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這一組最後才輪到溫遇河,他爽快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還忍不住打了個嗬欠,秋焰懷疑他根本看都沒看自己簽的是什麽。大會結束後,人群三三兩兩地散去,秋焰讓組內的三人都留一下,他送李書君出了大門才返回來跟他們再開個小會。這是他第一份工作,第一次要負責三個假釋緩刑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要主持一個會,一切都很生疏。但他得把這份生疏強壓下去,在這些人的麵前,如果讓他們看出自己是個新兵蛋子,那就完了。鄭思心帶著三人在學習室,張一枝的姐姐開完會就迫不及待地先走了,秋焰在學習室的門口深吸了幾口氣,走了進去。裏頭四個人都沒說話,空氣一時有些壓抑,鄭思心把整理好的三個人的檔案遞給秋焰,秋焰清了清喉嚨,說:“第一次跟大家一起見麵,以後的一兩年都免不了經常打交道,咱們互相認識下。”他自我介紹:“我叫秋焰,秋天的秋,焰火的焰,本市澄江大學法學院研究生畢業,目前負責三位的社矯工作,請大家多多支持,這位是鄭思心,是我們組的誌願者,你們已經都見過了。”還是沒人說話,鄭思心見狀捧了個場:“咱們秋哥雖然才剛剛走馬上任,第一次做矯正官,但一定會對大家特別負責的,大家平時有什麽困難也都可以隨時聯係他或者我都行。”秋焰:…………能別現場拆台麽…………但還好,這三人並沒有對他是個新手表現出不以為意的態度,三個人都悶著。秋焰隻好翻了翻資料夾,再開口說:“先跟大家說個規定,前頭三個月,大家每天都幹了什麽,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都得在app上做好記錄,我每天都會核查,這個應該沒問題吧?”三人點點頭,表示明白。秋焰開始逐個談話:“那個……程朗,就從你開始吧,我想了解下你現在的情況,你現在出來了,對往後的生活有什麽計劃嗎?”資料上寫的程朗把別人的工廠連帶燒毀後欠下了巨額外債,直到入獄前也沒有完全還清,他在經濟上應該挺麻煩的。程朗猶豫了下,含混說:“算……有吧。”“可以說說看?也看看我們這邊能提供什麽幫助?”程朗抬頭,神色恍惚了下,然後才說:“噢,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解決。”秋焰問他:“你現在的債務具體是什麽情況?”又過了會,程朗才說,語速雖慢但卻有條有理的:“現在比較複雜,一兩句說不清,欠別人的錢我還了一部分,剩下的暫時還不上,但廠子燒毀前別人也欠我很多錢,那些錢一時半會也收不回來,現在大致就是這麽個情況,如果能把別人欠我的錢收回來,我那些債務差不多就能清了。”秋焰覺得這倒是個好事兒,債務清掉他就徹底可以重新開始了,他說:“這樣的話,你得需要個好點兒的律師,幫你把別人欠你的錢通過正當途徑要回來,這方麵你考慮過嗎?”程朗點頭:“有的,有聯係過,也有朋友幫我介紹。”“那就行,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律師,我這邊,包括所裏也可以提供法律援助。”“好的,謝謝矯正官。”秋焰又叮囑一句:“記得千萬要通過正當途徑啊,不能像高利貸那樣去要債,那樣你的假釋就沒了知道嗎?”程朗連聲知道的知道的。聊完了跟案件相關的債務,秋焰問:“那你日常生活,包括開銷上呢,有沒有什麽困難?工作上是怎麽打算的?”程朗說:“應該沒有問題,已經暫時先找了份工作。”秋焰拿著筆要做記錄,問是什麽工作,在哪兒。程朗想了想,好似記不起來,又是一疊聲的“對不起”,然後翻手機翻了半天,說:“是在我朋友的工廠,找了個活兒,包吃住,就先住在廠裏。”他報出一個地址,是在城市很偏遠的郊區,秋焰得知是看倉庫的活兒,麵上怔了怔,下意識覺得這跟程朗之前的生活相差得實在太遠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適應,但抬眼觀察了下,又覺得本人十分平靜。張一枝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她自己的家目前暫時回不去,整天都有要債的在附近出沒,她老公早就跑路了,那些人就等著去堵她,說不定還會因為她那次傷人去報複。秋焰有些擔心,這是個女生,還這麽年輕,張一枝說她現在暫時住在姐姐家裏,等風頭過去了再打算。她這起案子以及鬧到今天這地步都是她老公的責任,但那個男人現在根本不見蹤影,秋焰問她報警了沒,張一枝苦笑了下,報了,有什麽用呢,這種欠債跑路的成千上萬,不見得警察一個個都去抓。秋焰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他發現看書麵材料,跟實際了解完全是兩碼事,材料表格上他們所犯的事清清楚楚,得到的刑罰一目了然,現階段有明確住址,有聯係人,各方麵看起來都是安排得有條不紊的。然而稍微了解下實際情況,就知道一切其實都一團糟。但秋焰想到自己今天過後一樣也要寫材料,他又能怎麽寫呢,即便是如實記錄,也不過在紙麵上看起來井井有條他們的工作就是要維持每個人的“秩序”。他解決不了每個人深層的困境,隻能空洞地說,希望你們都能放下過去,著眼於改善新生活,日子總要過下去,過去的仇恨也好不甘也好,隻有放下了才能繼續前行。程朗慣性般點了點頭哎了幾聲,張一枝目光愣怔,而溫遇河,秋焰看過去的時候,依稀瞥到他嘴角有一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嘲諷的冷笑。第10章 一無所有三人走出司法所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了,頂著明晃晃的太陽一聲不吭卻又不約而同地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到一家巷子裏的小麵館跟前,程朗叫住那兩個說:“你們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碗麵?”溫遇河和張一枝都站著猶豫了下,程朗一揮手說:“能遇到也是緣分,我請你們吧。”溫遇河忙說:“不用,我自己來。”張一枝也說:“我帶錢了我自己還有錢。”“一碗麵而已,沒什麽關係。”程朗點了碗牛肉麵,問其他人吃什麽,溫遇河看了半天,要了碗黃魚麵,張一枝要了碗片兒川。路邊的小店麵,人進進出出,空調的效果並不好,幾個人坐在裏頭很快悶出了一頭汗,麵還沒上,程朗又重複了那句話,能遇到是緣分。溫遇河沒搭話,張一枝倒是點了點頭,說道:“程哥,哦,我能叫你程哥吧?”“都行,都行。”張一枝說:“你也挺倒黴的,那火災,也不是你能控製的。”一提到這件事,程朗也陷入沉默,張一枝記起他妻女也在那次事故中喪生,又連連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有意要提,隻是剛才聽社矯官講你的案子,覺得實在是……”程朗淡淡笑了笑:“沒事,是個事實,起火不能說沒有我的責任,不然法院也不會那麽判了,就是我的責任,是我沒管理到位。”張一枝又說:“唉,不提了不提了,我就不該說這個,社矯官剛說得對,應該往前看。”幾碗麵先後端上來,幾個人悶頭吃著。“嗯?”程朗突然半道抬頭說:“小張,剛剛我記得你說你現在沒地方住,暫時住在姐姐家是吧?”張一枝點頭,程朗說:“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這兒倒是有個地方可以住,反正我現在都住廠裏,平時也不會回去。”張一枝楞了下,問是什麽地方,程朗說:“是我父母的舊居,不過他們已經去世了,我自己以前的房產什麽的全都變賣去還債了,就剩下父母的這套舊房子,住是能住的,就房子比較老,裏頭家具什麽的也很簡單。”張一枝有些心動,她也真是走投無路了,她這種情況沒法麻煩朋友,最親近的姐姐住在婆家也根本自顧不暇,從出事以來,她已經在她們家客廳沙發上連睡半個多月了,姐姐婆家已經越看她越不順眼。“那那,我付你你房租好了。”張一枝忙說。程朗一邊吃麵一邊揮了揮手:“不用。”他看了看張一枝又看了看溫遇河:“我看我們幾個,誰都不比誰更寬裕,大家能幫襯的就互相幫襯下吧,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去住好了。”跟著又對溫遇河說:“小溫,要不你也去住吧?剛剛社矯官說你還住在旅館,我那邊有兩個房間,你去也住得下。”張一枝也連說對啊對啊,一起住還有個照應。溫遇河卻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不用了,謝謝程哥,我現在住的地方也方便的。”程朗還想再勸他幾句,溫遇河淡聲卻堅決地說:“真的不用了。”程朗便沒再說話。一頓麵吃完,程朗和張一枝已經約好了擇日不如撞日,幹脆今天就把家搬了。張一枝的大部分日常要用的家當行李都還在她自己家,但那房子她現在輕易不敢回去,就怕被高利貸的人逮到,程朗自然是要陪她回去,溫遇河聽到這,說那就一起吧,他看張一枝一個女人,程朗一副細腳伶仃的書生樣兒,覺得這倆人要真被人抓住,指不定要出什麽事兒。張一枝謝了又謝,三人改了搭公交車去張一枝溫遇河注意到,從下公交車開始,張一枝就處於一種渾身緊繃的狀態,一路朝家走著,眼睛卻警惕地朝四處看,她跟程朗說:“程哥,我家這兒肯定有人守著,你要是見著剃光頭胳膊上有紋身的,咱們就趕緊跑。”程朗緩聲說:“沒事,大白天的,他們不能把人怎麽樣。”“那些人太凶了,什麽事都做得出。”溫遇河聽見這話也四處留意,但沒見到張一枝形容的那些人。一直到進小區,上樓,都沒見到,張一枝開門鎖的時候都抖了下,鑰匙差點折裏頭,門開了三人進去,她才長長舒出一口氣。屋子裏還是一片狼藉,還是那次被人追債發生打鬥衝突後混亂的景象,地板上還有一串血跡,張一枝去廚房拿濕抹布要擦,程朗卻說:“別管了,幹在地上太久很難擦,你也一時半會不會再回來,以後事情過去了,房子能賣的時候再處理吧。”張一枝說這房子是婚前她老公家裏出錢買的,根本沒寫她的名字,就算賣了也跟她無關,程朗說那就更不用管了,張一枝怔了怔,說也是。她進臥室去收拾東西,一邊說著很快就好。天熱,溫遇河試了試,把客廳的吊扇打開了,站在底下吹風,程朗點了支煙,問溫遇河要不要,溫遇河要了一支,兩人站窗口抽著煙。然後就看到底下樓道口有幾個光頭光膀子滿背紋身的人晃過來了。溫遇河把煙掐了,跟程朗說:“人來了,趕緊帶一枝姐走。”這屋子才三樓,說著話,已經聽到了噔噔噔一群人上樓重重的腳步聲,“來不及了。”程朗說。哐哐哐的砸門聲起,張一枝如受驚的鳥一樣從臥室裏疾走出來,程朗按住她:“你進臥室去,把門反鎖起來,別怕。”張一枝張口要說什麽,程朗已經把她推了進去又把門帶上,說:“我不叫你你別出來。”不知道為什麽,從這群光頭男出現的一瞬間起,溫遇河突然覺得程朗像是變了個人,好似他之前的狀態跟夢遊一樣,而這群要債的瞬間把他驚醒了過來。屋外的人儼然失去耐性,吼道:“臭biao子,我知道你在裏麵,有人看見你回來了!開門!再不開直接給你把門砸了!”程朗過去把門打開,外頭凶神惡煞一樣的壯漢見到陌生人楞了下,而後一把推開程朗走了進去,又見到溫遇河,四處看看沒見到張一枝,冷笑了一聲,說:“這臭娘們兒還挺會招人啊,這麽快就找了兩個姘頭?”他指指程朗和溫遇河:“你們倆,誰替她還錢?!”溫遇河剛要開口,程朗已經搶先說:“還什麽錢?誰欠你們錢?”“喲,感情你們還不知道啊?”那領頭的男人大咧咧踩過地上的幹涸的血跡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仰頭說:“臭biao子啊,她老公賭輸了欠了50萬跑路,她還砍傷了我們一個兄弟,算十萬不多吧,攏共60萬。”程朗拖過一張木椅子在他對麵坐下,不急不徐地說:“你也說了,欠錢的是他老公,去找他老公要,找女人的麻煩算怎麽回事兒?”那男人帶著股好笑的神情打量他:“你他媽說什麽屁話?她欠錢,她老公欠錢,有他媽什麽區別?你這麽上趕著幫她,是準備替她扛下這筆債?”程朗竟然不慌不忙地又點了支煙,吸了一口才笑笑地說:“行啊,我扛。”溫遇河整個人愣住,這群要債的明顯也愣了,領頭的眯起眼睛說:“你他媽扛得動嗎?你說要扛,行啊,來,給他個二維碼,現在就讓他掃了轉賬!”小弟們紛紛翻手機,程朗又說:“慌什麽,我說我扛,又沒說今天就還。”“你他媽涮我?”程朗深吸了一口煙:“你去搜搜,光華化工儀器廠爆炸失火事件,我就是那個廠的老板,60萬算什麽,我扛的債有好幾千萬。”對麵的人帶著猶疑叫小弟去查,果然查出來許多新聞,遞過來給他看,他掃了幾眼,眼神落在程朗臉上:“那你自己說,什麽時候還?”程朗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說:“排隊吧,還完了別人的,自然就輪到你們的。”光頭男知道自己被耍了,蹭地一下站起來:“草你媽,敢耍我?”“耍你幹嘛?你不信嗎?我坐了5年牢剛放出來,等著找我要錢的人多得是,我先還了你的,你也得有命把這錢好好拿著。”男的站在屋子中央四處看看,跟小弟們說,“給我把每個房間都撬了,這臭biao子就在屋裏,給我把她找出來!”小弟們剛要動手,程朗操起桌上的啤酒瓶哐一聲砸掉半截,拎在手裏大喝一聲:“誰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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