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懷疑日益膨脹,今天也許是喝了酒,也許是那些搭訕的人讓他更加不安,於是這懷疑破殼而出,他沒法在忍下去。果不其然,一直擔心的事成了現實。徐開突然站起來揪住陳硯喬的衣領,兩眼通紅,睚眥盡裂:“既然你不願意,為什麽不反對?為什麽要接受?為什麽給我聘禮,訂婚儀式叫來這麽多人……”他說不下去,鬆開手,無力蹲了下去,臉埋在膝蓋裏,靜默無聲,隻有雙肩戰栗。徐開大概是哭了,陳硯喬心裏堵得慌。他還沒見過徐開哭過,哪怕去年腹部中刀、命在旦夕,他也沒有哭。可是心痛難過的何止他一個人,陳硯喬也蹭了一把眼睛:“你呢?你也有那麽多機會,前前後後一個月,既然那麽不想訂婚,你怎麽不反對?你不是會跑嗎?你再跑啊,你再丟下我跑得遠遠的啊……”眼淚這東西就像堤壩攔住的水,一旦決堤,再也止不住。陳硯喬越蹭越多,手掌都濕了,又換上袖子,哽咽著:“……你要是再跑了,我不會再去找你了……”徐開原本還悲傷得不能自已,聽到陳硯喬的抽泣聲他抬起頭。淚眼朦朧裏,看見對方也捂住眼睛不停地抽鼻子。他哪裏見過這陣勢,遲疑了幾秒,就站起來去拉陳硯喬的手:“……你怎麽了?你先別哭……”陳硯喬由他拉著,繼續哽咽:“不是還沒結婚嗎,你實在不願意你就走吧,你再去找你那假未婚妻吧,我不會攔你……”“……對不起,我錯了,你別哭……”“你沒錯,是我錯了。趁沒結婚,你還能反悔,你想走你就走……”眼看陳硯喬哭得梨花帶雨,擦來擦去,眼淚卻聚在下巴尖上,斷線珠子一樣不斷落下,徐開早就顧不上自己,隻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陳硯喬哭得太厲害了,他隻好鬆開他,全身上下找紙巾。好不容易在屁兜裏找到最後一疊從餐廳順的,也顧不上髒和舊,遞給陳硯喬:“你先擦擦。”“你還管我做什麽。”陳硯喬哽咽著,擋開他的手。徐開又遞過去,照例被擋開。三番五次,他實在無奈,隻好捏著紙巾去揩陳硯喬的下巴:“你別這樣,我真錯了還不行?”“真錯了?”徐開其實也不知道哪裏錯了,但也隻好答應下來:“嗯,我錯了。”陳硯喬突然抓住徐開的手腕,將他拖過去緊緊抱住,嗚嗚地哭:“……你不準走,你要是再敢走,我就叫人打斷你的腿……”“……我沒說要走。”“……不準走,不願意也不準……已經晚了,你不能反悔,已經晚了……”徐開無奈又心酸,擁著他的後背,輕拍著安慰:“我沒有不願意,從來沒有過。一直以來,不願意那人都是你。”說到這個,徐開眼睛又變得濕潤了。陳硯喬哽得沒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我什麽時候,說我不願意?”“你剛剛才說了。”“你先說你不願意,你對我吼。”陳硯喬學他剛才的語氣,“不是你要跟我訂婚的。”徐家抱著陳硯喬,眉頭緊皺:“那是我以為你不願意,是被你爸逼著才和我訂婚。”陳硯喬將徐開推起來,哭腫的眼睛看著他:“你怎麽會有這種誤會?”“你說我誤會?最開始是你說為了讓你爸放心,後來又說隻是訂婚又不是結婚,沒什麽大不了。你說這些話,想讓我怎麽以為?”陳硯喬眉頭揪成一團:“徐開,你覺得訂婚結婚這種事,如果是我自己不願意,我爸強迫得了我嗎?”徐開:“……”“你真就這麽傻,非要我說出來?”徐開眉頭也揪起:“你也不是今天才認識我,我又猜不到你那些心思,況且你那些花花腸子不一般多。”“……”陳硯喬無語,“一開始的確很意外,但後來想如果是打算認真在一起,最後也會訂婚結婚,所以我爸提出來,我也沒反對。”他擦了擦臉,又擤了把鼻涕,再看著徐開:“那我現在就告訴你,跟你訂婚是我自願的,我想認認真真和你在一起,好好維係我們的感情,希望能夠一直走下去。你現在聽明白了嗎?”“嗯。”“你呢?”徐開直視陳硯喬:“我從沒對你不認真。”第102章 浪漫過敏經過那樣激蕩的情緒,才終將這困擾倆人多日的誤會解開。原來這是陳硯喬自願的,籠罩在徐開心頭的愁雲頓散,整顆心都變得輕鬆了。此時夜空的雲彩也散開,露出圓白的月亮。他們一路沿著街邊,踩著月光,並肩默默往家的方向走。“要牽手嗎?”沉默良久,終於收住那些崩潰情緒的陳硯喬問。徐開驚訝轉過頭:“好。”陳硯喬靠過來握著他的手,又沉默了。“你剛才,為什麽……”徐開“哭”字還沒說出來,陳硯喬就把話接了過去:“我不想說。”“哦。”徐開這還能領會,“好吧。”“你呢?剛抱著膝蓋,肩膀抖成那樣?”徐開目視前方,訥訥回答:“可能有點冷。”陳硯喬忍俊不禁,剛露出笑模樣又覺得不好,趕緊收起,隻將手指插到徐開的指縫裏,十指交錯,緊緊握著他。“你說我們剛為什麽會那樣?”徐開仍是訥訥地:“我也不知道。”他的確不知道。他們已經是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了,就算有什麽誤會也可以好好談,怎麽就非要弄得亂七八糟、兵荒馬亂,乃至最後抱頭痛哭。明明心都碎成玻璃渣子、難過得快要爛掉了,卻又在瞬間和好如初。他問陳硯喬:“我們走回去嗎?”“走回去吧,就三五個路口,沒多遠。”一輛車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帶起一陣尖嘯和疾風。等車轉過路口,夜晚又重歸安穩,月光又重歸靜謐。“我其實挺會讓人高興的,”陳硯喬看一眼徐開,“真遇到想讓他一直高興的人,卻不知道該怎麽做了。”“徐小開,你心裏有什麽都要跟我講,我能猜到別人的心思,就猜不到你的,”陳硯喬苦惱地,“怎麽以前就一猜一個準。”徐開咕噥:“我又不是你,哪有什麽心思。”“沒有嗎?沒有為什麽甩臉走人?”陳硯喬一想在酒吧那幕,心頭就還有氣,“你不知道你剛才那樣子,從沒見過,像第一次認識你。”“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徐開悶了一會兒,既然陳硯喬都那麽說了,讓他敞開心扉,他也不想再藏起自己的焦慮和不安:“我不想懷疑什麽,也想相信眼前的一切,但心裏始終有個聲音在提醒,別做夢做太深,免得醒不來,所以我有點怕,你明白?”陳硯喬不說話,他自然明白。徐開表示過很多次了,不信任他。他以為隻要真心誠懇地去求和,以為隻要見了他的家人,以為隻要訂婚,再不濟,結婚總行了吧,做完這些,他就會重獲信任。現在看來,還是不行。他沒想到信任這種東西,在徐開那裏打破一次,重建會這麽難。後悔的話說也沒有意義,他也不準備就此放棄。沉默良久,他問:“你覺得人會變嗎?”“會吧,但很難,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陳硯喬笑:“那你覺得你變了嗎?”徐開以為說的是他的感情:“我沒變過。”“你可能沒有自覺,但在我看來,比起我們剛認識那會兒,你變了很多。”“簡單舉個例子,之前讓你感到不安,你會把我鎖起來,給我裝定位,天天蹲守,現在你隻會對我甩臉。”陳硯喬回憶那段時間,從那些離奇體驗滋生的憤怒裏,竟也觸碰到了從未有過的被狂熱愛意包裹的安心。說起這段,徐開隻有難堪:“那時我太傻了,以為自己走投無路了。”“是很傻,也很瘋,”他熱烈地看向徐開,“現在想起來,還挺有意思,至少比給我臉色看可愛多了。”說來說去,還是怪他剛在酒吧突然甩臉。徐開冷淡地:“你是還想被鎖起來的意思?”陳硯喬一頓,跟著挪開眼睛:“我是想說你變了,成熟了。你這樣固執的人都會因為一些經曆改變,為什麽不能相信我也會因為你改變呢?”“小開,我們一起經曆那麽多,那些日子都不是白白過去的,給我一次機會,再信我一次好嗎?”徐開不說話。陳硯喬知道,徐開是個不擅長謊言的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連哄人的話都沒有。他仍然不信任,就沒法說相信。但他反握的手掌用力了一點,這大概也說明他願意去嚐試吧。願意嚐試也夠了,反正他們有足夠的時間來證明。“其實最近我有一點新的感悟,要聽嗎?”“你說。”“你讓我體會到一種全新的感情,和我一直以為的不太一樣。”陳硯喬微微仰頭,撩起眼皮,望著半懸空中的月亮,陷入某種奇怪的沉思,“開始就像一把野火,燒得熱烈。這感覺我很熟悉,我還知道火苗很快就會變小,直至熄滅。”他看了一眼徐開,“但是很奇怪,火苗是變小了,卻一直沒有熄滅。“它一直燒著,好像把野火搬進了壁爐,漸漸地,就會習慣這種溫度,會覺得這很舒服、很放鬆,讓人總想搬一把椅子坐到它跟前,看書或打瞌睡。“我一直以為愛情是荷爾蒙短暫地迸發,不可能持久。後來發現,每當我坐在這溫暖壁爐前,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野火燃燒的日子,想起這些,我的心就忍不住狂跳,也忍不住想再愛一次。“當我發現這點,才知道原來長久的愛可以通過反複愛上同一個人來實現,它並不會消失無蹤,我就沒那麽害怕去設想以後和許下承諾了。”他望向徐開,“你懂嗎?”徐開看著他,茫然搖頭:“聽不懂。”“真一點沒懂?”徐開思考片刻:“倒也不是一點沒懂,你不是就想說會一直跟我在一起,這話你擤鼻涕時已經說過一遍了。”陳硯喬:“……”他甩開徐開的手:“我怎麽就找了你談戀愛?你這人真是一點意思沒有,渾身上下幾十萬億細胞,找不出一個屬‘浪漫’的。”“一個都沒有嗎?”徐開兩步走到陳硯喬前邊,轉身看著他,倒退著邊走邊說,“我這輩子隻愛過你一個人,並且餘生都會這樣愛下去,也一點不浪漫嗎?”陳硯喬駐足。徐開不知他什麽意思,也隨之停下來:“我覺得這樣還挺浪漫……”陳硯喬拉起他的手,突然拽著他開跑。徐開被拽得一趔趄:“你跑什麽?……大晚上的,抽什麽瘋?”陳硯喬也不回答,隻顧拉著他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不知道陳硯喬突然怎麽了,徐開隻能暗自揣測,既然他想跑步,那就陪他。徐開也加速倒騰著雙腿,隻要他下決心,那就沒人跑得過,沒一會兒,他就跑到了陳硯喬前麵。這時陳硯喬又將人抓住,不讓他跑那麽快。“你有本事就來追我啊,幹嘛扯人後腿……”陳硯喬懶得和他廢話,隻是用力地將他的手握住,強勢地不讓他跑太快。大半夜冷清的街頭,兩個男人瘋了似的牽著手一路奔跑,風在耳邊呼嘯,踏碎一路月光,是奔向未來,也是奔向家。等到了家門口,兩人都滿身是汗,氣喘籲籲。徐開撐著膝蓋:“你,你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