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溫遇河還沒說完,秋焰已經沒了人影兒。第6章 封口令回到所裏,秋焰把溫遇河的資料和剛填的表格整理了下,盛淮南過來關心情況,秋焰簡單匯報過,下意識略去了他住在旅館的事,盛淮南今天果然不像前一天那麽神經興奮,回到正常狀態,秋焰心裏也覺得舒服多了。領導點點頭,那行,又指著表格上那唯一的聯係人說,他母親你還是要打個電話把信息核實下,有些事實當事人會隱瞞,但朝他身邊人調查就能知道真相。秋焰應下,資料整理好後就給郭秀雲撥了個電話過去。電話響了好多聲才接通,那頭有些嘈嚷,一個中年女聲帶著些警惕”喂“了一聲。秋焰提高了些聲音自報家門:“您好,請問是郭秀雲女士嗎,您是溫遇河的母親對嗎?”那頭沉默了會,跟著嘈嚷的聲音遠了一些,中年女聲壓低著嗓音說:“我跟他沒有關係,你們別找我。”然後電話就被掛斷了。秋焰愣住,這都什麽情況?他還沒什麽都沒說呢,她連話都不聽直接就掛了?剛剛提到溫遇河了吧?這位母親怎麽會是這個反應?秋焰再打,電話響了一聲又一聲都沒人接,他的火氣也漸漸上來,這一家人不接電話是遺傳是吧?然後又換了座機繼續打,電話終於被接通了,秋焰才剛“喂”了一聲,那頭郭秀雲劈頭蓋臉就倒了一堆話:“我跟姓溫的他們都沒有關係了,溫遇河讀書的錢都是我出的,我養他那麽大已經仁至義盡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求求你們,別再因為他的事情聯係我,他是個成年人,犯事也好,坐牢也好,出獄也好,都跟我沒有關係。”說完再次不等對方反應,“砰”地一聲掛掉了電話。這次秋焰真愣住了,座機話筒裏的忙音嘟嘟嘟地響了好半天還沒回過神,直到盛淮南過來問他電話打過了?他母親怎麽說?秋焰才磕了下舌頭,說他媽說不管他,以後也不要再找他,有什麽去找溫遇河本人。盛淮南一臉“就猜到是這樣”,說:“正常正常,有很多犯人的家屬都是這個反應,他們對犯案人有很重的羞恥感,不屑於再跟他們產生關聯,可以理解。”秋焰“嗯”了聲,坐在座位上想,是因為這個原因,溫遇河才拒絕回原籍或者母親的居住地去做矯正吧?寧願待在一個沒什麽關聯的地方。如果是這樣,他覺得溫遇河的情況倒沒那麽棘手了,畢竟一個人心裏如果還有一些被他重視的人或事或情緒,證明他就還不是完全的麻木,證明他還是渴望能做回一個正常的“人”。今天上午的溫遇河給秋焰的觀感不太好,這時回想起來,其實不是因為他看起來凶相或是病態,而是這個人給人一種“什麽都無所謂”的感覺,無所謂住哪裏,無所謂吃什麽,胃疼到路都走不了也全然不在乎,這樣的人是表麵配合但實際油鹽不進的,秋焰不想第一項工作就遇到這麽塊頑石。現在得知他被母親“拋棄”並且他在意這件事,秋焰恍如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心裏反而鬆快了一些。雖然,的確也因為郭秀雲那麽出人意料的態度,而對那個萬事無所謂的人產生了一絲絲絲淡薄的同情。陸辭的消息在手機屏幕上閃了閃,約他晚上吃飯。自從昨天中午不歡而散後還一直沒有聯係,這在他們認識這麽多年以來還是第一次,秋焰從來沒在陸辭麵前掉過臉,即使表白被拒絕那次都沒有,而現在似乎有一些更本質的東西被撕破了,秋焰不想麵對那個露出“真麵目"的陸辭。他突然記起還是高中時候,母親對陸辭的一句評價,說係裏一個剛入學的新生能力很強,但為人過於八麵玲瓏,得失心重。父親當時問了句,這孩子家裏條件怎麽樣?母親說一般,外省來的,父母都是普通工廠職工。秋焰知道那個省,是個距離澄江很遠的偏遠省份,以土地缺水著稱,父親說那就難怪了,這樣的孩子考出來不容易,肯定得想盡辦法抓住所有機會,你不能怪這樣的孩子得失心重,這叫環境催人奮進。母親笑說那也是,這孩子確實挺能吃苦的。這個“八麵玲瓏”的尖子生就是陸辭,現在秋焰想起這句評價,對這四個字有了不同以往的切身感受,隻覺得這玲瓏的八個麵全都變成了八個尖角,每個角都紮在了自己身上。難受。晚飯約在一個很有情調的西餐廳,不在陸辭工作的片區,秋焰驅車前往,進去後看到陸辭已經在了,還特意定了靠窗的觀景卡座,外頭的澄江河在暮色夕陽中泛著澄燦燦的波光,秋焰不聲不響地坐下,喝水,看風景。陸辭戳他一下:“還生氣呢?”秋焰淡淡笑了笑,他心裏知道,陸辭已經搞定了他老媽,自己胡亂填報的事兒追不到他身上了,他才又變回那個秋焰認識的,有人格魅力的陸辭。但秋焰感覺自己的心回不去了。他淡淡笑了笑:“哪兒有,真生氣就不來了。”“真的?”陸辭還在打量他。秋焰放下茶杯:“哎,有完沒完?”他在決定來吃飯的時候就想清楚了,生氣也沒用,還能怎麽著呢,又不能一輩子不見他,工作還要打交道呢。“不生氣就好。”陸辭嘿嘿一笑,看得出來他也立馬放鬆了,菜單推到秋焰麵前:“看看想吃什麽?”這家主打西班牙菜,菜單上的價格連秋焰都覺得不便宜,比照陸辭的工資來說,這是大破費了,秋焰知道這是陸辭的“討好”飯,也許還帶有那麽一丁點道歉的意思,心裏微微好受了點。他隨意點了幾個菜,陸辭又把菜單拿過來:“你別給我省錢啊,檢察官賺的是不多,但花錢的地方也少,一頓好點兒的飯還是請得起的。”“你看你,那麽喜歡吃海鮮怎麽都沒點?來,再加個海鮮飯,一個比斯開鱈魚,甜點也要,就這個吧,奶油橙酥。”“點太多了,吃不了。”秋焰製止他。“沒事兒,咱們可以喝點兒酒慢慢吃,又不著急,好久沒跟你好好吃頓飯了,就當慶祝你正式參加工作,值得的。”不談感情,不聊利益與前途,秋焰心裏覺得那些不快的情緒都慢慢融化了,他認識陸辭的時候對方還是個窮學生,那時候給他做家教補課,每次上完課秋焰都想請他吃飯,陸辭總說我拿你家的課費還要你請吃飯,也太那啥了,於是常常都變成陸辭請他。他們一路從路邊攤的燒烤炒飯米粉一路吃到高級大餐廳,秋焰舍不得這些回憶,他沒法把陸辭徹底從他的生活中趕出去。這家餐廳秋焰沒來過,陸辭不知道從哪兒新找的,說是同事推薦的,菜色十分可口,秋焰今晚心情也放鬆,不知道不覺吃了許多。聊天也一直沒斷過,外頭太陽落下去了,騰起一大片玫瑰帶紫藍的火燒雲,瑰麗得近乎異。秋焰看著這不似人間的景色,緩緩地想著白天遇到的一些事。陸辭問他踏入工作感覺如何,秋焰想起在那份檔案上見到陸辭的名字,問道:“我現在負責的一個社矯對象叫溫遇河,你對這個名字還有沒印象?”陸辭手上的叉子頓了頓,有些意外,抬頭說:“是他啊,當然記得。”秋焰一邊吃肉一邊看著他,陸辭喝了口酒,說:“這麽快就放出來了?看來還是監獄能改造人,在裏頭認錯態度良好才有這待遇。”他又笑了笑,秋焰問:“你笑什麽?”陸辭不答反問:“他現在狀況怎麽樣?”秋焰想了想:“還行吧,經濟上看起來不太好,其他還行。”陸辭又問:“凶嗎?”嗯?秋焰停下手裏的刀叉,疑惑抬頭,陸辭說:“當初他被抓起來的時候可凶悍得很,犯罪事實擺在眼前都還極其強硬,在法官麵前還在為自己的犯罪行為狡辯。”秋焰怔了怔,他覺得自己似乎能想象得到那個人如陸辭所說的那副樣子,卻又覺得有些難把那副神情的溫遇河,跟今天上午見到的那個瘦骨嶙峋的病號聯係到一塊。這人給人的感覺十分複雜。陸辭又問:“他沒對你發瘋吧?有沒為難你?”秋焰搖頭,又笑說:“都是改造好了才拿到的假釋,再說以後我好歹管得著他,他也沒必要跟我對著幹吧,對他沒好處。”陸辭卻搖頭:“他可不是什麽聰明人,要不然也不會搞出那麽件案子了。”關於那件奇特的案子,秋焰拿到的材料裏隻有簡單的表格,並不是完整的案件卷宗,他並不了解到底溫遇河幹了什麽,但現在陸辭在眼前,這是最好的詢問時機。秋焰問:“當時到底怎麽回事?”陸辭吃得差不多,放下刀叉擦了擦手指,說:“他啊,是我調回澄江後經手的第一個案子,事兒本身不複雜,犯罪情節一目了然,隻是因為涉及到本市的一個著名的企業家,才被領導們格外重視。”秋焰靜靜聽著,陸辭說:“不過那個案子的影響很壞,一個大學生偷屍剖|屍,又涉及同性戀,還牽扯本市重點企業集團,上頭的領導都讓我們不要對外宣傳,下了封口令,現在事情都過去了,跟你講講也無所謂。”“溫遇河偷走並私自解剖的屍體,是他當時的男朋友利寧,利寧的父親,準確說養父,是本市著名的利江集團的老總利江澎,利江澎為此大為光火,多次跟公檢法三方施壓一定要嚴懲此人,加上溫遇河認罪態度極其惡劣,於是最後按最高刑罰判了三年。”秋焰仔細捋了下這番話,問道:“溫遇河為什麽要偷走屍體去解剖?利寧是怎麽死的?他是在懷疑什麽嗎?”第7章 利寧案一個人能親手解剖自己的愛人,秋焰略微代入了一下溫遇河,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這件事。這是什麽感受?恐懼?狠絕?秋焰不知道是不是學醫的人心理都跟正常人不一樣。陸辭說:“要回答你這個問題,得涉及到另外一樁案子,就是利寧案。”又是一件秋焰沒聽過的案子,明明發生在本市的重案要案,在大學和研究生的課堂上都是會被拿出來做案例剖析的,但他竟然沒聽過。他問陸辭:“這些案子是不是都被下過封口令?”陸辭點頭:“算是吧,反正不是可以隨便拿到你們課堂上去討論的那種。”秋焰回憶了下,他父母好像也沒有在家裏討論過,但利江澎此人秋焰當然有所耳聞,許多媒體都稱他為城中首富,他所創立的利江集團涉獵地產、金融投資、電信等多個行業,但真正讓他出風頭,是他後來突然對娛樂圈產生興趣,成立了利江娛樂,很快便穩居國內娛樂圈第一梯隊,說是娛樂帝國也不為過。秋焰雖然對娛樂圈不甚感興趣,但那些活躍在各個選秀節目的訓練生,各個舞台上的偶像男團,甚至各個影視劇裏的頭號小生花旦,都少不了利江係藝人的影子,這個娛樂至上的時代,想不知道這家公司的名頭都難。這樣的一個利江澎,自然政商兩界的關係四通八達,是被幾屆政府多次授獎的愛國企業家,納稅大戶,逢天災人禍,捐款名錄上必有利江集團的名號。但秋焰不知道利江澎有個兒子,還是養子。陸辭說:“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利寧是領養的,利江澎闖出名堂的時候已經快四十了,那時候利寧就已經跟在他身邊好些年,見過的都以為是他太太早逝留下了這麽一個孩子,他也從來沒對外說過領養這件事,後來跟利江澎打交道的人也都不知道,都以為是親生兒子,我甚至都懷疑利寧自己是不是知道。”“不過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利江澎隻有這麽一個寶貝兒子,看得無比珍貴,寶貝到是個人都知道利寧是利江澎的弱點,他的那些對家仇家,還有些心懷不軌的人自然也知道,然後有一天利寧突然就被綁架了。”秋焰吃了一驚,簡直懷疑起自己到底是不是這麽十來年一直生活在本市,怎麽一件又一件奇聞大案他全都沒聽過?而他家甚至一家人都是在法律係統工作的。看他發愣的樣子,陸辭拍了拍他的手背:“這麽驚訝的嗎?”秋焰回過神,想起香港那起著名的首富之子綁架案,最後首富付了20億的代價才換來長子平安,他問道:“然後呢?綁架是為了找利江澎要錢?”陸辭卻遲疑了下,“可能是,利江澎得到綁票的消息自然是什麽都願意付出的,隻要利寧平安,而且綁匪勒索他時說得很清楚,絕不允許報警。”“後來發生了什麽?”“利江澎沒有報警,但是警方還是知道了,這種特大案情,警方的行動也很迅速……”秋焰打斷道:“等等,警方怎麽會知道?”陸辭笑了笑:“別急啊,剛要講到,報警的是利寧當時的男朋友溫遇河,因為利寧被劫持的時候正跟溫遇河在一起,他親眼目睹,當時就報了案。”秋焰突然就明白後麵發生了什麽,陸辭說:“果然,劫匪得知警方行動,立馬撕票,利寧被扔回利家半山大宅的門口時,人已經死了。”“利江澎悲痛愈加,轉頭把所有的恨意都加到了溫遇河身上,他直到那時候才知道利寧竟然交了個男朋友,而且認為如果不是溫遇河報警,打草驚蛇,綁匪絕不會撕票,利寧也就不會死,他認為殺死利寧的其實是溫遇河。”秋焰怔著想了想這前因後果,確實不是個複雜的案子,事件經過一目了然,利江澎恨溫遇河,雖然有失偏激,但他能理解。這件事裏有錯的並不是溫遇河,也不是利江澎,而是綁匪,但利江澎認為綁票這件事是他可以掌控可以解決的,如果不是溫遇河這個變數,這場悲劇本可以避免,這才是他恨溫遇河的根源。秋焰歎了聲氣,陸辭笑笑地又抓了抓他手背:“都是別人的事兒,別把自己弄得那麽費神。”倒也沒費神,隻是感覺命運這個東西太愛捉弄人,秋焰說:“那溫遇河偷走屍體又是為什麽?”“利江澎這麽恨他,自然不會允許他參加葬禮,溫遇河去糾纏過幾次,都被利家的保鏢打了出去,他估計也是接連受刺激,後來就跟失心瘋了一樣,在落葬前一天竟然從殯儀館把屍體悄悄偷走了,還去解剖,落葬當天利江澎發現屍體消失,當即報警,溫遇河很快被抓住了,跟著就被判了三年。”偏執,秋焰突然想到一個詞,這人是個偏執狂,隻是不知道他是在愛人死後才變得這麽偏執,還是本性如此。秋焰又想到:“那他解剖,查出了什麽嗎?”陸辭頓了頓,然後說:“綁匪撕票是個不爭的事實,不管哪種致死的方式,總歸人是死了,溫遇河解剖屍體,發現利寧的體內有其他人的精|液,而且氣管發炎,氣管和肺部氣囊充滿粘液,證實他直接的死亡原因是氣喘發作,他說利寧患有哮喘,平時噴霧藥劑都隨身攜帶,他是被人性|侵導致氣喘發作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