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感覺到一種悲涼,即便利江澎和沈原落網,也無法消除這種悲涼。他知道溫遇河一定也能感受到,原來一個人的命運,是如此的不可控,他愛著的人被四麵八方的繩索牽引著,一個不留神,就蕩然無存。而身在繩索中的兩個人,卻誰都不知道。他們相愛的時候,是以為愛可以戰勝一切的。第74章 病人家屬秋焰忙完所有的文書報告後才再次去到醫院。下午,臨近傍晚,溫遇河已經好多了,可以下床走動,內髒肺腑也沒有留下不可恢複的後遺症,一切都是萬幸。天氣熱了些,已經是初夏了,鄭思心坐在病床邊,手裏捧著一盒車厘子,溫遇河好一會才吃一個,大半都進了鄭思心的肚子,她興奮地正在跟溫遇河講一件事:微博上好幾個利江娛樂的藝人都站出來指正利江澎,說他行賄,拿藝人不當人,所有簽約藝人都是他拿去行賄的性|資源。鄭思心眉飛色舞:“小河,你是不知道,這簡直是娛樂圈大地震啊!那些站出來指正的藝人雖然名氣都不大,但我挺佩服她們的。”秋焰今天過來,其實也想跟溫遇河講這件事,不料被鄭思心搶了先。溫遇河抬頭看向站在門邊的秋焰,鄭思心這才順著目光看到人,朝秋焰揮手:“秋哥,你看新聞了沒?”秋焰點頭,將目光跟溫遇河錯開,站到床尾,說:“看到了,那些藝人因為連星回的事,覺得物傷其類,他們也都一直被利江澎控製,覺得這次他被調查,對他們來說是個機會,便借機講出更多內幕。”“會有用嗎?”鄭思心說。秋焰說:“一個人說也許沒用,兩個人說三個人說,說的人多了,總會有用。”鄭思心待了會便趕回學校去上課,秋焰仍舊站在床頭,淡淡笑了笑,說:“氣色好多了。”溫遇河也望著他,臉上同樣有淺淡的笑意,秋焰想,他肯定是不會問為什麽你這麽久沒來的,就聽到溫遇河說:“你這段時間忙什麽呢,都不見人。”秋焰微怔,說:“還能忙什麽,寫報告啊。”“哦,也是,”溫遇河說:“我這攤子事兒夠你寫的。”秋焰帶了帶嘴角,兩人都沒提沈原,沒提利江澎,也沒提所有案子的進展。如果兩年前是如今的局麵,沈原落網,利江澎被拘,有無數偵破手段可以將利江澎定罪,可如今時過境遷,利江澎就算獲罪,罪名也遠不及謀殺嚴重。秋焰想,溫遇河堅持到現在,這點“勝利”結果幾乎微不足道。但又覺得一切還有轉機,秋焰說:“網上那些都是實名舉報,有關利江澎行賄、簽訂違法合同、限製人身自由、還有洗|錢,涉及黑|道違法經營種種,不光是藝人,也有普通公司員工都在舉報,利江澎這顆大樹要倒,所有被他壓迫過的人現在都開始反抗,他會得到應有的懲罰。”溫遇河看著他,秋焰又說:“如果沒有你,這些都不會發生。”他們都明白,也許利寧的死永遠也沒有機會從法律的層麵上來給利江澎定罪,但他作惡多端,夜路走多終遇鬼,一百種罪行裏,總有能抓住實證的。溫遇河還是靜靜地望著他,秋焰想,他知道溫遇河心裏在想什麽,利江澎即使被判一百次死刑,也抵不上利寧的枉死。於是閉上嘴,秋焰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溫遇河終於開了口,卻是:“秋焰,你好像瘦了。”秋焰愣神,溫遇河說:“利江澎殺死了阿寧,他承不承認,有沒有證據已經不重要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你說得對,利江澎會得到他應有的懲罰,不管是行賄,還是黑|道洗|錢,他這回逃不掉了。”秋焰盯著他:“你真這麽想?”溫遇河點了點頭。秋焰心裏舒出一口氣,利寧的案子查到如今,除了利江澎認罪,已經幾乎沒有可能找到實證了,他怕溫遇河不甘心,畫地為牢,一輩子陷在愧疚與自責中。他希望溫遇河放過自己,為利寧能做的一切,他都已經做過了。還好,溫遇河的這番話終於有了點“放下”的意思,秋焰說:“那我們一起等著看利江澎的審判。”“好。”講完了這些“公事”,差不多到飯點,秋焰問溫遇河最近胃口怎麽樣,有沒有想吃的東西,醫院的飯菜寡淡,想吃什麽他可以出去買。溫遇河說:“還好,現在很多要忌口,醫院我這個病號的飯是特製的。”又說:“你現在太瘦了,等我出院好好給你做幾頓……”話沒說完,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看著秋焰笑了笑,說:“我應該又要進去了吧。”這是秋焰這趟來的最後一件公事,他要通知溫遇河,他的假釋已經被撤銷了。法院關於撤銷溫遇河假釋期,重新收監執行的判決通知已經發到了司法所,因為他違反假釋條約,撤銷假釋後不僅要回到原監獄,還要將假釋執行前剩餘的一年刑期重新執行,也就是,原本6月就要結束的刑期,要從這個月底再次重新計算,到明年4月底才會結束。如果不是溫遇河傷得太重,早兩天就已經要收監執行,現在最遲也隻能延期到他康複,而且明天就要再次轉院,到監區醫院去接受治療和監管。溫遇河聽了這些決議,臉上沒什麽反應,隻說:“好的,全都按規定來,我會遵守的。”秋焰怪他私自摘下定位器跨省追捕,可是回過頭來又想,彼時的情境,如果換做他自己,恐怕也是一樣的決定,他有些難過,卻說不清為什麽,仿佛許多情緒攪亂在一起。他點點頭:“那你吃過飯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我跟監獄的人……”溫遇河打斷他:“從明天開始,你就不再是我的社矯官了,是嗎?”秋焰一怔,點了點頭。走廊上有護士喊著“病人家屬都出來拿飯”,溫遇河說:“陪我吃頓飯再走吧?”秋焰說:“好。”他出去拿了溫遇河特製的飯菜,走到床尾,把病床搖了起來,又在床上支起小桌板,飯菜盒揭開,果真就是無油無鹽的水煮菜,溫遇河吃得很慢,突然問:“涸橋監獄的圖書室有《黑洞旅行指南》這本書嗎?”秋焰說:“……不知道,可能沒有吧,這麽冷門的書。”溫遇河“哦”了一聲。秋焰想了想,又說:“或者……我可以錄一些音頻。”溫遇河吃著菜,一點聲音都沒有,秋焰說:“我可以繼續念那本書,做成一段一段的音頻,讓監獄的管教存在公用的pad裏,你周末休息的時間可以去租了聽,那裏的pad不能連外網,隻能用裏頭存儲好的內容。”溫遇河吃完了飯,輕輕呼出一口氣,說:“不用這麽麻煩了,我隻是隨口問問。”他看著秋焰:“裏頭的工作量很多,閑下來的時候隻想看看肥皂劇,不會想看那麽枯燥的書的。”秋焰的心又無端縮了縮。所有要交代的事情就交待完了,秋焰找不到繼續待下去的理由,起身準備離開。溫遇河叫住他:“秋焰,能幫我最後一個忙嗎?”“好,你說。”“我想見利江澎,在我治療期結束,回監獄之前。”秋焰想了想:“好,我去申請。”“謝謝。”“不客氣。”秋焰沒問他為什麽想見,見了又要說些什麽,他一直覺得溫遇河固執、莽撞,但相處得越久,他越知道溫遇河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無論是飛身抓著齊修從大橋上一躍而下,還是摘下手環四百裏跨省追凶,還是,他有意或無意,拒絕自己的每一次。這個人心裏都如明鏡般清楚。秋焰答應,隻是因為他想答應,他願意再幫他一次。僅此而已。第75章 不坦白的人去看守所見利江澎的申請終於還是批下來了,因為這件事秋焰動用了有生以來唯一的一次“特權”,正常走程序要走排期,要等,但溫遇河如果治療期結束回到監獄,這件事就辦不成了,於是去請求了父親。秋鴻信對利寧和連星回的案子都很關注,溫遇河的遭遇他也清楚,特批了這次假釋犯對嫌疑人的探視,要求在法警的全程陪同監守下。算算時間,利江澎被拘押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三個月,溫遇河上一次跟他麵對麵,還是兩年前。看守所會麵室,法警站在房間的角落,秋焰跟溫遇河一起坐在長條桌的同一邊,利江澎還沒來,屋子裏十分安靜。溫遇河一早上沒怎麽說話,眉目微垂,神色平靜。秋焰用餘光瞥到他,見他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麽。利江澎被帶過來了,他知道今天要見的人是誰,眼神從秋焰臉上滑過,落到溫遇河身上,緩緩走近,坐到長桌對麵。好一會,兩邊都沒有人開口,秋焰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鍾,今天的會麵時間是有限製的,至多半個鍾頭,他怕這樣下去溫遇河來不及說他想說的話。麵對麵注視對方的兩個人神色漸漸有了變化,從一開始的平靜無波,到漸漸充斥憎恨。溫遇河開了口:“我知道是你。”利江澎扶了扶眼鏡:“那又怎樣,你兩年前就知道了,跟現在比又有什麽區別?”溫遇河呼吸略微急促,語氣卻極其沉緩:“我今天來,隻想問一個問題。”利江澎身體後仰,姿態鬆弛:“我未必要回答。”溫遇河無視這句話,繼續說:“你涉|黑、洗|錢、行賄數額超過三千萬,光是這些已經足夠判你無期至死刑,利寧的案子審不審,都不會改變你的結局,人之將死,其言也真,利江澎,我隻想知道一件事的真相。”利江澎的目光銳利了起來,灼灼地盯著對麵。溫遇河說:“我猜,你知道我要問什麽。”利江澎下巴微仰,雙目半眯。溫遇河說:“你性侵了利寧,如何能看著他氣喘發作致死?你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什麽都不做?你可以恨我,想殺了我,利寧又做錯了什麽?”他盡量保持平靜,但秋焰還是感覺到了他的身體正在微微發抖,溫遇河的雙手放在桌麵下,緊緊抓著扶手。利江澎在片刻的沉默過後爆發出一陣笑,重複溫遇河說過的話:“我眼睜睜看著他死?你以為我是誰?我好不容易養大的男孩,我會看著他死?”他身體前傾:“你以為,我是你那個又蠢又惡的父親,當了叛徒,出賣了兄弟,眼睜睜看著兄弟死,還假惺惺地對著屍體痛哭流涕?哦,這個被人出賣害死的兄弟就是利寧的親生父親,這種事,是你們姓溫的做的,不是我。”溫遇河隻盯著一個問題問:“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利江澎看對麵人的眼神如鷹如隼,居高臨下,卻又包含憎恨:“你想知道,我當然會成全你。”“我對利寧的感情,不是你跟你父親這樣的人可以理解的,他養大他,培養他,給他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這樣長大的男孩子,不是給你這樣的人準備的,溫遇河,即便你不是溫慶的兒子,我也不會同意,利寧隻能是屬於我的。”“你說,這樣的孩子,我怎麽會眼睜睜看著他死?那天晚上他一切正常,是我親自送他回的房間,跟他說的晚安,說等他明天睡醒一切就都好了。氣喘發作是夜裏的事情,他長這麽大,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家裏隨時都有備藥,還有家庭醫生,隨叫隨到,但那個夜裏他發病之後沒有叫人,藥就在床頭櫃的抽屜裏,他沒有吃,溫遇河,他是自殺的。”溫遇河突然咆哮大叫:“你撒謊!!!”利江澎一臉淒慘嘲笑:“我家裏,阿寧的房間,你現在還可以叫警察去搜,自從阿寧死後,那間房間我沒動過,還是他死去時候的樣子,包括他寫下的遺書。”溫遇河喘著氣:“什麽遺書?”“隻有一句話,”利江澎一字一句吐出來:“小河,對不起。”溫遇河整個人如受重擊,他滿心憤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秋焰替他說:“利江澎,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利寧為什麽要寫這麽一句話,你以為,他是因為溫遇河才自殺?你太卑鄙了,利寧是因為你才自殺!是因為你侵犯了他,令他生無可戀,世界觀崩塌,令他無法再麵對愛人,寧願親手了結生命,你是怎麽有臉,竟然把這筆賬算到他人頭上的?!你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