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二狗白胖胖


    錄入:大壯肉乎乎


    23


    石井將車子停在位於醫院後方的停車場。


    拉下手煞車的同時,石井歎了一口氣。


    ——八雲馬上就回來了。


    這麽一想,明明什麽都還沒開始,卻有種好像朝向破案邁出一大步的心情。


    坐在副駕駛席的後藤一定也抱持著同樣的心情。


    盡管他一臉不悅地吞雲吐霧,畢竟以私人的立場而言他也一直非常擔心,或許他是最鬆了一口氣的人。


    正當石井下車打算前去查看情況的時候,後藤的手機來電鈴聲響了。


    「幹嘛?」


    後藤用一如往常的語氣接起電話。


    「啊?什麽?聽不到……你說在哪?」


    後藤伸長脖子環顧窗外說道。


    對方大概是八雲吧,石井也仿照後藤尋找八雲的身影。


    「在這裏。」


    這道聲音直接從耳邊傳來,一看才發現八雲拉開後座車門坐進車內。


    由於事出突然,石井嚇到整個人彈跳起來。


    後藤則是嚇到把煙灰抖在膝蓋上,喊著「好燙、燙死了」,在狹窄的車內手忙腳亂鬧成一團。


    八雲見狀開心地揚聲大笑。


    說實話,原本以為他的情緒會更加消沉。沒想到他居然這樣子惡作劇——石井有些亂了步調。


    而且總是用黑色瞳孔變色片隱藏起來的紅色左眼直接曝露出來。畢竟終究是習慣了不至於哀號連連,但看來比平常更有氣勢。


    「兔崽子!明知道我們在哪裏,還故意打電話過來!」


    「這點小事怎樣都好吧。」


    八雲無視後藤的怒吼.反複抓弄睡亂的鳥窩頭。


    「才不好咧!再說你實在有夠任性!」


    明明在此打住才是上策,後藤卻極力爭辯。


    「請你別大吵大鬧,該不會就連在奈緒麵前你也露出這般醜態吧。」


    「你說醜態是什麽意思,嘎!」


    「醜惡的態度,難道你不知道嗎?」


    「混、混帳……」


    後藤一臉懊悔地晈緊嘴唇。


    跟八雲鬥嘴不可能鬥得贏他,這點道理即便石井也懂。


    「石井先生,別管冬眠前的熊,反正先走吧。」


    八雲絲毫不介意破口大罵的後藤,一麵大打嗬欠一麵說道。


    「請問,你說要走,那我該往哪去才好?」


    石井轉過頭去詢問。


    「首先請到監禁那個女人的看守所去。」


    感覺隻有一瞬間表情從八雲的臉上消失了。


    「喂,八雲,你該不會當真打算見那女人吧?」


    後藤一麵驚叫出聲一麵回頭看向後座。


    石井也抱持相同意見。八雲在當下這個階段去見美雪,感覺上是非常危險的行為。


    「當然。」


    一反他們的擔憂,八雲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模樣。


    「這回吹的又是什麽風了?」


    「還能有什麽,如果不見上一麵什麽也沒辦法開始。」


    「但是……」


    「對方想必也很想見麵吧。」


    八雲的口吻聽來簡直就像是去見懷念的老友一樣。


    既然他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後藤也無話可說,出言命令石井「開車」。


    「真的沒關係嗎。」


    石井再次向八雲確認後啟動引擎。


    「後藤大哥,可以請你盡量告訴我關於案件的情報嗎?」


    當車子走上公路的時候,八雲開口說道。


    明明是他自己主動提問,卻又一臉興味索然地眺望著窗外。


    「你知道多少了?」


    後藤反過來質問他。


    關於這點石井也很想知道,聽說自從一心遇刺以後,直到剛才為止,都一直聯絡不上八雲。


    畢竟他可是八雲,在這段期間不可能無所事事閑著亂晃。


    或許他比我們掌握更多的情報也說不定。


    「什麽也不知道。」


    八雲一麵大打嗬欠一麵說道。


    「真的嗎?」


    ——不可能會是這樣。


    石井忍不住反問。


    「對,我隻知道七瀨美雪在看守所裏麵做出殺人預告,然後舅舅遇刺而已。」


    「你這不就等於什麽也不知道嗎!」


    後藤的語氣粗暴起來。


    「所以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八雲絲毫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模樣。


    「至少預習一下吧。」


    「教科書上有寫嗎?」


    聽了後藤的話,八雲傻眼地回嘴。


    一如往常的唇槍舌戰。


    「受不了……石井,你來說明。」


    後藤嘟起嘴巴鬧脾氣地說道,然後雙手抱臂闔上雙眼。


    看來他當真無意說明。


    「石井先生,對不起,可以請你代替熊說明一下嗎?」


    八雲換上嚴肅的表情再次提出請求。


    「啊、好的。」


    石井嘴上是先回複了,畢竟發生過太多事情,他猶豫著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明才好。


    「石井先生,沒必要像某隻熊一樣把事情說得很戲劇化。隻要配合時間依序說明就好。」


    聽了八雲的話,盡管後藤瞬間身體抖動一下,但既然已經裝睡又不能起來抗議,隻好沉默不語。


    誠如八雲所言,把事情想得很複雜也無濟於事。


    石井決定按照順序進行說明。


    「案發隔天,收到鑒識組的報告說沾在刀子上的指紋和七瀨美雪的指紋一致。」


    「原來如此。」


    這應該是頗具衝擊性的事實才對,八雲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地相當淡薄。


    簡直就像連這點他也預測到了一樣。


    「另外還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令人在意的事?」


    「是的,其實第一次去向七瀨美雪問話時,有名監所人員在一旁陪同。」


    「監所人員……」


    「即使那名監所人員聽到七瀨美雪開口說要殺人,卻依然默不作聲。」


    「這點很奇怪呢。」


    八雲的眼神刹時銳利起來。


    畢竟八雲至今以來破解了許多案件,縱然身為一介大學生,仍舊對這種異常變化十分敏感。


    「於是我們調查了那名監所人員的背景。」


    「查出什麽了對吧。」


    八雲雙手抱臂,視線筆直地看向前方。


    「是的,他名叫山村幹生,他家和七瀨美雪的老家非常接近。」


    「那個叫做山村的男人,有可能以某種形式參與案件——石井先生是這麽想的對吧。」


    石井一麵點頭回複八雲的話語,一麵看向副駕駛席上的後藤。


    不知不覺之間他真的進入夢鄉了。


    「是的,另外還有一件事,她在案發當天晚上被送進醫務室。」


    「於是你推測她在山村的幫助之下溜出看守所……」


    八雲接著把話說下去。


    既然他已經事先預測到這麽多,對於進行說明的一方而言相對輕鬆許多。


    「沒錯,然後我跟後藤刑警為了掌握確證,去向七瀨美雪和醫務室的醫務人員訊問,但沒有得到有用的情報。」


    「原來如此。」


    八雲用力點頭說道。


    大概是一口氣說太多話的關係,感到有些口渴,灌了一口飲料架


    上的礦泉水以後再繼續往下說:


    「我們一開始以她逃出看守所為前提持續搜查,不過同時也考慮其他的可能性。」


    「其他的可能性。」


    八雲稍微皺起眉頭。


    「是的,她會不會事先設置某種陷阱,利用它進行犯案——這種可能性。」


    「陷阱……」


    就現階段來說,八雲的反應不太好。


    「其實,在佛堂發現沾有血跡的細線。」


    聽了石井的說明,八雲深深歎出一口氣,用指尖抵住眉間。


    看來他似乎在想些什麽。


    ——他究竟在想什麽呢?


    「那個……八雲,你認為她用了那種方法?」


    石井明白不可能這麽簡單就會有答案,但還是試著問問看。


    原本以為八雲或許會不理不睬吧,出乎意料地他抬起臉來「嗯」地低吟一聲以後,開始娓娓道來:


    「假設她逃出看守所,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方法。」


    「說得也是。」


    「再說,衣服沒有沾上血跡這點也很不可思議,另外還留下一個疑問——為什麽不置人於死地。」


    ——原來如此。


    石井佩服得五體投地,八雲條理分明的話語十分具有說服力。


    他說得確實沒錯,假設她直接前去刺殺一心,會留下很大的疑問。也就是沒有沾上血跡和不置人於死地。


    換句話說——


    「她果然還是用了陷阱嗎?」


    「假設她使用陷阱,方才的疑問就能獲得解決,但是反而會留下更大的疑問。」


    「她究竟用了什麽陷阱——這一點嗎?」


    「沒錯,即使像弓箭一樣射出刀子,但要準確命中目標,需要相當精密的計算。」


    「是的。」


    石井利用檔案櫃的玻璃門好幾次進行模擬實驗,深刻感受到要達成這點實在難如登天。


    「畢竟目標是會動的人類,必須事先預測本人的動作再設置裝置才行。」


    這點也令人傷透腦筋。


    假設把陷阱設置在門上,有些人會站在正麵開門,有些人會從門旁邊錯開的位置開門。


    如果不把目標的動作控製在某種程度以內,根本不可能命中目標。


    但是——


    「雖然相當困難,但並不是不可能辦到……」


    石井試著把自己的意見說出口。


    現在他腦中以六比四的比例開始偏向考慮陷阱說。


    「問題不光出在這裏。」


    「什麽意思?」


    「如果她事先設置陷阱,時間自然是在她遭到警方逮捕之前。在這段期間陷阱都沒有誤觸啟動,你不覺得很不自然嗎?」


    聽了八雲的話,石井隻能點頭讚同。


    一心不是前天才第一次進入佛堂。


    因為坐禪是每天例行的功課,所以他每天都會進出佛堂。不太可能在美雪做出殺人預告的當天,偶然啟動陷阱。


    總覺得希望的燈火中途斷絕了。


    這麽一來,簡直像是在說「就結論而言,不管哪一種方法都不可能實現」。


    直到方才為止偏向一側的思考再次維持均衡。


    ——究竟什麽才是正確的?


    「石井先生,前麵。」


    哇!石井連忙踩下煞車。


    如果八雲沒有出聲提醒的話,差點就要一頭栽進阻塞的車陣中了。


    24


    晴香在icu前麵走廊的長凳上坐下,開始陷入思考。


    這是至今不曾認真思考過的疑問。


    ——人死了會怎麽樣?


    像這樣呼吸活在日常生活中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甚至一次也沒有思考過這類的疑問。


    不過死亡會平等地降臨在每個人身上。


    ——死者的靈魂是人類的思念集合體。


    這是八雲之前說過的話,但是思念應該也不是永恒的才對,總會在什麽地方麵臨終結。


    至今和八雲一起看過無數的旁徨靈魂。


    這是在人世間以各種形式留下依戀的人們的思念——


    不過一旦斬斷依戀,靈魂就會消失無蹤。晴香的姐姐也是如此。


    消失以後,那些靈魂到底會去哪裏呢?


    會是死後的世界嗎?——追根究柢,這種世界真的存在嗎?


    突然有一股寒顫竄過背脊。


    感覺像是對於跨入不可侵犯的領域發出的警告,同時也像是未知的不安帶來的絕望恐懼。


    現在知道的隻有一件事,即便自己想得再多也得不到解答。


    或許看得見死者靈魂的八雲知道答案也說不定。


    ——啊,行不通。


    正當晴香站起身子打算轉換心情的時候,icu的門打開了,榊原醫生從裏麵走出來。


    榊原一看到晴香的身影,隻行了個注目禮,旋即當場舉步離去。


    「請、請問……」


    晴香回想起自己本來的任務,連忙出聲叫住榊原。


    「什麽事?」


    雖然榊原停下腳步,卻露骨地擺出一臉困擾的表情。


    不過要是因為這點小事就畏縮根本沒辦法搜集情報,晴香裝做沒看到繼續往下說。


    「請問一心舅舅的狀況怎麽樣?」


    「真央醫生沒有告訴你嗎?」


    榊原眯起眼睛說道。


    他的模樣看來一副「我累死了,不想說多餘的話」。


    「聽說問題出在腦部,但是具體上不清楚……」


    晴香顧左右而言他窺探榊原的反應。


    「沒辦法。」


    榊原摘下口罩隨手塞進口袋裏。


    「什麽意思?」


    「說得好聽點,真央醫生很有人情味。所以該說的話說不出口。」


    晴香總覺得自己也可以理解這點。


    「請問,聽說一心舅舅跟真央醫生是朋友……」


    「好像是。」


    「請問他們是什麽關係?」


    「我不知道……她不太會談以前的事。」


    榊原聳肩說道。


    晴香無法判斷他是真的不知道,或者隻是不想說而已。


    「這樣啊……」


    「那我告辭了。」


    榊原打算直接跨步離去。


    「請問一心舅舅會進行器官移植嗎?」


    晴香想要盡量把話接下去,開口提起這件事。


    「如果獲得家屬的同意,大概會吧。」


    「怎麽會……」


    像這樣再次經由醫生口中說出來,心裏果然還是很震驚。


    即使是多麽絕望的情況,晴香仍舊希望一心活下來。


    「你反對器官移植嗎?」


    大概是察覺到晴香的內心動搖了,榊原出言詢問。


    她沒辦法立刻答複他的質問,如果問她這是否是必須的,答案想必是肯定的。


    不過假使是要從一心的身體裏取出器官的話,無論如何心底都有所抗拒。


    遺屬一定都會麵臨這種天人交戰吧。


    「我……」


    「如果不進行器官移植,有些孩子會喪命的。」


    榊原吊起眼角,口吻聽來像是在斥責。


    晴香也不否定這點,但是——


    「一心舅舅還在呼吸。」


    「不是他在呼吸,是我們用機器讓他呼吸。隻要關掉開關,他馬上就會死。」


    「為什麽你能若無其事地說這種話?」


    心裏明知不行,晴香還是禁不住感到火大。


    榊原並


    沒有錯,他隻是站在醫生的立場說了理所當然的話。不過即使腦子明白這項道理,心裏卻無法接受。


    「你以為我們對此無動於衷嗎?」


    榊原麵露憤氣填膺的表情。


    承受他的這股視線,晴香再也沒辦法說下去。


    身為醫生的榊原,一路走來肯定看過許多人的生死吧,他絕對比任何人更加理解生命的珍貴。


    他明白這點,所以才訴說著器官移植的重要性。


    晴香開始覺得自己是個渺小的存在,感到萬分羞恥。


    「我懂你的心情,但請你接受現實。」


    榊原這麽說道後便舉步離去。


    ——接受。


    究竟我們能不能辦到這點?


    現在的晴香不可能會知道。


    25


    ——好啦,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麽事呢?


    後藤和八雲並肩坐在看守所會麵室的椅子上。


    至於石井,後藤委托他去進行其他的搜查,沒有把他帶來這裏。因為後藤判斷反正他隻會嚇得要死,根本派不上用場。


    後藤雙手抱臂,側目窺探身旁八雲的模樣。


    八雲仿佛戴上能麵具似的,麵無表情僵在一旁。


    ——該不會這家夥難得在緊張吧?還是對一心遇刺的事滿腔怒火呢?


    後藤無法解讀他真正的心意。


    位於玻璃彼端的房門終於打開,山村帶著美雪進來了。


    她抬頭挺胸用緩慢的步伐前進,視線瞥了一下確認八雲在場,臉上隨即浮現獰笑。


    就像吸吮活人鮮血的吸血鬼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看到這抹笑的瞬間,有股寒顫竄過後藤的背脊。


    一看到她那張耀武揚威的臉龐,不禁陷入一種錯覺——我們該不會踏進陷阱裏了吧?


    ——不,不可能會是這樣。


    後藤否定浮現腦中的想法。


    八雲不是這麽輕易會被對方的算計耍得團團轉的家夥。即便這是陷阱也好,他也能順勢反擊,伺機逆轉情勢。


    ——對吧,八雲。


    後藤再次把視線移向八雲,他依然還是麵無表情。


    「哎呀,好久不見了,八雲。」


    美雪在會麵用的椅子上坐下說道。


    她明明在開門時確認過了,嘴上卻說得簡直像剛剛才知道一樣。


    八雲一語不發,並不是瞪視她,隻是一直看著美雪的臉。


    ——簡直像個空殼一樣。


    「怎麽了?左眼不藏起來好嗎?」


    美雪看見八雲的紅色左眼,用挑釁的口吻說道。


    但是八雲什麽也不回複。


    「不是你說的那樣,隻是之前弄破沒有替換的而已。」


    ——為什麽任由她徑自說個不停。


    後藤怒火中燒代替他辯駁。


    「哎呀,是嗎。算了,這種事怎樣都好。那今天來有什麽事?」


    美雪用緩慢的動作交叉雙腳。


    像個鑒定男人的傲慢女人。


    ——好啦,八雲。你打算從這女人嘴裏問出什麽?


    後藤沉住氣靜待八雲的話語。


    但無論等多久,八雲的嘴裏卻連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喂喂喂,你是怎麽了?


    主動說要見七瀨美雪的人應該是八雲才對,後藤原本以為他有什麽妙策,但這副窮途末路的模樣是怎麽回事?


    後藤用手肘戳了八雲一下。


    盡管如此,八雲的身體隻是稍微搖晃,依然什麽也不說。


    「一心的事,有這麽讓你受打擊嗎?」


    美雪用詢問孩童般的語氣說道,然後壓低聲音輕輕笑了。


    盡管如此八雲仍舊什麽也不說。


    他隻是恍惚地看著美雪。


    ——該死!這是怎樣!


    「狐狸精你給我閉嘴!你的陰謀我早就看穿了!」


    後藤忍不住站起身子。


    「哎呀,你怎麽亢奮起來了?」


    美雪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別以為你逃得掉!你是溜出看守所了嗎?還是設了陷阱?說話啊?你究竟是怎樣刺殺一心的!快說啊!」


    後藤一口氣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不過就算這麽做,他也不認為能從美雪嘴裏問出什麽。


    不出所料,美雪眉飛色舞地獰笑著。


    「天曉得我用了什麽方法,你們有辦法破解案件的謎團嗎?」


    美雪挑釁地舔舐豐厚的雙唇。


    「當然解得開,對吧,八雲。」


    後藤向八雲征詢同意,當事人八雲卻一直悶不吭聲,什麽話也不說。


    見狀,美雪高聲笑了出來。


    她的笑聲越來越大聲,撼動後藤的耳朵。


    「哎呀,討厭。八雲你真是的,好像崩潰了呢。一心遇刺很令人感到震驚吧,心裏很難受、很悲傷、很痛苦吧。」


    美雪的眉毛彎成八字型,鼻尖貼在玻璃上。


    「住嘴!」


    「不過呀,這一切全都是你的錯,你懂嗎?」


    聽到美雪說的最後一句話,八雲虛脫無力地垂下頭來。


    ——怎麽會這樣。


    原本以為直到剛才為止他還像平常一樣,看來八雲徹底失魂落魄了。


    「羅唆!這家夥才沒有崩潰!他才不是會輸給你這種小角色!」


    盡管後藤有所自覺這不過是在逞強,依然砰砰地使勁敲打著強化玻璃。


    「還在逞強。」


    「你說什麽?」


    「八雲,看來好像真的不行了。」


    美雪用鼻子哼了一聲鄙笑著。


    後藤聞言轉頭一看,八雲用雙手遮住臉龐,彎腰伏下身子。


    「八雲,你……」


    「沒出息的男人。」


    美雪蘊含輕蔑的視線刺向後藤。


    「畜生……」


    「看來好像沒什麽話可說,那我就告辭了。」


    美雪樂不可支地說道,站起來轉過身子。


    「原本以為他能稍微讓我開心一下,真遺憾。」


    美雪留下這句話,揮手道別離開房間。


    當門關上的同時,後藤把鬱積心底的怒氣集中在右拳,使勁渾身解數一拳揮在強化玻璃上。


    沉悶的痛楚竄過骨頭,後藤壓住右手身子縮成一團。


    強化玻璃上連一絲裂痕也沒有。


    「出拳打那種東西當然會痛啊,你還是一樣愚蠢。」


    直到剛才一直沉默的八雲挺起身子冷嘲熱諷。


    「你、你、你、你說什麽!」


    由於八雲突然變臉,後藤不禁動搖大吼。


    「因為你很蠢才說你蠢。」


    八雲站起身子張開嘴巴大打嗬欠。


    ——這王八蛋究竟在想些什麽?


    「喂、八雲!這是怎麽回事?都是你說有話要問那女人才帶你過來的!」


    後藤無法接受地頂撞回去,八雲卻一副睡眼惺忪地搓揉雙眼。


    「誰說過那種話了?」


    「啥?」


    「我隻說過要去見她而已。」


    「這……是沒錯啦……」


    「我根本沒什麽要問她。如果向那女人間了什麽,會被她誘導到料想不到的方向。這點你應該已經親身體驗過了吧。」


    確實誠如八雲所言,不過後藤依然無法信服。


    「那你幹嘛特地跑來見她?」


    「很快你就會懂了,那種自信正是她的致命傷。」


    八雲如此說道,嘴角浮現桀騖不馴的笑容。


    26


    石井在看守所的會議室內一個人縮成一團坐在那裏。


    ——有沒有美雪和外麵取得聯絡的痕跡?


    為了追查這點,石井即將和負責庶務的監所人員會麵。


    前來接應的是一名姓小林的監所人員,是個瘦骨如柴、視線始終落在腳邊的陰沉男人。


    「她是否以某種形式和外麵取得聯絡?」


    麵對石井的質問,他用快要聽不到的細微嗓音說道「請在此稍候」後離開房間。


    然後時間已經超過了三十分鍾以上。


    原本想要去找他,但這裏可是看守所。


    倘若隨便采取行動會被冠上無謂的質疑,而且手上又沒有鑰匙,連想進隔壁的房間也辦不到。


    「唉。」


    正當石井歎氣時門打開了,小林把信封夾在腋下回到房裏。


    明明把人晾上三十分鍾之久,卻連一句「對不起讓你久候」也不說,就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


    正是這種缺乏常識的地方令國民感到反感。雖然石井心裏這麽想,但並沒有把話說出口。


    與此相較,小林拿來的信封更讓他介意。


    「你發現了什麽嗎?」


    石井一搭話,小林默默從信封裏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a4紙上列出日期、姓名、職業、地址、會麵目的等事項。


    這是與她會麵過之人的明細吧。


    在昨天和前天的日期上同時記載了後藤和石井的名字,其他幾乎都是姓島津的男人,職業欄位上寫著律師。


    像美雪這種惡貫滿盈的罪犯,沒有人願意替她辯護。


    由於美雪本身具有話題性,盡管能夠提高律師的知名度,相對地風險也很高。正是所謂的雙麵刃。


    大概是公派律師吧。


    ——其他來會麵的人是……


    石井一麵用手指點在紙上一麵確認名字。


    在其中發現認識的名字忍不住大吃一驚。


    ——不會吧!


    再次確認看看確實沒錯。


    名字是齊藤一心,職業是住持,關係是友人。


    地址也跟他的地址一樣,日期是美雪剛被送進看守所的時候。


    ——一心為了什麽目的來見美雪?


    石井無法得知他的意圖,換做是自己的話,根本不想再見到美雪。


    「這個我可以拿走嗎?」


    「請。」


    麵對石井的請求,小林冷淡地回答。


    「請問,還有其他和外麵取得聯絡的痕跡嗎?」


    石井把名單折起來放進口袋裏,一麵出言詢問。


    小林又默默地從信封裏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看來好像不是正本,而是影本,信箋上排列著手寫的文字。


    筆跡纖細柔美的文字。


    寄信人是七瀨美雪。


    這真的是美雪寫的字嗎——感覺上跟她本人的印象天差地別。


    內容隻有一行字。


    「一切生的目的是為死。」


    石井看過這句話。


    這是知名的精神分析創始者佛洛伊德留下的話。


    ——為什麽要寫這句話?


    雖然可以從看守所內寄信,但是內容會經過監所人員檢閱。


    因為曾經發生過犯人使用信件和外麵的人取得聯係,委托湮滅證據的案例。


    如果在審判尚未結束的狀態下證據遭到湮滅,可是個天大的問題。


    既然其他什麽也沒寫,故意隻寫這一行字,想必是由於她知道信件會被檢閱的關係吧。


    即使經過檢閱,別人也無法解讀個中涵義。


    但是這句話,想必其中具有什麽涵義。


    如果改變文字的排列順序就會變成其他意思的字句,或許是這種文字遊戲也說不定。


    「死為是的目的生切一。」


    石井試著把句子倒過來讀讀看,反而變成更加莫名奇妙的字句。


    感覺到一股冷漠的視線,石井回過神來將臉抬起。


    小林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石井。


    「請問你知道這封信是寄給誰嗎?」


    石井幹咳一聲試圖蒙混,提出其他的疑問。


    對於這個疑問小林隻說了一個詞「背麵」。


    石井不懂他的意思轉身回頭看了一下,但是什麽也沒看到。什麽意思啊?


    他再次麵向小林。


    「紙的背麵。」


    小林用不耐煩的語氣說道。


    ——啊啊,原來如此,他說的是紙的背麵啊。


    石井把信箋翻過來。


    上麵寫了一位女性的名字。


    27


    晴香依然坐在icu前麵的長凳上。


    方才和榊原之間的對話在腦子裏轉個不停。


    ——請你接受現實。


    雖然榊原這麽說道,晴香果然仍舊無法輕易接受。


    過了一陣子,古川從icu裏麵出來。


    「請問……」


    晴香轉換心情站起身來搭話。


    古川似乎立刻認出晴香,「啊」地叫出聲來並停下腳步。


    「請問一心舅舅的狀態怎麽樣?」


    「我沒辦法說什麽……」


    古川閃避視線含糊其辭。


    光憑這樣就能想像得到狀況並不算好。


    「是這樣嗎……」


    雖然八雲委托她打聽消息,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心情這麽做。


    隻能不斷從嘴裏吐出歎息。


    「果然那個謠言是真的呢……」


    古川抱住自己的肩膀用顫抖的嗓音說道。


    「謠言?」


    「就是那個醫院鬧鬼的事。」


    晴香「喔」了一聲,興趣缺缺地答複。


    由於發生太多事情,所以一時忘了;一開始造訪這間醫院的理由,正是因為受人請托調查靈異現象的關係。


    有名少女幽靈在醫院內四處走動,見人劈頭就問「你什麽時候死?」這句話,據說被她問過的人一定會死。


    雖然晴香也看到類似的少女幽靈,但是真相至今依然尚未查明。


    回想起這件事的同時,有個疑問浮現晴香的腦海。


    「一心舅舅也看過那個少女幽靈——是這樣嗎?」


    「不知道,但一定是這樣沒錯。」


    古川大概很喜歡這類的話題吧。


    她激動亢奮到和現場的氣氛非常不相稱。


    根本沒經過確認她就擅自認定散播,晴香實際體會到謠言就是像這樣被加油添醋,越傳越誇張。


    「對不起,你明明委托我們調查……」


    「沒關係,畢竟出了很多事。」


    古川露出神妙的表情點點頭。


    「請問,古川小姐負責急救對吧?」


    「對啊。」


    「為什麽找真央醫生商量靈異現象的事呢?」


    晴香不經意察覺到這點。


    一開始見麵時,由於不知道她的職責,所以壓根兒沒放在心上;現在這麽從頭一想,感覺起來非常不自然。


    「剛開始我跟榊原醫生商量過,他不予理會……」


    「他是不相信這種事的類型嗎?」


    「並不是這樣的……因為他女兒的關係,所以有很多苦衷。」


    「發生了什麽事?」


    「他三年前離婚了,然後發生很多事……」


    古川把話說到這裏,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感覺上她好像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


    「喔……」


    雖然心裏


    很介意,但總覺得好像是外人不能深究的事,所以晴香做出曖昧不清的答複。


    「我以前跟過真央醫生,所以才去找她商量。」


    「原來如此。」


    「真央醫生雖然很羅唆,倒是很會照顧人。」


    「沒錯。」


    這是真心話。


    盡管隻見過幾此麵,晴香感覺上也能明白這點。


    「欸,那個人男人運很差,過得很辛苦。」


    「男人運?」


    ——什麽意思?


    即便簡單說是男人運,也可以有很多種解釋。


    「沒錯,因為她人太好,所以會被騙。」


    「騙錢之類的嗎?」


    「對啊,好幾年前也被奇怪的男人騙過。」


    「奇怪的男人?」


    雖然覺得不能隨便問這類的事情,但晴香看開想說都是為了獲得情報,便催促她繼續往下說。


    「當時的男朋友跟她說要創業,所以就掏錢出來借給他,然後對方卷款潛逃。」


    晴香光是聽到這些話心情都要沮喪起來了,古川卻一副說得很開心的模樣。


    看來她是喜好他人不幸的類型。


    「古川小姐。」


    仿佛打斷對話般,有道聲音傳來。


    仔細一看,發現走廊對麵有別的護士在叫古川。


    「對不起,我得過去了。」


    古川快嘴說道,直接跑了起來。


    晴香滿懷憂鬱的心情目送她的背影。


    28


    後藤一屁股坐在引擎蓋上,一麵仰望天空一麵吞雲吐霧。


    夕陽西沉,天空開始染上一片紅紫,和絲絲雲朵相得益彰,呈現出漸層的色調。


    其實他原本打算在車裏抽煙,八雲說了一句「這輛車禁煙」,強製性地把他趕了出來。


    仔細想想實在很怪。


    警方的人想在警車裏幹嘛,大學生根本沒資格插嘴。


    後藤窺探車內想要跟他埋怨個幾句。


    八雲坐在後座。


    他一副虛脫無力倚靠在座位上,乍看之下神思恍惚的模樣,眼神卻相當認真。


    盡管一肚子火,在破案之前就忍忍吧。


    雖然不甘心,但如果沒有八雲,根本無法揭發美雪的犯罪。


    後藤再次仰望整棟看守所。


    散發著壓倒性的存在感聳立在那裏,簡直就像科幻電影裏出現的鋼鐵要塞。


    假使美雪從看守所內溜出來的話,想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即便破案也沒辦法交代吧。


    正當後藤陷入思考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影從看守所裏出來。


    那個細長的身形大概是石井吧。


    讓別人久候還踩著溫吞的步伐,這家夥一如往常毫無緊張感。


    「石井,用跑的!」


    後藤一揚聲大吼,如同條件反射般,石井拔腿跑了起來。


    ——然後跌倒。


    「遲鈍成那樣居然當得上刑警。」


    後藤一麵埋怨一麵把香煙扔進隨身攜帶的煙灰缸。


    「對、對、對不起。」


    石井氣喘籲籲地來到車子前麵。


    「石井先生,結果怎麽樣?」


    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車的八雲,一麵打嗬欠一麵搭話。


    「啊,是的,大致上查出兩件事。」


    石井從手裏拿的信封中取出兩張紙交給八雲。


    八雲收下以後,皺起眉頭用認真的眼神逐一瀏覽。


    「其中一項是七瀨美雪曾經會麵的人物名單。」


    石井在旁說明。


    後藤也湊過來窺探八雲手中的紙張。


    上麵幾乎大部分都是律師的名字,但是在其中發現一個唯一認識的名字。


    「喂、八雲!」


    「請你別在我耳邊大吼大叫,用不著後藤大哥來說我也知道。」


    八雲裝模作樣地用手指塞住耳朵表示抗議。


    但是後藤的亢奮情緒依然無法平複。


    「一心為什麽去見美雪?」


    「很簡單吧。」


    「啥?」


    「舅舅就是這種人。」


    八雲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


    後藤也回想起一心的臉龐,莫名地對此感到認同。


    一心大概是見了美雪,像說教一樣落落長地跟她訴說生命的可貴吧。


    不過美雪可不是會老實聽取建言的個性。


    「另一張是什麽?」


    八雲把瀏海往後撥,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那是七瀨美雪寫的信……」


    石井仿佛被斥責的孩子般越說越小聲。


    「一切生的目的是為死——這是佛洛伊德說過的話。」


    八雲迅速抬起視線。


    「佛洛伊德?那是啥?」


    「奧地利的精神分析學家,是開創現代精神醫學基礎的人。」


    開口答複的人是八雲。


    「那,這個大咖醫生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後藤點燃新的香煙。


    畢竟美雪刻意動手寫信,應該有什麽特別的涵義才對。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人類朝向死亡活著。這是身為生物無法避開的事。」


    「根本直接照字麵上說嘛。」


    「所以我不是這麽說了嗎。」


    麵對後藤的反駁,八雲一臉困擾地說道。


    「請問……」


    石井舉手請求允許發言。


    「幹嘛?」


    「我在想這會不會是什麽暗號……」


    雖然石井看來一副沒有自信的模樣,不過後藤說了句「原來如此」表示讚同。


    這種想法有十足的可能性。


    「八雲,你說呢?」


    「確實不否定是暗號的可能性,但現階段什麽也說不準。」


    八雲一臉悶悶不樂地搖頭。


    「知道這封信寄給誰嗎?」


    後藤詢問石井。


    這封信隻有一行字。即使不耗費心神去解讀,隻要逮住收信人逼他吐實就好。


    「寫在背麵。」


    石井一麵指向紙張一麵回答。


    八雲一把紙張翻過來,就看到上麵寫有地址和姓名。


    「好,馬上把這家夥抓過來。」


    「請等一下。」


    八雲出言製止得意洋洋高聲大吼的後藤。


    他的表情仿佛眺望著難以理解的算式一樣。


    「幹嘛。」


    「你不覺得奇怪嗎?」


    「哪裏怪了?」


    「七瀨美雪應該早就知道我們會查到這封信才對。」


    「這麽說確實沒錯。」


    石井用指尖扶正眼鏡的位置,出聲表示讚同。


    經他這麽一說,後藤也覺得「原來如此」。


    美雪是善於算計的女人,她應該早就預測到警方的動向才對,但是——


    「所以才要用暗號啊。」


    後藤充滿自信,但盡管如此,八雲依然不改變懷疑的態度。


    「我認為她會連這點也先算到。」


    「先算到是指?」


    「就是暗號會遭人解讀,」


    八雲把信紙還給石井。


    換做是美雪的話,事先算到這點小事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不過——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麽辦?」


    後藤逼問八雲。


    「直到得知明確的目的之前,靜觀其變比較好。」


    八雲抓著睡得歪七扭八的鳥窩頭。


    這句話倒是有道


    理。既然不知道犯案方法,如果隨便和對方接觸,有可能會導致證據遭到湮滅,之後就沒戲唱了。


    「啊,還有,這封信的收信人,說不定是我知道的人。」


    八雲回想起來似地開口說明。


    「你、你、你說啥!是誰?究竟是誰?」


    「請你別動不動就大聲嚷嚷,隻是姓氏相同而已。名字叫什麽我沒問過……總之,由後藤大哥你們調查好以後再聯絡我。」


    當後藤正要回答說「知道了」的時候,突然打消念頭。


    「你不一起過來嗎?」


    「我還有很多別的事要查。」


    「很多別的事是什麽啊。」


    「總之,就算我不在也請你別偷懶。」


    八雲極盡挖苦地說道。


    ——實在是惹人厭的死小鬼。


    後藤使勁把湧上心頭的怒火沉入腹中。


    「啊,還有,請把我送回剛才的醫院。」


    八雲一麵打嗬欠一麵說道。


    ——這家夥究竟把警察當成什麽了!


    絲毫不理會後藤的憤怒,八雲迅速坐進車內。


    「還在拖拖拉拉什麽?請快點開車。」


    八雲從窗子裏露臉。


    ——已經忍無可忍了。


    等破案以後,這次一定要把八雲揍飛。


    後藤下了堅定的決心坐進車內。


    29


    ——感覺有點清冷。


    晴香坐在位於醫院中庭的長凳上。


    夕陽西斜,天色開始逐漸遭到黑暗吞噬。空氣也變得冷冽許多。


    抬起視線向上看,照明燈具的光芒從上方灑落。仿佛受到燈光的牽引般,許多蟲子漫天飛舞。


    一仰望就能看見一心住進的四樓病房窗戶。


    在那盞燈光之中,一心現在也還在生死的隙縫之間奮鬥著。


    晴香仍舊不想相信一心腦死的事。總覺得即便在這時候,或許他會突然清醒過來也說不定。


    就算這是多麽不可能實現的願望,現在的晴香也隻能相信了。


    「你在這種地方啊。」


    八雲宛若從黑暗中誕生般現身。


    晴香看見他的臉龐:心裏鬆了一口氣。


    他按照約定回來了。晴香並不是懷疑他,即使相信依然還是會有感到不安的時候,畢竟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


    「太慢了。」


    晴香試著裝出有點生氣的語氣說道。


    既然沒有事先約好時間,應該沒什麽好埋怨的才對;但一見到八雲總是忍不住想說些什麽。


    「你有資格說慢的對象隻有烏龜。」


    八雲看似傻眼地回嘴,在晴香身旁坐下。


    真虧他有辦法像這樣接二連三想到損人的話語。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反倒令人佩服。


    「你說誰是烏龜啊,你才是反複無常的貓。」


    晴香嘟著嘴反駁。


    大概是遭人頂撞讓他很不開心,八雲揚起左眉,擺出仁王像般憤怒的表情瞪了過來。


    「你說誰是貓了?」


    「八雲。陰晴不定,自由奔放,簡直就像隻貓嘛。」


    「總比烏龜來得好。」


    八雲用鼻子哼了一聲。


    「反正我就是烏龜啦。」


    晴香「噫」地作勢張牙舞爪嚇唬八雲。


    不過八雲卻興味索然地大打嗬欠。


    「那你調查地怎樣了?」


    八雲切入正題。


    「總之先照你說的去問問看了……」


    畢竟沒有什麽顯著的收獲,晴香說著說著話音越來越小聲。


    「沒必要把事情想得很複雜,隻要把你聽到的話直接說出來就好。至於那是否是必須的情報,由我來判斷。」


    八雲搓揉睡眼惺忪的眼眸。


    「嗯。」


    晴香先回複以後才開始娓娓道來。


    晴香把從榊原和古川那裏聽來的話,參雜自己的感想從頭到尾仔細地一一說明。


    關於器官移植的見解,由於加入個人感想的關係,說得遠比料想中來得還要更久。


    盡管如此,八雲並沒有特別插嘴,一直靜靜地側耳傾聽。


    「原來如此,看來你獲得了相當的成果呢。」


    八雲悄聲說道。


    ——真的嗎?


    畢竟晴香原本就沒有自信,不禁把頭歪向一旁。


    從方才的話語之中,實在聽不出有什麽跟案件相關的信息。


    「所謂的成果是什麽?」


    晴香明知他不會答複,仍舊問問看。


    八雲眯起雙眼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黑暗。


    他的視線彼端究竟看到了什麽?


    晴香平常隻是在他身旁看著而已。即使想要跟八雲看見相同的東西,也絕對無法實現。


    雖然看來像是近在身邊,但感覺彼此之間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


    「很快就會知道了。」


    最終八雲喃喃自語地說道。


    「你老是什麽都不肯對我說……」


    原本不打算把話說出口的,晴香卻忍不住脫口而出。


    總覺得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因為我也還不是很清楚,所以不能說出來。」


    八雲浮現苦笑垂下臉龐。


    在晴香耳裏聽來隻像是借口罷了。


    其實晴香想要更進一步深入追究,不過根據至今的經驗,她也明白就算繼續問下去,想必他什麽也不肯答複。


    ——他總是丟下我一個人走在前麵。


    晴香想要甩開消沉的心情抬起臉來。


    同時原本照亮長凳的燈光消失了——


    黑暗包圍四周。


    直到方才還看得到的八雲身影.被黑暗吞噬消失無蹤。


    ——八雲,你在哪裏?


    晴香拚命地環顧四周,放在長凳上的手碰觸到了什麽。


    「咦?」


    「沒事的。」


    八雲的聲音傳來。


    晴香的手碰觸到的是八雲的指尖。


    明明隻有些許的肌膚相觸,溫暖從那裏緩緩地傳了過來。


    眼睛逐漸習慣黑暗,終於變得能夠看見八雲的側臉。


    「關燈時間到了,時間差不多了。」


    八雲慢慢站起身子。


    仿佛受到磁力吸引般,晴香也隨之站了起來。


    「什麽意思?」


    她出言詢問一直仰望整棟醫院的八雲。


    「我還有另外一件想要確認的事。」


    八雲並沒有繼續往下說明,踏著慎重的步伐,有如一步步在確認般開始舉步邁向醫院。


    眼看著他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黑暗之中,晴香連忙追上去。


    30


    石井坐在車上的駕駛席,動也不動地仰望公寓大樓。


    視線朝向四樓角落的房間。


    但是房裏的燈依然是關著的。


    大約在一小時之前石井去按過門鈴,但是沒有任何反應,看來好像還沒有人回家的樣子。


    將八雲送到醫院以後,石井來到美雪通信對象所住的這棟公寓大樓,開始埋伏跟監。


    目前線索隻有這個人而已。


    ——一切生的目的是為死。


    這一行字在腦子裏團團轉個不停。


    這句話裏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暗號——即便再怎麽想,石井也無法找出解答。


    「還沒回來呢。」


    石井趴在方向盤上,眼睛看向副駕駛席上的後藤。


    「總是會回來的。」


    後藤看似不悅地吞雲吐


    霧。


    厚重的黑眼圈,眼角的皺紋感覺變得更深了。光憑這兩天,他整個人看起來迅速老了好幾歲。


    ——八成累壞了吧。


    案件發生以後,奈緒待在後藤家裏。


    明明光是追查複雜離奇的案件就已經夠辛苦了,還要照顧被害人患有聽障的女兒,自然加倍疲勞。


    「請你休息一下。」


    石井出聲搭話。


    埋伏跟監這點小事隻要有自己一個人就夠了,現在希望能盡量讓後藤多休息一些——出自於如此純粹的心意。


    但是後藤似乎不是這樣解讀的。


    「羅哩羅唆吵死了!你以為這點程度我就會累癱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次案件的責任歸我。」


    後藤焦躁地把香煙撚熄在煙灰缸裏。


    「咦?」


    「我沒能保護一心,逮捕犯人是最起碼的補償。」


    「如果要追究起來,是我們才對。」


    石井摘下眼鏡搓揉雙眼。


    這不是後藤一個人的責任。石井當時人也在現場,而且還是在最接近的地方。盡管如此,卻沒能守住他——


    「少說大話了。」


    後藤甩了石井的腦袋一巴掌。


    「不,可是……」


    「你這種人不管在不在場,結果都不會變……果然還是我的責任。」


    後藤叼上新的香煙,用力咬緊濾嘴。


    ——為什麽要一個人扛下來?


    石井在內心提出疑問。


    我想要變得像後藤一樣,想要作為他的搭檔成為獨當一麵的人。石井全心全意為此用盡全力,一路努力過來。


    但是即便再怎麽努力,後藤卻一個人把全部扛下來。


    ——他是不是討厭我?


    石井甚至曾經這樣想過。


    石井重新戴上眼鏡時,後方有道刺眼的光線照了過來,是車子的大燈。


    一轉過身去,看見一台車從後方開過來。


    深藍色的休旅車。


    最後休旅車從石井所搭的車子旁邊開過去,在公寓大樓前麵停下來。


    有一個女人從副駕駛席下車。年齡大約是二十歲後半,是位穿著牛仔裙,身材圓潤的女子。


    一看到她的身影,後藤立刻匆忙下車。


    「怎、怎麽了?」


    「閉嘴。」


    石井趕緊從後麵追上去,卻被後藤一聲喝止。


    後藤將身體滑入電線杆的陰影,動也不動窺探女人的模樣。石井也模仿他移動到後藤的背後,窺探馬路上的情況。


    女人朝向駕駛席上的男人揮手道別,邁向公寓大樓的入口。


    「那個女人……」


    後藤呻吟般地說道。


    ——他認識嗎?


    正當石井心裏浮現疑問的同時,回想起八雲說的話。


    ——說不定是我知道的人。


    照這種反應來看,果然收信人是後藤和八雲知道的人物。


    車子關掉方向燈打算直接開走。


    「車號。」


    聽了後藤的指示,石井連忙把車號抄在手冊上。


    女人從公寓大樓裝設玻璃帷幕的入口進去,從信箱拿出郵件再搭上電梯。


    「意料之外的收獲呢。」


    後藤吐了一口氣從電線杆的陰影出來。


    石井也跟隨著他。


    「什麽意思?」


    「我見過那個女人。」


    ——果然是這樣。


    石井的眼神閃耀光輝,如果是認識的人,就能加快搜查速度。


    「在哪裏見過的?」


    「醫院。」


    後藤點燃香煙。


    ——醫院。


    聽到這句話,石井也回想起來那個女人是誰了。


    31


    晴香追著八雲的背影走在陰暗的醫院走廊上。


    醫院裏明明有許多人在才對,卻靜謐無聲到令人詫異,感覺像是在地底深處的隧道裏前進一樣。


    然而,就連晴香也知道八雲的目的地。


    隻要照這樣向前走,就會到達一心所在的icu前麵。


    ——我還有另外一件想要確認的事。


    八雲剛才是這麽說的。他打算到一心的身邊去確認什麽嗎?


    「欸,八雲,你要確認什麽?」


    晴香朝向八雲的背影詢問。


    「很快你就會知道。」


    八雲恰巧在icu前麵停下腳步。


    他的背影看來似乎有些緊張。


    在玻璃的彼端看得見一心的身影,依靠維生裝置勉強苟延殘喘。


    每當像這樣看著一心,感覺胸口像是被人一把揪緊,原本膨脹的希望逐漸被削減至幻滅。


    「果然還是關於一心舅舅的事?」


    「沒錯。」


    八雲筆直凝視著走廊彼端的黑暗回答。


    晴香也向前跨出一步,並肩站在八雲的身旁。


    如果從相同的地方來看,或許會看見和平常不同的東西——原本心裏是這麽想的,眼前卻一如往常,隻有看似地窖般向後延續的走廊。


    「欸,八雲。」


    晴香看向八雲的倒臉。


    簡直就像人造物一樣毫無生氣。


    「你在這裏別動。」


    八雲簡短地說道,緩緩跨出腳步。


    雖然想要追上他的身後,震懾於八雲散發出來的異樣氛圍,晴香仿佛被捆綁住佇立在原地。


    ——八雲的紅色左眼看到什麽了。


    晴香的心裏有種近乎確信的感覺。


    他抬頭挺胸,以宛若走在鋼索上的慎重步伐向前進。


    大概向前走了五公尺,八雲突然停下腳步。


    「你在這裏吧?」


    八雲的口吻聽來像是在傾訴一般。


    ——有誰在那裏?


    晴香屏氣凝神地看著。


    過了一陣子,盡管模樣有些蒙朧,但好像有什麽從黑暗中浮現上來。


    那是臉龐一片漆黑的少女。


    晴香已經是第三次看見這名少女了,她恐怕就是在醫院裏現身的少女幽靈——


    「你在找什麽?」


    八雲單膝跪在走廊上,開始靜靜地說話。


    少女幽靈隻是佇立在八雲的麵前——


    「是嗎……所以你才四處旁徨……」


    在走廊上回響的隻有八雲的聲音。


    晴香不知道少女說了什麽。


    雖然有股衝動驅使著她想要靠近去聽個清楚,但感覺如果現在過去的話,少女幽靈就會消失,所以晴香沒能辦到。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拜托你再等一下。」


    八雲仿佛求救似地伸出手。


    少女幽靈隻是佇立原地動也不動。


    緊繃的氣氛降臨——


    「拜托。」


    八雲懇求地低下頭來。


    接著少女輕輕點頭,最終消失在黑暗之中。


    晴香宛若從水中露臉般吐出氣息,好像是太過集中注意力,甚至忘記呼吸了。


    八雲用緩慢的動作站起來轉過身子。


    八雲眯起雙眼垂下眉毛,晴香至今不曾見過他這副表情,充滿哀戚悲切。


    ——發生了什麽事?


    雖然晴香想要確認,但是就眼前的氣氛來看,並不適合向他搭話。


    八雲什麽也不做,隻是佇立在那裏。


    感覺和八雲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了,我不要這樣,拜托你別離開——


    「八雲。」


    晴香為了留住八雲而揚聲呼喚。


    對此有所反應,八雲的表情突然放鬆下來。


    「跟我所想的一樣。」


    八雲一麵呢喃說道一麵走回來。


    「什麽意思?」


    「解開了……」


    八雲將左手的食指抵在眉間。


    他的眼神和方才完全不同,看來甚至帶有耀武揚威的感覺。


    「咦?」


    「案件的謎團解開了。」


    八雲這麽說道,紅色左眼些許動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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