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信與傘


    電視節目上方有串新聞快報的字幕。這些字幕是災情信息,持續報導各地發出大雨洪水特報與大浪警報的消息。而這些字幕的說服力,當然還是遠遠不如開始猛力打在窗上的雨滴。


    「……下得可真大。不過雨下得這麽大,就覺得應該不會下太久啊。」


    「你這麽說就太天真啦。聽說台風的速度很慢,搞不好明天一整天也都會是這個樣子啊。而且船隻要天氣稍微差一點就會停駛了。」


    「看來星期天是走不了人啦?……當初我為防萬一,特意不在星期一排進外界的行程,這下可做對了。」


    「也就是說,嘻、嘻、嘻,禮拜一應該可以逃課了?在島上生活也不壞嘛!……說到這個,朱誌香你每天上學應該都是坐船吧?要是船停駛了,還要去上學嗎?還是像卡美哈梅哈國王那樣,下雨就放假,刮風就遲到?」


    「船停開的日子就會放假,隻是事情沒那麽簡單,這種時候老師幾乎都會指定自習的內容,日後也會仔細檢查,所以不像你想得那麽輕鬆。」


    「像梅雨這種雨一下就是很多天的時候,應該也會有連續好幾天不能上學的情形吧?」


    「有啊。可是每天級任老師都會打電話來,不厭其煩說要我怎樣自習,要提出什麽報告。」


    「想翹課可沒有戰人想得那麽容易。校方對搭船上學的學生另有一套規定,她都有照規定乖乖好好用功。」


    「可以上學反而比較輕鬆啊。在自己房間裏容易分心,很難專心用功,然後連續好幾天都在寫題庫,精神上更是氣悶得很哪……等我考大學,一定要進一間有宿舍的學校,趕快跟這種不方便的島說再見。」


    「是喔……那順便問一下,如果上學的時候天氣很好,放學卻刮風下雨讓船停開,這種時候要怎麽辦?在學校過夜?」


    「這種事情也很常發生啊,所以會有宿舍給沒辦法回島上的學生住,我們就要住在那裏。有時候甚至好幾天都回不了家呢。」


    「看在每天都得擠載客率超過百分之兩百的電車上班上學的人眼裏,難免不負責任地覺得搭船上學很有意思,不過看來還是有很多累人的地方啊。」


    「常常有冒失的觀光客這麽說。我早就受夠了住海島的生活,真想趕快把高中讀到畢業,跟這種小島說再見。」


    「高中應該也有些學校是全校住宿製吧?你為什麽特地挑新島的學校?」


    「我剛開始也希望住宿啊!可是老媽她囉唆得很,要我留下來學當個家督繼承人該學的課程、禮儀之類的……結果就是我連高中都得留在老家讀。唉,我受不了這種海島了,真想趕快到大都會生活啊。大都會裏管他下雨還是下長槍,隨便穿些休閑的衣服穿起涼鞋,走個五分鍾就有便利商店,我好想搬去這樣的地方啊……」


    「哈哈哈哈,朱誌香,你再忍耐一陣子就好,你高中不是就快畢業了嗎?」


    「就是這一陣子我都忍不下去啦,唉唉唉……」


    朱誌香大大伸了個懶腰,整個人往後靠在沙發椅背上。大概是因為時段不好,沒什麽好看的節目,我們也隻能慵懶地消磨著這段被叫去吃晚餐之前的時間。


    結果真裏亞並沒有回到這間我們小輩聚集用的房間,大概是被樓座姑姑帶到大屋去了吧。真裏亞一個人待在一群大人身邊,聽他們講那些艱澀的話題,一定覺得很無聊吧。


    ……雖然想過幹脆我們也去大屋,但天氣這麽差,再加上晚餐時間應該也快到了,於是我們就留在這裏。


    這時傳來一陣很有規矩的敲門聲,朱誌香大聲回答。


    「來了~!」


    「……晚餐準備好了,請各位移步到大屋。」


    是嘉音說話的聲音。


    下這麽大雨,他還特地從大屋跑來叫我們?明明打個內線電話就好了……不過也是啦,有時候對傭人的服務這回事所追求的方向,就是會跟合理化反其道而行。


    「肚子也有點餓了,我們走吧。」


    讓治老哥關掉電視起身。


    「我肚子早就餓扁啦。而且宗家的晚餐每次都很講究啊!還有鄉田先生是不是說過晚餐吃小牛排?嗯~光想到就超想吃的啦~!」


    「而且每到家族會議的日子更是會格外豐盛啊,連我也很期待呢!走吧走吧。」


    一走出房間,嘉音就恭恭敬敬地默默對我們鞠躬行禮。


    「那我們走吧,外麵雨下得很大吧?」


    「……是的,請各位多加小心,別讓衣服淋濕了。」


    嘉音認出我們三個人後,朝空空蕩蕩的室內窺探。


    「……真裏亞小姐不在嗎……?」


    「她沒跟我們一起啊。她不是跟樓座姑姑一起嗎?」


    ■大屋·客廳


    樓座靠在沒有其他人在的客廳沙發上,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她身上承受的負擔之大,是小輩們無從想象的。


    所以隻要稍有放鬆,疲勞立刻就會引誘樓座去到睡夢中的世界。


    源次發現她睡著,拿了一條毛毯過來。正要披到她身上,樓座卻像觸電似的猛然醒了過來。


    「…………啊………………謝謝,是源次伯吧。」


    當她理解到碰到自己身體的隻是一條毛毯,而且是源次好意幫她披上,這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我吵醒您了嗎?失禮了。」


    「哪裏,沒關係的,我本來沒打算睡……現在幾點了?」


    聽她問起時間,源次拿出懷表看了看。


    「……剛過六點不久。」


    樓座感覺上昏睡了很久,一問之下知道沒經過多久,於是輕輕搖了搖頭……明明完全不覺得有休息到,但籠罩著她的睡意卻十分深沉。


    「謝謝你,毛毯我用不著……實在不可以在這種不正常的時間睡,整個時間感覺都亂掉了…………雨終於下了說。」


    樓座這才總算發現引誘自己進入深沉睡眠的寂靜聲響,就是來自終於下了起來的雨。


    「看起來風也很大呢……是台風終於要來了嗎?」


    「……電視上是這麽說的。說台風行進速度很慢,明天一整天都會是這樣的天氣。」


    「是嗎……這麽說來今天白天那次,就是我們最後一次看到這座玫瑰園這麽漂亮了呢。」


    窗外的玫瑰園已經籠罩在風雨之中,看不清楚情形。


    「真裏亞……對了,真裏亞她呢?」


    「……我沒看見,她沒有回迎賓館嗎?」


    樓座很清楚自己女兒的性子,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真裏亞的個性老實到了可以用傻之又傻來形容的地步……所以要是叫她去找不存在的東西,她就會一直找個不停……即使下起大雨也不例外……!


    「……不對,孩子們都先走了,所以那裏隻剩真裏亞一個……!除非有人叫她停,不然就算下起長槍,她也會繼續待在那裏!連傘都不會拿出來撐!……啊啊,我一時感情用事,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身為母親的自己明明最清楚她有多老實,卻一時感情用事,做出了這麽過分的事來……


    「真裏亞——!」


    樓座頂開源次的肩膀,往走廊跑了過去。


    ■迎賓館外


    外頭下起滂沱大雨,很有台風的模樣。或許是地形因素影響,風倒是沒有強到台風的等級,看來還不至於吹得連傘都拿不住。即便如此,風雨的勢頭仍然稱得上是強風豪雨,應該沒有機會悠哉地欣賞被雨淋濕的玫瑰了。


    「眼前還是真裏亞最讓人掛心啊……她應該不會一個人鬧別扭,我們走了以後還繼續在找那朵玫瑰花吧?」


    「雨這麽大,應該不會吧……不過真裏亞有時候真的很頑固,很有一股傻勁。」


    我們原以為她已經被樓座姑姑帶去大屋,也就沒有多想。


    ……但嘉音從大屋來叫我們去吃飯,他卻認為真裏亞應該在我們這邊,這就讓我們十分掛心不下。


    「……我在大屋那邊都沒看到,所以一直以為真裏亞小姐在這邊,當時樓座小姐在午睡……」


    「你過來的路上都沒看見?」


    「……非常抱歉。我撐著傘用跑的,所以沒有注意四周。」


    如果走大屋與迎賓館之間的最短路線穿越玫瑰園,就會從真裏亞找玫瑰花的地方微微偏開,更別說雨下得這麽大,嘉音沒發現她也非常正常。


    「與其在這裏討論,還不如直接去找找看……老哥,我們要不要賽跑一下啊?」


    「你以為長大六歲就贏得了我?好,我們就來分個高下……走吧!」


    我跟讓治老哥朝雨中飛奔出去,朱誌香與嘉音從後跟來。


    「真裏亞!聽到就回答我!真裏亞!」


    「是樓座阿姨。阿姨!」


    讓治老哥一出聲回答,樓座姑姑立刻整個人都要撲上來似的跑了過來。


    「真裏亞在哪裏!她沒跟你們一起嗎!」


    「沒有,我們後來都沒遇到真裏亞。」


    「真裏亞——!」


    ……六年前的真裏亞隻有三歲,是個天真到不管別人說什麽話都會全盤相信的可愛小女孩。


    ……可是都已經過了六年啊!一般人長到九歲,好事壞事多少都經曆過一些,個性上也多少會圓滑一點……你這丫頭卻還這麽純真無邪……?


    「真裏亞————!」


    繞過玫瑰花花圃,就有個白色的物體翻了過來……是一把白色雨傘。真裏亞蹲在地上撐著白色雨傘,還在繼續找玫瑰花……


    「…………嗚。」


    她的臉哭得又紅又腫,還被雨水與泥土弄髒,讓人看了就覺得心痛。


    「你……一直找到現在?」


    「……嗚……找不到……真裏亞的玫瑰……找不到……嗚……」


    真裏亞多半是從開始下雨的時候就一直待在這裏,連肩膀都變得很冰。她看來精疲力盡,但所幸撐著傘,不至於全身淋成落湯雞。


    ……大概是真裏亞一直隨身帶著的手提袋裏放了雨傘吧……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戰人!太好了,你找到她啦?」


    「真裏亞——!對不起,媽媽真的對不起你。」


    樓座姑姑丟掉手中的雨傘,抱住真裏亞。


    「……嗚……找不到……找不到真裏亞的玫瑰……嗚……」


    「晚點媽媽再陪你找……好不好?所以今天就不找了……好不好?」


    「…………嗚。今天不找了……」


    真裏亞看樣子不能接受,但受凍的身體已經沒有力氣拒絕。朱誌香與嘉音也跟了上來。


    「真裏亞……你一直留在這裏……?」


    「……我馬上請人在大屋準備毛巾。」


    「對不起喔……我真是個壞媽媽,對不起……」


    「……樓座阿姨,我們先到屋裏去吧,這樣下去真裏亞會感冒的。」


    「……也對……真裏亞,我們走吧。不好好洗幹淨,會被外公罵的。」


    「嗚……肚子餓了。」


    「吃飯時間都到了。真裏亞好努力,等天氣好了,我們也一起陪你找。」


    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淋雨,於是我們帶著真裏亞走向大屋。


    看來真裏亞並不像我們想得那麽衰弱,一想到晚餐是吃小牛排,立刻嗚嗚叫了起來,大聲嚷著說肚子餓了,完全恢複了平常活力充沛的模樣。


    ……這次樓座姑姑也不責怪真裏亞嗚嗚叫了。


    「原來真裏亞有帶傘啊?你還真是準備周到。」


    「……嗚。真裏亞才沒有帶傘。嗚。」


    「你說什麽?那你手上的白傘是哪裏來的?」


    「嗚!跟人家借的!」


    看樣子是有人好心拿傘來給她用。一般小孩碰到下雨,多半都會找地方躲雨,但頑固的真裏亞卻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停手不找。


    ……相信這個人也是因此才放棄勸她去躲雨,想說至少拿把雨傘來給她。


    「是嗎?那可得好好跟對方道謝了。是誰拿傘給你的?」


    「嗚!蓓雅特莉琪!」


    真裏亞興高采烈喊出來的,是島上魔女的名字。樓座略作停頓,小心不去惹得心情正好的真裏亞不高興,委婉地重問一次:


    「是嗎?那太好了。那,是誰拿傘給你的……?」


    「嗚。蓓雅、特莉琪!嗚嗚!」


    真裏亞立刻感受到母親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又發出不高興的聲音。因此樓座也不再追問,心想與其問真裏亞,還不如在晚餐席上直接問是誰借她的還比較快……


    ■金藏的書房


    「爸爸,請你至少吃晚餐的時候出席一下,不然家族會議哪裏開得成。」


    門外傳來藏臼一邊大聲敲著門一邊請求的聲音。


    但他說話的聲調中聽得出早已放棄,認定反正說了爸爸也聽不進去。


    「……金藏先生,至少晚餐就去露個臉吧?你的兒女們不都回來想見你一麵嗎?」


    南條與金藏下著西洋棋,以安撫的語氣這麽說。


    「南條,你閉嘴…………動主教沒用啊…………還缺一手……」


    金藏看樣子滿腦子都隻想著與南條這盤下了許久的棋該如何完成最後的攻防。隻見他眉頭緊皺,眼睛隔著老花眼鏡瞪著盤上局勢,耳朵根本聽不進藏臼喊話的聲音。


    「……金藏先生,我肚子也餓了,要不要一起下去用餐?」


    「要去你盡管自己去,我可要在這裏好好想想下一步棋……今晚我就要跟你分個高下……不然我跟你這盤棋多半是再也下不完了。」


    南條自己站起來,要金藏也跟著站起,但金藏的目光仍然始終不從棋盤上移開。


    南條知道金藏對西洋棋一向會專注到對其他一切事物都視而不見,但今晚他的專注更遠非往常所能相比。


    ……簡直是在強調他所言不虛,一旦今晚分不出勝敗,就再也沒有機會下完這盤棋了……看樣子不管怎麽勸下去,他多半也聽不進去。


    南條死了這條心,走向一直傳來敲門聲的門。


    ■書房外的走廊


    書房的門開了。


    ……藏臼沒想到金藏真的會出來,當場退開幾步,但隨即看到南條的身影,這才鬆了一口氣……


    「……南條醫師,老爸大人他呢?」


    「…………很抱歉,我幫不上忙……如今對金藏先生來說,就隻剩下這個房間是他的世界了。」


    南條以徹底死心的表情搖搖頭,藏臼也再次舉起拳頭,敲著門大吼。


    「……爸爸,你聽得見嗎?我們要下去了,你隨時想下來一起用餐都好,我們做兒女的都在下麵等著……」


    藏臼喊得這麽大聲,敲門敲得這麽劇烈,金藏不可能聽不見……他聽是聽見了。


    但他聽如不聞。


    不過他已經不像中午藏臼來叫的時候那麽暴躁。


    ……金藏如今心平氣和,顯現出一種仿佛委身於命運的達觀。


    「……我對晚餐與兒女都沒有興趣…………我會離開這裏隻有兩種情形,不是蓓雅特莉琪複活的時候,就是我被選為鑰匙的活祭品時……惡魔的輪盤已經開始轉動,事到如今還吃什麽晚餐……」


    金藏對刺耳的敲門聲聽如不聞,在達觀的境地中默默思索下一步棋該怎麽下……


    ■餐廳


    餐廳裏還是一樣獨獨缺了金藏的身影。藏臼露出苦笑,與南條一起回到餐廳。


    「老爸大人還是一樣身體不舒服。沒能參加一年一度的家族聚會,他表示非常遺憾。」


    繪羽與留弗夫不禁失笑。從金藏的個性來看,他不可能覺得遺憾……而且在場的親戚裏也沒有一個人會因為他不出現而遺憾。


    「那我們就開始用餐吧。鄉田,上菜吧。」


    「遵命。那我們開始上菜。」


    家族會議的晚餐是一年一度的重大表現機會之一。鄉田好不容易等到開始的號令,露出滿麵笑容點點頭。


    「……呃,請問是哪一位借了雨傘給真裏亞?」


    樓座在寂靜的餐廳中戰戰兢兢地開口,立刻引來在場所有人的注目。


    「……雨傘?你在說什麽?」


    繪羽訝異地表示疑問。


    「就是……剛剛真裏亞待在玫瑰園的時候下起雨來,似乎有人借給她一把白色的雨傘,我想好好道謝……」


    「不是我們。樓座你離開以後,我們換了個房間,一直聊得很『愉快』啊。」


    「哈哈……就是說啊,啊後來我們幾個都一直聊得很愉快。」


    秀吉說出愉快這個字眼的聲調讓人覺得很不對勁,連當時不在場的人都猜得出談話本身肯定十分不愉快。


    「至少可以肯定不是我、繪羽、留弗夫、秀吉妹夫跟霧江弟媳婦啊。」


    「夏妃大嫂跟樓座小姑離開以後,我們都一直在一起,一直待到用餐時間。」


    「哥哥跟源次伯一起去樓上請爸爸下來吃飯,我們就直接來到餐廳,所以應該不是我們……會好心到特地拿雨傘借給她,我看應該是傭人吧?」


    「那麽是鄉田先生嗎?」


    樓座問了問鄉田。


    「……很抱歉,我一直在廚房準備……」


    鄉田顯得有點遺憾,覺得錯過了表現的機會。這時熊澤與紗音推著放了前菜的餐車進來。


    「那,是熊澤婆還是紗音嗎?」


    「……您說什麽?請、請問是我們有什麽疏忽嗎?」


    紗音中途才進來,誤以為眾人在找是誰出了錯,不由得退縮起來。這時讓治以溫和的表情跟她解釋。


    「不是啦,是真裏亞一個人待在玫瑰園的時候下起雨來,然後有人拿了雨傘借給她,所以樓座阿姨想跟借她傘的人道謝。」


    「……嗚……蓓雅特莉琪……」


    真裏亞噘著嘴,小聲說出魔女的名字。樓座姑姑又一次說明狀況,熊澤婆聽完就大聲笑著回應。


    「嗬嗬嗬,也不是我們。我跟紗音一直在準備客房,都沒有到外頭去。」


    「……是……很抱歉我們這麽不機靈……」


    「準備客房?……什麽意思?」


    藏臼這麽一問,夏妃就回答說:


    「……我是想說雨下得這麽大,各位貴賓要回迎賓館也很麻煩,所以叫傭人準備好這棟大屋裏的客房。」


    「……哎~呀,你好機靈呢。說得也是,雨下得這麽大還趕客人出去,的確挺失禮的呢。」


    「繪羽,你就別再說了……」


    夏妃說完後,紗音與熊澤進一步說明:


    「是。夫人這麽吩咐我們,於是我、熊澤婆跟嘉音三個人都在準備客房……等晚餐時間到了,源次總管吩咐我們去請待在迎賓館的少爺與小姐,嘉音就幫我們跑了這一趟。」


    「的確。這麽說來,不就是嘉音去迎賓館路上找到真裏亞,借了雨傘給她嗎?」


    「……嗚,才~不~是~!」


    收下雨傘的當事人否定這個說法。


    樓座不知道如何是好。她隻是想對借傘給女兒的人說聲謝謝,卻找不出對方是誰。虧她本來還以為晚餐時每個人都在場,一問就問得出來……


    「……那麽,是夏妃大嫂嗎?」


    「對不起,我跟各位『愉快』地聊完以後,頭痛得厲害,一直在自己的房間休息,所以都沒有到外麵去。」


    「……那會是誰?是讓治你們嗎?……應該不可能吧。」


    「不是我們。我們一直待在迎賓館看電視。」


    「我們還以為真裏亞跟姑姑一起到大屋來了呢……」


    「然後嘉音來找我們,問說真裏亞是不是沒跟我們一起,我們才知道她不在大屋裏。而且如果是我們,在拿雨傘之前就會先把她拉到屋簷下了。」


    樓座全沒了頭緒。


    親戚與傭人都堅稱不是自己……而且這也不是什麽需要隱瞞的事情。這樣一來,用消去法一一剔除後,剩下的人也就沒幾個了。


    「當然也不是我。雨開始下沒多久,我就去了金藏先生的房間,跟他一起下西洋棋下到剛剛。」


    霧江接在南條後麵說:


    「……這也就表示,也不會是公公了。」


    「怎麽啦怎麽啦……越講越奇怪啦。還剩下誰啊?」


    「那……會是誰?……源次伯嗎?咦?等一下,請大家不要誤會好嗎?我不是在找嫌犯,隻是身為真裏亞的母親,想對借雨傘給她的人好好道謝……」


    ……拿雨傘借給佇立在雨中的少女這種事十分光彩,沒有理由隱瞞,但就是沒有一個人舉手承認。這是為什麽?每個人都覺得事情越問越奇怪,開始竊竊私語,留弗夫更露出一副受不了的模樣對樓座說:


    「……樓座,你冷靜點,問拿了雨傘的當事人不就知道了嗎?」


    每個人都覺得理所當然,歪著頭納悶她為什麽就是不能問實際拿了雨傘的真裏亞。


    樓座卻緊咬著下唇,因為她知道問真裏亞會得到什麽答案。


    「就是啊!留弗夫小舅子說得沒錯。真裏亞,啊你跟姑丈說!是誰借了雨傘給你?」


    「蓓雅特莉琪。」


    這個答案讓餐廳一瞬間籠罩在沉默之中,隨即爆出哄堂笑聲。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是森林魔女蓓雅特莉琪看你可憐,所以拿雨傘借給你了?這可真是一段美談啊,樓座,就是這麽回事了。」


    「嗯嗯嗯。」


    樓座看來很不服氣……心想自己明明隻是想對借雨傘這件事道謝,為什麽要被拿來大做文章……


    「嗚!藏臼舅舅說得對,是蓓雅特莉琪借真裏亞的!嗚嗚!」


    「哈哈哈哈哈……那太好了。天真無邪實在很令人羨慕,各位說對不對呀,哈哈哈哈……」


    藏臼以明顯的嘲笑神情大笑,但真裏亞似乎以為他接受了自己的主張,既得意又高興。


    「……這到底什麽情形?該不會真的是魔女跑出來借雨傘給她吧?」


    朱誌香小聲這麽問我,不讓坐在我對麵的真裏亞聽見。


    「真裏亞會開玩笑嗎?」


    如果同樣一句話是由我家臭老爸這樣的人說出來,倒還可以當作是一種幽默。


    ……但從真裏亞口中說出來,就多了一種令人覺得很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的感覺……


    「不,她從以前就老實又正經到有股傻勁,連那種正常人一聽就知道是胡扯的玩笑都會當真啊。我從來沒聽說過真裏亞開過什麽玩笑。」


    相信最清楚這點的就是樓座姑姑,但話題走向的轉變出乎意料之外,似乎已經讓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麽說來,既然真裏亞說借她雨傘的人是蓓雅特莉琪,就真的是蓓雅特莉琪不會錯了?」


    「……純就真裏亞這部分來說,實在沒辦法想象她這說法會是比喻或開玩笑啊……應該還是照字麵意思解釋才對吧。」


    「那是怎樣?難道你要說是源次伯穿上那幅肖像畫裏那種誇張的禮服,拿雨傘去給真裏亞用?」


    「……這我怎麽知道……我才想問呢。」


    朱誌香聳聳肩表示開玩笑,但表情卻沒能完全用玩笑兩字帶過。


    前菜端到每個人麵前,聽鄉田炫耀完相關的知識,我們就開始用餐。中途不時聽見小小的談笑聲,但總顯得有些生份,整個晚餐過程寧靜得讓人忘不了溜進餐廳的雨聲。


    ■走廊


    熊澤她們推著餐車回廚房路上,遇見了源次與嘉音。


    「……是源次伯還是嘉音嗎?是不是你們兩位之中的一位拿了雨傘給真裏亞小姐用?」


    「……雨傘?你在說什麽?」


    「是……聽說剛下雨那陣子,真裏亞小姐一個人待在玫瑰園裏……然後說有人借了雨傘給她,但卻問不出是哪一位。」


    「……不是我。我當初還以為真裏亞小姐待在迎賓館裏呢。戰人少爺搶先找到她的時候,她手上就已經撐著一把白色雨傘了。」


    「對不起,也不是我……」


    「……那,難道說……會是老爺,嗎?」


    餐廳裏的眾人與站在這兒的每個人都明白表示不是自己……既然如此,就隻剩下金藏一個人……


    「例如老爺有事走在走廊上,偶然看到真裏亞小姐待在玫瑰園裏連傘也不撐……」


    「老爺不太喜歡真裏亞小姐。」


    源次說完,嘉音也跟著說:


    「我有同感……實在沒辦法想象老爺會為了真裏亞小姐而親自下樓拿傘給她用。」


    「哎呀……這可傷腦筋了。那就表示借雨傘給真裏亞小姐的,真的是蓓雅特莉琪小姐了?嗬嗬嗬嗬……」


    熊澤就像餐廳裏的親戚們一樣一笑置之。


    ……因為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方法可以打破這種被拿來大做文章的狀況。這時傳來了啪啪兩聲拍響手掌的聲音,眾人回過頭去,原來是鄉田從餐廳走出來了。


    「好了好了,各位,上菜的時機對晚餐來說也是很重要的,請立刻準備上湯。源次伯,她們在做很重要的工作,請不要拖住她們。」


    「……」


    嘉音看到鄉田對自己尊敬的源次說出這種高姿態的話,立刻朝他露出充滿敵意的眼神。


    源次注意到他這樣,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仿佛責怪他不應將情緒表現在臉上。


    嘉音心不甘情不願,但仍然撇開臉去,換回原來的表情。


    「……嘉音,聽鄉田的話,現在該忙的是上菜。」


    「來來來,沒時間了,不要拖拖拉拉的!動作要快……!」


    鄉田從紗音手上搶過餐車,快步搶著推向廚房。


    「……那我們也先回廚房去了……畢竟鄉田先生性子很急啊……嗬嗬嗬。」


    「我、我也先失陪了……」


    熊澤與紗音都離開,隻剩下源次與嘉音。


    窗外有著風雨交加的黑夜,還不時傳來轟隆雷聲。


    「……源次總管,蓓雅特莉琪小姐她……真的回來了嗎?」


    「……不知道。」


    「……要通知老爺嗎?」


    「不用……如果她真的回來了,自然會出現在老爺麵前……而且她個性難以捉摸,即使我們去跟老爺報告,要是她不現身,還是沒有半點意義……」


    「……不知道老爺的儀式是不是已經開始了。」


    「……多半是。但這件事跟我們這些家具沒有任何關係……我們要做的就隻有報答老爺的大恩,直到最後一瞬間為止。」


    「……是……這是我們家具的……職責。」


    窗外又響起一聲雷聲。


    除了電光照亮的那一瞬間之外,窗外完全受到夜晚的黑支配。


    若說陽光照得到的時候屬於人類主宰的時段,那麽陽光照不到的時候就是由非人者支配了。如今籠罩住六軒島與大屋的黑夜,就是由右代宮家以外的另一個主宰所支配的。


    不知道是否就是這個主宰看到真裏亞獨自在玫瑰園裏淋雨,覺得她太可憐,才拿了雨傘去借她……嘉音看著窗外玫瑰園中依稀可見的燈光。


    這些燈就隻是發出一層淡淡的光芒,無法照亮四周。


    看著這些光,讓嘉音覺得自己仿佛在跟魔女對看,強行撇開了目光……因為他覺得要是不這麽做,多半會被這些目光吸過去……


    ■餐廳


    想來天氣多少也有影響吧,我就聽說過氣壓等因素會影響人的身體狀況與心情。


    眾人從剛才就多次試圖揮開這陰沉的氣氛,但無論提出什麽話題,都隻能炒熱一時氣氛,最後還是隻能讓雨聲填滿整間餐廳。


    甜點是切片蛋糕,上頭加了水果冰沙。鄉田先生大談製作方法想畫龍點睛,但我聽完就是記不住細節。


    該坐在首座的爺爺缺席,天氣也糟到極點,借雨傘給真裏亞的人物還是一樣成謎。晚餐就這樣在處處讓人不痛快的情形下迎來了結尾。


    ……事到如今才說這些已經太遲,但我還是痛切感受到吃飯這種東西不但講究滋味,整體的氣氛也很重要。


    鄉田在這場叫做晚餐的演奏中還身兼指揮家,努力提供許多有內涵的演說試圖帶動氣氛,但看來力有未逮。


    餐後問完每個人要喝咖啡、紅茶還是柳橙汁之後,他就退到廚房去了。藏臼伯父等到看不見他的身影,這才說道:


    「……受不了,虧鄉田大顯身手,可是氣氛這麽低迷,這晚餐吃起來也沒什麽滋味啊。」


    「……是啊,一點兒也不錯。今天這種心情,不管吃什麽都不會覺得好吃。」


    「喔?繪羽,我真想問問你為什麽會有這種心情?晚點做哥哥的會幫你,讓你心情開朗起來。」


    繪羽姑姑表情微微一歪。


    ……之前就聽說過繪羽姑姑與藏臼伯父感情不好,眼前的對話更讓我明白感受到這一點。


    仔細一看,表情扭曲的還包括老爸與樓座姑姑。看樣子眾人心情不好,並非純粹因為天氣……


    「……繪羽姑姑跟我家老爸……心情好像都很差啊。」


    「會嗎?我倒不這麽覺得。」


    我跟坐在我右邊的夏妃伯母問起,但看來伯母的心情也很差。她一副對這些事絲毫不感興趣的模樣,話說得斬釘截鐵。


    「還好啦,隻是談大人的話題談著比較深入。戰人你們小孩子還不用在意!哈哈哈哈哈,夏妃嫂子,霧江內弟媳,你們說是不是啊?」


    秀吉姑丈笑著這麽說,但語氣中少了姑丈平常那種開朗,讓我隱約可以想象他所謂大人的話題談得多深入。


    而且姑丈都點了夏妃伯母與霧江姐回應,但她們卻像根本沒聽見似的不予理會。


    ……雖然不知道隻有他們幾個大人在場的時候談了些什麽,但已經夠讓我想起老爸說要去大屋打招呼的時候說過他會胃痛了。


    家族會議對小孩子來說是值得高興的聚會,但對大人來說就未必如此。就是這麽回事……


    就在秀吉姑丈被兩個大人無視,換來一陣沉悶的氣氛時,霧江姐開口回答:


    「……我們是在聊小孩子們將來的出路。戰人你將來有什麽打算?什麽都沒想清楚就先去念大學再說?人生是一場很漫長的賽跑,你站在這種起跑在線可十分讓人擔心啊。」


    「說到我的痛處了……霧江姐,吃飯吃到一半提起這種話題,會害我消化不良拉肚子啊。」


    「哇哈哈……!沒錯沒錯,啊我們就是在聊戰人跟朱誌香的出路!將來的事情一定得仔細考慮清楚才行啊!哇哈哈哈……」


    秀吉姑丈附和說他們之前就是在聊這個話題,但實際上多半不是。霧江姐很明顯是在扯開話題。


    可是既然霧江姐認為這樣最好,相信當下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了。


    我想通這一點,決定不再對繪羽姑姑與老爸不高興的理由抱持疑問……


    過了一會兒,放著咖啡、紅茶等各種飲料的餐車推了回來,由熊澤婆與紗音端到各人臬上。


    接著鄉田說明今晚的晚餐就到這裏結束。


    如果能在更舒暢的心情下用餐,相信這一餐一定會是我這輩子吃過最棒的晚餐。沒能以最好的狀況迎接最棒的晚餐,讓我十分遺憾。


    「嗚!讓治老哥哥,我們吃完飯了嗎?吃完了嗎?」


    「嗯,吃完了。」


    「真裏亞,沒規矩。乖乖坐在座位上喝完飲料。」


    「……嗚。」


    不時響起的雷聲似乎讓真裏亞覺得有趣得不得了。看樣子她滿心想趕快吃完飯跑去窗邊,從剛剛就一直心浮氣躁,等著晚餐結束。


    ……打雷這回事有人很怕,有人覺得好玩,看來真裏亞屬於後者啊。所以她一聽到讓治老哥說吃完飯,就露出滿麵的笑容。


    真裏亞站起身來,從椅子下拿出那個連吃飯時也片刻不離身的手提袋,在裏麵翻找東西。


    沒有人特別留意到她這樣的動作……


    「……這是什麽啊?你從哪裏拿來的?」


    最先注意到的是讓治。聽他這麽問,戰人也注意到了。


    仔細一看,真裏亞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拿著一個漂亮的歐式信封,信封正麵以燙金方式印上單翼鷲鳥造型的右代宮家家徽,上麵還加上了紅黑色的蠟封。整個信封非常有威嚴,不是真裏亞可以胡亂拿出來玩的。


    「……真裏亞,你手上那是什麽東西?」


    夏妃似乎也留意到了真裏亞所拿的信封有異。以開導小孩子來說,她說話的語氣未免太嚴厲,這才讓其他親戚也留意到事情不對勁。


    「夏妃嫂子,怎麽啦?」


    「……這……是什麽?」


    「真裏亞……你,這是哪裏撿來的……」


    「這個信封……是金藏先生的……」


    南條喃喃說出的這句話,讓戰人這些小輩也明白了為什麽氣氛會當場僵住。


    真裏亞所拿的信封,是特別訂做給右代宮家家督——也就是金藏——私人使用的信封。


    ……也就是說,這隻可能意味著一種情形,那就是信封裏收著來自金藏的訊息。


    藏臼與留弗夫也大感興趣地看著信封,接連說道:


    「哦……為什麽這種信封會出現在這裏……?」


    「……這……這下可跑出了個有意思的東西啊。」


    「……啊、啊讓我也看一下……!」


    「嗚!不行,要真裏亞來念!她說要由真裏亞念給大家聽!」


    秀吉姑丈伸手想從真裏亞手中搶過信封,


    但真裏亞緊緊抱住信封不讓他拿。


    「秀吉姐夫,不可以對小孩子用強……真裏亞,你這信封是怎麽來的?」


    「嗚!蓓雅特莉琪借真裏亞雨傘的時候一起拿來的。她說等吃完飯,就要真裏亞念給大家聽!真裏亞是魔女的信、信……『信差』!嗚!」


    「信差……?嘻、嘻、嘻,這個島上的魔女還挺時髦的嘛。」


    戰人故意說笑,但沒有一個人跟著笑。


    「……那、那裏麵到底寫了什麽?真裏亞……?」


    「嗚。要念了!嗚!」


    真裏亞隨手打開了信封……由於信封隻用蠟封住,封蠟應聲剝落,信封就這麽打開……蠟塊滾落到桌上,秀吉立刻撿起來仔細打量。


    接著他把蠟塊放到桌子中央,夏妃、霧江與南條都瞪大眼睛仔細端詳。蠟塊上壓印著右代宮家的家徽,同時也是金藏專用徽章的單翼鷲鳥圖案。


    「…………這是家督的徽章。」


    「……我也收過金藏先生的信所以很清楚,錯不了,這是金藏先生的封蠟。」


    但霧江卻對這個可能性表示疑問:


    「可是這棟大屋裏應該另有同樣的徽章吧?例如說如果另有封蠟專用的印章存在,就算不是金藏公公本人,也可以弄出一樣的封蠟吧?」


    「不,金藏先生封蠟的時候,一定會用自己戴在手指上那個『右代宮家家督之證』的戒指來壓印。這形狀與複雜的圖案……錯不了,是金藏先生的封蠟……」


    南條這麽一說,藏臼就插嘴駁回。


    「這可未必。隻要是這個家的兒女,應該都收過老爸的信。隻要用信上的封蠟來仿造徽章,要冒用老爸大人的刻印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跟老哥有同感。無論壓印在封蠟上的徽章跟老爸的徽章有多像,都不能百分之百證明這是老爸刻的,所以這沒辦法證明這個信封是老爸的。」


    「我也完全同意。隻看封蠟上壓印的圖案,就認定是爸爸的信,這我實在不能認同。南條醫師,可以請你不要亂說話嗎……?」


    「……這可失禮了……是我太冒昧了……」


    藏臼等一班兄弟姐妹接連否定南條的話,說真裏亞拿的信封未必就是金藏的。因為他們害怕,他們由衷害怕信上寫著金藏的意思,害怕這封信發表的內容會對遺產分配產生決定性的不利影響。


    「……真裏亞……這個信封是借你雨傘的人給你的,對吧……?」


    「嗚!」


    「講嗚誰聽得懂!到底是不是!」


    「嗚……嗯,嗚。」


    「也就是說……是魔女蓓雅特莉琪,把雨傘跟這封信一起拿給了真裏亞……?」


    「嗚!」


    真裏亞用力點頭。


    「……我,我也跟外子同感。這隻是來路不明的人拿來的黑函,根本不需要看。」


    「看一下又不會怎麽樣,不是嗎?」


    戰人裝痞對朱誌香這麽說。他自認壓低了聲音,夏妃卻聽得清清楚楚,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那真裏亞,就是……是蓓雅特莉琪要你吃完飯以後念信給大家聽?」


    「嗚!」


    「……有什麽關係呢?各位,這不是公公的信封,是蓓雅特莉琪的信封。先不講到底是誰的,等看了信上的內容再來判斷也還不遲吧?」


    「說……說得也是。雖然不見得就是嶽父寫的,啊不過我們很好奇上麵寫了什麽也是事實……真裏亞,我剛剛不應該硬要搶你的信,對不起!我跟你道歉,可以請你在大家麵前念出來嗎?」


    「真裏亞,你念出來。」


    「嗚。」


    真裏亞就在全家族精光暴現的目光凝視下攤開了信紙……


    「……你覺得真的是老爸的信嗎?」


    「應該不可能。老爸大人要對我們發表什麽事情的時候,就算不是親口說,也是透過源次啊……我實在不覺得他會用這種風雅的方式講。」


    「就是啊,何況叫真裏亞當信差,就更不像是爸爸會做的事情了……樓座,應該是真裏亞想嚇我們一跳,才想出這樣的表演吧……?」


    「……真、真裏亞這孩子做不出這麽機靈的事情。」


    「要念了。嗚。」


    這幾句話明明是從真裏亞口中念出,聲音卻讓人覺得與平常的她不一樣,讓眾人鴉雀無聲……


    「右代宮家的諸位,歡迎來到六軒島。我叫蓓雅特莉琪,為金藏老爺效勞,擔任宗家的顧問煉金術師。」


    「……太離譜了……!」


    「閉嘴!」


    真裏亞不理秀吉與繪羽說話,繼續念下去。


    「我依照契約,長年為這個家服務,然而金藏老爺已於本日宣告本項契約結束,因此從本日起,我將辭去宗家顧問煉金術師的職務,特此敬告各位。」


    「……無聊,都是鬼扯……!」


    「我、我聽不下去了……!」


    藏臼與夏妃表示憤慨,但真裏亞繼續念:


    「接下來我必須對各位說明契約的部分內容。當初我蓓雅特莉琪開出一個條件,借出大量黃金給金藏老爺,這個條件就是當契約結束時,他必須繳回全數黃金,而我也將收回右代宮家的一切做為利息。」


    「豈、豈有此理!」


    「……從、從一開始就豈有此理啦……!」


    「說穿了不就是所謂惡魔的契約?然後現在契約結束,所以她來收利息了,不對,應該算是來收取長年累積的退休金?這魔女做事還真是一點也不肯吃虧啊。」


    「戰人,現在最好別亂開玩笑……」


    戰人露出一臉覺得現在不開玩笑要等到何時的表情。因為周遭每個大人不是臉色蒼白,就是一臉茫然。


    「隻聽到這裏,各位多半會怨金藏老爺太狠心。然而金藏老爺為了提供將財富與名譽留給各位的機會,還追加了特別條款。一旦達成這項條款中規定之條件,我將永遠喪失收回黃金與利息的機會。」


    「……特別條款……?」


    「是、是什麽條款……?」


    「特別條款。契約結束時,蓓雅特莉琪有權收回黃金與利息,但若有人找出隱藏的契約黃金,蓓雅特莉琪需永遠放棄所有權利……利息從現在起就開始收回,但若各位之中有任何一人達成特別條款之規定,包括已經收回的部分,我都會全數奉還。另外我已經收下了象征繼承右代宮宗家家督職位的『右代宮家家督戒指』,做為收回的第一項利息,尚請各位透過封蠟上的壓印檢查。」


    「……就是指這塊蠟?老爸怎麽可能放棄戒指!」


    藏臼仿佛恨不得在上頭瞪出洞似的瞪著封蠟,繪羽與留弗夫也以同樣的眼神從他身後瞪視。


    「的、的確,之前下西洋棋的時候,我就覺得金藏先生的手指上好像少了些什麽……」


    「南條醫師!請你不要隻憑模糊的記憶就信口開河!」


    「是真是假我們在這裏也分不出來。到底公公是不是真的把戒指交給了別人,這封信所說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這些都隻要直接跟公公問個清楚不就好了?」


    「是、是啊,啊霧江嫂子說得沒錯……」


    「……就不知道金藏先生肯不肯回答了……有時候他的想法實在不能用常理推斷……」


    「無論如何,這些都隻是胡扯……!這種黃金幻想本身就隻是老爸大人搞出來的幌子。要談這些子虛烏有的黃金,你們幾個自己談就夠了!」


    「可是哥哥,魔女不是說過她會把家督的地位跟所有財產交給找到黃金的人嗎?也就是說蓓雅特莉琪小姐還身兼爸爸的顧問律師,或者該說是金庫管理員……?」


    「我、我不能相信會把這種可疑的文書交給小孩子的怪人!」


    夏妃拒絕承認這封信。留弗夫製止她,轉而逼問長兄:


    「老哥……我要你說真話,老爸的財產有可能由一個連老哥都沒聽過的人物在掌管嗎!」


    「沒、沒有,不可能!我代理家督的職責,老爹的所有財產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照理說沒有人能瞞著我為所欲為!」


    「那不就表示其實有這麽一筆財產不在藏臼哥哥掌握之下?」


    「怎麽可能?不可能會有這種東西!」


    「……有啊,爸爸就是擁有哥哥沒掌握到的資產。」


    「不可能會有這種東西!」


    「不對,就是有……那就是嶽父,不,是蓓雅特莉琪的黃金!」


    「我們先厘清一下這整件事吧。說穿了就是老爸有個連哥哥也不知道的心腹,而且這些年來這批黃金始終交給這個人保管運用。再不然就是有個大富豪沒事找事,用這種寫得像惡魔契約似的條文提供融資給老爸?」


    「……會不會是這個心腹人物蓓雅特莉琪想考驗我們這一輩,看誰夠格讓她融資黃金?」


    霧江這句話,是他們這幾個兄弟姐妹都想弄清楚的。


    現在回想起來,大廳的魔女肖像畫下方一直有著那麽詭異的碑文,暗示揭開碑文之謎的人將能得到一切……但直到今天都沒有一個人明白肯定這一點。


    這隻是因為他們在作夢,相信這個想法會成真。


    而這個美夢就在此時此地,透過蓓雅特莉琪的一封信明白講了出來!信中明白宣告誰能找出隱藏的黃金,就可以得到右代宮家的一切。


    「關於藏黃金的地方,金藏老爺已經透過放在我肖像畫下方的碑文公開出來。對所有能看到碑文的人而言,條件都是公平的。隻要能找出黃金,我就會奉還一切。


    那麽今夜就請各位盡情享受與金藏老爺鬥智的樂趣。我衷心祈求今夜會是知性而優雅的一夜。


    ——黃金的蓓雅特莉琪」


    ■金藏的書齋


    「……爸,你一定聽得見!請你回答我!」


    金藏書房的門仿佛成了打擊樂器,連連遭到劇烈敲打。門外傳來的喊聲來自藏臼、留弗夫,有時還聽得見繪羽的聲音。是他的一群兒女想問清楚那封可疑信件的真相。


    金藏在用餐。桌子上鋪著典雅的桌布,重現出樓下餐廳裏華美的晚餐。金藏隻顧默默進食。


    紗音撤下空出來的盤子,不安地交互看著一直發出敲打聲的門與金藏的臉。


    「……他們在叫您……要響應嗎……?」


    「別理他們就好。神和我的晚餐都以沉默為貴。」


    「……要請他們安靜嗎?」


    「不必,源次。他們怎麽喊我都聽不見。」


    金藏毫不在意地享用晚餐。源次靜靜一鞠躬,退下一步,緊接著像影子一般侍立在源次斜後方的嘉音就開口說道。


    「……聽說真裏亞小姐從蓓雅特莉琪手中收到一封信,請問要去查證真假嗎?」


    「哈哈哈哈哈……那丫頭這麽快就開始啦?…………來吧,蓓雅特莉琪,我有的是硬幣可以賭,且讓我們盡情共度今宵吧……我可不打算輸。你的微笑永遠屬於我。隻要能再看一眼,別說是富貴與名譽,連我這條命也不足惜。


    ……好了,輪盤開始轉動了。球會滾到哪一格?是黑?是紅?還是莊家通殺?來,盡管開始吧,蓓雅特莉琪。我會再次讓你見識到奇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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