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窗戶外碧藍如洗的天空和幾絲白雲,還有視線角落明黃的花朵。經過昨晚那通掙紮,他知道自己尚還活著,心裏平靜了些。隻是意識恢複的瞬間,疼痛也在腹部炸開,瞬間蔓延到全身,他止不住發出呻吟聲。手突然被握緊又鬆開,陳硯喬站起來揭開他的氧氣罩,一口氣發出一連串疑問:“你醒了?怎麽樣?意識清不清楚?能說話嗎?”徐開嘴唇蠕動,隻說了一個字:“痛……”陳硯喬叫來醫生,一通檢查後,醫生給他加大了止痛泵的劑量。病房再次恢複安靜,陳硯喬幫忙掖好被子,撥順他亂糟糟的頭發:“有沒有好點?”徐開點頭。“你現在還很虛弱,不要動,好好躺著。”陳硯喬把醫生說的注意事項說給他聽,“你暫時還不能吃喝,但是有輸營養液,排泄也有插尿管,不用擔心。”徐開伸手:“手機……”“在抽屜裏。”陳硯喬幫他拿出來,“要給誰打電話嗎?”“給我媽……算了。”他現在說話都虛弱,一定會被媽媽聽出來。免得家人擔心,徐開轉而說,“給我妹妹,發個信息吧,問下她在做什麽。”陳硯喬從聯係人裏找到徐心,以徐開的語氣給她發了信息。“妹妹說她正準備送孩子去學校。”“問下我爸媽在做什麽?”“沒做什麽,家裏剛吃過早飯。”家裏是一如既往平靜的早晨,沒有誰知道他經曆了生死浩劫,也沒有誰為此傷心欲絕。光是知道這點,就讓他心裏感到些許安慰。這時徐心的電話打過來,陳硯喬對他亮了亮屏幕:“接嗎?”徐開搖頭:“不,你和她發信息,說我最近幾天都出差,很忙,沒空聯係家裏。讓她和爸媽說,這幾天別給我打電話。”陳硯喬操作一陣,又對他說:“妹妹讓你注意休息,照顧好自己。”“嗯。”止痛泵加大鎮痛劑量後沒那麽痛了,但虛弱的身體仍然讓他幾句話又覺得累,徐開閉上眼睛。陳硯喬想著昨晚徐開醒來,連喊了好幾聲“媽”,估計他這種時候很想念家人。說到底,他還比自己小了好幾歲,陳硯喬心裏也有些難受,摸了摸徐開的臉:“要是想家裏,我讓人去把他們接過來看你好不好?”徐開隻是搖頭:“不想讓他們看到我這樣。”陳硯喬麵露愧疚之色:“徐開,我……”沒等陳硯喬話說完,徐開偏過頭去:“我累了,想睡會兒。”“……好吧,你好好休息。”陳硯喬喉頭動了動,“我去幫你拉上窗簾。”窗外的陽光被遮擋,望著那顆罩在陰影裏對著自己的後腦勺,陳硯喬總覺得徐開有點不一樣。但他也並未多想,人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心情總不會很好。徐開偏過頭去閉上了眼,實際他並沒有什麽困意,隻是不太想看見陳硯喬的臉,這張臉讓他害怕。不是怕陳硯喬,而是害怕那個在陳硯喬麵前完全喪失的自己。雖然昏迷了幾天,徐開其實記得很清楚,那道從他眼角閃過的白光,和那柄刺向陳硯喬的利刃。憑借多年習武和對抗的直覺,徐開知道從他那個距離撲過去將凶手推開,那刀鋒一定已經抵達了陳硯喬的後背,於是他義無反顧選擇用身體去代替陳硯喬接下那一刀。他沒有一丁點的猶豫和恐懼,覺得理所應當就該那樣做,如果隻能二選一,那麽他很樂意代替陳硯喬中刀,哪怕死去。後來受傷在車上,他靠在陳硯喬懷裏,身體的溫度隨著血液漸漸流失,越來越冷,越來越累,可陳硯喬的懷抱很溫暖,他的味道很好聞,這種感覺讓他無比幸福。他問了一直想問的話,陳硯喬能不能永遠記住他,會不會最喜歡他。陳硯喬說了不會,但從他顫抖的手臂和戰栗的聲音,從他那快要哭泣的表情和眼睛,徐開覺得他會。盡管陳硯喬風流不羈,沒什麽真心,但僅有的那點,卻是柔軟溫情的。一個為他死去的人,應該足夠他記一輩子了吧。這麽想著,徐開終於找到了實現自己愛情的方式要是為陳硯喬死了就好了。為他死了,他心就會被自己占滿,再也進不去別的人。徐開想要賭一把,隻要陳硯喬能夠愛他,不惜用生命的作為代價。然而生死之間,遊離在他意識深處的那場家人的慟哭,將他徹底喚醒了。不僅將他從昏迷中喚醒,還將他從對陳硯喬的迷失中喚醒,讓他看見了那個不顧一切,瘋狂失控的自己。那個連生命都能為了陳硯喬隨意拋棄的自己,令徐開恐懼。他怎麽會變成這副樣子?他的人生裏並不隻有愛情,對他重要的並不隻有陳硯喬一個人。舍命救人或許沒有錯,但他不該試圖用自己寶貴的生命去換一場自我滿足的愛情。如果他真的因為這種事死去,因為這給父母家人帶來的巨大傷痛,他是多麽不孝和愚蠢。身體的疼痛會抹去大腦裏過多虛無的幻想,好像一層紗布揭開,重重迷霧散盡,徐開已經好久不曾如此理智清醒。回望自己過去這一年來,到底都幹了些什麽?知道徐開醒來,下午陳喬墨和高秋怡一起來看望了他。傍晚時分,陳老爺子也來了。爺子看著徐開,說了一些讓他什麽都不要操心,好好養傷的話。怕影響他休息,也沒有逗留太久,幾句話說完,就準備離開。陳硯喬別開生麵送了一程。不僅送老爺子出門時給攔著門,送老爺子下樓時給按電梯,還想繼續把他送上車。陳老爺子腳步一頓:“有屁就放。”陳硯喬訕笑著:“我就是想問問,您匯的那些贖金追回來了沒?”“追回來了,怎麽了?”陳開年前前後後一共匯了快一千萬。好在徐開知會了他位置,他能夠報警。警方追蹤了匪徒提供的賬戶,那些錢看似被轉走,實際隻是障眼法,還順帶打掉了一夥兒洗錢網。“不怎麽,就問問。”過了一會兒,“爸,您那時候真的有準備一億現金嗎?”陳開年橫他一眼:“準備了。小徐打電話提醒了我,跟我說你是我親兒子。”陳硯喬眉開眼笑,突然挎著他爹的胳膊,厚著臉皮提出要求:“爸,反正這錢也沒花出去,把它給我怎麽樣?”“你要這麽大筆錢做什麽?”“……”原因有點難以啟齒。“就算你是親兒子,要錢也得有個由頭。”陳硯喬用伸出手指撓著鼻翼,從死皮賴臉變得很不好意思:“給徐開嘛。他一直朝我要一億,我又沒有這麽多……”“你對象朝你要錢,你轉頭就問你老子伸手?你好意思?”“我不好意思啊,但沒別的辦法了。”陳硯喬收起難為情,一鼓作氣,理直氣壯,“想他舍命救您寶貴的兒子,是不是該給他一筆感謝費,您不是我爸嗎,這也是您該做的。”“感謝費啊,你讓小徐自個來跟我要。”“……陳老頭,你這人怎麽這樣,又不是多少錢,就不能對我大方一次?”無論陳硯喬撒嬌還是撒潑,陳開年都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不是錢的問題,你要錢也得給我一個能說服人的理由。”“理由我說了啊,就是徐開跟我要嘛。他從沒主動跟我要過什麽,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一億,可能是覺得家人生病需要這麽多才夠,也可能是想證明點什麽,”陳硯喬看著他爸,第一回臉上出現那種認真又糾結的表情,“他第一次朝我要東西,我不想拒絕他。”“你找個對象就要給人家一個億,就你這個換人的速度,我可沒那麽多錢給你。”陳硯喬咬著槽牙,他知道父親是在逼他做承諾負責任。過了好一陣,他才說出最不願意對別人,特別是對長輩說的話:“我不換人了還不行嗎,要是沒跟徐開好下去,我就出家當和尚,也不來礙你眼了。”陳開年斜了他一眼:“不怕小徐惦記你的錢了?”“愛惦記惦記唄,反正您有的是錢,是吧,爸。”陳硯喬話鋒一轉,“起碼明著惦記比暗著惦記的好,我不想再防備身邊人了,真的很累。”陳開年略沉吟:“錢給你也行……”“謝謝爸。”“先別急著說謝,我也有個要求。你看這已經是新的一年了,你得答應我今年把公司利潤做到一個億。”陳硯喬遲疑了,剛得到應允的喜悅頓消:“就這麽一件小事,逼我做一個承諾已經夠了吧,您不要太得寸進尺。”好不容易這混賬兒子對他有所求,老狐狸怎麽能不趁著機會得寸進尺,趕緊給他掰正了。“不行算了。”老爺子擺手,“我自家的醫院能找著路,不用你送。”片刻後,陳硯喬咬咬牙,滿臉煩躁:“好吧好吧,我答應你行了吧,就沒見哪個當爹的這麽欺負兒子的。”第84章 後悔了陳硯喬用出讓自由和擔負責任和他父親做交易,要了一個億。徐開對他張口就要這麽多錢,但他肯定,徐開對一億到底是多少錢,應該一點概念都沒有。到時候要如何處置這筆錢,應該還需要找個私人銀行。在這之前,陳硯喬倒是幫他做了一點規劃。首先是要買個大些的房子,將他家人接過來,然後讓妹妹好生養養病。要給妹妹的女兒存一筆教育基金。把家裏安頓好後,徐開應該有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挪一筆錢給他創業。剩下的,合理規劃一下投資理財,這樣應該足夠他全家人後半輩子所有的花費了。陳硯喬很開心,按捺住激動的情緒,想等一切準備妥當再告訴徐開,想看他驚喜的樣子,更期待他驚喜之餘,對自己更盛的愛意。徐開一點沒覺察到陳硯喬暗地裏的計劃,隻是每天一睜眼就看見他,這人大部分時間都在他的病房逗留,晚上也留宿,徐開有些摸不著頭腦。“你還不去公司?”陳硯喬就坐在床邊,從手機裏抬起頭,表情茫然:“去公司做什麽?”“才放完元旦假,公司應該很忙吧?你天天在醫院,醫院有什麽好玩的。”“……”醫院當然不好玩,徐開竟不知道自己在醫院是為了照顧他。陳硯喬懶得跟他生氣,卻也說不出實話:“我也受傷了,我不在醫院在哪裏?”徐開瞅見他臉上還未徹底消除的青紫:“就這也住院?”“……”陳硯喬躺到隔壁簡易床上,“別拿我跟你比,我比你值錢。”聽到這話,徐開果然不再吭聲。過了一會兒,陳硯喬側臉看他。到底是身體底子好,人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精神,臉上已經沒有幾分病態,也能隨意說話了。就是說的話一如既往不解風情,噎得人胸口發堵。堵就堵吧,好歹人是因為他受傷的,陳硯喬大發慈悲暫時不與他計較。隻是一旦決定不和他計較,那主動戴上的濾鏡又讓他看徐開很可愛。陳硯喬不是喜歡掩飾自己的人,往常覺得誰可愛,一些曖昧調情的話語和一些親昵的小動作跟著就來。但這時候,他隻是瞧著徐開擱在床邊的手,有心去拉一拉,動作卻遲疑。直覺告訴他,這個人和這份感情,他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由著自己性子隨意對待了。他將自己躁動的手心壓在臉下,側過身麵對著徐開:“那天你為什麽會從窗戶進來,那不是三樓嗎?”“可以從窗台爬過去。”“那多危險。”“還好,三樓也不高。我在門外聽綁匪很激動,怕他們傷了你。”陳硯喬勾了勾嘴角,樂滋滋地想,果然徐開很在乎他,哪怕讓自己身處險境,也不會放著他不管。說話間,語氣都溫柔了不少:“你早就來了啊?”“嗯,我跟著定位……”說到這兒,徐開突然慚愧,“你那個手機被毀壞,定位已經沒有了。”“原來是在手機上,我一直以為是這兒呢。”陳硯喬目光向下撇。徐開聽懂這話,臉“刷”一下就紅了。他突然拿過手機,一頓操作,又是刷臉又是摁指紋,折騰了好一陣,才囁嚅道:“已經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