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名伽丁安在城裏都有分配到的自己的房間。雖然稱不上十分寬廣,卻是唯一一個能讓自己沉靜下來的場所。從三年前開始便是這樣。


    從窗戶射入的陽光中斷消失了。太陽已經西沉。


    關上窗戶,點燃了暖爐。比起施加了發光魔法的燈,傑伊德更喜歡搖擺著的火焰的光亮。但是,今晚就算看著火焰,心情也仍然一片沉鬱。想到前方等待著自己的艱苦,便更加如此。


    傑伊德沒有雙親。父親在他三歲的時候去世了。帶著弑王的汙名,被毒矢射中。


    被誣蔑為謀反之人的妻子,母親患上了心病,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遺留下來的傑伊德被遠親收養,在那裏學習魔導。成為伽丁安,也是為了替父親昭雪遺恨。


    父親,凱利是宰相。從女官那裏聽說,父親深受國王的信任。現在的宰相,烏爾庫在當時是國軍魔導騎士部隊隊長——伽丁安的首領。即現在的奧蒂斯所處的立場。


    國王和王後先後去世,烏爾庫從[]母那裏接收了遺留下來的公主。為了將公主養育成優秀的女王,決不能讓公主受到不徹底的教育。保護王族是伽丁安的第一要務,所以由我來養育公主。這是對於兩位陛下的忠誠。他是這麽說的。


    當然,這件事沒有得到凱利的允許。雖然伽丁安的首領有著和宰相同等的權限,但作為國王的代理是宰相的職務。事實上,當時有著最高權力的是凱利。


    凱利察覺了烏爾庫的意圖。教導公主,讓她仰慕著自己長大,然後等她作為女王登上王座後,再從背後操控她。雖然凱利極力主張不能這樣,但是在當時,諸侯們已經被烏爾庫收買。


    他們就這麽駁回凱利的主張,反而說凱利?柯爾克特宰相才是陰謀策劃篡位的逆賊。被逼迫的凱利為了從烏爾庫的手中救出公主,將和公主一同帶離的王城。在逃亡的最後,被追兵的毒箭射中,即便如此他還是逃走了。數日後凱利的遺體被發現,但是公主卻不在他的身旁,也消失無蹤。


    從那時起經過十五年直至今日,公主回來了。被出乎意料的猛獸所養育。


    奧蒂斯知道她已經成了盜賊。所以文書上的記載的內容有偽造的部分。為她準備的房間也是,安裝了新的鐵格子。但是,工匠是由傑伊德所安排的,還算幸運。住在古拉迪斯裏上了歲數的大多數工匠們至今也仍然仰慕著柯爾克特,在鐵格子上稍稍做了些手腳。


    站在裝於牆上的穿衣鏡前。脫掉上衣,上半身[]露的身姿映於鏡中。右肩的刺青也清晰可見。


    傑伊德在伽丁安入隊的時,遭到了已經坐在宰相之椅上的烏爾庫強烈反對。雖然有著突破各個艱難試驗的才能,但是決不能承認謀反之人的兒子處身於王城之內。雖然這麽說,實際上是害怕他為凱利而前來複仇吧。


    魔導師之名不得虛假。魔法的發動,和其名有莫大的關係。


    許可這樣的傑伊德入隊的是奧蒂斯。奧蒂斯?馬林貝爾。烏爾庫?馬林貝爾的兒子。


    奧蒂斯許可傑伊德入隊的條件便是,在他的肩膀上刻上這枚刺青。能夠很快察覺傑伊德的所在之處,就是這樣束縛的印記。


    能夠監視傑伊德的行動的話就不存在任何問題了,烏爾庫稱讚了自己的兒子。並且這十五年,自從入隊以來,傑伊德一直忍受著他們極為陰濕的苛責虐待。


    讓傑伊德在眾人麵前朗讀那卷文書,讓他自己親口吐出對凱利的罵言與誹謗。特地讓他就職副隊長,受到部下們的非難與嘲笑。馬林貝爾就是這麽笑裏藏刀,折磨著柯爾克特。將阻礙自己篡位的怨恨加之與傑伊德身上,以此為樂。


    公主找到了。那對父子肯定會對公主出手吧。為了阻止他們,自己忍耐了三年。自己一定要救她。


    這麽想著,不知為什麽覺得有點可笑。那位少女也不是有著讓別人要救她的可愛性格。看上去倒是像會自己打破檻欄逃出去的樣子。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十分驚訝,真的是公主嗎,這麽懷疑過。但是那絕不屈服的強烈視線確實很可靠。好歹總算是說服了她,能夠加入自己這邊實在是件幸事。


    因為已經拜托照顧她的女官傳話了,所以她應該在等著自己才對。還有潛伏在城內的協助者們也是。必須早早準備完畢。


    雖說日落之後變得涼爽,現在仍然是夏天。從暖爐裏發出的熱氣讓房間裏變得十分悶熱。汗滴從傑伊德瘦削的下顎滴落。


    在鏡中確認著刺青的位置,將手中拿著的疊厚的布團塞進嘴裏。然後——


    ?


    注意並確認著人的氣息,站在公主的寢室門前。用準備好的鑰匙迅速地打開門。


    「要進來的話至少打個招呼吧」


    這麽說著出來迎接傑伊德的公主,帶著無畏的笑容。


    「看樣子是注意到我來了。那麽,也沒必要打招呼了吧」


    「也是」


    聳著肩的公主——露比沃芙這麽回答道。看上去十分沉穩的樣子。


    注意到她的打扮有點奇怪,傑伊德皺了皺眉。一匹白色的布圍在她的腰上。


    將視線移到床上,床單被切的七零八落。看來床單好像是——大概是用牙齒咬開,然後長長地連在一起。雖然不明白要拿來幹什麽。


    「這身衣服比較適合你嘛」


    露比沃芙說道。恍神中的傑伊德在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麽。但是馬上就理解了她的話。


    傑伊德現在沒有穿著表明伽丁安身份的紺青色的製服。而是旅人一般的輕裝。沒有任何防具,唯一的武器便是那把佩劍。胳膊下夾著一卷繩索。


    「這身衣服的話不會散發出討厭的氣味」


    氣味,聽見了這句話不由得把鼻子靠近了袖口。露比沃芙則是“人類還真是會做出相似的行動”這麽輕輕嘀咕道。


    「不是那種意義上的氣味來著,嘛、無所謂了。你說的逃跑路線,告訴我吧」


    在催促下,傑伊德靠近了窗戶。打開窗板,鐵格子露了出來。


    「不會要說從那裏用繩子降下去吧?又沒有那麽大的縫隙」


    露比沃芙在他的背後向這邊窺視。如她所說,格子間的縫隙十分狹窄,連頭也過不去。普通來說想把鐵格子破壞也是很難的吧。但是。


    「這麽做」


    說著,用手抓住從右邊數起的第二根鐵格子。輕輕用力將之抬起,稍稍一擰,就取了下來。露比沃芙好像很佩服似的睜大了眼睛,伸出手接過了剛才還在格子上的鐵棒。在她仔細端詳的時候,傑伊德已經用同樣的方法取下了另一根正中的鐵棒。


    「這樣就能通過了吧」


    說著,將繩索係在剩下的格子一端。


    「想從內部出去果然是不可能的嗎」


    「不被任何人碰到的話,也還可行」


    對於露比沃芙的提問,傑伊德的回答很冷淡。有數千人在城內活動。其中當然也有馬林貝爾派的人。想要不被任何一個人撞見而出到城外,需要很大的運氣。露比沃芙也明白這一點,隻是說說而已。


    「我先出去。高的地方沒事嗎?」


    「沒問題」


    對著那有力的聲音回答點了點頭,傑伊德窺向窗外。下麵一個人也沒有。在夜晚中看去,叢生的雜草高過脊背,一片黑暗。足夠隱藏住人的身形。


    確認以後滑到了外麵。用手抓著繩索,站在牆壁上,注意著不發出聲音,降了下去。站在地麵上抬頭望去,露比沃芙和傑伊德同樣,不、比他更加流暢的動作降了下來。漂亮的著地。


    「這邊。出城了」


    小聲催促著,低下身子邁開腳步。但是露比沃芙卻搖了搖頭。


    「怎麽了


    」


    「我要把奧蒂斯那家夥給揍飛。為此才出來的。去他那裏」


    赤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閃爍。野獸的眼瞳。靜靜的殺意從中散發而出。


    「這把劍上的奇怪的印記,是誰弄上去的?是你的話,馬上解開。不會殺了你的」


    還真是說了危險的話啊。傑伊德歎息著說道。


    「那是奧蒂斯大人——不、奧蒂斯所施加的封印。本來的話隻有施術者才能解開。殺了他的話封印就沒法再次解開。他的那種性格的話就算威脅也還是不會鬆口的就是了。但是,我的老師有可能解開封印。所以先去老師那裏。不這麽做的話,沒法戰鬥吧?而且,我的同伴們應該也在老師那裏。要和他們合流」


    露比沃芙沉默了一瞬——嘖了一聲聽從了傑伊德的意見。並排碎步急行。彈開了清冽的月光。


    城中大都有著在戰爭之際,被攻陷之時用於逃亡的出口。當然建造得讓人不易發覺,現在就要利用其中一個出口。


    打開隱藏在牆角的門,出現了延伸至地下的階梯。全無照明,階梯的前方被黑暗吞沒。


    「我雖然還算能看見,你怎麽辦?當心摔倒」


    「我來點燈。你先進去」


    催促著露比沃芙,傑伊德開始詠唱咒文。


    「月之影照亮夜晚,月之鱗粉溢自影中——」


    如同歌唱一般,聲音從傑伊德的唇邊流出。放在胸前的雙手發出淡淡的光輝。


    「由傑伊德?柯爾克特所引導。月光之蝶隨之呼出」


    從傑伊德的手中,一羽發出模糊光亮的蝴蝶飛舞而起。好像是引導一般飛入了小門。鮮明地照亮了狹窄的階梯。


    「走了」


    進入其中,關上小門,傑伊德走下階梯。露比沃芙跟在他幾步之後。


    階梯之下是長長的通路。本來就是用於逃亡,所以在途中有很多為了擾亂追兵而設的無用岔路。但是傑伊德完全沒有弄錯道路。作為將守護王族為本來要務的伽丁安,必須確保逃亡的路徑。


    露比沃芙默默地跟在後麵。因為太過安靜,傑伊德不由得向後麵看去。被蝴蝶的光芒所照亮,葡萄酒色的短發微微搖晃。氣息完全沒有紊亂。實在是野獸一般的少女。


    「你在看什麽?盯著人家的臉」


    雖然隻是回望了那麽一瞬,還是被注意到了。一邊跑著一邊發出明亮的聲音的露比沃芙漏出了少許的不滿。


    傑伊德有點迷茫。不知該不該說出來。


    「可能會惹你生氣……不過你走在後麵,有種被野獸追趕的感覺」


    這個回答讓露比沃芙笑了起來。


    「那還真是抱歉呢——因為是你我才跟過來的。如果你也一直稱呼我為殿下、公主什麽的話,我肯定會無視你就是了。嘛,因為你看起來好像可以利用,當然也有這一點原因在」


    毫不在乎地說著,又笑了起來。但是不會讓人覺得討厭。不如說,這種態度讓人很愉快。


    不知走了多久。在已經無法判別的地方,終於看到的出口。走上階梯,跳起來推開了天花板上的門。蓋在其上的塵土四處飛散。


    城下都市貝伊塔斯的隔壁,黑暗之中浮起了一片白色。奔走穿過街道,來到了遠離村落的森林的入口。


    附近感到了人的氣息。露比沃芙擺好架勢。


    「傑伊德大人」


    壓低聲音,從樹叢的陰暗處出現的是羅貝爾。


    「照您的指示,從馬棚的看守人那裏準備了駿馬。請務必守護好殿下。為凱利大人昭雪遺恨」


    如同懇求一般低下眉頭,發抖的唇邊明顯起皺。


    羅貝爾愛戴著曾是宰相的凱利。不僅僅羅貝爾。百姓和城堡內工作的人們,都知道凱利是國王的忠臣,愛戴仰慕著他。烏爾庫和諸侯們十分嫉妒,排斥凱利奪取了古拉迪斯的政權。為了那一己私欲。


    用手製止住警戒中的露比沃芙,告訴她羅貝爾是這邊的同伴。雖然好歹是解除了誤會,她好像還是很討厭羅貝爾穿著的紺青色的製服,不高興地歪了歪嘴唇。


    「抱歉,羅貝爾。給你添麻煩了。也幫我向馬棚的管理人道謝。——你們對父親的愛戴,真的十分感謝。但是,我就要因為這件事成為真正的謀反之人了。雖然可能會有點痛苦,以後在人前還是不要做出支持柯爾克特的言行了。就算被罵也不要在意」


    好像是要蓋過“您在說些什麽”的羅貝爾的聲音,傑伊德說道。


    「首先最重要的,你要為你的孩子們考慮考慮。……我的母親也是,不想讓他們有和我一樣的回憶」


    傑伊德對羅貝爾笑了笑。但是那笑容包含了太多悲傷,羅貝爾無法正視。用絞住一般的聲音,低喃一句“是”,已經是極限了。


    「路上,請務必小心」


    傑伊德回應著羅貝爾的敬禮,乘上了馬。露比沃芙坐在他的後麵,用手抓住韁繩。羅貝爾保持著敬禮的姿勢,遠望著馬上的兩人消失在森林中。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為止。


    ?


    光之蝶在馬的鼻尖飛舞。


    駿馬穿過樹木之間的縫隙,踏在長長延伸的茂密雜草之上。雖然也有街道可走,但是自己已是逃亡之身。沒法像以前那樣堂堂地來往於大路。


    「要去哪裏。你老師住的地方?」


    露比沃芙從背後問道。因為她貼著自己的後背,聲音隨著振動傳達了過來。


    「現在趕往托萊安。老師住在國境」


    「還真遠呐。在那之前居然都沒法用劍……」


    就算沒看著正麵也知道她的臉頰鼓了起來。就是那樣不高興的聲音。而那聲音突然消失了。


    「……有點奇怪」


    「欸?」


    對於露比沃芙的低語,傑伊德反問了過去。


    「馬的腳步變得不靈活。呼吸也變亂了」


    「不是累了嗎?」


    這麽回答著,傑伊德也覺得有點奇怪。應該是讓馬棚的管理人的準備了駿馬才對。從開始奔走到現在也沒有經過很長的時間,而且是從樹木之間穿梭,跑的也不快。雖然是兩人搭乘,就算是普通的馬也不應該呼吸急促到這個程度……


    馬匹的荒亂的喘息聲在寂靜的森林裏格外分明。步調漸漸變緩,最後停了下來。


    「跳下去!」


    露比沃芙叫了起來。於此同時從馬上跳了下去。傑伊德也在瞬間跟在她的行動之後。


    咚,和著一聲沉重的聲響,馬倒了下去。腹部不停起伏,痙攣的嘴角不停湧出泡沫。眼睛也渾濁無力。


    「到底是怎麽了……」


    為了讓它輕鬆點,傑伊德卸下了馬具。但是看上去毫無作用。已經陷入瀕死之中。


    「噴出了泡沫,是被下毒了。大概是遲效性、一激烈運動身體內的毒便會蔓延散開這樣的藥。真是殘酷」


    看著馬的樣子,露比沃芙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好像是哀憐瞳孔放大看向天際的馬一般,輕輕地拂過眼瞼讓它閉上了雙眼。


    咬住嘴唇,傑伊德俯下身。到底是誰做出這樣的事……


    羅貝爾?不對。想要相信不是他做的。那麽——是馬棚的管理人?


    沒錯,這樣的話就能想通了。對馬匹很熟悉,對馬棚的管理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管理人裝作是自己的協力者,實際上是馬林貝爾那邊的人。


    「喂,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麽?」


    聽見露比沃芙的聲音,傑伊德抬起頭向那邊望去。從編好後垂下的鬃毛所蓋住的馬脖那,看到了烙痕一般的印記。曾經見過的印記——奧蒂斯的縛印。


    毫無疑問。給馬下毒的是馬林貝爾那邊的人。奧蒂斯既然


    已經在馬上施加了縛印,那麽他也知道了今晚傑伊德和露比沃芙的出逃。


    將傑伊德的計劃泄露給奧蒂斯的是城裏的人。因為並沒有和女官們說到逃亡的事,那麽不是羅貝爾的話就肯定是馬棚的管理人。


    「不妙。被對方知道了我們的方位。追兵很快就要來了」


    「那麽就跑吧。不留下足跡就好。踩在地麵上露出的樹根和石塊上走過去。樹枝也不要折斷——這樣盡力就行了」


    將手扶在附近的樹幹上,露比沃芙確認著方位。白天太陽當頭,苔蘚比較少的方位是南方。


    露比沃芙首先衝了出去,傑伊德也開始奔跑。蝴蝶在露比沃芙的身邊飛舞。


    露比沃芙腳程很快。並且她已經習慣了在森林中穿梭。傑伊德僅僅是跟上她的腳步已經盡力了,她也在稍稍拉開距離以後便放慢速度等待傑伊德。就這麽循環著。


    奔跑的途中,傑伊德有種自己口中有什麽苦澀味道漸漸散開的感覺。


    大致可以料想到馬林貝爾的意圖。隻是給予傑伊德暫時的自由。將為公主房間安裝鐵格子這件事交給傑伊德也好,其他事情也好,都是為了讓反抗因子升溫。


    ……羅貝爾沒事吧。


    揮開雜念,現在要專心於奔走這一件事上。雖然右肩上仍殘留著痛感,但也還是用毅力打消了對疼痛的注意。已經對這份疼痛有了覺悟。


    不隻有多少次,樹枝劃過臉頰的時候,走在前麵的露比沃芙停下了腳步。好像一碰便會全身麻痹的程度,緊張感漲滿全身。在警戒著什麽嗎,連問也不用問。


    「討厭的氣味過來了」


    「很近嗎?」


    氣味,到底指的是什麽雖然傑伊德現在還不明白,但是她好像有著動物一般的感覺。相當靠得住的能力。


    聽見傑伊德的話,露比沃芙露出了稍稍有點困擾的表情。


    「還有一點時間。但是,接近的速度快的異常。好像是人,又好像不是……總而言之,先藏起來吧。你用劍的技術怎麽樣?」


    「訓練時候的成績是不差,但是幾乎沒什麽實戰經驗」


    「那就把佩劍給我吧。現在我等於就是空手。你還有魔法可以用對吧?」


    傑伊德表示同意,取下了佩劍。接過劍的露比沃芙很快地別在身上,用如同猿猴一般輕巧的姿勢登上了附近的樹木。從樹梢的間隙向下招手,傑伊德也在這棵比較穩固的樹上隱藏了身形。粗大的樹幹在腳下吱吱作響。確認了立足點之後消去了光之蝶。周圍恢複成一片黑暗。


    「能順利的話就好」


    輕輕說了這句話以後,露比沃芙陷入了沉默。


    追兵的氣息已經到了連傑伊德都能清楚感覺到的近處。分開茂密的草叢,出現在已經慢慢習慣月光的傑伊德的視野內的的三人,穿著自己已經看慣了的紺青色製服。


    屏住呼吸,靜下心來盡全力消去自己的氣息。身旁的露比沃芙也壓低了呼吸。她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反握住了已然出鞘的佩劍。如同正在狩獵中的野獸一般靜寂無聲。要是讓她離開自己視線的話,好像會陷入她簡直就要從這裏消失一樣的錯覺。傑伊德不由得皺了皺眉。這竟然隻是個十五歲的少女。


    三個人影不停地向四周東張西望。看見他們的身姿,傑伊德心中感到一陣奇怪的不寧。


    自己和露比沃芙直到中途還乘在馬上。失去了馬匹之後也還有露比沃芙的引導,連羊腸小道也流暢地穿過。但是對方一直都是徒步。並沒有騎馬的跡象。會這麽早就被追上嗎。


    露比沃芙說過。『好像是人,又好像不是』。無意識地反複回味這句話。是人,又不是人的東西……


    想到之後,傑伊德不由得震撼了。那不是伽丁安。


    其中一個人影突然抬高了視線。距離近的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那雙眼睛馬上就要發現這邊了。


    露比沃芙嘖著舌跳了下去。反手握著那把佩劍。想要在對方出聲呼喊同伴之前,切斷他的喉嚨封住他的行動。但是——


    「不行!不要砍!」


    傑伊德叫著,降下地麵追在露比沃芙的身後。在穿著紺青色的人影的對麵,她踩緊地麵收住攻勢。


    人影的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表情。——敵人慢慢地張開了嘴。


    在舉過頭頂的佩劍切開敵人喉嚨的前一瞬間,傑伊德抱住露比沃芙滾到了旁邊茂密的草叢中。液體從敵人張開的大口中噴出,灼燒著剛才露比沃芙所站立的場所。


    「是酸液!砍了他的話會有更大量的酸液飛散出來!快離開!」


    傑伊德扔下這句話,衝了出去。露比沃芙沒有回答。將身形隱藏在草叢中,消去了自己的氣息。以此表示了理解。


    他們是亞希德?多爾(acid?doll、酸液人偶)。是身體內側注入了酸液的人形魔導兵器。因為是使用死去人類的肉體所製作,所以和實際存在的人很相似。但是,因為其製法違反了道德,所以是被禁止製造的兵器。


    開發了其製法的是伽丁安時代的烏爾庫。他醉心於研究這樣的魔導兵器,注入了大量的心血。現在也主持著古拉迪斯王城內一年一度的魔導研究評議會。


    這些人偶沒有自我。隻聽從主人的命令,是可以完美操縱的人偶。在接近戰中就算砍了他們,也會讓對方身處大量酸液之中,而不能隨便靠近。所以傑伊德阻止了露比沃芙。


    自草叢中飛奔而出的傑伊德將視線投向人偶們。和部下們相似的麵容。


    在他們張開嘴放出酸液之前,傑伊德已經放出了魔導術。


    「由傑伊德?柯爾克特所引導!疾風之槍隨之呼出!」


    螺旋狀凝縮的風化為槍矢,刺入了站在前麵的人偶的胸口將之貫穿。半途,人偶的身體爆炸開來,碎片四散。酸液飛落,周邊響起了草木焦灼的聲音。


    剩下的兩隻人偶向傑伊德吐出酸液。側跳躲過攻擊的傑伊德繼續後退拉開了距離。其中一隻追了上來。


    人偶的動作在人類之上。就是這樣設計而成的。剛才拉開的距離馬上被縮短,傑伊德被捕捉在人偶的射程之內。


    疼痛在右肩走過,感覺到全身流下冷汗的瞬間,從旁邊的草叢飛出的白色的什麽東西打在人偶的頭上。人偶被撞飛,白色的什麽東西馬上回到了草叢中。


    「不砍的話就行了吧!」


    說話的是露比沃芙。手中拿著白色的帶狀物。是撕開床單連接而成的帶子。其一段包著石頭還是什麽,那個好像很重的結吸引了傑伊德的視線。


    將身子半隱在草叢中,露比沃芙來回揮舞著那個鈍器。被那個打中的話,應該會受到相當大的衝擊。


    用視線致謝以後,傑伊德向著倒下的人偶放出螺旋的風之槍。酸液散落。


    最後的一直也迫近了傑伊德。繞到身後的露比沃芙用簡易鈍器打在他的背上。向前倒下的人偶在傑伊德前雙膝跪地,但是這次的衝擊較輕所以馬上又站了起來。向四周看了看,把目標從傑伊德改為了露比沃芙。雖然露比沃芙已經早早地在草叢中隱藏了身形,但是人偶還是做好了朝她跳去的姿勢。


    「由傑伊德?柯爾克特所引導!息吹之楔隨之呼出!」


    傑伊德把手放在附近的樹幹上,念出咒文,然後離開原地。隨著破土的聲音,剛才他所站的地方伸出幾條木根。將人偶從背後刺穿。人偶不停顫動,被酸液桌啥的樹根上冒出煙霧,不多久便腐朽折斷了。


    「這些家夥到底是這麽回事……」


    呼出一口氣,自草叢中露出臉的露比沃芙問道。扔掉包在布裏的石塊,重新把袋子卷在腰上。


    「亞希德?多爾。似人非人的魔導兵器」


    聽見傑伊德的回答,露比沃芙用感覺到很奇怪的目光看向被燒灼過後的痕跡。


    「這些家夥想用酸把我融掉……奧蒂斯那些家夥雖然稱呼人家為殿下,其實是想殺了我?」


    「就這麽被殺了的話說不定還好點」


    傑伊德輕輕嘀咕著,向前邁出腳步。右肩越來越疼痛,就算是一刻也想早點到達老師那裏。一邊走著,一邊再次喚出月光蝶。


    遲了半步的露比沃芙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揚了揚柳眉。蝴蝶的淡淡的光輝下,紅玉的眼瞳像火焰一般搖晃。


    「死了比較好?什麽意思」


    不容自己保持緘默的語調。不過傑伊德本來就有沒有隱瞞的意思。如果露比沃芙是個普通的少女的話,需要慎重選擇不會傷害她的話語來應對,但是這個盜賊娘有著鋼鐵一般堅強的精神。那銳利的眼神便是證據。


    「那群人想要的不是公主也不是未來的女王。而是能用使用的信仰所指的對象」


    「是指這把劍麽。這到底是什麽。的確隻有我才能拿得動,也十分鋒利。但是也僅此而已」


    「知不知道洛瓦斯?」


    傑伊德唐突的問題,讓露比沃芙皺了皺眉。然後搖了搖頭。


    「洛瓦斯是創造神。創造了這個世界,愛著這個世界。但是那股力量太過強大,會毀滅之毀滅。所以洛瓦斯將四肢變為四件神具,分別贈與四個孩子,命令他們守護這個世界」


    「神話嗎。和這把劍又有什麽關係……難道說,這就是其中的一件神具?」


    實在是太可疑了。但是傑伊德就這麽盯著自己,默默點了點頭。


    「右腕是<引導之劍>。左腕是<榮光之寶冠>。右腳是<守護之盾>。左腳是<審判之天秤>。這四件神器各自托付給了名為古拉迪斯、科羅納德、薩爾瓦羅斯、托萊安的四個孩子」


    「這些名字是……」


    「沒錯。國家的名字。傳說洛瓦斯的孩子們就是這四國初代的國王。因此這四國都被稱為神國」


    露比沃芙深深歎了一口氣。皺著眉,一邊邁開步子一邊抓了抓頭。


    「也就是說,那啥。我是神的子孫?」


    「正是如此」


    聽見肯定的回答,露比沃芙再次歎了一口氣。有點焦急地嘀咕著什麽。


    「不好笑的笑話還是算了吧」


    「因為是傳承下來的文獻所記載的所以也沒辦法。而且你還持有著<引導之劍>。雖然剛才你說那隻是把很鋒利的劍,不過你知道那把劍連岩石也能切開麽?」


    聽見這句話的露比沃芙不由得啞口無言。轉身看向她的臉,紅玉一般的眼瞳瞪得更大了。


    「看那個表情好像是不知道的樣子呐」


    「哪會有把劍往岩石上磕的傻瓜」


    「說的也是」


    傑伊德微微笑了出來。


    「古代的王們使用<引導之劍>切開群山,挖掘金脈。雖然現在金礦已經被采掘殆盡就是了」


    「我知道。雷塔納也是座廢礦。——回到最初的問題,你說死了還比較好是什麽意思」


    因為被笑所以生氣了嗎,露比沃芙聲音裏不高興的成分更濃了。是在因為不知道劍的能力而鬧別扭也說不定。


    「<引導之劍>隻有在繼承了古拉迪斯血脈之人,或者代理人在劍的主人身邊時才能為之所用。反過來說,劍的所有者便有著成為王的資格。人民對於持有著神具的王寄予著絕對的信賴。馬林貝爾想要利用他們的信仰心來通知這個國家」


    「馬林貝爾……啊啊,烏爾庫」


    「奧蒂斯也是。奧蒂斯?馬林貝爾。烏爾庫和奧蒂斯是父子」


    露比沃芙又驚訝地陷入了沉默,揚起了眉頭。


    「而且那些貴族們也是。群聚在馬林貝爾灑下的餌食周圍,被飼養的那群人被稱呼為馬林貝爾派。榨取人民的血汗和稅款中飽私囊,甚至覺得這還不夠而考慮著入侵托萊安。他們雖然好像一開始也想飼養你,不過看到你的性格覺得不太可能吧。用酸液毀去你的容貌,讓你再也不出現在眾人麵前——就算不這麽做,砍斷你的手足舌頭之類的,無論多少方法都能想得出來也說不定」


    「你說的還真是狠毒。但是,他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雖然這麽說,露比沃芙的語調還是很平靜。果然這名少女的精神就如同鋼鐵一般。


    「那些家夥想要的是能夠使用<引導之劍>的信仰對象,這我說過了吧?他們打算將十五年前還是嬰兒的你養育[],反複洗腦。讓你生下孩子」


    「孩子」


    包含著相當厭惡的聲音。一邊走著一邊吧嗒吧嗒踏著地麵。


    「唔啊啊,真惡心。才不要和那種家夥,起雞皮疙瘩了」


    「我的預想猜中的可能性很高。要讓很難看管的猛獸安靜下來的話讓它動彈不得就行了。奪去手足切斷舌頭,讓其無法說話,連自殺也做不到。隻讓你留下產子的能力。將生下來的王子或者公主按自己的想法養育,操縱民心,讓國民為無謀的侵略他國的行為而奔走賣命。就是這樣」


    「的確,就這麽死了也是為了這個世界和人民們好。但是我可沒有死的念頭。完全不想死」


    真堅強。傑伊德率直地這麽認為。


    不想死,這種感情並不是懦弱。同伴們被殺,自己被捉,就算看見地獄也並不膽怯,那份堅強。當然也並不是沒有理解狀況。是個頭腦清晰的少女。看了剛才的戰鬥便能明白。


    「嘛,我隻要把馬林貝爾派狠狠擊潰出口氣而已。——在那之前,可以問你一件事麽?」


    露比沃芙停下腳步這麽問道。一本正經的樣子,讓人感覺有點緊張。


    「又有追兵趕來了?」


    「不是,既沒氣息也沒有氣味。再繼續走一段時間應該沒問題。和這個沒關係,我說你的肩膀怎麽了?」


    傑伊德不由得吸了一口氣。不想把疼痛的表情顯露出來。


    「別藏著了,我明白的。走路的姿勢還有戰鬥的方法,絕對有地方很奇怪」


    何等敏銳的眼力,傑伊德歎了口氣。


    「……不是什麽嚴重的傷。很快就治好了」


    「你在那裏忍耐反而會成造成麻煩的。看著就感覺不舒服。讓我看看呐」


    一邊說著,露比沃芙把手伸向傑伊德的領邊。好像是用強的也要脫下來。


    「放開!——我自己脫!」


    因為就算揮開手,她好像也沒有放棄的樣子隻好妥協了。脫掉上衣露出上半身。森林的空氣比料想中的更讓身體冷了下來。


    取下了卷在肩部的繃帶,露比沃芙皺了皺眉。然後緊緊盯住傑伊德。


    「這火傷是怎麽回事?已經水腫了。用燒紅的鐵塊按上去了麽?從角度來看好像是自己弄的來著……你有這種興趣?」


    「別說傻話。我的肩上也和那匹馬一樣,施加了監視動向的縛印。是作為伽丁安的入隊條件刻上去的。想要將之消除的話,就隻有剝下皮膚或者將其燒毀」


    「魔導治療呢?」


    「那麽做的話縛印也會再生。自然治愈的話,傷痕會破壞掉縛印的形狀,效力也不會恢複」


    聽到傑伊德的回答,露比沃芙呆住了一般,歎了口氣。在已經發紅潰爛腫起的傷口中,的確能看見什麽印記。歪曲的形狀已經崩毀。


    「這麽放著的話會化膿腐爛的……真是拿你沒辦法」


    低語著的露比沃芙翻了個身。察覺到她是要從自己身邊走開,傑伊德慌忙抓住了她的手臂。


    「不會逃的。我去采點草藥。你就在這裏等吧」


    「不是以為你要逃跑。隻是你走


    到看不見的地方,我會覺得不安。如果伽丁安的追兵出現了,你一個人能贏嗎?」


    露比沃芙好像稍稍有點吃驚。眨了眨眼,然後笑了。


    「你在為我擔心?還真是多謝。但是,擔心那種還說不定的事,不去管眼前的傷員可不是我的風格」


    好像是說教一般的口氣。的確露比沃芙有著超越超人的直感,但也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女。想著可能發生的事情,傑伊德還是沒有放開手。


    露比沃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好像很困擾地搔了搔頭,慢慢地把<引導之劍>從革製的劍帶中取了出來。不明白那個行動的意味的傑伊德皺了皺眉,露比沃芙微微一笑。然後把<引導之劍>扔向他。


    傑伊德馬上放開了露比沃芙的手向後跳去。<引導之劍>


    直直地插在地麵上。


    「交給你保管咯」


    完全沒有抗議的閑暇,露比沃芙已經扔下這句話走遠了。雖然想要追上去,可是才一眨眼,她的身姿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光之蝶在傑伊德身邊飛舞。露比沃芙走進了完全的黑暗中。


    傑伊德深深歎了一口氣,在原地坐下。他的腳程沒法追上認真起來的露比沃芙。雖然知道隻有她才能拿得起來,也不能就這麽把<引導之劍>放在這裏。


    本應該由自己來救公主才對,可是不知什麽時候反而被她救了。之前的戰鬥也是這樣。沒有露比沃芙的援護的話自己應該已經被酸液淋到了吧。


    從褲子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個垂飾。上麵是刻著金色浮雕的小盒子,鑲嵌著一顆表明了『傑伊德』身份的翡翠。裏麵裝著傑伊德三歲時候的肖像畫。傑伊德總是雙手捧著這枚項鏈墜子祈禱。


    父親沒有墳墓。罪人埋葬在國內的某處,連墓碑也不允許設立。所以傑伊德連為在父親的墓上獻花這件事也做不到。


    遺體被收容、檢查之際,羅貝爾曾來見傑伊德。他把這枚項鏈墜子交給了失去母親,將要被親戚所收養的傑伊德。


    「這是令尊的遺物。除了這個以外什麽也沒能帶出來,十分抱歉」


    在十五年前,羅貝爾這麽說著,然後低下了頭。就算是當時仍然年幼的傑伊德,也從心底感受到了他的溫柔。


    僅僅握住垂飾,祈禱他平安無事。


    這個垂飾對傑伊德來說也是一個勸誡。一定要為雪除父親的遺憾。公主肯定還活著,等到她歸來的時候,一定要從馬林貝爾的魔手中保護好她。對著自己這麽發誓。


    風吹過。將頭發綁成一束的細繩慢慢滑落草地。將垂飾放回口袋撿起細繩,正在整理頭發的時候露比沃芙回來了。手中握著幾片細長的厚樹葉。


    她輕輕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將卷在腰上的帶子取了下來。然後又解開一個扣子,將一端分離開來。在原地坐下拔出佩劍,將樹葉的表皮削落。露比沃芙將裏麵現出的半透明葉肉遞給傑伊德。


    「吃吧」


    說著,也將一片葉子送入自己口中。好像是想證明葉子沒有毒。接過以後到了謝,傑伊德把葉子含在嘴中。微微的苦澀中也包含著淡淡的甘甜。


    兩人平分了葉肉,露比沃芙用取下來的布包住了削落的表皮,平放在石板上,開始用圓形的石塊敲打。白色的布立即染上了綠色。


    「稍微有點痛。咬緊牙齒」


    露比沃芙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佩劍。要把受到火傷的皮膚和水腫切除。明白到這一點,傑伊德點了點頭。


    隨著刀光一閃,疼痛在肩膀遊走。雖然皺了皺眉,卻沒有發出呻吟。


    水從傷口溢出。將其擦幹淨,露比沃芙把包著樹葉表皮的布按到傑伊德的傷口上。綠色的液體滴了出來,在皮膚上散開。暫時就用細細的床單帶子代替繃帶卷在肩膀上。雖然十分迅速簡潔,實際上是很好的處理方法。


    「這樣的話應該就不會惡化了。不過,還是不要勉強比較好。開始生效的時候會有點發熱」


    將剩下的布再次卷回腰上,<引導之劍>也放回背後,露比沃芙豎起一邊膝蓋坐了下來。的確如她所說,伴隨著淡淡的疼痛,整個右臂都在發熱。現在就先稍稍休息一會吧。


    「手法很熟練的樣子啊」


    「沒這點基本技能的話可沒法住在森林裏。同伴們受傷的時候,就由身邊最近的人來幫忙。這是鐵則了」


    將視線移到遠處,這麽回答著的露比沃芙的聲音有點低沉。雖然一瞬間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馬上就明白了。她想了了自己的同伴們。


    「你的同伴們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沒法阻止」


    「就算道歉,死去的人們也不會複活了」


    不禁覺得被她狠狠罵了還比較好。露比沃芙的聲音就是這麽虛弱。正因為了解失去家人的痛苦,傑伊德更加胸口發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隻有沉默靜靜地流逝。風吹動樹梢,響起了枝葉摩擦的聲音。雖然長長的前發擋住了視線,也沒有將其撥開。


    露比沃芙忽然開了口。


    「……摩爾達他,最討厭的就是殺人。很奇怪吧,明明是個盜賊。即便如此,還是會有必須殺人的時候。不然的話可能自己就會被殺。所以,我也有殺人的經驗。不知多少次了。但是在那種時候,摩爾達絕對不會露出好臉色。皺著眉頭說『我討厭那種事』。但是,我肯定會笑著說,『不管怎麽樣,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傑伊德隻能沉默地聽著。因為明白,無論說什麽都無法成為露比沃芙的安慰。


    「頭腦不好,撿回來奇怪的東西還得意洋洋,又笨拙,是個喝醉酒以後又蹦又跳最後扭傷腳的傻瓜,但我還是很喜歡摩爾達」


    露比沃芙微微笑了出來。『喜歡』這種感情,滿溢在她的胸中。


    「長老也是,牙齒幾乎都掉光了,是個不認真聽人說話的話無論說多少遍也聽不清楚的老爺爺。長老釀造的蜂蜜酒雖然我也很喜歡,但是總覺得自己被當成了小孩子。那時也給我倒了一杯,到最後沒能喝到——以後再也喝不到了」


    看著淡淡回憶著過去的她的身姿,傑伊德的胸口好像被絞住一般的疼痛。救出了公主?盡是些漂亮話。為了替父親雪恨,而要利用這名少女。應該恨的是自己,湧起了這種想法,痛苦地無以複加。


    「還有迪古。在同伴們中,他是最疼愛我的。我直到十二歲的時候還坐肩車。明明說了這樣很不好意思」


    漏出了小小的笑聲。那副樣子看起來更為悲哀。


    「我喜歡大家。衣服破了有人會為你縫補,想要聽故事的時候有人會為你讀書……劍也好弓也好,大家會用自己得意的武藝相互切磋學習。真的很快樂。和狼群們的關係也很好」


    已經無法回溯的日子。全部被伽丁安奪走了。


    「從女官那裏聽說了。你的父親救了我呢。感謝他讓我和同伴們相遇。但是,如果我沒有成為盜賊的話,大家也不會死了。是該感謝還是該憎恨呢……現在就算說什麽也沒用了」


    「抱歉……」


    辛苦地絞出這麽一句話。無法直視露比沃芙的臉。她用一成不變的平靜語調說道。


    「你在向誰道歉?向我?向我的同伴們?代替你的父親?——不對。你隻是為了從罪過的意識中逃離才會說出謝罪的話」


    沒有回話。被這麽想也是無可奈何。雖然實際上就是如此也說不定,現在的傑伊德無法表明自己的想法。


    露比沃芙突然笑了出來。


    「嘛,別這麽煩惱了。我原諒你。雖然不知道同伴們是怎麽想的就是了……你好像也有著相當程度的覺悟和緣由不是麽。再說,我一個人的話也沒法做什麽——你想為自己的父親雪恨吧?不對嗎?」


    傑伊


    德驚訝地一怔,然後點了點頭。謊言和沉默無法對她通用。有這種感覺。


    「沒錯。要代替因為大逆不道這虛構的罪名受到貶謫的父親,將古拉迪斯從馬林貝爾的支配下解放出來。為此,希望你能好好作為一個公主。人民待望著持有神具的王。希望你能成為民心的支柱」


    「那麽,就彼此彼此了。你利用我,我也會利用你達成自己的目的。有取有得,好好相處吧」


    現在,傑伊德終於能直視露比沃芙的臉了。她正在微笑。那是雖然平穩,卻又包含了強烈意誌的笑容。


    「這種程度就好好背負著吧。我也背負著沒有守護住同伴的罪這麽活下去。兩個人分擔的話,你不覺得會稍微輕鬆點麽?」


    真的很堅強。想著,傑伊德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而且,『兩個人』。不知為什麽反複回味著這個詞,胸中覺得有點難為情。


    風聲嗚嗚。在這篇聲音中感到了什麽嗎,露比沃芙跳了起來。因為這行動太過突然,傑伊德感覺身體的中芯好像凍住了一般。


    「追兵嗎!?」


    「不是,聽見了……庫娜和佛斯特,他們還活著!正在找我!」


    如同在黑暗中看見一線光明,喜悅滿溢的笑臉。但是傑伊德卻不明白她的話的意味。皺了皺眉頭。


    「是狼。我的家人。安全逃脫了,太好了……」


    讀取了傑伊德的表情嗎,露比沃芙解釋道。


    狼。說起來,想起來那時有兩匹左右逃走了。說是逃走,應該是露比沃芙要他們逃走的感覺。


    「但是,這裏和雷塔納的方向相反。是怎麽知道你的所在之處的?」


    雷塔納是位於古拉迪斯北方的森林。因為正趕向托萊安的國境,傑伊德和露比沃芙現在位於中心的城下都市更南方的森林中。


    「不清楚。但是,我憑感覺也能知道同伴的大概位置。算是常有的事了。和歸主本能有點像來著,就是那個吧」


    傑伊德也聽說過,搬到遠處的飼主,被走散的狗找到的傳聞。這與其相似吧。


    果然她根本的部分還是野獸,正當傑伊德這麽想的時候,露比沃芙突然吼叫起來。不,說長聲嚎叫比較恰當也說不定。


    吃驚地睜大了雙眼。雖然想讓她停下,但是不會有人會認為這是人的聲音吧。明白這是同伴間在打招呼,傑伊德默默地等待著。


    露比沃芙集中注意力傾聽。對傑伊德來說隻不過是微弱風聲的低音從遠方若隱若現地傳來,露比沃芙回應那股聲音,再次吼叫起來。就這樣好幾次地持續下去。


    「將我們正在趕往托萊安國境這件事傳達給了他們。明天好像就能匯合了」


    「用野獸的話交談嗎?」


    「我可是白狼薇安卡的女兒。不懂親兄弟的話才比較奇怪吧」


    露比沃芙用理所當然的口氣說著。的確,自己也見過她統率著群狼的姿態,傑伊德點了點頭。


    應答結束之後,露比沃芙帶著笑容坐了下去。因為和同伴們能夠匯合所以感到安心吧。放鬆下來的傑伊德也能明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這還是第一次從心底希望這名少女能夠笑出來。覺得那肯定是能夠引導所有的人民,讓他們幸福的笑容。


    「先睡一會吧。我來望風」


    「這可不行。我還沒派上什麽用場,所以能不能先讓我做點事呢」


    帶著稍稍開玩笑的語氣這麽說道,露比沃芙也笑出了聲。然後點了點頭。


    「知道了。那就交給你咯。稍微睡一會就起來」


    枕在木根上,露比沃芙橫過身子躺著。是因為信賴自己,還是因為自己是個不值得警戒的男人呢。


    要是前者的話還好,讓人覺得還能和她溝通。她是野獸。如果傑伊德發出什麽奇怪的氣息,肯定會馬上跳起身毫無猶豫地就咬過來吧。


    正因為相信自己狼的感覺,她才能這麽安然地入眠。


    結果,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信任的傑伊德總覺得有點煩悶。也因此完全沒有困意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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