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出監控定位這種事的人骨子裏確實自私又偏執,但陸野原本隻當齊燕白最多是表裏不一,但沒想到這一切的真相居然比他猜測到的還要離譜三分。原來所有那些所謂的“偶遇”,都是齊燕白處心積慮的設計。“原來如此。”陸野一點即通,隻要有個線頭,就能順藤摸瓜地扯出了所有“巧合”:“所以那天跟我約好了見麵又反悔,是要確保我晚上沒別的約會,能正好在你搬家的時候回家,對吧。”直接住進對門太過刻意,如果想自然而然地讓陸野知道他已經搬家,“偶遇”確實是最好的辦法。“……對。”齊燕白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承認了:“你不會跟我爽約,所以那天晚上不會約別人。你不怎麽出去玩,大多都是跟同事一起,那天晚上如果你先去培訓中心找我,就來不及約別人了。”創造機會,創造緣分,讓一切都順理成章齊燕白一直都是這麽做的。然後他步步為營,一步一個腳印,就這麽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陸野身邊,無聲無息,無人察覺。第61章 “這世上沒人能不喜歡你。”原來如此,陸野想。那一瞬間,陸野想起了很多被他刻意忽視的往事齊燕白廚藝高超,但技巧生疏,搬家時候帶來的廚具也都是嶄新的。那時候陸野還當他是幹淨精致,但現在想想,其實是他私下裏下廚的頻率並不高,說不定連“廚藝”這種東西都是現學現賣的。全是假的,陸野想,原來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那些曾經讓陸野心動過的一切,原來全都是齊燕白“投其所好”的結果。他心裏那顆大石終於轟然落地,激起一片塵埃落定的漣漪,陸野深深地吸了口氣,忽然感覺到了一陣沒來由的倦怠。他好像一瞬間失去了糾纏的力氣,也不想再跟齊燕白爭執無謂的話題。現在再去問齊燕白為什麽騙他毫無意義,失去了平等地位的愛情本來就是一場笑話,再抓著不放也隻是撒潑而已,徒增難堪。何況陸野並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值得齊燕白第一眼就念念不忘,他思來想去,隻覺得或許藝術家都是這樣,自由灑脫,浪漫多情興趣來了就談一場戀愛,然後輕飄飄地把這當成一個遊戲,亦或是一種經驗。至於他,大概隻是一個誤入齊燕白“興致”裏的意外,所以既不配得到真相,也不配得到真心。陸野自認為得到了真相,但戀愛一場,直到現在陸野也不得不承認他對齊燕白依舊有感情。所以哪怕齊燕白對他作出了那麽過分的事,隻要他沒真的過線,做出傷害到別人的事,陸野也不想追究了。“算了。”陸野終於說:“之前你對我做的事,我不追究了你以後好自為之吧。”陸野其實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沒用,隻有“分手”兩個字才是幹脆有效的解決辦法。但正如他沒法從手上取下那條手鏈一樣,這句話也像是一塊硬鐵,頑固地卡在他喉嚨裏,吐也吐不出去。齊燕白是耍了他,按陸野早年間的脾氣,這時候早該大發一頓邪火,然後翻臉就走,從此幹脆利索地跟齊燕白一刀兩斷。但齊燕白騙歸騙,卻也真的對他好過,無論動機如何,那些冷夜寒風裏熱湯熱麵是真的,那些耳鬢廝磨的溫情也是真的,所以陸野努力了許久,最終還是沒狠下心說出更決絕的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還有不舍,努力過後也不勉強自己,隻是暗自搖了搖牙,心一橫,轉頭向門口走去。但他剛剛邁出兩步,齊燕白就緊隨其後地追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拉住了他。“放開!”陸野一把甩開他的手,冷聲道:“我已經給你留了餘地,你別逼我翻臉!”“野哥。”齊燕白緊盯著他的眼睛,沒在乎他的威脅,隻近乎急切地跟他解釋:“我跟你坦白,不是為了別的,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知道錯了,以後也不會再騙你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他的姿態放得很低,聲音很軟,隱約帶著點哀求的味道,但陸野看著他的表情,隻覺得這個場麵頗為諷刺。“以後?”陸野像是沒聽懂他的話一樣,緩慢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然後冷笑一聲,反問道:“什麽叫以後?你是說以後你再也不會隱瞞我任何事,還是以後再也不會監視我?”齊燕白被他問得一噎,幾乎答不上話。齊燕白知道,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有尊嚴的人願意時時刻刻被別人掌控,更何況陸野這樣的人。但齊燕白也了解自己,他對陸野有超乎尋常的掌控欲,這種掌控欲來自他骨子裏隱藏的不安,也來自於他對陸野濃烈而病態的愛他不可能忍受陸野長久地消失在他的視線裏,所以哪怕現在他為了權宜之計妥協,但終有一天,他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把陸野留在手裏。齊燕白不能再騙陸野,也不想再騙他反正既然之前的一切已經無法隱瞞,那不如幹脆坦誠到底,起碼能如他所願,讓陸野的目光真正落到他“自己”身上來。陸野生氣也好,傷心也罷,這都沒什麽,齊燕白破罐子破摔地想,他可以認錯,以後會加倍對陸野好,甚至於陸野喜歡什麽,他就可以變成什麽樣。他沒有回答,但陸野已經從沉默中得知了答案,他見狀嗤笑一聲,不由分說地撥開了擋在麵前的齊燕白。“我從來沒了解過你,齊老師。”陸野說:“當然,這是我的錯。我識人不清,還以為你是真心想和我過一輩子。”畢竟是那麽喜歡過的人,說這種話的時候,陸野覺得自己好像也被千刀萬剮了一遍,痛得他呼吸發抖。“但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陸野說:“這場戀愛遊戲結束了,你可以隨便找其他願意陪你玩兒的人,但是我”他話還沒說完,齊燕白已經猛然撲了上來,不由分說地吻住了陸野。他就像是被“結束”兩個字刺激了,眼圈霎時間紅得像是要滴血,眼神也變得淩厲又尖銳,緊盯著陸野,就像是看著自己不能被搶走的絕世珍寶。“沒有結束!不可能結束!”齊燕白咬住陸野的唇瓣,聲音發狠地說:“我從第一眼就喜歡你,愛你,我從來沒把你當遊戲!我就是想跟你過一輩子!”陸野沒想到他會突然發難,猝不及防間被他吻了個正著,整個人又驚又怒,下意識想推開他,但他一整天都沒吃飯,心情又大起大落,現在虛得整個人都在打晃,非但沒推開齊燕白,反而自己控製不住地向後退了一步,重心不穩地向後倒去。齊燕白的重心本來就在他身上,結果一時沒來得及反應,連帶著被陸野往後拽了一步,他們倆的體重壓在一起,霎時間重重地撞在了陸野背後的門板上。脆弱的門板發出吱嘎一聲哀鳴,門把手鬆動掉落,順著慣性向裏側滑去,陸野踉蹌一步將將站穩,還沒等說話,餘光裏就掃過了一張極其熟悉的臉。陸野心中一震,伸手隔開了齊燕白的肩膀,下意識轉頭向後看去,隻看了一眼,就猛然愣住了。這間他從沒來過的房間裏,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畫牆麵上,畫架上,還有天花板上吊著的畫夾,上麵無一例外畫滿了各式各類的人像。那些畫或站或坐,或走或臥,嬉笑怒罵間,都長著同一張臉。不算角落裏堆起來的畫紙,滿屋掛起來的油畫打眼看去幾乎有三五十張。屋裏光線昏暗,大多數作品都隱在陰影中,但饒是如此,陸野看著畫作裏自己的臉,後背還是細細密密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恍惚間有種在跟自己對視的錯覺。齊燕白也沒想到他們會撞開畫室大門,他短暫地愣了半秒,但很快就意識到這是個新的機會。“我承認,我最開始是騙了你,野哥。”齊燕白見陸野愣住,見縫插針地伸手摟住陸野的腰,小心而輕緩地湊近他,輕聲細語地說:“但我對你確實是一見鍾情。”這屋裏隻有一處光源,就在正對房門的那麵牆上。陸野的注意力控製不住地被那片亮色所吸引,目光落處,隻見那裏掛了一副巨大的等身油畫,畫中人背對著房門,站在一片暗色的曠野裏,微微側頭,隻露出了一張側臉。一望無際的曠野綿延至畫麵之外,像是永無盡頭,畫中人半裸著上身,踩在一片飛濺的黑紅顏色中,後頸和腰側的紅色烙印在展示燈下泛著晶亮的光。煙霧繚繞,從地上生出觸手順著畫中人的腳踝和雙腿攀附而上,緊緊地纏繞著他的雙腿和手腕,就像一個柔軟的囚籠,把他整個人束縛在了畫中央。這畫麵看起來陰暗又扭曲,但畫中人看起來卻毫無邪氣,它的用色幹淨且純粹,眼神似悲憫似漠然,像是看向了曠野中的虛無一點,也像是在看畫外之人。它好像深陷地獄,卻又好像至高無上的神。那副畫掛得很高,連陸野也隻能仰著頭看。他不懂藝術鑒賞的彎彎繞,但此時此刻,他看著那張巨大的油畫,心裏卻隻有震撼可言。他好像能透過筆墨感受到落筆之人的虔誠和仰慕,那種濃烈的、近乎偏執的感情猶如潑墨一般,在整幅畫上綻開。畫中人長得跟他九分相似,神態栩栩如生,但陸野望著它,卻覺得在看另一個人。他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從憤怒到怔愣,再到難以置信。這是齊燕白畫的嗎,陸野費解地想,在他眼裏我是這樣嗎?一張速寫可以偽造,但是滿屋的油畫卻沒法偽造,陸野的視線一一掃過那些畫,原本篤定的結論又變得猶疑起來。“你第一次來我家敲門的時候,我其實正想要自殘。”齊燕白怕錯過這個機會,陸野就再也不會理他,於是也沒等他回複,就自顧自地輕聲坦白道:“那時候我已經好多年沒畫出一幅畫了,我覺得痛苦,憋悶,就像永遠不會度過瓶頸期一樣焦慮不安。我當時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幹脆想像我哥一樣,試試疼痛和鮮血能不能對我有所幫助但是我還沒開始,你就來了。”對,陸野順著他的話想起那天的情況:齊燕白手裏確實有一把美工刀,但他當時隻以為是對方裁紙傷了手,卻沒往這個方向想過。“那天你誇了我,還給了我一張創可貼。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情忽然就暢快了。”齊燕白說:“然後在你走之後,我畫出了五年來的第一幅作品。”原來如此,陸野想,怪不得他說我是“禮物”。“我最開始不知道什麽是喜歡,所以把你當做我的解脫,”齊燕白說:“但後來我越跟你相處,就越知道你的好。”“從來沒人那麽保護過我。”齊燕白輕聲說:“從來沒有。”他生活的地方簡單又複雜,簡單得仿佛一眼就能看到盡頭,但複雜得又如水下泥潭,每天勾心鬥角,永無止境。“在你之前,我身邊遇到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他們隻會在乎自己想要的東西有沒有得到,絕不會在乎我的喜怒哀樂。”齊燕白頓了頓,說道:“但是你會。”“你會保護我、安慰我、真心實意地愛我,並且毫無目的,沒有理由。”大約是說起了陸野本人,齊燕白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柔和很多:“我知道我這麽說顯得很功利,但你真的太好了,我沒法控製自己不愛你”“野哥。”齊燕白輕歎一聲,說道:“這世上沒人能不喜歡你,沒人能不愛你。”齊燕白的話忽然戳中了陸野心裏某個最隱秘的點。從見到竊聽器的那一刻起,陸野就一直陷在一種左右搖擺的拉扯之中。他一邊清楚地知道齊燕白不是他印象裏的溫柔老師,但另一邊,他又總是會控製不住地想起齊燕白看他的眼神。齊燕白的愛意太真實了,真實得讓人無法懷疑,陸野相信自己的眼光沒有瞎到分不出“愛”和“玩弄”,所以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那些帶著欣喜和滿足的目光都是假的。可那些“證據”也不容辯駁,所以陸野憤怒、痛苦、失望,還帶著難以言喻的掙紮他掙紮著不想讓這段感情變成一個純粹的笑話,但直到齊燕白親口說出一切都是騙局的時候,他終於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放棄抵抗,準備接受這個事實。但現在,齊燕白又親手給天平的另一邊添上了一塊砝碼。陸野眼中終於染上了一點茫然。他或許真的從沒了解過齊燕白,陸野想。當他覺得齊燕白是真的的時候,他發現他是假的,但當他真的準備接受假象時,卻又發現這其中也有真的。這種拉扯再一次出現,陸野冰涼一片的心底開始隱隱鬆動,他從那副畫上收回目光,終於轉頭看向了齊燕白。他這次的目光變得更加平淡,比起“審視”,則更像是在辨認著什麽。“我知道我做錯了,我不該那麽對你。”齊燕白見他的表情有所緩和,連忙接著說道:“但是我習慣了,野哥你知道我家裏的情況,我們所有人都在爭、在搶,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做什麽都可以所以我習慣了那種處事風格,下意識地選擇了最簡單,最快捷,也是最錯的那條路。”人生一旦有了捷徑,那這條捷徑很快就會變成唯一的道路,齊燕白靠著這條捷徑得到了陸野,但也給自己埋下了一個巨大的隱患。“後來,我真的得到你的喜歡之後,我又害怕失去你。”齊燕白抿了抿唇,輕聲說:“我在家裏的時候,一幅畫如果我不時時刻刻留意著,下一秒就會被人毀掉。所以我隻能把所有畫都抱在懷裏,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我被人毀掉了好多畫。”齊燕白的聲音放得很軟,顯得有點可憐:“十二歲那年的參賽作品,十五歲那年的年終畫作,還有十六歲那年我的靈感之作那些畫都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被人撕了、燒了、潑了顏料,我現在想想還是覺得很心痛。”齊燕白的眼神跟之前很不一樣,陸野想,他從前含蓄而羞澀,很少這麽正大光明地直視著陸野,也很少會用這種露骨的眼神緊盯著他。他認錯的態度很好,姿態也很低,但眼裏卻像是燃著一團熊熊烈火,對陸野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勢在必得。原來這才是齊燕白,陸野恍然大悟地想。他滿心滿眼好像都是陸野,眼裏的愛意也終於褪去了溫潤的外殼,變得熾熱且濃烈,還帶著孤注一擲的執拗。這種直白且鋒利的愛意看起來更加危險,卻也更加真實,陸野心念一動,心中那杆已經分出勝負的天平又開始緩慢地向另一側傾斜過去,變得不確定起來。“我不想你也變成那些痛苦之一。”齊燕白趁熱打鐵地解釋道:“我真的知道錯了,但我真的是因為害怕,不是真的想侮辱你。”陸野看得出來,齊燕白這次說的是真的。但他原本過熱的頭腦已經在情緒的跌宕起伏下冷靜了下來,他不想再在這種環境下做任何決定無論他和齊燕白之後是好是壞,是繼續還是結束,他都想要更謹慎地考慮這個問題。“為什麽在這時候跟我說這個。”陸野問。齊燕白微微一愣。他好像沒搞懂陸野為什麽突然有此一問,但陸野也沒給他解釋,隻是自己說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你覺得這是最好的時機。”陸野說:“既能坦白,又能解釋你的行為,如果我情緒動蕩再大一點,說不定會一時衝動下心軟,覺得你‘情有可原’對吧。”齊燕白猛然被陸野戳中了心事。他先是震驚於陸野的奇快的反應,但緊接著,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陸野其實本來就是這麽敏銳的人。在此之前,他所有那些蹩腳的試探和引導,其實都是建立在陸野的縱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