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行額角青筋暴起,毛衣領下露出的半截脖子通紅。他的手臂死死地扼著劉鋼,看著阮迎,那一瞬間眼裏滿是心疼,咬著牙衝他喊:“能起來嗎,趕快跑”隨後他一胳膊肘砸在劉鋼的臉上,嘶啞著罵道:“我他媽弄死你!”熟悉的聲音,阮迎這時才有了實感。他手腕不停地抖,忽地一股酸脹的情緒湧到鼻腔。眼底濕潤,溢出淚水,混著血液,在臉頰上留下道淺淺的血痕。他怎麽......又來救自己了。而下一秒,阮迎身體驀地一震,下意識往前伸手,胸腔發出嘶啞的悲鳴聲。劉鋼從兜裏掏出一把軍用折疊刀,揚手插在了聞行的肩膀上。紅色的血逐漸浸滿肩頭,洇出淺色的毛衣。聞行疼的咬緊牙,搶奪刀間,小臂上又被捅了一刀。他緊緊地攥著劉鋼的手腕,對阮迎說:“阮迎,趕緊走啊,別傻愣著了!”阮迎回過神,他看著聞行冒著血的傷口,視線一隅闖入一個東西。那把平躺在地上的鐵鍬,銀色的尖刃在燈下泛著光芒。阮迎盯著看了半秒,眼底浮現一抹堅韌的寒意。他站起身,撿起那把鐵鍬,走到劉鋼身後。劉鋼正再次舉起刀子,嘴上放著狠話,意圖往聞行頸側的大動脈上刺。阮迎雙手攥緊木柄,手背上青色血管凸起,毫不猶豫地揮向他的後腦勺,尖刃劃過一道銀光。隻聽一聲慘叫,血濺了阮迎一臉,他下意識閉上眼,睫毛擋住濺過來的腥熱肮髒的血,掃下眼瞼,沒沾一滴。劉鋼直直地向後栽去,臉痛苦扭曲,眼眶齜裂,捂著後腦上的傷口。血像裂了口的地下水,擋不住地從指縫溢出。阮迎胸前劇烈起伏,攥著鐵鍬的手鬆了些,視線移到聞行臉上,尾音有些顫:“他死了嗎?”聞行也驚得說不出話,他以為阮迎是怕了,放平聲音安撫道:“沒事的,他沒死,你看他還在喘氣,沒有死。”“沒,死?”阮迎垂下眼,盯著劉鋼兩秒。在這兩秒鍾裏,時間仿佛被定格。他眼前飛速地閃過許多場景,不限於幼年時他被侵犯的,在醫院接受治療的,張書秀砍死那個男人的等等......最後定格在那個從聞氏周年慶回來的午後,聞玨坐在後車座上,看著他說:“阮迎,你知道你的另一麵是什麽樣子的嗎?”他現在終於理解了聞玨的話,也終於知道他的另一麵是怎樣的。撕開塗得色彩紛呈的美好幕布,露出的是死氣沉沉的灰黑。他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後悔,做什麽事都不要後悔。後來他後悔過許多次,然而他真正後悔的,唯一後悔的,隻有那件事而已。那就是沒能親手殺了他,沒能保護好自己,也沒能保護好他想保護的人。阮迎發紅的眼底滲出陰冷,再次攥緊鐵鍬,再次高高揚起,再次朝向僅存一口氣、毫無還手之力的劉鋼。他必須殺了他。像張書秀為了保護他,殺掉那個人一樣,他要保護聞行。他也要保護自己,保護現在的自己,保護十幾年前的自己。下一秒,他被撲過來的身影抱住了,緊緊地攬在懷裏。他的臉蹭過肩膀處傷口流出的血,一絲雪鬆香透過濃重的鐵鏽味縈繞鼻尖。阮迎聽見聞行說:“我愛你。”第88章 愛就是想念聞行用那隻幹淨的、沒沾上劉鋼濺出血的手,撫著阮迎的後腦勺,一遍一遍地說著:“我愛你。”警車的鳴笛聲由遠而近,像一把泛著銀光的正義之刃,揮舞著落下,將墨天黑地的世界劃個口子,明亮溫暖的光線傾泄而進。手慢慢鬆開,鐵鍬落地,沾著的血珠破碎一圈。阮迎抬起發抖的手,想回抱住聞行,可終究還是沒有,隻敢把臉輕輕貼在他的肩膀上。聞過千次百次的雪鬆香,阮迎第一次覺得這樣好聞。他想起福利院院子裏的那棵高大的雪鬆樹,他整日坐在樹下。四季常青的雪鬆樹陪他走過春夏秋冬,熬過最困苦的日子。小時候他時常仰頭,透過雪鬆枝的縫隙去看太陽,老師告訴他那裏是希望。眼淚濡濕睫毛,洗淨沾染的肮髒的血。他閉上眼睛,唇輕輕動了動,無聲地說了句:“謝謝你。”謝謝你一次又一次的幫助我,也謝謝你,能讓我保護你。警車和救護車是同時到的,第一時間將他們送往醫院。報警的人是鄰居家的女兒,她出門到村口的垃圾箱倒垃圾,路過張書秀家門口時,聽到異常的聲響。院牆不算高,她踩著牆根兒下的木頭墩子往院子裏看,目睹了現場,嚇得趕緊報了警。阮迎雖然傷得不輕,意識還是清醒的。而聞行上救護車的前一秒,還慘白著唇對急救護士說沒關係,非要自己走,下一秒沒蹬住腿,摔了個狗啃泥昏了過去。到了最近的縣城醫院,聞行被送進急救室輸血。阮迎想在門外等他,被協警嗬斥一聲胡鬧,讓護士帶著去檢查身體了。一套檢查下來,幸好傷得隻是外傷,肋骨輕微骨裂,沒傷及內髒。右眼有些嚴重,眼底有淤血,腫得幾乎睜不開。雖不至於傷害視力,也要好好靜養一段時間。阮迎被安排在普通病房,張書秀坐出租車來了之後,看他這樣沒忍住哭了,說什麽也要給他花錢轉單間病房。張書秀抱著從醫院樓下買的生活品,窩著背走在前麵。阮迎手上掛著點滴,另隻手推著移動吊架跟在她後麵。到了病房裏,張書秀也是一言不發,鋪著床上從家裏帶來的被褥,換上枕套。阮迎坐在對麵的陪護床上,看她悶聲不響眼底卻始終含著淚的樣子,他心裏一酸,說:“大娘,我手疼。”張書秀果然抬起頭,急切地過來問:“怎麽又疼了,是傷口疼,還是輸液輸得疼,藥水是不是太涼了,我找個暖水袋捂捂......”他握住張書秀的手,抿了下唇角,“已經沒事了,都結束了,徹底結束了......你就不要怨自己了,我心裏會難過的。”緊繃的情緒瞬間潰堤,久久打轉在眼眶裏的淚,接連不斷地落出。張書秀用袖子抹著眼,哭著說:“都怪我,我對不起你,要不是我走了,你和小聞也不會受傷,都怪我......”“怎麽會呢。”阮迎抽過桌上的紙巾,替她擦著眼淚,露在外麵的左眼也有些紅,“如果他沒來的話,現在我可能就不能坐在這裏和你說話了。”張書秀一怔,眼淚更多了,低頭用手捂著眼。雖然阮迎沒再往深處說,但彼此心照不宣。如果張書秀在家,亦或者聞行沒來。隻能是兩種結局,一種他們不能再見,另一種如十多年前重蹈覆轍。眼淚擦不淨,阮迎幹脆不再擦。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雖然沒那麽好,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片刻,張書秀悶塞的鼻腔“嗯”了一聲,點點頭。她抹幹眼睛,抬頭問阮迎:“小聞怎麽會過來的,你打電話叫他來的嗎?”阮迎搖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今天明明是他出國的日子,他也不明白聞行為什麽會突然過來。“那孩子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傷得重不重,我先出去問問他的情況。”張書秀歎息一聲起身,按住也要走的阮迎:“你就別去了,骨頭都裂了,醫生不讓多走動。你睡一會兒吧,躺下不行就靠著床頭睡。”“好,我知道了。”等她走後不久,阮迎掀被子下了床,走到護士站問了問,這層樓值班的護士也不清楚。阮迎謝過之後,推著吊瓶在這棟樓的樓層轉了轉。直到上了五樓,走到兒童看護區,前麵再沒有病房時,他歎了口氣,不太情願的往回走。剛走到看護區塑料柵欄門口,一聲小孩的嬉鬧聲,阮迎下意識地抬頭,看到前麵三四米外的人一愣,竟然是聞行。聞行穿著淺藍的病號服,臉上依舊沒什麽血色,灰青灰青的。他剛想叫聞行的名字,隻見對方食指放到嘴邊“噓”了一聲,回頭看了眼後,快步往這邊走。阮迎墊腳朝他身後看了眼,有個護士正四處看著,依稀聽到說:“我換個抽血帶的功夫,怎麽就找不著人了......”還沒開口說話,聞行已經過來拉住他的手腕,推開兒童看護區半米高的小柵欄門,把他拽進去了。找了個有陰影牆的小沙發後麵,隻有一個單人座,他讓阮迎坐下。自己則蹲在他身邊,細細看他,手輕輕碰了下他的眼罩,眼神心疼:“疼不疼?”阮迎搖搖頭,“醫生說隻是輕傷,過段時間就好了。”他看向聞行的肩膀,雖被病號服遮住,領口處還是露出一角紗布。大概是傷口縫合後溢出的血,將其染成淡粉色。阮迎又想起幾個小時前的場景,聞行為了喚回他的理智,說著一遍又一遍的“我愛你”。他眼眶有些紅,下意識地撇過頭,往旁邊的玻璃牆看。等整理好情緒,阮迎又回頭看向聞行,剛要說什麽。聞行伸手碰了下他的臉,留下一句“等著”,徑直往門外走去。阮迎看到他走到小滑梯旁邊,彎腰對一個正在喝著瓶裝奶的小胖男孩說了什麽。隨後小胖從手裏的一排奶裏拆出一個,遞給聞行。剛送到聞行手裏,結果他開始張著嘴哇哇大哭。旁邊的人都不約而同看向他,聞行手忙腳亂地也不又說了什麽。隨後跟小男孩進了旁邊的讚助兒童玩具體驗店,幾分鍾後,小胖子抱著一個航空模型的樂高盒子美滋滋地走了。聞行回來,知道阮迎也看到了。臉有些紅,一副不耐煩地別扭模樣:“媽的,那小胖子怎麽說變臉就變臉,一開始還好好的。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願意搭理這種熊孩子。”隨後他伸手,將手裏的ad鈣奶遞給他。阮迎一怔,一時忘了伸手。聞行“嘖”了一聲,把吸管插好塞到他手裏,“快拿著喝吧,從剛才就一直往那看,別以為我沒看見。”阮迎有些無措地攥著這瓶奶,心情有些複雜。原來是他誤會了剛才自己往外麵看,是在看小男孩拿的奶,以為他想喝。明明手裏的奶是涼的,卻像發燙似的灼著手心。他突然覺得,好像撒謊也不是什麽罪不可赦的事。阮迎喝了兩口,抬頭朝他笑:“嗯,是我想喝。”他往旁邊移了移,沙發留出空,“你坐一會吧,站著身體也會吃不消的。”聞行受寵若驚,挨著阮迎坐下。單人沙發並不是很狹窄,但兩個人坐一起還是有些勉強了。明明從前夜裏睡覺都要相擁的兩個人,如今隻是坐在一起卻微妙得有些不自在,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阮迎低著頭喝奶,漸空三分之一時,他問聞行:“我記得你是要出國工作的,怎麽會過來。”氣氛安靜片刻,聞行抬手蹭了下鼻子,含糊道:“因為想你,就過來了。”聞行當然明白,又不是拍電視劇,哪來的心靈感應這麽扯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