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童年怎麽了?說得好像你受了委屈一樣。”母親說,雙唇顫抖著。丈夫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有些激動的附和:“贏川,你什麽都不缺,你的所有事我們都會替你安排好,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一人一段話講完,他們約好似的交換眼神,偽裝外表下真正的人格已經快被氣瘋了,強忍著才沒失態。贏川把臉轉向他們,黑眸裏燃燒著狠厲:“九歲以前,我確實這樣認為,甚至因為得不到你們的愛而鬱悶難過,但是經曆無數個夜晚,有一個聲音始終縈繞在我腦海,它告訴我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成為傀儡,要麽成為魔鬼。”他說著低下頭,注視自己的鞋尖,神情變得恍惚,好像在回憶上輩子的事,“你們給我一塊麵包,就要從我身上折斷一隻翅膀,我是你們的附屬品,是你們用來炫耀的工具,在被你們榨幹靈魂之前,我要努力讓自己維持人的形象。”父親對他的言辭倍感失望和不解:“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從你們無聲的打壓我,孤立我,送走我的狗,害死我的外公!”贏川倏地抬頭,狼一樣的目光盯著他們,“從那天起,每當流星劃過,我總是許下同樣的心願,我要你們在我的世界裏消失,永、遠!”夫妻倆站得像木樁一樣,姿勢出奇的合拍。他們都被贏川這番言語震撼,不是傷感,隻覺詫異。或許,他們一直以為他們在贏川的心裏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就像上帝一樣。本以為是虔誠的基督徒,卻不想有一天在上帝麵前燒毀了《聖經》,這心理落差可想而知,類似於三觀被顛覆。之前建立的名為虛榮心的城牆,頃刻間統統坍塌了。最後再看一眼摔在地上的小提琴,贏川心裏愈發舒暢。他抬腳往外走,經過門外時與呆若石像的阿姨擦肩而過,徑直往四合院的宅門走去。這時候,他的父母紛紛走到正房門口。他身後傳來父親震怒的聲音:“贏川,我們取出肋骨成就你,為你爭取了資源和尊嚴,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們的?!”聞言,贏川腳步一頓,緩慢地回頭:“尊嚴?”他好像聽到了十足好笑的笑話,“這話從你們嘴裏說出來,真是諷刺又可悲。”“你站住!今天敢踏出家門,你就別想再回來,忤逆我和你媽媽,你是知道後果的。”他的父親命令又威脅他,他充耳不聞。他一點也不懼怕,隻感到一種隨生命的幹涸而愈發遙遠的釋然,他自覺輕盈純粹。當他的手推開如意門時,忽然想起了什麽,再次回過頭,衝著夫妻倆報複性一笑:“對了,我是同性戀,我跟很多男人上過/床。”夫妻倆瞠目結舌,門口的阿姨驚得連手裏的掃帚都沒拿穩。三人形成一條怪異的曲線,很像掛在房簷的幹枯的醋醃大黃瓜。贏川評價道:“世界名畫。”說完他背過身,跨出這個讓他壓抑了二十年的四合院。他關門的動靜仿佛一聲槍擊回響在整座院子裏,他往前走 ,沒有回頭,甚至不想跟這條走過無數次的胡同告別,他正在感受令人心靈顫抖的自由。--深夜,黑暗填充了無邊的天空。金港賽道上涼風侵襲。一輛摩托車如閃電般飛馳,繞著賽道一圈又一圈,轟轟作響的引震懾四周。蕭捷和齊天分別靠在安全欄杆上,微微低頭,目光跟隨賽道上的那輛摩托車移動。兩人都沒有說話,凝神屏息地盯住黑夜裏的唯一閃光點。時間流逝,發動機的聲音沒有停止。齊天不免有些擔心,裹了裹外套,朝旁邊的蕭捷靠近,張嘴說:“大哥,沒事吧。”蕭捷看上去很平靜,視線追隨那輛摩托車,輕聲說:“不用管他。”“可是...”齊天麵帶愁容,指指腕表強調,“天都快亮了,再這樣下去我怕他出意外,他換了四輛摩托車,都快飆出一百圈了,真的,我不是心疼錢,照他這個速度,要是順著京哈高速出發,他可能已經到哈爾濱了。”蕭捷深深吸口氣吐出,眼中透出一種會意的悲傷:“從我見到小川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他體內有兩個存在,既有上帝,也有魔鬼,如何平衡隻能靠他自己,我們誰也幫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全部的信任,我們要相信他有這個本事能讓一切困難迎刃而解。”蕭捷的年紀比弟弟們大很多,不知什麽時候眼角添了皺紋,但眼中閃耀著永不老去的溫柔。他把目光從賽道上移開,麵向齊天說:“這是他的人生,隻有他一個人能決定,我們作為摯友要順應事實,放手成長,就像我對你們一樣,我看著你們長大,在你們成長的過程中,大哥從來沒有幹涉過你們的任何決定。”齊天一下子就繃不住了,往日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孤兒院的生活也好,來北京闖蕩後的歲月也罷,蕭捷永遠是他們堅實的後盾。齊天感性地紅了眼眶,像個巨嬰猛地抱住蕭捷,低聲說:“謝謝。”作者有話說:第24章 在公雞打鳴之前, 贏川終於瘋夠了。他把最後一輛摩托車和其他三輛需要維修的摩托車停在一起,庫門一關, 瀟灑地轉身離開。金港側門有兩個瘦高的男人, 是蕭捷和齊天在等他,三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去洗浴中心打發完淩晨的最後光景,等天亮後再找個地方吃早餐。贏川飆了一夜的摩托車, 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簡單地衝個澡便披著浴袍到桑拿室找人。現在的他, 需要有人陪在身邊。可是他剛推門進來, 蕭捷的視線在他身上匆匆掠過一眼就出去了。他忍不住問一嘴原因。蕭捷出去後把門關上, 隻留個縫隙露出一雙眼, 聲音柔柔的:“老毛病犯了, 我去按摩, 你和老五在這裏等我。”在焚屍爐般的桑拿房裏, 隻有贏川和齊天。兩人對坐著,中間隔開好幾米。這片區域沒有女生, 齊天肆無忌憚地脫到隻剩一條短褲。此時栽歪著靠牆坐, 汗水在他臉上如珠如豆,拿手機刷視頻, 倒是不困。贏川瞅他幾眼, 隨即默默低頭,盯著自己的腳趾發呆。“大哥怎麽走了。”贏川低聲問齊天。齊天眼睛不離手機, 懶洋洋地說:“他頸椎是舊傷, 可能晚上著涼了吧, 疼起來要人命, 在這溫度待下去他容易吐。”“怨我。”贏川說完就把臉埋在雙膝, 感覺悶悶不樂的。“怨你什麽,他那毛病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齊天剛說完,手機屏幕彈出一條微信消息。是蕭捷發來的信息,提醒他陪贏川聊聊天,別光顧著玩手機把人晾在一旁。齊天眼皮一跳,回了個“好”字,立馬收起手機坐直身體,他看向對麵的贏川,屁股往前挪了挪,伸直長腿,用自己的腳指頭去碰對方的腳心。“幹嘛..”贏川微微抬頭,甕聲甕氣的,“腳氣別傳染給我。”“哪有腳氣,”齊天紅色的臉笑了笑,“噯,川兒,飆了一晚上好點沒?”贏川把整張臉露出來,室內的蒸汽導致他的俊臉上一陣泛紅,削弱他的淩厲,看上去歲數更小了。他鬧別扭似的好半天沒吱聲,直到齊天不耐煩的用腳扒拉他,他才開口:“我本來就挺好。”“怎麽著,我不是大哥,就不跟我說心裏話了?”齊天衝他擠了擠眼睛。贏川別開視線,臉上掛著黯淡的神色:“大哥嫌我煩吧,折騰了一晚上。”他確實有很多話想找蕭捷聊聊,可惜蕭捷沒空搭理他。他感覺由內心引發的一陣悶熱,臉上顯出汗珠,便解開浴袍的帶子,他把袍子往後攏了攏,露出大片的胸膛,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白得像塊玉,他的眼睛也十分美麗,閃動著琉璃的光芒。齊天的膚色一跟他對比,簡直是黃土豆,還真就跟土豆成精似的滑到他身邊。“你個黏人的小妖精,”齊天笑著調侃,“大哥不在就咱倆聊聊吧,你看你,已經脫離苦海了,幹嘛還喪著一張臉。”贏川困惑地眨眨眼:“我看上去很喪?”“你自己看,”齊天把手機舉到贏川麵前,調至攝像頭,“看見沒有,臉上寫的清清楚楚。”贏川把臉藏起來,不想看。齊天嘖嘖出聲:“你父母一定在懷疑人生。”“與我無關了。”贏川隻聞其聲不見臉,有些冷淡的語氣聽不出是高興還是傷心。齊天扒拉他的頭發,突然有點擔心:“你說他們會不會找到望京去鬧啊。”“不會,”贏川十分篤定,“他們的那樣的人,自以為是的上等人,裝了一輩子的斯文人,怎麽可能會鬧。”說到這裏,贏川悠悠地抬起臉,目不轉睛地盯著桑拿室的某一處,接著道:“他們會氣憤,會絕望,會冷漠,會羞恥,這些都不是為我,而是為他們自己,他們會想盡辦與我撇清關係,這一點上我們倒是不謀而合,我在他們眼裏已經是瑕疵品,他們不會再來找我,隻會感到丟臉。”“我沒見過他們,更沒接觸過,沒資格說太難聽的話,不過...”齊天心疼眼前的贏川,糾結地咬唇,搜尋合適的字眼,“能把孩子逼成這樣,當成物件來裝飾,這樣的原生家庭離遠點也好,就是想來想去太便宜他們了。”贏川很快否定了齊天的想法,換種語調說:“他們受到的刺激要比你想象中的嚴重,一直奉為人生樂趣的信念沒了用處,沒了價值,變成一堆碎片,在他們自己建築的廢墟裏找不到可以呼吸的空氣,再待下去,隻會落個窒息而亡的下場,相信我,他們隻能放棄這裏的一切逃走,下半輩子都難以釋懷,我已經把他們視為生命的虛榮心踩在腳下,這比殺了他們還要痛苦。”他能想到父母此刻的狀態,一定是相對而坐默默無言,看著彼此的眼神無比羞恥,他們視為神聖的教育失敗了,雙雙失敗。齊天聽著心裏難受,了然地點點頭:“那倒是..不來找你鬧就好。”“你知道嗎?”贏川自問自答,“在我有記憶以來,我的爸爸媽媽從來沒有抱過我,我永遠站在他們的對立麵。”齊天是一個情緒化的人,也是一個直率敢於表達的人,一聽了這話,趕忙將人擁入懷裏。他像端起一件容易損壞的玻璃工藝品那樣,雙臂輕輕還住贏川,拍著對方瘦削的脊背,哄小孩似的說:“來,哥哥抱你。”若是以前,贏川準保一腳把他踹飛,但這次沒有,贏川用力地回抱他,把臉埋在他溫熱的胸膛,一言不發。“一切都過去了。”齊天安慰著,悄悄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忍著快要熱到窒息的不適說,“過去了,咱們以後離他們遠遠的,明晚去找三哥三嫂吃餃子。”好半晌,贏川在他懷裏點點頭。齊天現在知道,自己雙臂圍著的 ,是一顆破碎過的心。“你可別睡在這裏。”“嗯,不會。”贏川答應的好好的,沒一會兒就枕著齊天的大腿睡著了。睡意如山般沉重,壓倒人的意識。夢裏,贏川的身體縮小,小到九歲的時候。有一天他放學回家,在路上,他和同學在花壇裏撿到兩隻剛出生的小奶狗。同學自作主張地收養一隻,還熱心的鼓勵他,告訴他隻要會撒嬌,願意跟父母表達自己的心願,他的父母一定會同意他把可憐的小狗狗帶回去。贏川信了,抱著小奶狗忐忑的回家。他的父母沒說什麽難聽的話,隻是冷冰冰地吩咐阿姨把小狗抱走。他以為自己成功地說服爸爸媽媽,第一次嚐到這種快樂且被重視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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