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萊安的附近有個名叫洛克菲克的物流城鎮。在近期一直漂浮著不安定空氣的古拉迪斯中,隻有這裏勉勉強強保持了富足的狀態。


    但是他很不安。本來,擁有神具的國家應該由王來治理,但是王族卻不在王城之內。由宰相所治理的這個國家,已經滿是荒廢。而且最近,國家正在召集年輕人作為士兵。有的時候甚至會采取強硬的手段將人帶走。


    難道戰爭就要開始了?這樣的傳言到處流走。


    被山脈所圍住的古拉迪斯如果想要開戰的話,矛頭隻可能是指向南接的托萊安。那個國家的土壤十分肥沃。


    如果演變成這種情況,洛克菲克說不定也會化作戰場。隻是這麽想象著,就不禁微微發抖。實在是太不吉利了。


    他在這座城鎮上經營著一家餐館。不能將店麵就這麽丟下。這是幾年妻子逝世以後,一直獨自守護著的店麵。雖然上了年紀的身體已經不太習慣工作了,但是有很多旅人來到這座城鎮,聽他們講述旅行見聞的時候會感到很快樂。就在之前,還有客人前來。


    是背著長長布包的金色短發男子,以及長發和眼瞳均帶著晚霞顏色的少女。兩人一直麵帶微笑,相互牽著手。


    就算在店裏的角落坐了下來也還是沒有鬆開手。特地在可以坐下四人的桌子上相鄰而坐,肩膀也靠在一起。


    把他們點的菜送過去的時候也聽到、


    「算我拜托你,不要再從我身邊離開了」


    「呀,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沒騙你。所以你也不要放開我的手哦」


    真是甜蜜的對話。但是,那姑娘看上去讓人覺得她將來會成為一名強硬的妻子。看著那名讓自己想起已逝妻子的少女,他不由得放鬆了臉頰。


    在他們離開小店沒多久,又來了一批少見的客人。但是,這次的客人不怎麽討喜。


    三名男子穿著相同的製服。深綠色的軍服。是表明古拉迪斯的軍人和士兵的身份的顏色。而紺青色說明他們是直屬國家的魔導騎士。


    「知不知道一個金色長發的男人和一個赤色短發的少女?少女帶著一把長劍。男的看起來十八歲,女的看起來十五歲左右」


    走到廚房前的櫃台邊,一個士兵這麽說道。站在身後的兩人是他的部下吧。


    他想起了剛才的兩位客人。的確男子看起來是十八、十九的樣子,少女也比男子年幼。但是劍——是被包在那塊布裏了吧——將之負在背上的是那名男子而不是少女,而且最重要的是發型和描述的並不一樣。長發可以剪短,而短發想要留長的話需要相當的時間。


    他保持著沉默,左右搖了搖頭。因為對士兵們正在找的人心中沒數,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剛才描述了男女特征的士兵歎了一口氣。


    「不知道的話就算了。十分抱歉打擾了」


    行了一禮,三個人從店裏走了出去。繼續思考剛才的事情,突然想了起來。


    戰爭不是就要開始了嗎。這樣的傳言浮現在腦海裏。


    士兵也是人。幾乎不存在自願為國殉死的人。為了地方的治安而駐紮在地的士兵們更是如此。


    岌岌可危的國家中,人民們失去了愛國之心。而士兵們首當其衝。正因為有著身為戰爭中用了就丟的棋子的自覺,士兵對國家保有著更大的憤懣。


    那樣的士兵們毫無霸氣。他們周身邊漂浮的空氣仿佛充滿了倦怠感。士兵們疏於國防的話便十分危險。這麽想著,他又微微顫抖起來。為了揮開這種不詳的想法,他開始祈禱。


    這個國家有一名不知去向的公主。和將要開戰的傳聞一起,也有人說下落不明的公主已經回來了。還有的說法是,擔憂於國家荒廢的重臣隱瞞了公主的存在,為了討伐在王城裏專橫跋扈的惡賊們而在學習武藝。或者是,作為城裏少女被養大的公主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現在依然在某處普通地生活著。眾說紛紜。雖然都是不可輕信的流言,想要擾起人們的不安也已十分足夠。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請務必早日歸來。剩下的王族隻有您一人了。能夠揮舞起拯救國家的的也隻有公主殿下了。所以、請務必——


    ?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兩名部下也是,無奈地聳了聳肩。


    「隻有這樣曖昧的情報,怎麽可能找到的」


    「實在是那啥。了不起的"大人物"們舒舒服服地在城裏享受,完全不知道我們的辛苦」


    「就這麽算了吧」


    聽見部下們不滿的聲音,他覺得很窘迫。但那並不是對國家的忠誠心使然。


    「不知道會不會被別人聽見。別說多餘的話」


    兩個人一起閉上了嘴。看見這一點,他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


    今天正午沒過多久,來自王城的幾隻傳令鴿,飛達了鎮子的值班室裏。


    緊急指令上隻記載了很少的尋人特征。雖然是用小號字寫在小小的紙片上,但是作為情報也實在太過不足。隻要沒有尋人的肖像畫,搜索很明顯會很變得十分困難。雖然覺得實在是荒唐,但因為這是工作所以也無可奈何。


    但是待在值班室裏會被說成怠慢任務,所以便出來做做表麵工作。這個國家裏,長久以來已經被一種意識所浸透。服著兵役的人們都對於自己的任務十分冷淡。


    國王駕崩,由宰相開始治理國家至今已經過去了十五年。古拉迪斯也急速衰退,變得岌岌可危。失去了神具,也有人悲歎道現在的古拉迪斯已經沒有被稱為神國的資格。洛瓦斯的右腕——和公主一同下落不明。


    如果公主還活著的話,那麽還有一線希望。


    精神恍惚之中,思考著這件事。他覺得公主已經歸還的這個傳言,也是從不安的民心中所生出的幻想。但是現在,卻十分希望這個幻想能夠成為現實。


    招募士兵的國家。貧瘠更為加速的地方。


    戰爭的腳步,他已經確實感受到了。


    ?


    洛克菲克是個富饒的城鎮。來自托萊安的商人們帶來的物品流往各地,從來不曾斷絕。這個城鎮被稱為托萊安的救贖也並不為過。


    在進入城鎮之前,讓庫娜和佛斯特在森林待命。也得為他們準備一些食物才行。


    在進入洛克菲克前,首先需要變裝。雖這麽說,其實也沒有做出多大的變動。


    露比沃芙在穿著的長褲外加了一條裙子,變成了城鎮少女的裝束。將佩劍賣掉,換了一把能夠藏在衣服中的短劍。因為床單的帶子已經短的無法繼續使用,所以就這麽扔了。


    在短發的末端加了發髻【參考海貓裏夏妃的發型】。細細的幾束編織而成,從頭發的根部乍看之下無法一眼辨別到底是不是天生的。


    傑伊德也整理了頭發。換掉沾滿血汙的衣物,將用布包起來,代替露比沃芙由自己背著。


    就算變裝了,背著和身份不符合的長劍的城鎮少女還是會被當成可疑人物。如果是男性的話,被雇傭的護衛或者賞金獵人大多都有帶刀,並不會有違和感。因為劍上金工的裝飾十分顯眼,所以用布包了起來。


    變裝以後,以為隻要不分開就可以實在是太天真了。在露比沃芙低下身子想要係緊靴子上的紐扣的瞬間,沒有注意到這邊而繼續向前走的傑伊德帶動著,狠狠地打在了露比沃芙的頭上。從那以來,她再也沒有貿然地放開傑伊德的手。


    雖然看慣了大個子的摩爾達而沒有注意,傑伊德也意外地很高。在很近的距離抬頭看著他的臉,沒多久脖子就開始發酸——和轉向這邊的傑伊德視線重合。


    「怎麽了?」


    「沒什麽。短發看起來比較清爽。還是很帥氣的嘛,這麽覺得」


    並不是


    什麽社交辭令,隻是直率地說出了感想。碧綠的眼瞳從剪短的前發中露出,比以前更加堅決毅然。


    聽見這句無心的讚揚,傑伊德轉過了臉。好像是在害羞。


    露比沃芙不由得想起了兩隻狼對他的評價。


    庫娜有著內向以及愛撒嬌的性格,所以很快就和傑伊德親近起來。被他摸頭的時候,也會很高興地眯上眼睛。但是佛斯特卻不是這樣。不管露比沃芙怎麽說,隻要傑伊德靠近她的時候,佛斯特就會不高興地低吼。現在兩個人能這樣牽著手走在一起,也是因為兩匹狼正在森林裏等待他們。


    在狼群中,雖然佛斯特也算是很難親近的性格,但是卻從來沒有讓盜賊們看見這樣的態度。所以露比沃芙很疑惑。就算詢問原因,得到的也隻有『不中意他』這一個回答。


    庫娜悄悄告訴自己,佛斯特是在嫉妒傑伊德。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由得笑了出來。有什麽好嫉妒的呢。


    的確傑伊德作為伽丁安,曾經蹂躪了同伴們。踹在露比沃芙的腹部,把她束縛了起來,對佛斯特來說這些都是他所不能原諒的。但是那時,如果傑伊德沒有阻止的話,露比沃芙就會被奧蒂斯的攻擊打中,受更重的傷。奧蒂斯的目的並不是保護公主,他想要的隻是上不了台麵的傀儡國王。


    並不討厭傑伊德。雖然他覺得沒有達成自己的職責,其實並沒那種事。如果沒有傑伊德的幫助,自己也無法走到這一步。


    而且,露比沃芙雖然看慣了豪快的盜賊,卻也並沒有覺得很難和認真的傑伊德相處。問東問西的時候,雖然帶著一臉麻煩的表情,他還是會逐個回答自己。而且開他玩笑的時候十分有趣。


    因此露比沃芙對傑伊德很有好感。他也是這樣。從氣味上便能明白。


    買了最低限度所需的幹肉和幹燥過後的豆子,吃完飯後準備回到森林裏的時候,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在前方的路上,看到了騎著馬,穿著紺青色製服的人。


    穿著綠色服裝的士兵們好像正在向路人們詢問些什麽,還沒有注意到這邊。露比沃芙抬起頭,向傑伊德遞了個眼色。改變前進的方向,進入大路的露天攤點之外,陽光所照射不到的小巷中。將野獸的感覺研磨澄澈,尋找庫娜和佛斯特的所在地。尋找離開城鎮的道路。露比沃芙從以前開始,就從未弄錯過同伴的位置。


    在迷宮一般的小巷裏前進的途中,傑伊德停下了腳步。帶著滿是陰雲的表情,躊躇著說道。


    「這前麵、不太妙」


    「但是,我們沒法走大路對吧。我感覺,一直走的話就能到達城鎮外麵的森林」


    周圍的建築物牆壁已經崩毀,完全感覺不到有人居住的氣息。雖然風一吹過,房頂上的瓦礫好像就會降落下來,但是露比沃芙相信自己的直感。本來以為傑伊德也會毫不猶豫地相信自己來著……


    「指的不是危險這一類東西……不,沒什麽。走吧」


    催促著露比沃芙的傑伊德仍然帶著一臉苦澀的表情。雖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是此時並沒有細細追問的閑暇所以暫時放下先行前進。


    雖然離大路隻是稍稍那麽一段距離,這裏已然全為廢墟。雖然比其他的村鎮要更加富裕豐饒,洛克菲克仍然為荒廢所迫。


    小巷的一角,盡頭的陰影處有什麽正在移動。從陽光所無法照射到的黑暗中爬了出來。


    那是名瘦削的女性。頭發不整,衣服也破破爛爛滿是汙跡。說是全身纏著破布可能會比較正確也說不定。


    「……食物。請我給食物、麵包……什麽都可以……這孩子」


    發出微弱的聲音,女性把懷中抱著的黑色人偶貼近自己的臉頰。露比沃芙皺著眉頭看向那個人偶,倒吸了一口氣。


    女性所抱著的並不是人偶。是個嬰孩。皮膚發黑皸裂,蛆蟲從緊閉著的眼瞼邊緣和鼻子、嘴邊柔軟的部分湧出。很明顯已經死去很久了。女性靠近的時候,腐臭變得更濃。


    女性眼窩下陷,那雙空洞的眼中已經看不到一絲生氣。隻有那好像要飛出眼眶一般瞪著的雙眼,向露比沃芙投射出強烈的想要活下去的執著。


    看似空無一物的小巷,到處都有人在黑暗中爬動著。他們的生氣微弱到露比沃芙的直感所無法察覺的程度。以剛才那名女性為開頭,饑餓的人們紛紛靠近露比沃芙和傑伊德,向他倆祈求食物和金錢的施舍。


    「……走吧」


    痛苦地低語著,傑伊德拉起露比沃芙的手跑了起來。雖然不停有人加入追趕的行列,但是已經十分衰弱的腳步實在追不上他們。露比沃芙也靠著自己的直感,尋找著出城的道路。


    圍城護牆的一部分崩坍了。小巷中的人們好像就是從這裏進入城鎮裏的。兩人毫不猶豫地從缺口衝了出去。


    以遠吠作為信號,很快再次和兩匹狼匯合。因為四下無人,所以將交還給露比沃芙。不知道是不是在意佛斯特的視線,傑伊德稍稍和露比沃芙拉開了一段距離。


    「那些人是怎麽回事」


    露比沃芙低語道。自己也能明白臉上的表情一片僵硬。深深吐出了胸中積存的一口氣,但那並不是對剛才的人們的嫌惡感。指向不明的憤怒在身體中來回遊走。


    「因為洛克菲克有來自托萊安的物流,所以比其他的村鎮要富裕。要說的話,可以算得現在的古拉迪斯少有的光輝。被那道光所誘惑,失去居住的場所、耕作的田地、積累的財產的人們在這裏聚集。幾乎都是些丈夫和兒子被征兵而去,無法勞作而讓田地荒廢的人」


    說著,傑伊德吐了一口氣。好像很不甘心地擰緊了眉頭。


    「這是國家的責任。他們無能為力。如果陷入和托萊安的戰爭,他們連最後的容身之處也會失去」


    「會那麽殘酷、實在沒有想到」


    前往貝塔斯途中所見的麥田。那裏的人們也會變得像這裏小巷的住民麽一樣嗎。


    「雖然我想要你多了解一點古拉迪斯的國情,但是那也太……」


    說到這裏,傑伊德咬住了嘴唇。察覺到他的想法,露比沃芙點了點頭。


    「沒這回事,能知道真是太好了。我沒事的。——但是,你想要獨自背負那些人的生命吧」


    「我、並沒……」


    「在我看來就這樣。像你這樣認真到發傻的人,無法對他們見死不救對吧?」


    「……有什麽不好的嗎」


    瞪著露比沃芙,傑伊德說道。露比沃芙向他投去一個微笑。


    「完全沒有。我也比較喜歡傻瓜。因為我自己、也是個傻瓜呢——開始變得想真心協助你了」


    雖然不明白其中的理由。那股憤怒指向的是露比沃芙自身。對抗拒著自己身為公主的這個事實,背叛了他們的期待而感到後悔麽,事到如今已經都無所謂了。看到這樣的慘狀,還要視而不見的話,會被摩爾達念叨的吧。


    在自己還是個嬰兒的時候,露比沃芙被摩爾達所揀去。還沒有報答這份恩情,他就已經逝去了。那麽,至少要貫徹他的信念。讓幼小的孩子們饑餓而死,摩爾達和同伴們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協助的話,已經很充分了」


    「要做就要做到底。既然我認真起來了,不要以為隨隨便便就能收場」


    說著,露比沃芙輕輕笑了出來。


    (這才是露比沃芙。)


    悠然地搖著尾巴,佛斯特說道。庫娜也搖了搖尾巴以示讚同。


    傑伊德終於也露出了笑容。雖然是淡淡的苦笑。


    真值得信賴呐,他這麽低語著,踏出了腳步。從這裏朝往西南,他的老師就住在那裏的山中。


    ?


    先行出發的亞希德?多爾以及通行的兩


    名部下失去了聯絡。不知是不是因為遭到反擊而死了,不過就算活著他們也不會回來吧。因為他們明白,奧蒂斯隻會對失敗者施與毫無慈悲的死之製裁。


    本來是想要放他們逃走,然後以逃亡以及叛亂的罪名將其送至刑場。但是現在,這個計劃已經化為泡影。還留在王城中的伽丁安,含奧蒂斯在內一共四人。雖然本來是個十五人的部隊,但是在和盜賊團的戰鬥中死傷三人,這次又有兩人消失。副隊長傑伊德帶著公主處於逃亡之中。為了追尋他們,又派出了四個人。


    這已經是極限了。父親以及諸侯們,畏懼著不見身影的猛獸公主而命令伽丁安們在身旁待命。雖然不知道說了多少次“她不可能就潛伏在附近”,但全以無視而告終。


    王城的最下層。那裏是讓罪人們等待處罰通告的冰冷牢獄。是父親,烏爾庫在十年前左右建造的。無機質的石壁圍在四周,完全沒有光源。


    地下獨特的微臭和腐臭混雜於空氣之中,靠著月光蝶的光亮走在房前。並列的房間的最深處,那裏是關押魔導師的單人牢房。地板寬闊,描繪著封印魔導的印記。


    「心情如何,羅貝爾」


    嘴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奧蒂斯低頭看著牢中的男子。所剩的一名部下。


    穿在身上的紺青色製服已經被他自己的血所沾濕,凝固後變為黑色。紫色的淤青在臉上散開,也是血塊吧。是被綁住的時候,同僚們的暴行所留下的痕跡。


    忍受著傷口的疼痛,羅貝爾擺出剛毅的姿勢,以坐在地上的狀態看向奧蒂斯。


    「沒有什麽好與壞——不管你問多少次,我也不知道副隊長的所在之處。這隻是白白浪費時間,請回去執行公務吧」


    因為口腔受傷所以很難說話麽,羅貝爾以不太明瞭的聲音回答。


    由馬棚的管理人的通告,判明了羅貝爾是傑伊德的協助者,在此之上,仰慕著凱利的他會對馬林貝爾抱有反感情緒也是理所當然,因為警戒他反叛的危險性,這也是個將他逮捕的好機會。


    不僅城內,國中也潛伏著克爾克特派的人。而率領這些人的便是傑伊德,羅貝爾作為他副官而行動。將這兩人作為謀反者而施與正當的製裁,將他們曝屍於市井,以此壓抑反對的勢力。就算會留下一星火種,想要將其撲滅也很輕鬆。無需耗費多少勞力。


    但是,世上並沒有這麽巧合的事。雖然特地讓他們逃走,去傑伊德可能尋求幫助的同伴們的住處打探,部下那裏卻沒有傳來什麽好的報告。好像傑伊德和公主都巧妙地隱藏了自己惹人注目的容姿。是作為盜賊被養大的公主的智慧也說不定。


    但是,這種程度的不測也在考慮的範疇之內。既然已經行動過了,傑伊德也肯定也是如此。為了洗刷父親的冤屈,為了阻止古拉迪斯對托萊安的侵略。


    「我可是十分擔心殿下的禦體,羅貝爾。那位大人總有一天將要作為女王而支撐這個國家,必須立刻將她帶回來重振王族。沒有繼續和下作的賤民們浪費的時間了」


    聽見奧蒂斯的話,羅貝爾狠狠地瞪了過去。


    「說百姓們下賤嗎。從那張食用著他們所種出來的農作物的嘴裏說出這種話」


    「你才是,到底在說些什麽。從古拉迪斯的貧瘠土地中所耕作而出的東西,能擺上王侯貴族們的餐桌?父親也好各位諸侯也好,所食用的不都是從托萊安運過來的食物麽」


    「……所以才想要得到手嗎。那樣的土地」


    對著苦澀地低語著的羅貝爾,奧蒂斯投去一絲冷笑。


    「隻要有,想要掌握他國並不是難事。而且,差不多一年之前,托萊安的先王才讓位於王子,治世還未穩固。也無法依靠新王的兄弟和病弱的公主。雖然我國古代之時,國王使用來挖掘金脈,但劍本來就是用於戰爭的道具。其為神所賦予,那麽蹂躪外國也是天意。神國決不能比一般的國家更為貧劣」


    「就算有身份上的差別,人作為個體存在於世,其間並無優劣之分。與之相同,各個國家也應該得到同等的尊重。而且,托萊安也是神國。侵略托萊安的話,不就是違背天意嗎」


    「托萊安的神具,的確是沒錯。也並不是完全無用之物。人世有法則,受到法律所約束的才是人類。隻要存在著"法",就不需要什麽天秤。持有著沒有意義的神具的國家,究竟有沒有被稱為神國的資格呢」


    「……強詞奪理」


    「的確如此。但是,隻要父親和各位諸侯們接受了這個說法就好——沉溺於奪來的權勢之中,他們也僅滿足於此。如果沒人去進言的話,連想也不會想要發動戰爭的吧」


    羅貝爾好像彈起身一般站了起來。但是因為傷勢的原因,又再次坐了下去。即便如此還是盡力絞出聲音,問道。


    「奪來的權勢……那麽,果然是閣下將國王和王後兩位陛下……」


    是怎樣呢,奧蒂斯含著笑的聲音響起。


    「我在那個時候,還隻有五六歲。記得嗎?」


    咬住牙齒,羅貝爾輕輕低語。投向奧蒂斯的憤怒的視線中,滲出了確信的神色。


    「何等可怕的事……!這樣的話,難道連公主殿下也……」


    看著緊張的羅貝爾,奧蒂斯的笑意加深了。那股笑容不知何時,變成了嘲笑。


    「她也真是可憐。被蒙在鼓裏,在王城裏成長的話不是很好麽。我也覺得很浪費。長大的話,也是個很養眼的公主。反正要抱的話,比起長著一張滿臉潰爛的醜陋女人,不用說當然是美麗的公主比較好」


    聽見那句過分的話,羅貝爾藍色蒼白。雙手的指甲嵌入腿中,竭力保持冷靜。


    「居然說出對殿下如此無禮的話!不,在那之前,請你好好弄清楚為人的羞恥!」


    「那已經沒法用在公主或者女王身上了。這樣的話,至少等產下能夠使用的新王族之後再死」


    「你到底要下賤到什麽程度……!」


    對奧蒂斯一派輕鬆的態度,羅貝爾臉上怨恨的顏色也更為加深。看見這樣的他,奧蒂斯笑了。哄笑聲在低低的天花板上反彈,進入羅貝爾的耳中。


    「那麽,被那名下賤之人這麽輕易就抓住的你,不論受到什麽樣的對待也不會抱怨吧」


    「早已做好死的覺悟」


    用蘊含強烈意誌的視線看著奧蒂斯。但是,他臉上的笑容並未消退。


    「很不錯的覺悟。如果傑伊德回來的話,就在你的麵前將他斬首吧——不,這還不夠。羅貝爾,尊夫人叫什麽來著」


    愉快地揚起嘴角,奧蒂斯斜視過去的目光中,看到的是羅貝爾血色盡失的臉。


    好像忘記身上的傷痛,羅貝爾站了起來抓住牢房的格子。帶著憤怒和哀怨以及絕望的表情看了過去。


    「請不要這樣!和妻子……塔妮婭沒有關係!如果想要殺一儆百的話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說的也是,可憐的女性。不僅要承擔丈夫謀反的惡名,竟然還要因此受到死罪的牽連。令郎和令嬡也實在夠可憐的了」


    隻留下聲音,奧蒂斯轉身背向羅貝爾。


    「如果對傑伊德所前往的地方有什麽線索的話,也不是不能放你一馬。傑伊德將縛印連皮膚一起剝下燒掉了,掌握不到他們的方位,真是很困擾」


    一邊踏著地板,向外麵走去。混雜著悲鳴的叫聲向那副背影傳去。


    「傑伊德大人……傑伊德大人正在趕往他的老師那裏!在托萊安的國境!我真的隻知道這些!」


    ?


    離開地下直至後庭,兩名擔任守衛的士兵向奧蒂斯行了一禮。


    那是在古拉迪斯王城內部,也是處於最深處的後庭。通往地下牢獄的大門,已經培育


    魔導所使用的藥草毒草的栽培場也設置在那裏。


    在被建築物圍住的一個區域,夏日的陽光柔和地射入其中。是看不見半點寂寞痕跡的繁茂薔薇園。白色的薔薇花,在其中盛開。


    直到十五年前,這裏還是王後喝下午茶的場所。現在已成遺跡。


    穿過後庭回到城內,走在緋色的絨毯之上。


    前往自己房間的途中,遇到了烏爾庫。父親看著裝飾過的古董,好像很滿足的微笑著。


    「哦,奧蒂斯你回來了。找到柯爾克特的兒子和公主了嗎?」


    「現在還未找到」


    隻說了這一句,然後閉上了嘴。並沒有說謊。隻是稍稍有了一些眉目而已。但如果直說的話,烏爾庫會毀掉奧蒂斯的計劃。所以才沉默不語。


    烏爾庫在十五年前,毒殺了國王和王後,奪取了政權。


    那時,還殘留著一些可以采掘金礦的礦山。因為毫無止境的貪欲所造成的後果,所有的金礦都已經幹涸已久。看到即便如此仍然不知節製,漫然揮霍的身姿,自己也會覺得厭惡。那就是自己的父親。


    向托萊安發動侵略,烏爾庫一開始並不讚成。雖說古拉迪斯作為神國為周圍諸國所敬仰,所以沒有什麽戰鬥的經驗,但是奧蒂斯認為這隻是單單的膽小而已。


    不能讓國家覆滅。為了拯救貧瘠的國家,隻能從其他的國家中奪取土地和居民。


    父親的眼神彷徨之中,再次看向這邊。何等迷茫迷惑的姿態。


    「奧蒂斯。其實之前也和眾人商量過了,向托萊安的侵略,果然還是太過無謀了」


    「父親,您在說些什麽。已經征發到了綽綽有餘的兵力。不會輸的」


    微笑著,奧蒂斯開始感覺厭煩。事到如今還在畏畏縮縮,到底在想些什麽。明明已經提供了大義名分。明明再這樣下去的話,古拉迪斯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但是,不管怎麽從托萊安奪取土地,最終要是被其他的國家所盯上的話……」


    「無需您的擔心。請交給我吧」


    說著,奧蒂斯行了一禮,轉身背向父親。逃開,要這麽說的話比較正確也說不定。


    烏爾庫是個小人物。向他搖頭擺尾的貴族們也是如此。和他們打交道會讓人覺得厭煩。


    就算是曾經同意過一次的事,隻要再次產生質疑的話就會想要退縮。就算說交由自己包辦,他們又會因為其他的事情而膽怯不已。不管怎樣,他們的不安都會像家畜身上的跳蚤一般湧現出來。


    無法將國家引領向豐饒未來的支配者,對國家來說隻是毒藥。


    腳步聲被緋色的絨毯吸收。那股寂靜,卻更在心中回響。胸中所想的話在奧蒂斯的身體中粗暴地遊走。


    派不上用場之人,全都不需要。


    ?


    憧憬著英雄的事跡。


    在還是孩子的時候。


    騎士拯救了即將滅亡的國家,並且最後得到了公主的愛。


    現在想想,隻是騙騙小孩子的白日夢,童話一般的東西。但是孩提時代的奧蒂斯,對此堅信不疑。相信著現實中也有這樣的英雄存在。相信著自己也能成為相同的英雄。


    聽說公主出生的時候,那股確信便更為強固。果然自己是為了成為英雄而出生,有著和公主結合的命運。這樣天真爛漫的想法。


    曾經是個孩子。


    曾經十分愚蠢。


    因為公主的降生而引起的各個權力者之間的摩擦,當時的奧蒂斯完全無法想象。自己,被卷入了那鬥爭的暴風雨的中心。


    當時的國王與王後長年未曾得子,王後在那時已經三十有五。“就算是妾室所生的繼任者也好,”在臣子們如此對國王傾訴之時,傳來了吉報。舉國歡慶。


    但是考慮到王後的年齡,以後能夠順利生下孩子的可能性不高,而且國王並無兄弟。也就是說,才出生的公主會成為下一任的國王,幾乎已經是確定事項了。


    「馬林貝爾和柯爾克特。國王會從其中選擇一人吧」


    「奧蒂斯大人和傑伊德大人。哪位能夠得到公主殿下的芳心呢」


    城內到處都是這樣的竊竊私語。


    宰相的兒子和伽丁安隊長的兒子。到底誰能夠成為公主的伴侶,理所當然會成為話題。


    神國古拉迪斯為自國的血統而驕傲。從名門或者優秀之人中選擇伴侶已是國家的慣例。


    比自己年紀小的傑伊德,奧蒂斯完全沒有放在眼裏。因為自己要成為英雄。有著被公主所愛慕的命運。


    無條件地相信著這一點。


    那是孩提時代的,記憶。


    ?


    打開執務室兼自己的房間的門,奧蒂斯站在書架前。取出厚重的詞典和魔導書、軍事書籍,一本接一本地扔到地板上。有著相當厚度的絨毯,吸收了重重的撞擊聲。


    出現在礙事之物已經被清除幹淨了的書架深處的是,一本被淡淡煤灰覆蓋的書。將其拿在手中,慎重地翻開好像就要掉落的封麵。


    裏麵的書頁也破破爛爛。細心地將其修複,到處都是粘貼的痕跡。因為是孩子所做,所以文字模糊,完全無法辨認閱讀。在文章中添加的插畫上的兩個人物也,頭部和身體斜斜地分開了。


    輕輕地。奧蒂斯撫過上麵的傷跡。就好像在觸摸自己內心的傷痕一般。


    插畫上的人物是英雄和公主。奧蒂斯所憧憬的圓滿結局。英雄的騎士得到了地位、名譽以及所愛的女性,得到了一切。


    不知道讀了多少遍,在封麵和書頁上留下了手垢。那是母親送給自己的禮物。


    奧蒂斯的母親身體虛弱,在生下他的時候身體狀況變得更加糟糕,在他才開始記事的時候就死去了。記憶中的母親總是帶著微笑,將這個故事讀給自己聽。對失去母親的奧蒂斯來說,這本書是唯一聯係著自己和母親的回憶。


    奧蒂斯五歲的時候,這個國家的下任國王降生了。在人們舉起雙手以示歡慶之時,隻有烏爾庫因為焦躁而鬱鬱寡歡。常常將心中的不滿發泄到周圍的人身上。是個能毫不在意地以暴力欺壓弱者的人。


    為了不惹父親生氣,奧蒂斯並沒有和同年紀的孩子們一樣去到處惡作劇,安靜地做著好孩子。一直獨自在房間中,讀著自己所喜歡的故事。


    但是對烏爾庫來說,這一點也讓他看不慣。經常衝進奧蒂斯的房間,撕毀他的書。


    「隻會看這種東西,真是個蠢貨!你知不知道女官之間的流言?就因為你這樣,"公主將來會選擇的人是柯爾克特的兒子",這樣的蠢話。聽好了,奧蒂斯。不要輸給柯爾克特的兒子。要為公主所選,成為國王。要比任何人都要強大、賢明。你會聽父親的話吧」


    奧蒂斯隻是,點了點頭。他隻能這麽做。


    烏爾庫滿意地微笑了出來,將奧蒂斯小小的手掌按到軍事書籍之上,然後離開了房間。所剩下的,隻有散落在絨毯上的英雄事跡的殘骸,以及冰冷堅硬,記載了戰爭方法的書。


    年幼的夢想被打碎。於此同時,誕生的是對父親的憎恨。


    就如你所願。扮演好孩子的角色。以及在最後將其毀掉。


    自己無論怎樣都要拯救國家。


    不論用什麽樣的方法,都要成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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