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師,冷不冷,喝點熱的緩緩。”姚星說。“謝謝。”齊燕白收起手機,雙手捧過杯子,朝著姚星笑了笑:“實在麻煩你了。”“不麻煩,這有什麽。”姚星說著重新回到車上,打火起步,一邊看著後視鏡,一邊吐槽道:“這是陸哥交代的,他說你明天還要上班,今晚又淋了雨,千萬別著涼了。”姚星說著微微偏頭,示意了一下齊燕白身上披著的毛毯,說道:“毯子都是他從他們車裏拿過來的。”齊燕白身上披著的毯子已經有點舊了,邊緣泛著毛刺,上麵還沾染著一點不太好聞的煙味,一看就是長年累月待在警車裏的“常駐選手”,跟齊燕白這種精致到頭發絲兒的幹淨老師一點都不沾邊。但或許是因為這是陸野替他拿過來的,所以齊燕白愣了愣,非但沒有嫌棄,反而下意識攏緊了毯子,隻覺得上麵沾染的煙味兒都變得柔和了許多。“陸哥看著挺大男人的,其實心很細的。”姚星說:“什麽都能想到。”齊燕白為人溫和又友善,跟他們分局上上下下也處得不錯,於是姚星跟他說話也沒有太端著,簡直是見縫插針地替陸野說好話。“尤其是對你,齊老師。”姚星笑著說:“自從跟你談戀愛之後,他都不怎麽跟我們出去吃飯了,總說要去接你下班,把你的排班時間記得比值班表都清楚,搞得我們天天跟著吃狗糧。”陸野心細,齊燕白比誰都清楚。他總是能第一時間察覺到齊燕白的情緒,然後不著痕跡地安慰他,照顧他,替他擋掉所有他不喜歡的東西。被警局的同事打趣的時候,陸野會擋住他,替他隔開那些目光;被培訓中心的同事拉著幫忙的時候,陸野會借口有事替他解圍他好像總能精準地捕捉到齊燕白緊張而窘迫的時候,然後出現得恰到好處。齊燕白知道,陸野沒有什麽輔助手段,能做到這個,隻因為他足夠上心而已。在今天之前,齊燕白會因為陸野的這種上心而感到欣喜,感到滿足,甚至洋洋得意,但現在他明明捧著陸野的心意,聽著陸野給他的關照,心裏卻生不出一點滿足。茶湯澄澈,熱氣裏散發著甜膩的香氣,可齊燕白抿了一口,卻隻嚐到了酸。他整顆心都像是被荊棘攏過,收縮間擰出酸澀的汁水,好像陸野對現在的他越好,那種酸而澀的感覺就越加強烈。ashley曾經告誡過他,對陸野隻能有喜歡,不能有愛,齊燕白最初不明白這二者之間有什麽差別,但直到此時此刻,到他終於愛上陸野的這一天,他才恍然發覺其中的關竅。原來愛會勾起他更深的欲望,讓他不再滿足於用虛假的麵具留住陸野,而是希望陸野的目光能透過那道沉沉的迷霧,真正落到他的身上來。齊燕白心裏忽然湧起一點難以言喻的悔意,他低著頭望著手裏熱氣騰騰的茶湯,忽然開始嫉妒起那個虛假的自己。不甘心,齊燕白忽然想。車內的暖氣開得很足,幹燥而柔軟的布料也吸走了他身上沾染的大部分雨水,齊燕白的發尾已經幹了大半,淩亂地鋪在毛毯邊緣。暖風發出輕微的嗡鳴聲,齊燕白盯著手裏微微晃動的茶湯,隻覺得心裏一萬個不甘心。他不想再做“齊老師”了,他希望陸野看見他,注意他然後愛他。有那麽一瞬間,齊燕白突然有種跟陸野坦白的衝動他想告訴陸野自己是什麽樣的人,想把他不知道的一切都說給他聽,也想仗著陸野的縱容,再一次從他身上索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他手裏茶湯一晃,隻眨眼之間,齊燕白就自己打消了這個念頭。野哥討厭別人騙他,齊燕白想,他會生氣的。但不能坦白也沒關係,齊燕白低下頭抿了一口茶湯,漫無目的地想:他可以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那些無傷大雅的自己展現給陸野看,就像他當初接近陸野時那樣,緩慢地、無聲無息地重新修改陸野對他的印象。第55章 試探回程之前,陸野囑咐過姚星,說是讓她注意一下齊燕白的身心狀態,如果有什麽不舒服,最好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再回家。但齊燕白自認自己狀態良好,於是婉拒了姚星帶他去醫院的提議,隻說自己累了,想早點回家休息。他進退得當,語氣懇切,姚星跟他推拒了幾句,見他確實沒什麽不舒服,就也沒再堅持,順勢把方向盤一打,將齊燕白送到了小區門口。臨近深夜,馬路上空無一人,路燈下積起的小水窪裏接連不斷地蕩開漣漪,齊燕白單手舉著傘,微笑著目送姚星的車逐漸遠去,然後才轉過身,一步步地朝小區裏走去。門崗亭裏的保安已經在換崗休息,小區裏靜悄悄的,偶爾隻有幾個深夜加班的行人來去匆匆,冷冽的細雨落在傘麵上,逐漸匯聚成一道道水痕,順著傘沿向下滾落。微信界麵上的最新消息還停留在剛才的詢問上,陸野暫時沒有回信,齊燕白猜他或許正忙著工作,於是貼心地沒有追問,隻是退出界麵,順手調高了消息提示的通知音量。這個時間,樓裏大部分人家已經睡下,隻有零星幾盞燈亮著,齊燕白從電梯裏出來,有意識地幹咳了一聲,喚醒了走廊的聲控燈。家門口一切如常,隻是房門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工作人員貼上了水費單,齊燕白的眼神左右遊移了一瞬,沒有第一時間回家,而是腳步一轉,先摘下陸野房門上的繳費通知。在回來的路上,齊燕白就一直在想,想要潛移默化地改變陸野對他的認知,他就不能像之前一樣,接著做一個完美無缺的五好戀人。他得從現在開始,適當地給陸野展現一點無傷大雅的小瑕疵,然後溫水煮青蛙一樣,慢慢地改變他的看法。這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齊燕白眸色沉沉地盯著陸野的房門看了一會兒,然後緩慢地伸手握住門把手,按亮了陸野的電子鎖。就從那份“神秘禮物”開始好了,齊燕白想。“坦誠”需要好好把握分寸,太少則不起作用,太多則會適得其反這其中分寸的拿捏需要相當精妙,但好在齊燕白對此頗為擅長。年前的時候,他和陸野出去逛街,陸野曾買過一份“驚喜”給他,他當時旁敲側擊了半天也沒從陸野嘴裏套出答案,一度還很在意這件事,直到後來陸野明說那是給他的東西,他才勉強按捺住了刨根問底的衝動。他當時把這件事拋諸腦後,但現在,那個“小秘密”卻正好可以做為突破口,用以滿足一下“齊老師”不該有的好奇心。電子鎖閃爍兩秒,亮起密碼正確的綠燈,鎖芯裏發出機關運作的聲響,鎖舌後彈,房門自動彈開了一條小縫。屋裏黑漆漆的,齊燕白換了鞋走進去,順手按開了玄關後的頂燈,然後腳步一轉,進了主臥。陸野是個坦蕩的人,身上沒什麽秘密,也不是很在意“個人空間”,所以從確定關係之後,為了方便齊燕白來往,他就順便把家裏的房門密碼告訴了齊燕白,允許他隨意出入自己家。齊燕白熟門熟路地進了陸野的臥室,然後單膝跪在地板上,拉開了他床頭櫃上的幾個抽屜。作為戀人,對另一半的秘密有點小小的好奇心,這沒什麽,齊燕白想,陸野是個大度的人,不會真的為了這點小事生氣。木抽屜發出吱嘎一聲脆響,齊燕白眸光一沉,手下微微用力,將拇指上沾染的鉛筆印記淺淺地印在了白色木紋抽屜的把手旁。後半夜,窗外的雨聲漸漸停歇,地上的水痕凝成了薄薄的一層霜,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從音樂會帶回來的那些小年輕歲數都不大,嗑藥的時候吞雲吐霧,被抓了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怕通知家屬,連哭帶鬧,沒幾個配合的。值班民警連驗帶審,折騰了一晚上,直到天色都蒙蒙亮了,才算告一段落。陸野晚上沒回家,熬了個大夜,最後裹著執勤服外套在工位上小睡了一會兒,剛眯了二十分鍾不到,就光怪陸離地做了好幾個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心裏裝著事睡不好,就這麽會兒功夫,他的夢一個比一個離譜,上一秒還在星際大戰裏對抗外星人,下一秒就穿越火線去了敵後戰爭。同事把他從工位上叫醒的時候,他正在夢裏執行二十年臥底任務,剛巧一朝事發被上線背叛,正在滿城圍堵裏跑不出去,就聽見旁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了幾聲他的名字。“陸野!”他一個激靈,從夢裏一腳踏空,終於就著那點夢裏的餘韻勉強睜開眼睛,皺著眉問了句怎麽了。“昨晚抓回來的那波人裏,有個外國人。”同事為難地說:“他不太配合我們工作,說是想見見你。”陸野從夢中驚醒,夢裏那種驚險還沒能完全退去,他心髒怦怦直跳,指尖都是麻的,聞言反應了兩秒,才慢半拍地露出一點疑惑的神色來。“外國人?”陸野納悶地問:“外國人就送市局啊,找我有什麽用。”外籍人員犯罪是個麻煩事,放是肯定不可能,但關也要注意影響,所以市局一般不攬這破事兒,隻打包送給市局,更好說話。“他不配合。”同事歎了口氣,說道:“就說了你的身高樣貌特征,然後點名要跟你說。”陸野加班半個多月,昨晚又熬了個通宵,覺也沒睡足,現在額角突突直跳,跳得他頭暈眼花,人也有點想吐。他聞言擰緊眉頭,心累似地長長地歎了口氣,在心裏感慨了一句命苦,然後認命地支著桌子站了起來,胡亂地把外套套在了身上。“哪個屋?”陸野問。“二號審訊室。”同事說。其他人該處理的都已經處理結束,現在就隻剩這麽個燙手山芋,陸野腳步虛浮地推開二號審訊室的門,坐在桌後方,開門見山地說:“外籍人員在我國境內吸食毒品,按我國法律法規處罰,十五日以下拘留,適當罰款你有什麽不明白的嗎?”出乎陸野意料的是,對方既沒有胡攪蠻纏,也沒有叫囂著要找大使館,隻是歪著頭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用蹩腳的中文說道:“沒有你可以叫我elvis.”他回答得驢唇不對馬嘴,陸野也不知道他聽懂沒有,隻是公事公辦地一點頭,說道:“沒有就好,你的尿檢結果顯示你近期有吸毒行為,如果想申請複核,可以在移交市局後提出異議還有什麽想說的嗎。”“我能要紙筆嗎。”elvis突然說。他中文說得實在不怎麽樣,音調蹩腳又僵硬,陸野皺著眉辨認了片刻才聽明白他的意思。外籍人員溝通不暢,陸野以為他是想寫下想說的話,於是點了點頭,順手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白紙,連帶著簽字筆一起遞給他。elvis抬著頭,用一種蛇一樣的黏膩眼神打量著陸野的臉,然後舔了舔舌尖,莫名地朝他笑了笑。他穿得奇裝異服,長得也瘦,煙熏妝一畫,看著就像從動畫電影裏跑出來的骷髏架子,陸野被他這種露骨而玩味的眼神看得微微皺眉,隻覺得渾身不自在。但好在對方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他低下頭,唰唰地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當著陸野的麵把那張紙揉成一團,然後伸長胳膊,勉強把它塞進了陸野兜裏,抬起頭衝他拋了個媚眼。“你很帥。”elvis這外國人中文說得半半顫,用詞也離譜,但好像也沒妨礙他散德行,他搜腸刮肚地從腦子裏刮出點存貨,由衷地對著陸野讚美道:“很有欲望。”陸野:“……”陸警官從警這麽多年,平生第一次在工作場合被犯罪嫌疑人性騷擾,一時間差點氣笑了。“我要是你,就不會嚐試騷擾警官。”陸野冷淡地說:“你有這個功夫,還是準備好罰款金吧。”陸野不想跟神經病糾纏,說完就轉身要走,但他剛走到審訊室門口,就聽elvis的聲音又從背後響了起來。“沒關係。”elvis突然叫住陸野,他就像個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神經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自說自話地問他:“你喜歡藝術家嗎?我也是藝術家。”第56章 原來從來就沒有什麽“天作之合”陸野當然不會在意這種瘋話,但那句“藝術家”卻還是撥動了他此刻過於敏感的神經。於是他腳步一頓,扶著門框轉頭看向了elvis。“別這麽看我。”大約是陸野的眼神過於淩厲,elvis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然後支著腦袋看向他,幽怨地抱怨道:“好凶。”跟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神經質是沒法溝通的,於是陸野選擇性無視了他的話,隻是直截了當地拋出了自己的問題。“你認識齊燕白嗎。”陸野問。陸野知道,僅憑著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就扯上齊燕白確實有點牽強,但他現在神經敏感,總覺得elvis話裏有話,像是在故意暗示他什麽一樣。而且昨晚音樂會後,齊燕白曾經跟這個人有過短暫的溝通,陸野當時沒有在意,但現在想想,卻越來越覺得奇怪。“齊?”elvis臉上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疑惑,問道:“那是誰?”他語氣自然,但眼神卻不清不楚,唇角還含著意味深長的笑意,興致勃勃地問:“是個藝術家嗎,是你喜歡的嗎?”陸野無視了他的反問,淡淡地說:“是個畫家,你不認識嗎?”“畫家啊”elvis彎了彎眼睛,打量著陸野的表情,故意拉了個長音,好半天才說道:“我不認識。”他刻意吊足了陸野的胃口,本來想看對方臉上露出惱怒的表情,但沒想到,陸野比他預想的要平靜得多。陸野也不知道是相信還是沒相信,他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目光沉沉地打量了elvis一會兒,然後淡淡地收回目光,轉身走了出去。陸野得到了答案,但也沒覺得舒服,他心口裏仿佛還是堵著什麽東西,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噎得他直犯惡心。elvis給他的那團紙團還塞在他兜裏,陸野對找樂子沒什麽興趣,更不會看上嗑藥的癮君子,剛一回辦公室就把那玩意從兜裏掏了出來,隨手扔向了角落的垃圾桶。但他狀態不佳,準頭不好,那張紙團在半空中優雅地畫出一條弧線,然後順勢一歪,落進了垃圾桶旁邊的花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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