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是漫長的沉默。漫長到有一瞬間黎江也甚至以為那邊都已經掛斷了電話,謝朗才終於慢慢地開口了:“是的。”黎江也的大腦一片空白,啞然道:“為什麽?”他的喉嚨幹澀,甚至要停頓好幾秒才勉強讓自己保持著一絲理智,他執著地繼續追問道:“我當然知道你一定有苦衷的。但是無論什麽事,難道就不能先和我說明白嗎?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這樣把我騙過來?”“小也,”謝朗道:“事情解決之前,這裏不安全我需要你待在安全的地方。”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溫和,他是那樣一個會給人十足安全感的人,但此時卻感覺像一堵無形的牆矗立著,無論黎江也說什麽都無法穿透。他隻說“你”,卻完全不肯提起“我”,而那恰恰是黎江也最在意的事。“朗哥!”黎江也抬高了聲音,他的情緒終於控製不住地激動起來:“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你要安排我去安全的地方,我當然明白,可是你呢?你什麽時候會來?還是……”這一刻,在呼嘯的海風中,黎江也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正因為恐懼在微微顫抖著。哪怕所有的委屈、痛苦、來自最愛的人的隱瞞他都可以咽下,可是恐懼不行。恐懼不行。“還是你根本就不打算來了,否則你昨晚根本就沒必要騙我,對不對?”這一次謝朗沒有回答。或許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答案。“嘟……”背後傳來一聲宏亮的汽笛長鳴,那是輪船就要開了的信號。隨著貨輪的船身開始一下一下晃動起來,黎江也的心情越來越焦急。他緊緊抓著欄杆,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的稻草,急促地道:“我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是阿姨和你說了什麽嗎?為什麽不能告訴我?無論是什麽事,難道不能一起度過嗎?哪怕我先去s市,你也要讓我知道你會在這邊待上多久,會不會有危險啊?”他的追問到了後麵,因為一直得不到謝朗的回應,像是一種無助的懇求:“朗哥,你不能這樣,我們說好了的……我說過,我在你麵前是赤身裸體的,你記得嗎?”最私密親昵的話語,在最絕望的當下,在張秘書的注視下說了出來,除了羞恥,更有一種劇烈的痛感他以為他們是一體的。可現在謝朗正用行動、用那牆壁一樣的沉默告訴他:原來不是的。“你對我呢?你對我不是這樣的嗎?你明明知道隻要你說出來,我什麽都願意理解的。”黎江也說到最後連鼻音都在發抖,已經近乎是哽咽:“你不要我了嗎……?”謝朗一直平穩地握著手機的手也終於微微顫了一下,他怎麽能聽不出來呢?他的小也,那些委屈、受傷和心痛都藏在聲音裏,他明明全都聽出來了。可在這一刻,他沒有應答,甚至連安撫都沒有。或許是因為他自己那麽清楚地知道,此時此刻,隻要在他麵前刻意築起的那堵牆有任何一個孔洞的鬆動,都足以讓他一切的克製都徹底崩塌。“朗哥,你不要我了嗎?”黎江也又執拗地問了一遍。“小也……”謝朗的聲音突然啞了。他怎麽會不要他呢?哪怕隻是想到這個念頭,心就感覺好像要碎了。可是他現在所做的舉動,也的確沒辦法用另一種方式去解釋。“對不起。”謝朗最終隻是這樣道歉了。“有時候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麽要這樣。不管你瞞著我的是什麽,這次做的決定也罷,還是你之前做的身體檢查也罷,你本來都不該瞞著我的,你明明知道我愛你,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愛你。”黎江也迎著海風回頭望向n市的方向,船已經啟動了,隻是他卻不再流淚了。那張小小的麵孔上的神情看起來無比的嚴肅,與其說那是一種憤怒的神情,不如說是一種痛苦的絕望。身體檢查?他知道了嗎?電話那頭,謝朗幾乎是屏息聽著黎江也的每一個字,可他已經來不及思索了。男孩的聲音好像忽然變得遙遠了一些,語調第一次變得這樣疏離:“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就隻有最後這一句謝朗,我這次不會原諒你了,你聽見了嗎?”“嘟、嘟”這一次,是黎江也幹脆地掛斷了電話。而謝朗仍然站在落地窗前握著電話。“聽見了。”他對著忙音輕輕地道。在湛江小區的家中,黎家明已經被送走了,黎江也離開了,這裏的一切空蕩蕩的。黃昏過後,就是即將進入夜晚的灰暗時刻。謝朗拿起食袋走到陽台上,把裏麵剩下的鳥食全部一股腦都倒在了外麵的木托盤上。他看著天空中一圈圈地盤旋著、因為忌憚著他所以沒有降落的那些不知名的小鳥們,茫然地想:不知道下一次再喂它們是什麽時候了。……“謝總,我們……”在崎嶇的盤山道上,開車的李秘書神經很緊繃,時不時就忍不住抬頭去從車子上方的鏡子去觀察謝朗的表情。“謝玨現在出城了嗎?”謝朗一抬頭時就和李秘書在鏡子裏對視了。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異樣,淡淡地詢問道。“按照之前張秘書安排的,我們給他的人故意漏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消息,他現在帶著兩個人往南邊追去了,現在這會兒應該是剛上高速。”“嗯。”謝朗點了點頭,又問:“我母親那邊呢?”“謝夫人今天一直都待在家,謝家祖宅我們的人在盯著,沒有任何異常的動靜,就是平常那樣,管家和兩個保鏢守著,安保監控的攝像頭也都開著。”“好。”謝朗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他低下頭挽起袖口看著那一片已經漸漸紅腫起來的皮疹,看起來很嚇人。很奇怪,明明吃了藥,可卻沒有好轉的跡象,之前醫生叮囑過他,如果蕁麻疹發作的很嚴重,藥物都無法緩解的話,一定要及時就醫。但對於此刻的他來說,這甚至是最不需要關心的事。他重新把袖口放了下去,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喂?母親,是我。”“嗯,工作上有點事耽誤了,我得晚一點才能回去。”謝朗的語氣平常到像是在和家人寒暄:“不用給我留晚餐了,我吃過了,那我們等下見麵再說。”而李秘書開車的手卻微乎其微地顫抖了一下,不知為什麽,明明是悶熱的夏天,他卻感到身體有些發冷。他一直等到謝朗掛了電話,才戰戰兢兢地開口:“謝總,我能不能問一下,就是我們……我們這些動作,怎麽看起來像是要對付謝家的樣子?但、但……”“李秘書”謝朗一雙漆黑的眼睛透過狹窄的車前鏡看過來,他的五官深邃,因為神情嚴肅而看起來像磐石一樣堅硬,沒有半點舒展的紋路。這讓李秘書不由更加感覺緊張:“我的意思是……”他正想要解釋的時候,謝朗卻隻是抬起下巴對著窗外示意了一下 :“到地方了,你該停車了。”“哎、哎,好的。”李秘書這才滿頭冒汗地想起來,把車緩緩停到了一個廢棄的園區的大門外,這裏其實是在半山腰,如果再沿著盤山道往上麵開幾分鍾,就會抵達謝家大宅。他跟著謝朗下車之後才看到,這時這個平時根本沒人來的園區外,竟然之前就已經停好了一輛吉普車。謝朗顯然是早就安排好了這輛車,走過去之後就直接先打開後備箱查看了一眼。李秘書雖然知道謝朗沒讓他看,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心,謝朗身材高大,因此他不得不踮起腳,才從謝朗的肩膀上方看過去,但因為入夜了,光線過於黯淡,因此也隻隱隱約約看見後備箱裏好像有幾個密封的金屬罐。“謝……”李秘書站到了謝朗身側,他剛想開口詢問,轉頭看向謝朗時聲音就已經凝滯了大多數時候,李秘書其實也自知他並不是一個感知十分敏銳的人,可在這一秒,他並不需要多麽敏銳,就能意識到某種危險正在襲來。“好了,”謝朗幹脆地把後備箱的蓋子砰地蓋上,他靠在後備箱車蓋上說:“接下來這裏沒什麽需要你做的,你隻需要盯住謝玨那邊的消息就好,回去吧”“謝總,你……”李秘書卻依舊站在原地:“你要做什麽?”“李秘書,”謝朗看著他,慢慢地道:“如果現在是張秘書的,他不會多嘴。”“可我不是張哥啊。”李秘書急得一拍大腿,哭喪著臉道:“謝總,你明知道張哥比我有用多了,怎麽現在這種時候偏偏不叫張哥跟著你啊。”他這是真心話。做第二秘書對他來說不是件鬱悶的事,恰恰相反,跟著張秘書、凡事有張秘書把關,他才覺得安心。就像現在,在這個六神無主的時刻,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張哥在的話該怎麽辦。“張他……”謝朗的思緒走神了一秒,或許是因為他想到了張秘書,就想到了此時和張秘書安全地待在一起的人。張秘書有更重要的事。“我要做的事,你不知道比較好。”謝朗終於回答了。他狹長深邃的眼睛平靜地看著李秘書,可在古井一般沉寂的眼底,卻蘊含著一種可怕的瘋狂。純淨的黑色在這一刻竟然是一種是駭人的色彩。“我……”李秘書腦子已經懵了,他佇立在那,不知道是該後退還是該再開口說話。“回去吧。”謝朗再次重複了一遍,他的語氣甚至沒有變化,可李秘書從中察覺到了某種不容置疑的氣息。“謝總,那你有事再聯係我。”李秘書先退後了兩步,才轉過身往自己車的方向走去,就在他要開車門的時候,背後突然遙遙地傳來了謝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