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間和木村小末商量,看看星期六需要她如何協助。然後他出發前往宇都宮,目的是要製止阿保。


    阿保自從回去以後,就沒有音信了。他興衝衝地回去了,但想挖掘母校的校園幾乎不可能。隻要能先抓到新城喬子,搜索屍體的事可以暫緩處理。


    然而,隨著新幹線的車廂搖搖晃晃,本間不斷思考,兩者孰先孰後好呢?


    就像一條細絲仍然牽係著心中某個角落一樣,他也期待阿保能找到關根彰子的頭部,但又覺得這樣做對阿保太過殘酷。


    是否用自己的手挖出小彰的屍骨,阿保就能甘心?也許他是這麽覺得,但說不定那是一種錯覺,或許會因此一生背負著當時所受到的衝擊!


    因為事先打過電話,本間走出檢票口時,阿保已經站在那裏等待。電話裏他的聲音有些難以壓抑興奮的感覺,直到看見他神采奕奕的表情,本間才發覺他結實的肩膀充滿了活力。他遠遠看見本間,便大聲呼喚。


    關東寒風肆虐,一走到室外,便覺得耳朵鼻子凍得發疼。坐進車門寫著“本多修車廠”的廂型車前座,本間才又覺得活轉了過來,想這下沒事了。他彎身撫摸了好一陣子膝蓋,慰勞一番自己的腿。


    鼻頭凍得發紅的阿保劈頭就說:“我有事情要向你報告。”


    本間製止他:“我也有話要說。”


    “所以專程來?有那麽重要,電話裏不能明講嗎?”


    “嗯。”


    本間從可以見到新城喬子說起,並說明調查經過。阿保驚訝地睜大眼睛,不時發出讚歎之聲,中間還超速開車,被本間提醒了兩次。


    “太厲害了!終於辦到了!”阿保的語尾有些顫抖。


    終於,他忍耐不住了,幹脆將車停在路邊,關掉引擎,對本間說聲不好意思,顫抖了好一陣子才又繼續開車。至少停頓了十分鍾。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都是靠大家幫忙,才有這麽理想的結果。”


    “是星期六,後天嗎?我也要去。可以嗎?”


    “當然。”


    “你還記得答應過我,讓我第一個跟她說話吧?”


    “記得。”


    停在突然變紅的紅綠燈前,阿保總算放慢了開車速度。


    “到我家之前,請先跟我去學校吧。”阿保緊抓著方向盤,正視前方。


    “就是你說的小學?”


    “是,在八幡山公園附近。”


    經過本間上次走過、至今還有印象的街道,阿保將車停在可以看見遠方綠色丘陵的路邊。


    盡管都是大都市,這裏還是有東京無法比擬的奢侈之處。阿保和關根彰子就讀過的小學擁有一個可同時玩橄欖球和棒球的巨大操場,而且不是那種鋪便宜建材的操場,是完完全全的泥土操場。


    鋼筋水泥蓋的四層灰色教學樓遠遠地佇立在對麵。櫻花樹從兩翼的教學樓外將操場包圍。現在樹葉已掉盡,想必春天時應該是醉人的風景。


    “這麽大,挖也挖不完吧!”


    一群穿著桃紅色運動服的小朋友正在操場中央玩跳繩,大約有三十人,看來好像是高年級學生。老師不時吹響尖銳的哨聲。


    “我到處問了朋友,我們試著將以前這裏的教室、校園等位置還原出來。”阿保雙手撐在學校的圍欄護網上。


    本間看著他問:“還原?”


    “因為改建過,在五年前。”


    是這樣啊,本間想。


    “變化很大?”


    阿保搔搔頭說:“是,建築物的位置整個兒都變了。十姊妹的墳墓也找不到了。”


    阿保發出笑聲,本間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麽沒有顯出失落的神色。


    “我正好想打電話給你。”阿保說,“我也不是什麽都沒有調查到,隻是想多調查一些,再向你報告。”


    他表示,兩年前——一九九o年的春天,正當櫻花盛開的時候,有人在這個校園裏看到了新城喬子。


    “真的?”


    阿保雙手抓著圍欄護網,用力搖晃身體,慢慢地點頭說:“錯不了。那是我們以前讀書時就已在這裏服務的老職員,是個女職員,年紀已經過了五十,但記憶力很好。”


    阿保拿出新城喬子的照片給女職員看時,對方確定是她。


    “新城喬子長得很漂亮,所以她記得。”


    “新城喬子為什麽要來這裏?為什麽會和學校職員見麵?”


    “說是星期天的下午,這個女人忽然走進了校園,就在那一帶——”


    阿保舉起結實的手臂,指著路邊的櫻花樹叢,“看起來是在悠遊地散步,觀賞附近的景色。常有地方上的人或是觀光客來欣賞學校裏的櫻花。女職員一開始並沒有在意,但是看她站了很久,又是年輕姑娘,所以有些擔心,便上前問話了。”


    女職員還說那個年輕女子穿著很端正,也很樸素。


    “黑色套裝搭配白襯衫,口紅塗得很淡,像剛剛參加過守靈或葬禮一樣。”阿保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本間一眼。


    “守靈或葬禮?”


    “嗯……”


    女職員前來問話,那名年輕女子回答,因為櫻花開得太美,看得入了神。


    “女職員驕傲地說這裏的櫻花在本地也很出名。對方也眯著眼睛表示讚賞,說的確很漂亮。但是她的樣子顯得有些憂鬱,所以女職員又問她是不是來旅行,對方稱是。本間先生,她說是代替朋友來的。”


    本間扭頭看著枯枝蜿蜒的櫻花行道樹,想,她是代替朋友來的。


    “女職員又問:‘朋友是這裏的人嗎?’她點頭。她是這麽說的。”


    阿保調整好呼吸,繼續說,“‘我的朋友以前讀這所小學,在學校時,很喜歡的十姊妹鳥死了,還記得曾經在校園裏挖過墳墓埋葬,隻是不記得是在哪裏了。”’


    就在這廣闊校園的某處,關根彰子曾經為童年時代的感傷牽引,夢囈般地表示自己死後要埋葬在這裏。


    “那名年輕女子還問女職員:‘現在學校裏還有可供埋葬飼養的動物的地方嗎?’女職員回答說沒有。那女子也笑著說:‘應該是吧。’”


    新城喬子說,代替朋友來探訪回憶中的地方。


    女職員覺得那女人樣子有些奇怪,便問了很多問題,比如,朋友今天為什麽沒有一起來?朋友在哪裏?


    年輕女子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那個朋友已經過世了。


    本間和阿保肩並著肩,眺望著廣闊校園裏穿著運動服的學童,感受著刺骨的北風橫越校園帶來的泥土氣息。


    新城喬子來過這裏,代替關根彰子而來,來到這個彰子希望的“死後埋身之處”。


    “我還在繼續努力。”阿保用力推著護網讓自己站好,“我想說服校長和家長會的人,允許讓我挖掘校園。難道不是嗎?絕對有挖掘的價值。新城喬子來過這裏,她一定是為埋葬小彰而來。隻要找,一定能找到小彰。”


    阿保用力踐踏地麵,地麵的野草早已幹枯了。本間抬起滿是灰塵的腳,像阿保一樣踏上欄杆的水泥底座,探出身子說:“新城喬子來過這裏!”


    “是。”


    “但我還是不認為小彰在這裏。”


    北風撲打在阿保的臉上,他日不轉睛地看著本間問:“為什麽?你不是專程跑到這裏了嗎?”


    “她沒有被埋葬在這裏。不,新城喬子也許有過埋葬的打算,但是,埋在學校的校園裏不太可能,太危險了,很難說什麽時候就會被發現。她來到這裏看過之後,更覺得不行。”


    “可是……”


    本間不等阿保說完,盡可能保


    持平靜地製止:“當然,新城喬子應該會將小彰的屍體丟到她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因為一旦屍體的身份被確認,就會難以收拾。她會將屍體丟到海裏還是埋在山中呢?丟在韭崎的那些被發現,應該在她意料之外,她本來希望屍塊能被當作垃圾處理掉。”


    阿保站著不動。校園裏又響起了哨聲,四散的學童跑步聚集在一起。


    “屍體必須丟到不會被發現的地方,但是為了讓心裏好過,新城喬子來到了這裏,代替小彰來到這個希望的‘死後的埋身之處’,這是我的想法。”


    一如小智和小勝用項圈代替呆呆的屍體埋葬一樣,喬子借此獲得安慰。


    春天,在櫻花盛開的行道樹下,隨風飄散的落英貼在發梢,她始終佇立在這裏。當時她心中想著什麽?是否對關根彰子感到過意不去呢?還是為了完全取代她,想要親眼目睹那個讓小彰長大成人後還念念不忘的地方?


    那個朋友已經過世了。


    “那小彰被埋葬在哪裏?被丟棄在哪裏了?”阿保聲音沙啞。


    知道這答案的,隻有一個人。


    “我們回東京吧!”本間將手放在阿保肩上,“我們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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