”瞧著這幾個字餘有年笑了:“你當自己是聽告解的神父還是皇帝在下聖旨?”全說:“給你數綿羊好不好?”餘有年以為那人要打電話來哄他睡覺,可等了老半天也沒等到電話響。忽然一條短信彈了出來,是文字符號拚湊的畫麵:一隻毛絨絨的綿羊在跨欄。跨一隻,餘有年的手機便震動一下。看了四五隻他就想問問那個傻子,手機一蹦一蹦,畫麵一閃一閃,他怎麽睡得著。猶豫兩秒,餘有年把輸入的罵人的文字刪掉,把手機調靜音。奇怪的是,他還真睡著了。第二天早上,手機裏除了有一堆綿羊跨欄的未讀短信外,還有三條沒點擊過的文字訊息。“我手機要欠費了。”“睡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