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他距離想要的選秀第一那麽近的時候,他想要的……卻又突然變成了謝朗。黎衍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想起謝朗剛才推開他時的眼神,錯愕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衍成,我沒想過和你這樣。”謝朗離開之前一字一頓地對他說:“從來沒有。”羞辱。這是徹頭徹尾的羞辱。在那個雨夜,黎衍成曾經輕輕鬆鬆地、一句四兩撥千斤的“我還以為你不會和任何人做的”就把黎江也重創。因為他知道謝朗的禁地,可正因為知道,當他發動那個近乎於黑魔法的攻擊的那一刻,內心就已經開始被某種不滿足所噬咬。今時今日的一切,正是他應得的。黎江也的還擊從遙遠的冥冥之中而來,他輸了黎江也抵達了謝朗的禁地。原來這句話既是失敗的意思,也是成功的意思。……“謝總,我去給你買杯茶吧,醒醒酒?”淮庭的地下停車場裏,謝朗的頭就這樣抵在前座的椅背上一動不動。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許久了,以至於張秘書不得不第二次發問。謝朗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黎衍成上床。這句話,他對黎江也說過,終於也對黎衍成說過了。他是不說謊的。黎衍成的嘴唇碰觸到他的那一刻,謝朗的第一反應,或者說唯一的反應,是覺得怪異。他甚至來不及感到抗拒或者厭惡那種更強烈的情緒,隻是怪異。謝朗沒辦法形容那一刻他心裏感到的震撼和茫然。從少年時代起,他和黎衍成的關係就不涉及利益、更不涉及欲望,他對他的一切友愛和保護,都符合崇高的定義,所以他抱著信眾般的心情,很平靜地將黎衍成放在神龕之中。他和黎衍成始終中間隔著一層嫋繞的煙霧,而那看不清的距離對他來說,就像是愛的距離,至少曾經他是那麽認為的,哪怕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他其實已經知道神龕裏那座神像的金身正在一點點地剝落。可直到今天,坐在裏麵的黎衍成終於撥開了那層煙霧,親吻了他。而他沒有欲望、沒有波瀾,像觸碰到了的,就隻是陌生而冰冷的嘴唇。因為沒有欲望,所以甚至連對那一貫對自己的審判也沒有,他不感到罪惡、也不感到軟弱。煙霧背後,原來沒有神像。原來他以為永恒的、崇高的、完美的、像是愛一般的東西,從來都不存在。有一部分的信仰在他的心裏正迅速地崩塌,那一刻,謝朗忽然又控製不住地想起了黎江也。原來隻有當他和黎江也接吻的時候,他才會想得那麽多。觸碰著飽滿的嘴唇就仿佛在吮吸著雲朵,濕潤的氣息包裹著他,使他的身體某一部分變得堅硬,心卻變得柔軟,因此而不得不為自己欲望的貪婪而感到羞愧和抱歉。原來隻有小也。隻有想著小也、親吻小也、和小也做愛的時候會有旋渦般的欲望出現。他和小也,他們到底是什麽?他發燙的額頭證明著有火山從身體內部在迸發謝朗的失序已經如同脫軌的列車,他瘋狂地想要做愛,和小也做愛,不想要有任何人出現在小也身邊。這念頭出現得如此坦蕩,叫謝朗已經感到了一種恐怖。“不用。”當謝朗再次抬起頭來時,他瘦削冷厲的雙頰泛著一種微醺的薄紅,雙眼有些渙散,那是一種極度異常的狀態:“我們去……”s市在他唇齒間艱難地打著轉,可最終他用近乎沙啞的聲音說:“回謝家。”謝家,那他最後的自控裝置,是他最後的安全籠。張秘書的神情有些錯愕,但還是抬頭示意了司機照辦。……位於郊區的謝家是一棟巨大的別墅,因為是從曾祖父繼承下來的祖宅,所以即使無論怎麽翻修都無法抹去歲月的痕跡。外麵灰白的牆麵上爬滿了樹藤,每到冬日裏,樹藤枯死之後會留下腐敗的屍體,一層層的枝幹經年已久,厚厚地覆蓋著整座建築。陽光因此很難徹底地照射進去,裏麵那些曾經富麗堂皇的木頭家具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沉重而又帶著些許陰森。祖父去世之後,這棟宅子留給了母親,舅舅早就搬了出去,母親則從此就在這裏生活下來,嫁人、產子、再到養育謝朗長大成人。以謝家的財力,換房子或者將這裏鏟平重建都再簡單不過,可母親從來沒有允許過這樣的事發生,她似乎下定了決心,要與這裏一起永遠地生活下去,直到她也和父親和祖父一樣離去。“小朗,冬天了,謝小姐睡眠不好、剛躺下,要不就不叫她了吧,明天你們再聊。”年邁的劉管家把謝朗迎了進來。木製的地板因為長年累月地受潮,踩上去會有刺耳的嘎吱嘎吱的聲音。所以他們都把腳步放得很輕很輕,巨大的客廳裏,懸掛著的奢華的水晶大燈沒有打開,隻開了四角的小夜燈。“好。”謝朗點了點頭:“你也去睡吧。”劉管家蹣跚著離開之後,謝朗站在幾乎是一片黑暗的大廳之中,沉默地向四周環顧著。考上大學之後,他每年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而這裏好像一點也沒變,也再也不會變了。大廳的正中央有一個壁爐,壁爐上還擺著許許多多的相框。最中間的是謝外祖坐在正中央,一左一右分別是母親和舅舅的黑白家庭照片,謝家人的長相有種奇特的一脈相承,每個人都是瘦高的,輪廓深邃、看起來不苟言笑。兩側還有謝朗小時候的照片、舅舅騎馬時的照片、媽媽和舅舅一起坐船的照片、母親和舅舅一起抱著獵犬的照片。謝家的照片擺得滿滿的,但隻有到最角落,才用很小的相框裝裱了一張父親和母親的結婚照兩個人規整地坐在那,沒有對視、也沒有太多笑容,看起來有點嚴肅。父親照片裏的形象,在滿滿當當的謝家人周圍顯得格格不入。他身材矮胖,戴著一副眼鏡,和母親的身高相差無幾,因此站在一起的時候,更加顯得瑟縮。謝朗想起小時候對父親的印象也總是那樣,有一點點地佝僂著身體,當謝家人聚在一起的時候,他顯得恭敬而謹慎,要等舅舅或者母親先對他提出問題,才輕聲細語地回答。他是入贅進來的女婿,也不姓謝,姓上官,謝朗是跟了母姓的。謝朗湊了過去,輕輕撫去了那張結婚照上的灰塵三年前,父親默默地離家出走了,那時候沒人知道為什麽,可又好像不太意外。謝朗想起來他上高中時,家裏曾經發生過一件非常可怕的大事。母親從父親的書房裏找到了一本非常露骨的色情雜誌,因此而大發雷霆,命令管家和仆人一起將這座巨大的老宅搜了個遍。謝朗讀紅樓夢的時候記得有一章節叫《抄檢大觀園》,對於他來說,直到那一次才算真正明白裏麵的可怕。這次事件的結尾,是翻出了好幾箱的色情雜誌和色情影碟,那種儲存的規模可以說是收藏家的水平了,非常驚人,隻是最後卻都被堆到院子裏燒成了一堆灰燼。其實早在母親發現之前,他曾經偷過父親的一碟收藏,那也因此那一堆收藏品裏唯一幸免於難的。謝朗已經不記得父親是怎麽祈求得到原諒的了,但依稀還記得那時候父親的眼鏡腿因為出汗而不斷滑下來時的狼狽模樣。那一次事件叫他感到了某種不可名狀的恐懼,直至今日,或許那種恐懼,仍然根植於他的血液之中。“你回來了”一道聲音從謝朗的背後傳來,仿佛一道森冷的風吹過。他轉過身去,然後慢慢地抬起頭。隻見昏暗的燈光之中,母親正穿著黑色的睡裙站在樓梯上望著他。她的身材瘦削高挑,一頭長發整整齊齊地盤在腦後,兩側沒有一絲一縷的散發。而她的背後是一副有半人高的謝外祖的畫像高懸在牆上,他們一同,正在用一種相似的目光俯視著他。--------------------章節名化用的東野圭吾的書《從前我死去的家》第29章 《從前死去的家》下“我以為你已經睡下了。”謝朗輕聲回答。“我聽到了聲音。”謝瑤仍然站在樓梯上。她的語氣平穩,平穩到幾乎沒有波動,不像是責怪謝朗打擾了她的意思,可卻也聽不出任何類似於思念的情緒。因此就隻是那樣一句陳述:我聽到了你回來的聲音。巨大的客廳之中,大部分事物都隱沒在陰影之中。老式落地鍾發出均勻的、規律的打點聲,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在每一個無人開口說話的瞬間,都清晰得像是就在謝朗背後響起一樣。打謝朗有記憶起,這台落地鍾就已經擺在家裏了。它的存在,像是佐證著這間房子裏一直以來的,某種近乎於凝固的安靜。“我回來……看看。”真正開口的那一瞬間,謝朗才意識到那有多麽艱難。他堅信的、持守的一切都已崩塌,可當他倉皇地回到兒時黑暗的聖殿,卻發現自己無法對著母親把求救的意思說出來。“留下來過夜吧。”謝瑤定定地看著謝朗。她有著和謝朗一模一樣的漆黑眼睛,還有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皮膚,色澤的對比讓她顯得更加高貴、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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