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話音剛落,陸野就覺得有什麽冰涼的、柔軟的東西由下而上地纏上了他的四肢。他低頭一看,才發現那片影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化作了尖細的觸手,正順著他的腳腕向上攀繞著,一點一點地纏緊了他。那種濕潤柔軟的觸感緊緊地裹上陸野的手腕和腳腕,不容拒絕地貼近他,愛撫他,它們緊緊地裹住陸野,不肯放過每一絲空隙。那種粘膩的、柔軟的觸感在陸野的皮膚上遊走纏繞,它們看起來馴服而乖巧,討好似地在陸野身上來回滑動著,動作間帶來一片旖旎的濕潤感。腳下的老舊樓體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平地,外麵的紛揚大雪席卷進來,不知不覺間已經盈滿了整個空間。冰涼柔軟的觸感從陸野腳下蔓延開來,老舊的家屬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無蹤,舉目四望間,隻剩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天地間一片靜謐,隻有身後傳來的響聲,陸野猛然回頭,卻在曠野裏看到了另一個影子。白茫茫的視野裏,男人背對著陸野,渾身赤裸地站在雪地中央,黑紅色的觸手在他身上纏繞遊走,就像是一條條鎖鏈,誘惑他、取悅他,像是用盡了手段,想把他留在原地。但男人神色淡淡,既不回應,也不掙紮,他態度模棱兩可地停留在原地,隻是時不時微微側頭,放任那些觸手得寸進尺地去觸碰他的唇角和臉頰。陸野身上詭異的觸感在這一刻如潮水般褪去,他的視線一瞬間被拉得很遠,眼前的男人身形漸漸被霧氣籠罩,但臨消失前,卻似有所覺,微微側頭回來,看了陸野一眼。他眉頭微挑,眼裏似乎帶著邪氣,陸野跟他對視一眼,在看清對方容貌的瞬間一腳踩空,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一夜過去,外麵天光大亮,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明亮又熾熱,陸野眯著眼睛抬手擋了一下,發覺自己濕淋淋地出了一身汗。夢中的餘韻還縈繞在側,陸野想起夢裏的最後一眼,恍惚間不知道是自己在跟自己對視,還是在以“齊燕白”的視角,在看世界上的另一個“陸野”。他有心想要深究,但夢裏的顏色很快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褪去,逐漸變成虛幻而朦朧的輪廓。原本清晰的印象轉瞬即逝,很快變成了一個泡影,輕輕一戳就破碎在記憶裏,隻留下一圈淺而淡的水痕。床頭櫃上的手機恰時響了起來,上班的鬧鍾跳到首頁,剛叮鈴鈴地響了兩聲,就被陸野伸手掛斷了。他從床上坐起來,困倦地揉了揉鼻梁,然後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去浴室草草衝了個戰鬥澡。睡了一覺,他胃裏難受的絞痛已經好多了,隻剩下一點悶悶的鈍痛,陸野胡亂地在胃上揉了兩把,一邊換衣服,一邊走到廚房,從冰箱裏翻出一個一周前湊單買的肉鬆麵包。一覺睡醒,陸野雖然還沒想好他和齊燕白未來怎麽辦,但心情已經平複了不少,他叼著麵包坐在床邊,捏著自己的手機短暫地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格式化內存,隻是從抽屜裏翻出個備用機,把電話卡換了上去。定位軟件隨著原設備的斷電而暫時休眠,接收端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彈出了“暫停定位”的提示窗。齊燕白心裏先是一緊,但緊接著又覺得疑惑定位軟件有自毀程序,如果被人從發送端刪除,那接收端的軟件也會跟著一起消失。齊燕白原本以為,憑陸野那個眼裏不揉沙子的性格,肯定會第一時間擺脫這種侵犯隱私的東西,卻沒想到等了一晚上,等來的卻隻是這樣模棱兩可的結果。他沒刪掉這個軟件嗎?齊燕白靠在門邊,漫無目的地想:還是隱藏軟件藏得太深,他還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齊燕白自己也知道這個猜想有點荒謬,但事關陸野,他總是忍不住會多想一點。他正胡思亂想地猜著陸野的心思,就聽見對麵的房門輕響一聲,陸野穿戴整齊地走出門,手裏拿著舊手機和車鑰匙,正在整理外套的領口,看起來像是要去上班。齊燕白原本發散的思緒驟然收攏,一時間隻剩下眼前這個人,他下意識站直身體,還沒等上前,就見陸野視線一抬,先一步看見了他。他們倆的視線在半空中短暫地交匯一瞬,陸野的表情從意外到平靜,眼神在齊燕白身上飛快地掃視一眼,然後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野哥。”齊燕白的視線剛一落在他身上,眼神就驟然明媚了許多,他的眉眼下意識向下彎出個細小的弧度,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一樣:“我等了你一晚上。”一晚上沒見,齊燕白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他衣服沒換,領口微敞,眼圈也有點泛紅,像是隱約哭過的模樣。陸野生氣歸生氣,但並不想作踐他,見狀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收回了邁開的步子。“等我幹什麽,該說的昨晚已經說完了。”陸野淡淡地說:“回去睡吧,今天別上班了。”他語氣疏離,帶著點明顯的距離感,齊燕白先是失落,但緊接著,又從裏麵品出一點後知後覺的甜。陸野心裏還是有他,齊燕白想,哪怕他那麽生氣,卻依然不會對他視而不見。這個念頭冒出的一瞬間,齊燕白隻覺得胸口裏像是被揉進了一把碎玻璃,紮得他鮮血淋漓,又疼又癢。他近乎貪婪地看著陸野,心說他這麽好,我怎麽可能舍得放開他呢。“嗯。”千百個念頭轉瞬間從齊燕白心頭縈繞而過,他乖乖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把陸野的話聽進心裏,隻是輕聲細語地說:“我就是想你了。”陸野:“……”齊老師以前善解人意,進退有度,溝通交流向來都是點到為止,還從來沒有這麽“不講理”的時候,陸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一句話噎在嗓子裏,差點不知道該說什麽。攤牌之後,齊燕白大概也不想再裝下去了,他眼神裏的侵略性一夜之間變得異常明顯,他緊盯著陸野,就像是盯著自己不能失去的靈魂。齊燕白昨晚一夜沒睡,陸野那句“冷靜”就像是一團烈火,燒得他輾轉反側,坐立不安,腦子裏亂七八糟,總會想到陸野冷靜到最後離他遠去的模樣。這個念頭來得毫無征兆,卻總能引起齊燕白的恐慌,他心裏一緊,連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先一步伸出手,握住了陸野的手腕。“齊燕白。”陸野沒有掙紮,他隻是淡淡地看著齊燕白,試圖跟他講理:“我們昨晚說好,要冷靜一段時間。”“我知道,但這不衝突。”齊燕白很快說:“你可以負責冷靜,我負責追你。”他的態度非常固執,甚至到了不肯聽人講話的地步,陸野感受著他攥緊自己手腕的力道,看著他近乎偏執的眼神,忽然間明白過來其實齊燕白一直都是這樣,隻不過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努力克製。過量的壓抑隻會導致更大的反彈,就像壓縮的天然氣,看著體積越來越小,但危險卻越來越大,最後隻要出現個小小的引星,就能引起一場巨大的災難。“你生我的氣,沒關係,我可以重新追你。”齊燕白說著向前一步,謹慎地沒有伸手去抱陸野,隻是踮著腳湊過去,作勢要靠在陸野的肩膀上。但陸野還在“冷靜期”,暫時不想跟他有這麽親密的接觸,於是微微側身,避開了他。“我會對你很好,特別好。”齊燕白倒也不生氣,他輕歎一聲,依然留在原位,輕聲細語地說:“你可以隨意冷靜,生我的氣也行,讓我照顧你也可以隻要你留在我身邊,一心一意地看著我,我做什麽都行。”他語氣輕緩,姿態誠懇,看起來做小伏低,但陸野垂下眼跟他對視了一眼,卻驀然升起一股危險而刺激的直覺。溫熱的吐息近在咫尺,齊燕白眨了眨眼,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野哥。”齊燕白說:“我永遠都不可能心甘情願地放棄你。”第64章 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去重新了解他。最後一層窗戶紙捅破之後,齊燕白徹底沒了顧忌。他不再克製遮掩地想在陸野麵前留一個“完美無缺”的印象,而是徹底破罐子破摔,說要追求陸野,就真的變得死纏爛打起來。中午十二點,分局的下班鈴聲一響,辦公室裏就響起一片劈裏啪啦的噪音。餓死鬼投胎似的同事們活像是八百年沒見過午飯,一個個餓得哀鴻遍野,把材料胡亂地往辦公桌上一堆,就腳步匆匆地往外跑去。姚星落後他們一步,路過陸野辦公桌時,見他還沒有動身的意思,就腳步一頓,伸手敲了敲他的桌子。“陸哥。”姚星問:“你點外賣了嗎?用我幫你順手拿回來嗎。”“不用。”今年倒春寒厲害,過了十五氣溫還不回暖,陸野懶得出門,裹著執勤外套窩在椅子裏搖了搖頭,說道:“我一會兒泡個麵就行,不用管我。”他最近狀態一般,看起來臉上總沒什麽笑模樣,姚星拿不準他的心情,見狀遲疑地哦了一聲,沒有多說。辦公室的人很快走了個七七八八,原本嘈雜的環境驟然安靜下來,陸野坐在工位上等了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站起來,從櫃子裏掏出一盒碗麵,撕開包裝接上熱水。“今天隔壁食堂有蔥燒大排。”李誌文從辦公桌後抬起頭,提醒道:“沒點外賣的話,上那吃去唄。”陸野用叉子固定住泡麵蓋,隨口道:“不了,懶得動。”“就十幾步路,懶死你算了。”李誌文習慣性地罵了一句,緊接著又皺起眉頭,納悶地問道:“你最近怎麽了,沒精打采的家裏遇到事兒了?”“沒有,可能是春困吧。”陸野隨口道:“這不最近工作忙嗎。”開春之後,新區這邊的工作漸漸忙起來,陸野最近回分局的時候很少,不是出去巡邏,就是出去辦案子,每天早出晚歸,回回進門都帶著一身寒氣。但李誌文何等了解他,一聽就知道他在胡說八道,聞言冷哼一聲,罵道:“小兔崽子,不想說就別說還春困,你一年四季都這個工作強度,我以前怎麽沒看你要冬眠。”李誌文刀子嘴豆腐心,罵完了徒弟,又覺得於心不忍,冷著一張臉從對麵拋過來一截香腸,正好落在陸野懷裏。“你師娘做的。”李誌文冷言冷語地說:“便宜你個小兔崽子。”“喲,這感情好。”陸野終於勾了勾唇角,見狀一挑眉,說了句“謝謝師父”。說話間,辦公室門重新被人從外推開,出去拿外賣的同事拎著一個保溫袋走進來,先是跟李誌文打了招呼,然後走到陸野旁邊,順手把保溫袋放在了他桌上。陸野正低著頭撕香腸包裝,見狀納悶地抬起頭,附贈給同事一個疑惑的眼神。“齊老師給你送的。”同事說。陸野笑意微斂。“不過他今天好像有課,是閃送送來的,他自己沒來。”同事倚在陸野辦公桌邊上,聳了聳肩,說道:“對了,他之前也送過幾次,但是你飯點的時候沒回分局,他就又拿回去了。”“你沒跟他說我最近不在局裏?”陸野問。“說了呀。”同事喊冤道:“但他不聽,就要送,說是怕你萬一回來,沒東西吃。”上次攤牌之後,陸野已經見識到了齊燕白的固執,他知道齊燕白大概不會因為同事的三言兩語改變主意,於是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麽。算起來,自從上次在家門口被齊燕白堵住之後,陸野已經有整十天沒跟他見過麵了。那天清早的氣溫很低,樓梯間的窗縫裏凝出了一層薄薄的霜。陸野跟齊燕白對視著,望著他那種孤注一擲的眼神,毫不懷疑如果此時此刻他真的說出“分手”兩個字,那齊燕白說不定什麽都幹得出來。陸野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但並不害怕,他見過太多窮凶極惡的罪犯,相比之下,齊燕白這種隻能算作小兒科。於是陸野沒有妥協,也沒有回應,他定定地跟齊燕白對視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先一步挪開目光,從齊燕白手裏掙出自己的手腕,一句話沒說,轉身走了。當時齊燕白的眼神和手旁的保溫袋一樣,都散發著令人心驚的灼燙溫度。陸野眸光微動,忽然想起齊燕白當時處心積慮來接近他時,好像也是這樣精心打扮,帶著精心準備的晚飯,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陸野麵前,給了他一個不能拒絕的理由。時間如流水般走過,陸野跟齊燕白的關係從陌生到熟悉,但這一切卻好像莫名其妙地繞了個圈,又回歸了原點。這種莫比烏斯環一樣的重複讓陸野隱約湧出一點微妙的煩躁,他皺了皺眉,沒第一時間去拆保溫袋,而是順手從兜裏摸出煙盒,低下頭,用齒尖從裏麵叼出了一根煙。原本放著機械鬧鍾的桌角現在換上了一隻玻璃煙灰缸,煙缸裏薄薄地鋪著一層白沙,陸野深深地吸了口煙,然後順手往裏麵彈了一截煙灰。“怎麽了?”這還是陸野第一次對齊燕白送來的東西這麽冷漠,同事似乎從他的動作裏看出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逃避意味,於是轉過頭跟李誌文對視了一眼,小心地試探道:“跟齊老師鬧別扭了?”同事話音剛落,就連辦公桌對麵的李誌文也探出了頭,想等著看陸野的反應。陸野最近早出晚歸,齊燕白來分局的次數也直線下降,治安隊的同事嘴上不說,心裏其實隱約都在打鼓。“也沒有。”陸野模棱兩可地說:“就是有點生活上的分歧。”或許是不想把事情做絕,也或許是想給齊燕白留點餘地,陸野沒把他定位監聽的事告訴任何人,隻是咬著煙嘴,含糊地說:“所以彼此冷靜兩天,再看看情況。”“小年輕,就是不定性。”李誌文忍不住埋怨道:“有什麽生活上的分歧不能靠溝通解決,偏得冷戰?”陸野明白李誌文是好意,但他實在不想把自己的私事拿出來任人品評,於是幹脆態度很好地笑了笑,算是默認了李誌文的教訓,沒有解釋。李誌文也知道他從小獨立,主意也正,自己決定的事別人說什麽也沒用,於是搖了搖頭,從辦公桌旁收回了目光,不再說了。保溫袋散發的溫度由熱轉溫,陸野咬著煙嘴抽完了最後一口煙,見同事還是探頭探腦地在往這邊看,不由得挑了挑眉,問道:“怎麽,你饞了?要麽拿去吃?”“還是算了。”同事可不想摻和情侶吵架,聞言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吐槽道:“搶小情侶飯碗天打雷劈,我可不幹這缺德事。”他說著嗖地往回一竄,躲回了工位後麵,開始裝蘑菇。陸野沉默了一會兒,也沒解釋他和齊燕白現在薛定諤的情侶關係。他把抽完的煙頭碾進煙灰缸,側頭看了看桌上那隻保溫袋,猶豫了一瞬,還是推開桌子站了起來,伸手拎起了那隻保溫袋。從理智上來說,陸野不想在這個時候接受齊燕白的示好,給他留下曖昧不清的信號;但從情感上來說,他和齊燕白畢竟沒有撕破臉,不至於把他的心意往地上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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