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肖像畫的碑文


    我跟讓治老哥他們一起離開客廳後,走出玄關之前又先經過大廳,那幅魔女肖像畫又一次映入眼簾。


    不過映入眼簾這個說法也許並不恰當……說是目光被吸了過去還比較貼切。這名女性的眼睛有種伶俐的魅力,實實在在具備了一股能讓人看得目不轉睛的魔力。


    「…………魔女蓓雅特莉琪……就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嗚?戰人不相信……?」


    剛才我問說這畫上畫的是誰時,最先回答說她是蓓雅特莉琪的就是真裏亞。


    所以真裏亞一定覺得戰人懷疑魔女的真假,就等於是不相信她。


    ……盡管戰人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真裏亞跑到肖像畫前,大聲拍了拍底下的石碑,上麵多半記載著這幅肖像畫的標題。


    真裏亞滿心想證明自己沒說謊,賭氣地拍個不停。


    「呃,抱歉抱歉,我不是懷疑真裏亞說的話。」


    「嗚!戰人相信了!嗚!」


    我摸摸真裏亞的頭對她道歉,她看來接受了我的說法,換成抬頭挺胸的姿勢,得意地嗚嗚叫個不停。


    「………………我看看上麵寫什麽。『我摯愛的魔女蓓雅特莉琪』……穿過懷念的故鄉……這又長又怪的碑文是怎麽回事……」


    石碑上的確記載著肖像畫的標題,但隻寫標題實在不需要這麽大的麵積。


    標題下方還記載著一段很長很長的碑文。


    我掃視過這篇文章,結果瞥見幾個聳動的單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這碑文很猛吧?是爺爺叫人刻的……很煞有其事吧?」


    朱誌香與真裏亞也從我身後跑來看。


    「嗚!真裏亞知道!這是藏黃金的地方!」


    「……喂喂,你是說右代宮家埋藏黃金那個故事?又是一個令人懷念的故事啊……倒是老哥……這上麵寫的是真的嗎?」


    「爺爺叫人寫了這些文章……可是關於這幅畫跟這篇碑文,他什麽都不肯說……不過親戚都在傳,說這碑文寫的是爺爺藏黃金的地方,誰能解開謎題,爺爺就會把家督的地位跟黃金讓給誰。」


    「嗚!真裏亞也聽過!真裏亞也聽過!好多好多黃金!」


    「……誰知道呢,說什麽十噸的金塊,我總覺得有點離譜。」


    「可是啊,這碑文一讀下來,就會覺得好像是真的啊。」


    ……我想我剛剛已經說明過爺爺的出身,現在就針對右代宮家的黃金傳說也說明一下吧。


    爺爺繼承了因關東大地震而瀕臨破滅的右代宮家,巧妙地撐過戰後的大風大浪,贏得了巨額的財富。


    到這裏還很普通,每個人都聽過,但接下來的部分就比較怪力亂神了……其中還牽扯上爺爺研究黑魔術的興趣,所以可信度極低……


    ……不過我就先說完吧,聽完了再來懷疑或嘲笑也還不遲。


    戰後爺爺確實靠著預判時代趨勢而大贏一把,建立起了巨額的財富……然而關於爺爺的第一筆資金是怎麽來的,就有個頗為奇妙的傳說。


    爺爺是來自分家的人,在政界與商界都沒有人脈,即使後來對駐目美軍建立了可靠的管道,但起初應該是個得不到任何人信賴的無名小卒。


    錢是要靠信用來籌的。


    沒有人會借錢給沒信用的人。


    ……起初爺爺毫無信用可言,那麽他的第一筆巨額資金到底是怎麽借到的呢?


    ……聽人問起這件事時,爺爺是這麽回答的。


    他說:「有一天,我遇見了黃金魔女蓓雅特莉琪。」


    有人說爺爺是個偉大的魔術師,長年研究煉金術與惡魔召喚術。


    ……據說他執行了呼喚惡魔的儀式,召喚出來的就是黃金魔女蓓雅特莉琪。


    於是爺爺就拿自己的靈魂抵押,與蓓雅特莉琪訂了契約,得到了財富與名譽。魔女給了爺爺十噸的黃金,爺爺又拿這黃金當抵押,借到了一筆巨額的資金,然後就靠這筆資本賺來了好幾倍的錢,複興了右代宮家……


    這個部分的故事,是老爸他們從小就一直聽人在講,年代應該相當久遠了。


    所以老爸說他們小時候都相信爺爺從魔女手上拿到的黃金就藏在這個島上,還到處探險過。


    但他們會跑進無人的森林而走丟,實在非常危險,所以奶奶當時就哄他們說森林裏住著魔女,所以非常危險,不可以接近……


    「……的確有聽過這樣的故事啊。我們小時候也聽爸媽講過這個故事,還說要尋寶,在島上到處亂跑……記得有一次在森林裏迷路,急得哇哇大哭,後來總算被傭人找到,還被爸媽狠狠訓了一頓……說來還真懷念啊。」


    「當時我們真的很傻啊。你們想想,爺爺是靠這筆資金賺了大錢,最後才買下這個島。這就表示黃金是他來到這個島之前就擁有的,那麽黃金又怎麽可能放在這個島上呢?」


    朱誌香苦笑著想結束這個話題,讓治老哥卻進一步談下去:


    「……那也未必啊。例如說,也許那批黃金本來就藏在這個島上,外公就是為了確保黃金不會落入別人手中,才買下了這整個島。畢竟黃金多達十噸,與其想辦法搬去安全的地方,還不如弄到整個埋藏地點來得實際。」


    「既然這碑文寫在兩年前,而且還是爺爺親自叫人寫的……這黃金傳說的可信度不就跟著增加了嗎?魔女賜予爺爺十噸黃金,讓他拿來當成複興右代宮家的資金……然後這些黃金到現在還沉睡在這島上,爺爺也許就是想把這一切都送給能解開這個謎題的人。


    ……啊啊,也不知道該不該說這種手法很有爺爺的作風……嘻、嘻、嘻!如果是真的,那可很有搞頭啊!」


    刻在石碑上的碑文,記載著一段像詩又像歌的神秘內容。


    這篇文章裏將爺爺對黑魔術的熱愛表露無遺,內容非常聳動,非常沒品味,但內容看上去也的確可以說是一篇暗示黃金所在地的文章。


    「外公心裏到底在想什麽,是不是打這樣的主意,我是連猜都不知道從哪裏猜起啦……不過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那就是外公把這篇裝神弄鬼的碑文放在這裏,簡直是在昭告全家族。還有碑文裏雖然暗示黃金存在,卻完全沒有提及實際藏在什麽地方……接下來就是我們爸媽在發揮想象力,說這肯定是外公要跟我們鬥智……」


    「……多半就是利欲熏心的我老爸吧,竟然把這種異想天開的故事當真。平常那麽看不起爺爺對黑魔術的興趣,一扯到黃金就相信是真的,真夠現實的了。」


    「……這故事的確有點不切實際啊。當時外公沒沒無名,也沒有任何人脈管道,實在不可能有誰會無償借給他這麽大量的金塊……當然如果說就是因為真有這麽一個人存在,外公才會稱這位金主為魔女,倒也說得通啦。」


    「可是啊,是十噸耶,十噸。換算成現金,到底值多少錢啊?而且這金塊的量應該也非常小可吧?」


    聽到這個超乎想象的數字,我不由得問出了這個再自然不過的疑問。


    「……真的是非同小可。據說人類有史以來采掘出來的黃金總量隻有十萬噸左右。單一的個人可以拿到人類史上黃金總量的萬分之一,那可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這些黃金會集中在一個人手上,而且還整批借給外公……這位『魔女』肯定不是泛泛之輩。」


    「我倒是覺得十噸這個數字本身就已經很假啊。首先除了爺爺以外,根本就沒有人看過,不是嗎?就算真有一個這麽大方的魔女借了黃金給爺爺,我看也不是借十噸,頂多隻有十公斤吧?光是十公斤,金額應該也不少了啊。」


    「嗚……十公斤的黃金是多少?」


    真裏亞跟不上我們的話題,完全被排擠在外,好不容易找到問得出問題的地方,這才對我們問出這句話。


    我也正想問這個問題。


    說什麽黃金十公斤啦、十噸啦,我隻覺得量很大,但還是不明白到底價值高到什麽地步。


    讓治老哥雙手抱胸,回想黃金的行情。


    「……誰知道昵,黃金的行情也會變動,很難一概而論,而且價格也會受到黃金純度與鑄造廠的信用影響,兌換還得花上手續費。不過再怎麽說黃金確實是稀有金屬,有人臆測要是人類繼續挖掘下去,大概再半個世紀左右,就會把黃金全都挖完……我先隨便抓個數字……算來一公斤大概有兩百萬日圓的價值吧。」


    「咻~我剛剛說十公斤,隻是隨便講個比較小的數字而已……沒想到就算隻有十公斤,也整整值兩千萬啊!」


    「嗚?真裏亞體重是二十八公斤。」


    「……也就是說,一批跟真裏亞差不多重的黃金,價值就超過五千萬圓了?」


    「這可不得了啊……那十噸值多少?十公斤是兩千萬,十噸就是一千倍……呃……啊!兩百億圓喔?這可不得了啊!」


    兩百億圓這個數目實在太大……我們也隻能各自用自己的金錢感覺去衡量。


    有人說,人一輩子賺得到的工資頂多兩億圓。


    ……出社會拚命工作,為公司奉獻整個人生,到老才得到解脫,包括退休金在內,總共頂多兩億圓。


    ……也就是說,這個數字就是一個人人生的金額,不,甚至可以說是一條命的價格,那麽兩百億就是值上一百條人命的莫大金額。


    ……就當作每個人從二十歲開始就職,一直工作到六十歲,一共工作四十年吧……這批黃金就相當於一個人四千年份的工資。那不就是說要從繩文時代就每天工作到現在,才能賺到這麽一筆錢?


    「……嗚,兩百億圓,很多嗎……?」


    「啊啊,多得不得了。買真裏亞最愛吃的切片蛋糕,應該可以讓你一輩子都吃不完啊。」


    朱誌香用真裏亞也聽得懂的方式講給她聽。


    「……不過如果是兩百億圓的現金也還罷了,要說這個數目的金塊全都集中在一個地方,總覺得不太實際啊。剛剛我們也說過,黃金非常重,把財產換成黃金來保管並不方便。如果是票麵價值極高的有價證券或非常值錢的寶石,倒也還可以理解……畢竟聽說在戰時那麽混亂的情勢下,就有人把自己的資產全都換成寶石,以便隨時帶走……但是把資產換成黃金來儲蓄的情形,就實在沒聽說過了。」


    「黃金是很重沒錯,可是在國際間也最有信用,價值也很穩定,我想應該有點意義吧。畢竟如果是證券之類的東西,一旦國家滅亡了,就隻是沒用的紙張。」


    「這種想法也說得通……不過十公斤的金條拿起來可是沉甸甸的啊。你們沒聽說過嗎?說人背得起一個體重五十公斤的人,卻背不起一整捆五十公斤的米。個人要持有重量這麽龐大的金塊,得負擔的風險跟勞力都無以估計啊。」


    「也就是說,如果是兩百億圓的鈔票還有可能,值兩百億圓的黃金堆在一起,就不太有可行性了?」


    「的確……黃金傳說聽起來很誘人,但光是黃金多達十噸這個說法,本身就已經不太有說服力了啊……」


    「這樣用常理分析下來,就覺得越來越假。唉,真是沒有夢想啊。」


    「不過這碑文畢竟是外公叫人寫的。說不定他隻是加油添醋,把好心的有錢人借給他的巨款,吹噓成魔女賜予他的十噸黃金啊。畢竟十噸這個數字聽起來也很像隻是在比喻數字很龐大。」


    「也就是說,他是在比喻借來的這筆錢簡直和十噸黃金一樣可貴了?」


    「嘿嘿嘿,我看是有個超有錢的貴婦施舍給爺爺,所以爺爺才稱她為魔女吧?」


    原來如此,朱誌香這個比喻還頗有見地的。


    ……當初爺爺沒有半點社會信用可言,要是真有人大方地借給他這麽大一筆錢,稱之為魔女也不為過。


    ……而且爺爺後來還靠著這筆資金,賺到了巨額的財富……那就表示這個人物的識人之明也同樣非同小可,這點也很夠格稱作魔女。


    而且既然融資了這麽大一筆錢,相信這個人物也曾熱心指導爺爺這筆錢該怎麽用。


    說不定就是這個魔女要爺爺想辦法打進駐日美軍,靠朝鮮特需大撈一筆。包括這個部分在內,說是魔女賜予他財富與名譽,的確也說得通。


    「原來如此啊……所以這位魔女是施舍資金給外公複興右代宮家的大恩人囉……這麽說來,外公會為了表示感謝,叫人畫這麽大一幅畫掛在這裏,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說不定是因為當事人外表就是個像巫婆的老太婆,才會說她是魔女。然後爺爺把她美化,叫人畫成這麽一個大美女,這也很有可能啊。哈哈哈哈哈,搞不好實際見到她本人,就會知道她根本沒這麽漂亮!」


    「哈哈哈哈,有可能。蓓雅特莉琪這個名字的確很歐風,可是考慮到我們家族取名也全都很歐風,蓓雅特莉琪這個名字搞不好也是硬把日本人的名字拗成歐風來的。」


    「原來啊原來,所以隻有在這幅畫裏找得到這位美女了?這麽說來她這美妙的胸部也就看得到揉不到啦,嘻、嘻、嘻!說什麽魔女,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了,地球上哪裏會有什麽魔女存在。」


    我滿心想跟六年前害怕魔女森林的自己訣別,以嘲弄的語氣傻笑幾聲,真裏亞立刻拉了拉我的袖子。


    ……拉扯的力道中蘊含著一絲不悅。


    「嗯?真裏亞,你拉我做什麽?」


    「嗚!嗚!蓓雅特莉琪真的在!」


    真裏亞瞪著我。


    ……盡管她平常都一副撲克臉,但從眼神就看出她是在生氣。


    「有魔女!有魔女!嗚!嗚!嗚!」


    「幹麽說這個?魔女當然有啦,隻要打開電視,動畫裏就會有啦。」


    「是真的!真的有魔女!嗚!嗚!嗚!」


    真裏亞一邊叫喊,一邊不高興地猛揮雙手。我不明白真裏亞為什麽這麽在乎,不由得慌了。


    這時朱誌香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聲告訴我:


    「……你也真傻,不要破壞小孩子的夢想。真裏亞相信魔女還有蓓雅特莉琪這些都是真正存在的。」


    「記得真裏亞曾經在學校的征文投稿裏,寫說以後想當的職業是『魔女』?」


    聽讓治這麽提起,真裏亞認真地點點頭,眼角還微微泛出淚光。


    ……原來如此,對期盼將來能當上魔女的少女來說,蓓雅特莉琪肯定就是魔女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確切證明,同時更是向往崇拜的對象。


    「她在!她在!魔女真的在!戰人偏偏不相信!嗚!嗚!嗚!」


    「嗯,魔女真的在,大哥哥相信。」


    讓治老哥單膝跪地,抱住真裏亞的頭……朱誌香看著他們這樣,朝我的肚子輕輕一頂。


    ……說穿了就是這麽回事。


    我等於是在聖誕夜裏,在相信聖誕老人存在的小孩麵前講出聖誕老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炸彈發言。


    ……破壞別人相信的夢想這種事情太沒品味,我是不幹的。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在批評真裏亞的夢想啦,我跟你道歉。蓓雅特莉琪當然在了,她現在還住在這個島上的森林裏,每天晚上都會來偷看這棟大屋裏發生了什麽事情……所以我們不能進森林,夜裏也不能一直盯著昏暗的森林看……因為說不定會被森林魔女蓓雅特莉琪發現……奶奶都這麽說了。」


    「……嗚……真的……?戰人真的相信?」


    「嗯,我相信。不好意思,我剛剛不應該說魔女的不是……我們和好吧?」


    我一伸出手,真裏亞也伸出她的小手回握,跟我和好。


    真裏亞不再鬧脾氣,讓讓治老哥與朱誌香也鬆了口氣。


    這時傳來了紗音說話的聲音:


    「……啊,各位原來在這裏呀?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去岸邊了呢……」


    提著籃子的紗音發現我們聚在肖像畫前麵,似乎頗為驚訝。


    「是紗音啊?也沒什麽,因為戰人是第一次看到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畫,忍不住看得出神啦。」


    「說得也是,這幅畫真的會讓人看得出神……蓓雅特莉琪小姐真的好漂亮,相信老爺一定為她朝思暮想。」


    讓治老哥接過紗音的話頭:


    「啊哈哈哈,除了金主這個說法以外,也有人說她是外公的初戀情人……不管是金主還是情人,外公認識她應該已經有幾十年了,她至今仍然在外公心中占據了這麽重要的地位……這應該就表示外公到現在還對她朝思暮想吧。」


    「受不了,奶奶想必嫉妒得不得了啊。」


    「詳情我是不清楚,不過聽說真有這麽回事,聽說奶奶一直相信爺爺有個金發的外遇對象。」


    「……嗚?好香!紗音身上好香!」


    真裏亞頻頻動著鼻子嗅味道,心思全都放到紗音提的籃子上。


    聽她這麽說,就覺得的確聞得到香草精華與食物香氣交織而成的氣味。


    「啊,非常對不起,熊澤婆吩咐我要把這些拿給各位。」


    「是什麽東西?……啊哈,好棒!是餅幹。」


    「嗚!真裏亞想吃餅幹!想吃餅幹!嗚!」


    「好的,各位當然可以盡管用……不過,這個……」


    紗音不知道在肖像畫下分餅幹是否有不妥之處,於是用視線詢問我們的意見。


    ……照常識來判斷,在這裏吃起餅幹來的確不太有規矩啊。


    「真裏亞,我們別在這裏吃,到其他地方去吃吧。就拿餅幹當成便當,一起去野餐。」


    朱誌香這麽提議,真裏亞立刻歡呼著回答﹕


    「嗚!去野餐去野餐!可以吃餅幹就走!」


    「也對,就去呼吸一下外頭的空氣吧,在偉大的魔女麵前吃東西也不太好啊。」


    「沒錯,而且我們本來就說要去海邊,走吧走吧。」


    「紗音,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去準備可以鋪來坐的東西,還有在水壺裏裝些茶來嗎?」


    「好的……!我馬上去。」


    紗音一接到命令,立刻優雅地鞠了個躬退下。


    我們就先走一步到沙灘去。


    眾人魚貫走向玄關。


    ……我總覺得這魔女在俯視我們離開的背影,於是再度轉過身去。


    「……嗚……戰人,還是不相信……?」


    「不是,我相信……畢竟這樣比較有夢想!黃金魔女蓓雅特莉琪賜給爺爺十噸黃金!這批黃金說不定就沉睡在這島上。而且爺爺還留下了裝神弄鬼的碑文挑釁我們,叫我們有本事盡管去找出來。就是要有這種男人的浪漫才有意思啊。」


    「兩百億圓的黃金啊!嘿嘿,就算我們四個人平分,金額也還是有夠離譜的啊!」


    「一個人五十億圓啊……這可不得了!有那麽多錢,什麽事業都搞得起來啊。不對,有那麽多錢根本就不用工作,一輩子都可以過得悠哉悠哉了。」


    「嗚嗚!別管五十億圓啦,餅幹,餅幹!」


    「哇哈哈哈,真裏亞把餅幹看得比錢還重啊。不過五十億圓是吧?還真有夢想啊!」


    ■客廳


    「可笑……你們該不會真的相信老爸大人的黃金傳說?」


    藏臼朝著弟弟妹妹這麽說。


    「……老哥,我們當然不至於相信魔女賜給老爸黃金那一段,不過黃金這檔子事可就千真萬確了。」


    「爸爸擁有來路不明的金塊,這件事已經經過多方證明。死去的丸惣集團總裁,就說他生前曾經在一個地方親眼看到老爸堆積如山的金塊。還說老爸指著這大堆金塊,明白說出有十噸的分量。」


    「還不就是個糟老頭子在開玩笑嗎?他隻是跟老爸一起編造出根本不存在的黃金而已,不值一提。」


    「啊不存在的黃金哪裏弄得到那麽大筆的資金啊……總裁生前就因為待人真誠,才會受到那麽多商界人士尊敬,他才不會去當詐欺的幫凶……!」


    「老哥,丸惣的集團總裁確實看過。他親眼看過十噸的黃金,而且老爸還隨便他挑一條金條帶回去鑒定……那條金條重十公斤,鑒定結果顯示純度是four-nine(注:即99.999%。),金條上麵還刻著右代宮家的家徽,也就是那單翼鷲鳥。」


    「轉眼之間,整個商界的兌換商都知道了右代宮家的黃金傳說。鑄造廠不詳的金塊換金率都很差,他們認定這是大撈一筆的好機會,接受這些黃金當作抵押,結果讓爸爸得到了巨額的融資……」


    「可笑也該有個限度啊……你們都幾歲了,怎麽還把那種小時候聽的童話當真?首先,哪裏有證據可以證明你們說的十噸黃金存在?還不就是老爸大人和一幫跟他交情很深的人胡扯出來的鬼話?」


    「……我們當然隻聽到口耳相傳。可是啊老哥,老爸要調到那麽大一筆資金,肯定需要有價值夠高的東西作抵押。就算黃金不是真的好了,老爸曾經秀出過價值足以跟這黃金匹敵的珍寶,這可是不爭的事實啊。」


    「那隻是白手起家的老爸大人編造出來的黃金幻想。他是裝得煞有其事,讓大家以為真有這麽一批子虛烏有的黃金,騙過了那些金主。那多半是他賭上人生的乾坤一擲……所幸他後來資產運用非常成功,要是後來沒有朝鮮特需,右代宮家就不會複興,老爸大人多半也已經被當成世紀大騙子追殺。」


    「那藏臼大舅子,你是說黃金這類的東西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全都是嶽父杜撰的?」


    「那當然。所以等到他取得充分的成功之後,當初營造出來的黃金幻想隻會礙事而已。所以老爸大人後來才會編造出什麽魔女、黑魔術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降低傳說的可信度。隻要說出黃金是魔女賜給他的這類鬼話,誰也不會再相信黃金的存在,不是嗎?也說不定老爸是為了你們著想才這麽說的。可是現在卻跑出了一群傻兒女,說要把子虛烏有的黃金也納入遺產分配的議題……樓座,你該不會要跟我說你也相信這些杜撰出來的鬼話吧……?」


    「……我沒有辦法證實爸爸到底是不是擁有過黃金……可是我也是爸爸的四個小孩當中的一個,隻是想主張應有的權利而已。」


    「哦?樓座你也變得挺敢講了嘛。原來如此,所以你們的意思是說我企圖獨占黃金了……?」


    「哥哥你調來了巨額的資金是事實。如果說你敢斷定這絕對沒有動用到爸爸的個人資產……到頭來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我們的看法是,老哥你已經找到了十噸的金塊。」


    「可笑,那種東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那就請哥哥講清楚啊。如果你沒有侵占爸爸的財產,也沒有動用爸爸藏起來的黃金,那哥哥到底是怎麽調到那麽多資金的?」


    「我在政商兩界朋友很多,隻是請他們幫忙而已……這點我沒有義務對你們說明。相信你們也知道為什麽吧,畢竟裏麵也有人來自一些不能見光的圈子。」


    「……既然老哥堅稱是這樣,那也無所謂。可是啊老哥,老爸已經活不久了,誰也沒辦法保證他能活到明年今天啊?一旦老爸死了,當場就要進入繼承遺產的程序。到時候我們可要請跟我們沒有利害關係的中立律師跟會計師,來清查老爸的財務狀況啊。」


    「到時候一旦發現哥哥不當幹涉爸爸的資產……相信哥哥一定很清楚後果吧?」


    「繪羽,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即使我不像內人那麽激動,還是會覺得憤慨啊。」


    「……嶽父的黃金當然也是屬於嶽父的資產!啊我也知道這些錢不能見光,可是四個兄弟姐妹應該有權平分。」


    「也就是說,我們要查老哥你的財務狀況,看看你是不是獨占了黃金。」


    「這正是好機會呀,哥哥你應該證明是你所說的朋友幫你調度資金。這樣一來哥哥就是清白的了,我們也會心服口服,為我們不應該抱持這種無所謂的懷疑而對哥哥道歉。樓座你說是不是?」


    「……也是。藏臼哥哥一直在轉移話題。如果真的問心無愧,趕快證明不就好了,但哥哥卻一直轉移焦點。」


    「不過啦,我們也會考慮到老哥的立場。老哥是老爸的代理人,比我們多扛了一份責任。我們過得逍遙,卻不體諒老哥的立場而隻會抱怨,那就太不公平了。」


    「……哦?從剛剛就一下子貶我,一下子捧我,你們也真忙。趕快進入正題吧。」


    「也就是說……要把嶽父的財產全都翻出來清查,雞蛋裏挑骨頭,那不是太不通人情了嗎?藏臼大舅子說得沒錯,有些錢的流向真的不能說明白。啊我們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想跟大舅子商量……我想我們的提議對我們彼此都有好處。」


    「商量?哼?」


    「……就是說我們會盡可能體諒老哥照顧老爸到今天的辛勞,在遺產的分配上給予高度寬容。」


    「哥哥你可別搞錯,我們並不是說要放棄我們的權利。我們的意思是說在主張繼承權的時候,不妨站在哥哥的立場,為哥哥著想。」


    「也就是說,隻要藏臼大舅子答應我們的條件,啊我們在分配遺產的時候,願意把清查嶽父財產狀況的事情完全交給大舅子處理。」


    繪羽這幾個兄弟姐妹,都懷疑藏臼侵占父親的財產。


    處在這樣的狀況下,卻讓藏臼來報告父親的財產狀況,可說是極其矛盾而重大的讓步。


    因為如果他們的主張沒錯,藏臼侵占財產是事實,那麽這個讓步就會讓藏臼可以隱匿事實。


    即使不做到這個地步,他也可以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去主導整個遺產分配過程。


    這個條件實在好得太離譜,讓藏臼也覺得訝異。


    這麽大的讓步要拿什麽條件來交換,他自然不可能不好奇……


    「……哦?我毫無信用,你們還願意把我當長兄信賴?交換條件是什麽?」


    「就是我們兄弟姐妹應得的公平權利……我們的老哥不是那種會侵占老爸財產的家夥,但是也沒有金主融資給老哥……如果是這麽回事,我們幾個也就可以接受。」


    「……哥哥找到了十噸的黃金,拿這些黃金當抵押借到了資金……沒錯,就跟爸爸以前一樣,不是嗎?」


    「如果是這麽回事,啊嶽父的財務狀況就不會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啊藏臼大舅子這麽孝順,長年來一直照顧嶽父,我們怎麽可以不相信你呢。」


    「……你們說得拐彎抹角很難懂,說得明白具體一點。」


    「第一個條件,首先老哥要承認你已經找到老爸的黃金。」


    「要我承認我擁有根本不存在的黃金?」


    藏臼反駁留弗夫的說法,但繪羽不予理會,繼續說下去:


    「條件二,針對這批黃金,哥哥必須同意我們幾個兄弟姐妹有權分配,實際支付給我們。」


    「離譜。要我為了根本不存在的兩百億黃金,付給你們每個人五十億,合計一百五十億?……可笑!」


    「啊大舅子你先聽我們說完嘛!我們也知道這麽多錢不是說拿就拿得出來的,啊我們也不打算做這種辦不到的交易。對於黃金的分配比例,啊我們當然也有考慮到大舅子辛苦到今天的功勞,做出該有的調整。」


    「條件三,黃金的分配比例,百分之五十分到右代宮宗家家督繼承人的身分上,剩下的部分由兄弟姐妹均分,藏臼哥哥當然也可以分這一份。」


    「兩百億之中,一百二十五億給老哥,二十五億給繪羽姐,二十五億給我,二十五億給樓座。」


    「……這分配比例真讓我感激涕零啊。所以我得為了根本不存在的黃金,付七十五億給你們了?」


    「有什麽不對?哥哥分到的比例是我們的五倍呢。換作是我遇到這麽好的條件,一定會舉雙手讚成呀。嗬嗬嗬嗬……」


    「條件四,這筆金額合並在老爸死亡後進行遺產分配時結算,但老哥必須立刻支付我們應得款項的百分之十做為押金,在明年三月之前付清。」


    「……藏臼大舅子,你覺得怎麽樣?這可是你在老爸財產問題上恢複信用的大好機會啊!啊七十五億這麽大一筆錢,在嶽父過世之前當然付不出來,可是七點五億的押金,應該不至於籌不出來吧?」


    「半年要籌七億當然不簡單,可是既然老哥炫耀說在政商兩界交遊廣闊,應該會有辦法吧。」


    「如果可以,我現在就想請哥哥付清七十五億。可是我們考慮到哥哥的立場,才決定隻要哥哥先拿出一成押金表現誠意,剩下九成可以留到遺產分配的時候才付……如何?相信就算是哥哥,一成的誠意總還拿得出來吧?」


    「…………所以你們是打算用七億五千萬的價錢,把清查老爸大人財產狀況的權利賣給我了?……哼,哼哼哼,挺有一套的嘛,你們幾個總算有點長進,還想得到找我做這種交易。」


    「隻要哥哥接受這個條件,我們這幾個兄弟姐妹就把清查爸爸財產狀況的事情全權交給哥哥處理,隻是我們當然可以針對清查出來的結果抗辯……這應該不過分吧?畢竟要是哥哥調整到讓我們應得的七十五億短少,那就太讓人傷心了。」


    「原則上我們不打算針對清查結果找碴,隻要哥哥做得夠漂亮就好……隻要不做得太露骨,我們也不打算興風作浪。畢竟我們也想趕快拿到遺產,不想耗個沒完沒了。」


    「……如果你們決定抗辯,到時候又要叫誰重新清查?」


    「…………讓大哥來就好了。我想這多半是我們幾個兄弟姐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合議的機會……我相信事情不會演變到那個地步。」


    「嗬嗬嗬,哼哼哼哼!樓座偶爾也很敢講嘛!」


    他們絲毫不把藏臼當成長兄來信賴,這點已經明白得不需要再多費唇舌說明。


    這位長兄是個暴君,長年來一直巧取豪奪,侵占幾個兄弟姐妹應得的權利。


    ——現在繪羽、留弗夫與樓座三人已經長大,首次聯手對抗這位兄長。


    「啊不好意思,條件還沒說完。條件五,這個協議優先於嶽父的遺囑……畢竟要是後來跑出一份推翻這個協議的遺囑,那可沒人受得了。」


    「……設想挺周到的嘛……那我有個問題要問。如果真的找到了黃金,又該怎麽處理?」


    「隻要老哥付清該付的部分,我們根本不在乎黃金有沒有『真的』找到……畢竟付給我們的部分就已經算是事先付清了。」


    「嘻嘻,這樣很有夢想呀。哥哥不是打算把這個島打造成度假勝地嗎?說不定工程進行到一半,就會不小心找到黃金了。」


    繪羽笑得十分開懷。


    藏臼看到她這樣,仍然連眉毛也不動一下。


    「……我要加上『條件六』。如果你們幾個兄弟姐妹找到黃金,必須立刻交給我。」


    「好的好的,這我們當然會保證了,嘻嘻嘻。」


    這是詭辯。


    他們以不存在的黃金為由來逼藏臼付錢,即使真的找到黃金,又怎麽可能保證會分藏臼一份。


    這個交易從一開始就是在威脅藏臼就範。無論事實究竟如何,藏臼侵占父親財產的可能性總是極高的。


    等金藏不久後過世,必須分配遺產時,不明朗的事實一定會揭露出來。


    這個事態難保不會變成藏臼的致命傷。


    他們就是抓準了這個弱點,佯裝做出讓步,其實是想威脅哥哥,從他手上榨出巨款。


    ……但繪羽他們疏忽了一件事。


    他們忘了當初他們三人之所以會聯手,就是忌憚這位長兄那隻有在打壞主意的時候格外靈光的頭腦。


    繪羽確信已經抓住勝利,臉上始終掛著笑容。藏臼對她輕輕一笑,表現出放鬆的模樣說道。


    「哈哈哈,真是太溫馨感人了……跟你們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疏遠,一直讓我很痛心。如果答應這個條件,就能讓我們兄弟姐妹之間重修舊好,我當然非常高興,樂意接受這個條件……樓座,你該高興才對,我們的交易成立了。」


    「……………………」


    樓座的表情蒙上了陰影。


    ……因為她知道哥哥用這種口氣說話時,情形絕對不會好轉。


    繪羽也敏銳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因此盡管藏臼乖乖答應了交易的條件,他們卻擦不去心中的不安。


    「……哥哥還真聽話,一點都不像哥哥。」


    「這麽說也太過分了吧?說得好像我圖謀不軌似的。怎麽會呢?我就跟你們一樣真誠啊。」


    『跟你們一樣。』


    他們總覺得這句話唯一強調的重點就是這幾個字。


    留弗夫的表情也蒙上了陰影。


    因為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說:『我想得到的不會比你們少。』


    所以他們慌了,想趕快做出結論,盡快了結這樁快要談成的交易。


    「……那就好……那老哥,可以請你在這裏簽名嗎?這份誓約書上寫的就是我們剛剛講的內容,我們每個人都會在同樣內容的誓約書上簽名。」


    留弗夫從身上拿出四人份的誓約書,上麵記載了交易的詳情。


    「藏臼大舅子提出的第六個條件,啊我們當然也會馬上補寫上去,請你盡管放心。」


    「老哥,要用我的筆嗎?」


    留弗夫從身上拿出鋼筆遞向藏臼。


    藏臼伸手作勢要接,卻忽然輕輕一笑,筆也不接就抽回手。


    「為了確實履行這份協議,我想提出唯一一點修正。」


    藏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幾個兄弟姐妹同時感覺到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覺沿著背脊爬了上來。


    「……不、不可以,事情都已經談好了,哥哥你乖乖簽名就好了。」


    「繪羽,你在急什麽?我當然會簽名了。我答應黃金該分給你們七十五億,也答應在分配老爸大人的遺產時,把一切都結算清楚……可是隻有唯一一點,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們讓步。」


    「到底是什麽?你對哪一點不滿意……?」


    「就是要立刻付出一成,七億五千萬的這一點。你們說得沒錯,我的財政狀況絕對不算寬裕,盡管多項先期投資保證了將來一定可以回本,但我不得不承認現階段實在有燃眉之急。也就是說,我現在沒有一毛錢可以說拿就拿出來……你們說得沒錯,我無能,在商場上的嗅覺也不敏銳,像我這樣的輸家,自然沒有能力在半年內籌到多達七點五億的錢了。」


    「這、這怎麽可能?你想胡說八道來蒙混過去嗎?」


    「我會在分配遺產時結算清楚,刪掉這立刻付清一成的條件……這是我唯一的條件,你們答應這條件我就簽名。」


    「……藏臼大舅子,啊這個一成隻是讓我們看清楚大舅子誠意的數字啊。本來這點根本連交易的餘地都沒有,我們已經退讓百步,對大舅子優待到底,才決定隻要先付出一成的誠意,就讓事情圓滿收場。我們都說得這麽清楚,大舅子還要拒絕這一點,這難道不會讓我們之間的信賴關係蒙上陰影嗎……?」


    秀吉露出謙讓的表情搓著手,但眼神絕非冷靜。


    ……藏臼已經看出了他眼神中的陰影。


    「…………嗬,你們幾個到底在急什麽?……還是說你們在怕?……樓座,你可以偷偷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嗎?別告訴你那幾個哥哥姐姐,跟我說就好。」


    「我、我沒有……」


    「別這樣,老哥。我們隻問老哥一句話,就是簽不簽名,別搞這種無聊的猜測或交易。」


    「……哦?你是說我沒有交涉的餘地……你想說立場薄弱的是我,我們之間的關係本來就不是公平的?」


    留弗夫的背脊竄起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開始注意到哥哥那從孩提時代就有如一堵高牆似的身高與影子,正逐漸吞沒自己……


    「交易不是應該公平嗎?對我來說,這項交易是為了找回與弟妹之間失去已久的信賴,加深我們的手足情誼。所以我也急欲解決這個心中的缺憾。這個問題能在今天得到解決,我也非常高興…………然而你們似乎並不是真的那麽樂於見到這份條約趕快簽好?」


    藏臼睜大眼睛,視線在幾個弟妹身上掃過一圈。


    ……弟妹們以動物的本能撇開眼睛。


    隻有秀吉晚了一步,因而被藏臼的眼神逮住。


    「秀吉妹夫,聽說你的公司最近非常順利啊。不但股票三兩下就順利上市,業績跟股價也都不斷上升,實在讓我羨慕得很。」


    「……外、外子跟這件事無關。」


    「可是你錯就錯在不該疏忽回饋股東這件事,還有上市時沒有先鞏固好自己的比例,也是很失敗的一步……聽說等你發現情形不對,自家公司的股票已經被收購掉很多啦?」


    「……你……你為什麽知道這種事?」


    「就跟秀吉妹夫你一樣啊。你查得出沒人肯融資給我,我也查得出你的情形。哈哈哈,這有那麽不可思議嗎?」


    藏臼笑得頗為得意。


    相較之下,秀吉的臉色則越來越蒼白……


    秀吉的公司是一家從零做起的連鎖餐飲店經營公司。靠著秀吉出色的經營能力,不但業績上升而接連擴展事業,更達成了上市的夙願。


    股票製度最大的優點,就在於可以透過販賣股票來獲得巨額的融資,額度遠大於原有的營業利潤。


    因此在需要籌措大量資金來讓公司大幅度擴展時,這種手段非常有效。


    然而股東融資給公司,代價就是可以取得一定的權利。


    也就是監視、指導自己持有股份的公司,促使公司賺取之利潤達到融資額以上的權利。


    ……這種權利可以透過股東大會的形式來行使,有時甚至會替換掉整個無能的經營團隊。


    本來這種「權利」存在的用意,是在於讓股東監督公司的經營,以免自己融資的資金被白白浪費。


    然而若以爭權奪利的方式來行使這個權利,也可以將公司的經營團隊全部趕走,占據整間公司……因為股東大會有權罷免經營團隊,並指名新的經營團隊人選。這項權利隻要經過股東投票通過就可以行使。


    而擁有越多股份的股東,也就擁有越多票數。


    也就是說,任何人物或勢力一旦持有過半數的股份,就可以任意趕走經營團隊,愛讓誰當總經理都行。隻要有這個意願,要自己當總經理也行。


    許多公司為了避免被抱持惡意的人買到太多股份,進而威脅到自己的立場,都會采取讓自己公司職員等等的自己人多買入自家股票等等的預防措施,避免讓敵對勢力取得過半數的股份。


    然而秀吉的公司才剛上市不久,還沒有時間做好這方麵的防範措施。


    不,或許有一部分原因是出在秀吉本身隻專注於經營公司,並未真正了解上市的可怕。


    到底該把他看成埋頭經營的良心經營者,還是當成被人扯後腿的愚昧經營者,其實很難一概而論……


    ……但這次就是有這麽一群人沒放過他的天真。他們接連大量買入秀吉公司的股票,一口氣建立起了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力。


    而且還對股東寄出匿名信,企圖拉攏過半數的股東。


    信上說:「現有的經營團隊連續進行無意義的投資,怠忽了回饋股東的職責。我們應該讓現任經營團隊下台,讓公司脫胎換骨,節省無謂的花費,多多回饋股東。」


    要讓股東正確了解公司經營上的實情是非常困難的。


    ……秀吉為公司廢寢忘食,做出來的成果卻遭到惡意曲解,失去了股東的信賴,導致這股敵對勢力掌握到的股份已經開始接近半數。


    ……到這個階段秀吉也發現事情不對勁,開始買回股票,但股東們知道有人大舉收購公司股份後,各自對秀吉的收購與股東大會的委托書標上天價,讓沒有議價餘地的秀吉苦無對策。


    當雙方勢力都想要同一樣東西,這樣東西的價值就會上升,這是資本主義的必然。


    而贏得多數票的人可以支配一切,則是民主主義的必然。


    到頭來,誰收購到的股份比較多,誰就是贏家。


    ……也就是說,能籌措到較多資金的人就會贏得一切。


    秀吉已經被逼到懸崖邊,如果無法得到大筆資金,難保不會失去自己一手培養茁壯的公司——


    所以他迫切需要立刻得到大筆現金!


    他沒有時間慢慢等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死的金藏過世,沒時間等到繼承遺產了。


    「聽說留弗夫你那邊最近也很多狀況啊。常有人說海外市場很恐怖,看樣子真的沒錯。美國的法庭判決非常感情用事,他們絕不會做出對外國人寬大的判決……我想律師應該也給過你建議,說跟對方和解到頭來花的錢還比較少吧?」


    聽到藏臼說出這樣的話,霧江以訝異的表情望向丈夫。


    「…………大伯在說什麽……?」


    「……沒什麽,隻是一些工作上的糾紛,沒什麽大不了的。花錢就能解決……」


    霧江立刻察覺留弗夫露出的微妙表情代表什麽含意。


    ……丈夫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牽扯了嚴重的糾紛,獨自苦惱了許久。


    「一點兒也不錯,這世上什麽事情都可以花錢解決,就像手足情誼也一樣可以用錢買回來!美國這個國家對於侵權這些行為非常敏感,但隻要有錢,全都可以和解,真是資本主義萬歲啊……隻是也有謠言說這和解金恐怕會高達數百萬美元?」


    留弗夫經營夾縫產業,在利基市場建立了巨額的財富。


    ……然而這種夾縫產業終究不能見光。


    美國的巨大企業正準備控告留弗夫的公司侵權。


    從各方麵的條件分析,可以推知勝訴的機率極其微薄,留弗夫已經麵臨被迫無條件投降的處境。


    但他還剩下用錢解決這條路可走。隻要付得出錢,盡管損失慘重,仍然多得是辦法可以挽回。


    ——但付不出來就會失去一切。


    所以他迫切需要立刻得到大筆現金!


    「……樓座是個清廉正直的好妹妹,不會去碰危險的金錢遊戲……不過我看你應該是被自己的濫好人個性給害了吧?我是覺得實在不應該貿然去當什麽連帶保證人啊。」


    「嗯、呃……這、這跟藏臼哥哥無關!」


    樓座難得表露出感情大聲喊叫,因為她以為藏臼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藏臼看著她這樣,發出幾聲悶笑。


    ……說穿了單純得很。


    他們每個人,都迫切需要立刻得到大筆現金!


    也就是說形勢已經逆轉。


    因為隻有受他們威脅的藏臼並不迫切需要大筆現金。


    相較之下,威脅他的三人都無論如何需要趕快得到大筆現金。


    換句話說,這項協議拖得越久,對藏臼就越有利。


    藏臼一向非常狡猾。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每個人的阿基利斯腱,但隻憑這一點還不能穩操勝券。


    所以他隱忍到最後一刻,等完全看清楚幾個弟妹怎麽出招之後才轉守為攻。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幫我疼愛的弟妹籌錢度過危機啊……遺憾的是我手頭沒有錢……如果有哪個金主可以籌到七點五億這麽大一筆錢,我還希望你們先去找他呢。」


    藏臼十分得意,這番話說得假惺惺到了極點。


    弟妹們隻能咬牙當作沒聽到。


    ……要是找得到能輕易給出這筆錢的金主,他們根本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就是因為所有辦法都想盡了,才會來賭這麽大一把。


    「……如果你們非得靠我這個哥哥不可,我也可以動用我的人脈幫你們找金主……啊,我剛剛好像說過我找不到這樣的金主?那我也無能為力啦……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藏臼得意的低笑聲慢慢滲透了整個客廳。


    先前將長兄逼得無路可退的幾個弟妹,隻能咬得牙關作響,表情都猙獰起來。


    「……開什麽玩笑……我才不要欠哥哥人情……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


    「繪、繪羽……」


    「……可惡……要是我們請藏臼哥哥幫忙,哥哥就會幫我們嗎……?」


    「我不是說過我隻能幫你們找其他金主嗎?當然我也會盡量幫你們說話,爭取最低的利息啦。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該死……根本吃定我們…………」


    「……老公,你冷靜點。」


    「我冷靜得很,霧江,我冷靜到了極點啊…………該死……!」


    霧江握住丈夫的手,但留弗夫覺得這樣的動作反而讓自己顯得更可悲,揮開了她的手。


    藏臼看到他這樣,笑得可愉快了。


    「要是這種時候真能找到老爸大人藏起來的黃金就好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當場分給你們每個人二十五億了啊。遺憾,太遺憾了,遺憾到了極點!我實在、非常、無比、遺憾到無以複加啊!……今晚何妨讓我們把酒言歡,一起解開蓓雅特莉琪碑文的謎題,找出老爸大人留下的黃金呢。隻要我們四個兄弟姐妹同心協力,相信一定沒有解不開的謎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書房


    「……哼,有意思,那他們提出的條件是什麽?」


    嘉音回答金藏的問題:


    「……是。無論藏臼一爺是否發現黃金,都要支付給繪羽二小姐、留弗夫三爺、樓座四小姐合計七十五億圓,其中一成要在三月之前付清。」


    「哼,哈哈哈哈哈哈……藏臼那個傻子,竟然被弟妹們給絆了一跤,這還不夠好笑嗎……不過看來他們做事終究不夠牢靠吧?」


    「……是,藏臼一爺早已看穿他們三位都急切需要用到大筆現金。」


    「哼,原來他至少還看得出這點?這小子還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現在他們在做什麽?」


    「……談話暫時中斷了,現在正在談論蓓雅特莉琪小姐的碑文。」


    「他們想分析出我的黃金到底藏在哪裏?」


    「…………是。」


    金藏放下老花眼睛,嗤之以鼻。


    「……這麽說來,就得看是先達成奇跡,還是這群笨蛋先找到黃金了?……這可真有看頭啊……如果這群笨蛋先解開了我的謎題,到時候我就會輸掉一切,盡管把我的屍骨吃個幹幹淨淨吧,這些笨蛋的貪心能為偉大的魔法賦予奇跡……可是!如果奇跡能夠先達成……如果能先達成!蓓雅特莉琪就會再次蘇醒!我花了大半輩子追求的微笑就會再度蘇醒!


    喔喔蓓雅特莉琪!賭上奇跡的神聖夜晚就要來了,我跟惡魔之間的賭局就要開始了……!我一定會贏,一定會活下來!其他人的命都給你!財富、名譽、財產、黃金,我全都不要!我隻想再看一眼你的微笑!咳咳咳咳!」


    金藏咳得十分難受。


    嘉音走上幾步想按摩主人的背,但金藏搶先一步製止。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特意把黃金的線索放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嗎?」


    「……不明白。」


    「因為魔法的強弱取決於風險的大小。越多人想找出蓓雅特莉琪的黃金,危險越高,魔法完成時所能引發的奇跡就越是偉大。


    說穿了魔法就是一場賭局。不是能力優秀就能成為贏家,而是贏家得到魔法奇跡才顯得優秀。你明白嗎?就像生命的奇跡也得先贏得隻有數億分之一的神聖機率才能獲得………………這對你還太難了點嗎?」


    「……非常對不起。」


    「沒關係……說穿了就是這麽回事。隻要有人能解開蓓雅特莉琪的碑文之謎,我就把我建立起來的一切都送給他。包括財富、名譽、黃金,還有右代宮家家督的頭銜,凡是我所建立的一切都送給他!這個謎題並不是隻有我的兒女才有資格挑戰,即使是你,隻要能解開這個謎題,同樣有資格得到一切。」


    「……是。可是……那麽艱難的謎題我看不懂。」


    「那當然,因為我就是故意寫成難題……可是你也要去嚐試,你的嚐試將會為我的魔法推動奇跡。如果每個人都去嚐試,卻每個人都沒能成功,那也沒有辦法。然而一旦奇跡匯集,創造出魔法的力量,到時候蓓雅特莉琪就會蘇醒!所以你也要去嚐試,每個人都要去嚐試,把力量奉獻給我的魔法!你明白嗎!」


    「…………明白。我會努力。」


    接下來好一陣子,金藏始終亢奮地抱著頭喃喃自語。


    沒聽主人下達下一道命令,嘉音始終在一旁直立不動,靜靜等候。


    ……過了一會兒,金藏也注意到了這點。


    「沒事了,下去吧……酒櫃上有個裝點心的袋子,就當成我給你的獎賞,拿去吧。」


    「……不用了,因為我……是家具。」


    「…………嗚……家具不用吃點心是吧。有理,那你退下吧。」


    「是……失陪了。」


    嘉音鞠了個躬,走出書房。


    房門一關上,就響起了沉重的上鎖聲。


    但這不是嘉音上鎖而發出的聲音,門是自動上鎖的。


    隻有金藏準見的人才能入內,一旦退下後就不能再行進入。


    ……金藏不相信任何血親,將自己關在書房內,施加了這道與外界隔絕的拒絕之鎖。


    ……他已經無法相信繼承自己血統的兒女,隻肯對自稱家具的傭人敞開心房……


    ■肖像畫前


    兩名男子站在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畫前。


    「…………南條醫師,您怎麽了嗎?」


    「啊啊,源次兄。沒什麽,我隻是沒地方可去。」


    南條苦笑著回頭望向客廳的門。


    ……隻是這麽一個動作,似乎已經足以讓源次看出南條想說什麽。


    源次對整個家族的狀況也大致了然於胸。


    客廳裏現在正談論著對他所侍奉的主人十分不敬的話題,對此他肯定也想皺起眉頭。


    但從他平淡的表情中,實在很難看出這一點。


    「……不過,我實在不明白啊……金藏先生為什麽要寫出這麽一篇挑釁的文章呢?」


    南條說著望向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畫。


    ……不,他的視線指向肖像畫下方的碑文。


    「…………我不明白老爺的想法,但我認為他一定另有深意。」


    「……金藏先生下起西洋棋時,一向會以極為遠大的預判視野來布局,不,有時候甚至會下出令人無法理解的神來一筆……憑我這種凡庸之輩,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有什麽意圖啊。」


    「我認為這應該算是老爺的一種遺囑……也就是說誰能看懂遺囑,老爺就把財產與家督頭銜讓給他。」


    「……也就是說,你認為他希望四個兒女合力,搶在像我這樣的外人之前解開謎題了?金藏先生雖然罵兒女罵得很難聽,但也許還是期盼這幾個兒女之間可以和睦相處啊。」


    「………………」


    如果南條說得不錯,金藏叫人寫這篇碑文的目的真的在於讓他們兄弟言歸於好,真不知道會是多麽溫馨。


    ……但南條與源次都明白事情萬萬不可能是這樣。


    他們兩人長年與金藏相處,比血親更得他信任,但仍然猜不出金藏的真意……


    「……老爺常說即使不是血親,也有資格挑戰謎題……南條醫師要不要也試試看?」


    「不不不……這謎題對我這種糟老頭子來說實在太難了點……其實以前我就曾經把這篇碑文抄在小筆記本裏,每天晚上睡前都試著解讀……哈哈哈,結果實在很難,看樣子在我蒙主寵召之前的這段日子,都不用擔心會沒事做了。倒是源次兄才應該試試看吧?」


    「……我隻是侍奉老爺的家具,黃金與財產我都用不著。」


    「你這個人也實在太謙讓了……我想就是因為這樣,金藏先生才會這麽信任你吧。」


    「是的話就太光榮了……」


    南條輕輕一笑做為響應,又望向碑文。


    「……香魚之川流貫懷念的故鄉。欲往黃金鄉者,應順流而下,尋找鑰匙。」


    『我摯愛的魔女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畫下方碑文上,寫著這樣一篇文章。


    香魚之川流貫懷念的故鄉。


    欲往黃金鄉者,應順流而下,尋找鑰匙。


    下川不久有一村裏。


    尋找村裏中兩人所說的岸邊。


    此即通往黃金鄉的鑰匙沉眠之處。


    得到鑰匙之人,應遵照以下方式前往黃金鄉。


    第一晚,獻上鑰匙選上的六人做為活祭品。


    第二晚,剩下的人應撕開相互依偎的兩人。


    第三晚,剩下的人應高聲讚頌我的名號。


    第四晚,挖開頭部殺了祭品。


    第五晚,挖開胸口殺了祭品。


    第六晚,挖開腹部殺了祭品。


    第七晚,挖開膝蓋殺了祭品。


    第八晚,挖開腳殺了祭品。


    第九晚,魔女複活,沒有人存活。


    第十晚,旅程結束,抵達黃金鄉。


    魔女將讚頌智者,賜予四件寶物。


    一是黃金鄉的所有黃金。


    二是讓所有死者的靈魂複活。


    三是連失去的愛都能複蘇。


    四是讓魔女永遠安眠。


    安眠吧,我摯愛的魔女蓓雅特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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