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讀的撫牛高中所規定的製服,是西裝外套式的製服。


    深藍色的外套搭配素色的西裝褲。穿在裏麵的則是白色襯衫以及學校指定的領帶。是地方都市的公立高中很常見,設計感也很一般的製服。


    當我想換上這套製服時,卻怎麽都找不到襯衫而傷透腦筋,這就是我現在麵臨的狀況。


    「怪了,我明明就放在這邊……」


    我穿著睡衣,在衣櫃的相同位置反覆地翻找好幾次,一邊自言自語了起來。明明知道這個已經搜索過的地方沒有自己想找的東西,為何就是會不斷回頭尋找同一個地方呢?人類的心理真的很深奧。


    「哎呀,你已經起床啦?」


    小媽出現了。還是老樣子地穿著製服,隻不過她穿的是水手服。


    「我偶爾也會自己起床啦。」


    「哦,是這樣啊。但是你卻還穿著睡衣呢。」


    從小媽變回十七歲開始之前,每天早晨來叫我起床就是她的例行工作。可能是我今天很稀奇地已經起床,她一臉不是很滿足的表情。


    「我正打算換上製服的時候。卻到處找不到襯衫。小媽有看到嗎?」


    「沒有耶~是不是丟進洗衣機去洗了?」


    「就算扣掉昨天已經洗掉的部分,這裏應該也還有兩件才對。」


    「嗯~我隻會去動放進洗衣機裏的衣服耶。要說還有誰會把你的襯衫拿走的話……」


    我們在這個瞬間突然驚覺,我和小媽四目相交,幾乎在同時獲得了答案。


    「……是優香啊。」


    「……是優香呢。」


    我和小媽一起敲了敲優香房間的房門。


    「優香,你還醒著嗎?」


    可是沒有回應。


    「嗯~現在是早上,所以大概已經睡著了吧。」


    對於小媽所說的,我輕輕點頭同意。


    我的妹妹優香,基本上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從她不去上學,在這個房間成為家裏蹲開始,已經過了好幾年。也因為如此,我跟小媽大致上能夠掌握她的生活作息。


    「沒辦法,我去別的地方找找吧。」


    當我說完而打算回到自己房間的瞬間,房門無聲無息地從內側打開。


    「……怎麽了嗎?」


    優香就站在那邊,她的表情明顯表現出剛睡著就被吵醒的不愉快。那頭及腰的長發已經超越睡到翹起來的等級,隻能用「爆炸了」來形容。


    至於從頭到腳的部分,雖然已經預料到,但還真是讓人不敢直視的穿著。隻穿著尺寸過大,寬鬆無比的白色襯衫。大腿以下則是大膽(而且毫無自覺)地暴露在外,完完全全是優香風格的穿衣方式。


    「果然是優香拿走的呢。」


    「……拿走什麽?」


    「那件是隆史的襯衫吧。」


    「啊啊,嗯。我又借來穿了。」


    「他因為沒有可以穿去學校的襯衫而傷腦筋喔。因為其他襯衫全部都拿去洗了。」


    「是這樣啊,對不起。我現在就還你。」


    在小媽溫和的解釋後,優香稍微展現出反省的神色,接著開始緩緩脫起襯衫。我見狀後,慌張出聲阻止。


    「給我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沒問題,我有穿胸罩。」


    「就說不是那種問題!」


    優香的價值觀完全脫離現代社會的一般常識,身為哥哥的我完全無法理解。如果她的出生背景是什麽在操作遺傳因子的研究設施誕生,或是在森林秘境深處被狼群給養大之類的,那我可能還會接受。但優香毫無疑問是在二十一世紀的日本給小媽養大。為什麽會變成這種樣子呢?


    結果,小媽把優香的(正確來說是我的)襯衫脫下,再讓她穿上其他衣服,暫時解決了這個問題。畢竟我也不能站在那裏觀看妹妹換衣服的過程,自然就待在房間外麵等待。


    「隆史,不可以偷窺喔。」


    「這不用小媽你說,我也知道啦。」


    「真的喔,真的不可以偷窺喔。」


    「夠了,你快一點,我上學要遲到了!」


    很不巧的,我現在完全沒有時間可以陪小媽嬉鬧。比平常早十分鍾起床的優勢,旱就已經用得精光了。


    我映照在鏡子中的表情,就像是不小心把西瓜子給咬碎一樣,是種難以蓄喻的苦澀。


    襯衫上頭還微微殘留著妹妹的體溫與體味。雖然她重疊穿了兩件,所以拿了外側那件回來。但直到剛才,優香都還把這件衣服當成睡衣穿在身上的事實,就算我不想去意識也還是會深深感受到。


    「說起來,優香昨天有好好去浴室洗澡嗎?」


    「……洗衣機裏頭,好像沒有優香的衣物在裏麵。」


    「……一定是拿回自己的房間了。絕對是這樣。」


    我努力對自己解釋著,同時也換好了製服。


    「那快來吃早餐吧!」


    「好啦好啦,我要開動了。」


    小媽把餐桌上的早餐準備完成後,等著我過來。我急急忙忙地坐下,並開始把飯菜往嘴裏塞。


    「小媽今天也要工作嗎?」


    「嗯,今天得去工作喔,不過因為不用攝影,我想會比較早回來。」


    變回十七歲身體的小媽,最近開始在演藝事務所當起了偶像。不,應該說是複出成為偶像才對。在二十幾年前,實際上曾經當過偶像的小媽,就要用跟當時一模一樣的容貌再次亮相了。


    不過,現階段知道這件事的隻限於少部分相關人員。因為事務所的策略方針,要保密到盛大公開發表為止。就連身為兒子的我,也是到了最近才知道小媽要重回演藝圈這件事。


    「你接下來應該會變得很忙碌吧。做飯跟洗衣服這些事,可不要勉強自己一個人全部弄完喔。」


    在我說完喝起味噌湯後,小媽一瞬間瞪太了眼睛。


    「哎呀,你突然怎麽了?」


    「哪有怎麽了,就是我講的意思啊。家事的話,我大致上也都會做。」


    「……嗬嗬,謝謝你。隆史也變成一個好男人了呢。」


    小媽從桌子那頭探出身子,開始撫摸我的頭。


    「住……住手啦!」


    我反射性地抵抗。


    請試著想像一下。一個身穿水手服的十七歲偶像,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頭,同時露出非常開心微笑的樣子。而且,這個人還是自己的母親。


    能夠率直地開心接受這種狀況的高中男生,是否真的存在呢?


    「不過,你的好意我就心領羅。」


    「什麽啊,我這麽沒辦法被信賴嗎?」


    「當然不是啦。因為能夠幫隆史和優香煮飯跟洗衣服,對我來說是非常快樂的事情。所以不要替我多操心,隆史隻要優先為自己著想就可以了。」


    小媽的話語中,感覺不到任何一絲迷偶。被她這樣直直盯著看,而且斬釘截鐵地下結論,我也隻能乖乖讓步了。


    「……我知道了。不過,真的忙不過來的話,不管是要去照顧奶奶或是其他什麽事,多少要讓我幫點忙啊。」


    「好~那到時就再麻煩你啦。」


    在微笑著的小媽麵前,實在讓我無法不感到自己被當成小孩子看待。


    「……對了,隆史,你時間來得及嗎?」


    「……啊。」


    我看了看時鍾。已經是不知道能不能趕上第一堂課開始的死線邊緣。看來非得要全力衝刺到車站了。


    ☆  ☆  ☆


    當我回過神時,第一堂課已經結束了。我既沒有打瞌睡,也不是在思考什麽事情,就隻是發呆似的看著黑板,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看來大清早就進行的「短距離衝剠」,著實讓我疲勞不已。


    令早我所搭的電車,是用一般步伐就絕對會遲到,努力點跑去就可以來得及,被如此設定在絕妙時間點的班次。也因此,沒能搭上前一班電車的慢吞吞高中生們,一大早就必須要經曆這種拚死猛衝的磨難。


    好不容易在開始上課前滑壘成功的代價,就是我手邊這片空白的筆記本。不,至少我還有寫上今天的日期。當我打算動筆把還寫在黑板上的內容抄下來的瞬間,手邊突然被一道影子覆蓋。


    「隆史,可以打擾一下嗎?」


    我抬起頭來。影子的主人,仿佛要將我的視線整個遮蓋住似的站在那裏。


    「……是芽子啊,抱歉,我現在有點忙。」


    「現在才要將還留在黑板上的內容抄下來,我想也沒什麽意義了。不如我等等把筆記借給你如何?」


    這真是不錯的提案。我以呼吸一次的時間思考後,低頭說了聲麻煩。她微微一笑。


    「所以呢,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不遵守約定的男人,可是會失去信賴的喔。」


    這種像是打啞謎的回答讓我無所適從。我這個腦袋瓜要理解她話中的含意,需要花上一點時間才行。


    「……啊,是打工的報告書嗎?抱歉,我馬上給你。」


    「看來你有好好準備呢。」


    「我昨天晚上可是很認真地寫完呢。來,麻煩你了。」


    「嗯,我確實收到了。不過交報告的期限是昨天放學後,所以我還真沒辦法稱讚你。」


    那副充滿挑釁意味的笑容,讓人不由自主地很想給她一拳。


    來棲芽依子是我的同班同學。既不是班長也不是青梅竹馬,也沒有學年第一美女這種設定,就隻是個同班同學。


    黑色的短發配上校規所規定的製服。外表看起來相當成熟,但內在總覺得很古怪。雖然很古怪,但要問我什麽地方古怪,我卻無法用言語形容。


    她沒有異常的言行舉止,反而是個非常模範的優等生,但一種獨特的講話方式和措辭所醞釀出的氣氛就是很古怪。也許可以評論為富有神秘廄也說不定,總之就是有種令人摸不透的氣質。


    沒錯,對我來說,芽子就是個令我摸不透的存在。


    「……雖然現在才問也很怪,但收報告不是班長的工作嗎?」


    我低語般地小聲說著。芽子則是把我剛剛給她的報告書,很仔細地放進透明資料夾裏頭。


    「嗯,的確如此。」


    她很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再強調一次,芽子不是這個班級的班長。


    「為什麽芽子要代替班長收報告啊?」


    「讓他來收的話,花再久時間都沒辦法收齊吧。這樣老師會很困擾。」


    芽子淡淡地陳述事實。我們班的班長大人非常不擅長細節繁瑣的工作。下要說收齊班上的作業或報告,他是個自己都會忘記交的類型。不過因為個性非常開朗活潑,在班上的聲望也很高。因此,周遭的人都會三不五時地幫忙處理班長的工作。嗯,這真是個好班級。


    「你竟然會自己接下這種雜務,真是精神可嘉。」


    「我隻是在追求整體的最佳化而已。何況接下這個工作,對我自己也有很大的收獲。」


    「收獲?什麽樣的收獲?」


    「我最大的收獲,就是能夠獲得你的個人情報吧。」


    我的思考與呼吸倏地停止了好幾秒,心髒也彷佛暫停跳動一般。原來所謂的整個人凍結住,就是指這種情況。


    「隆史的工作,是在名為『凱薩琳』的餐廳擔任廚房內場。店長外山先生似乎在上個月因故住院,不知是否已經康複了呢?」


    看著放在透明資料夾裏的文件,芽子很開心似的說著。


    這所高中原則上不允許學生進行打工活動,但如果有特殊情況就能獲得許可。基本上是采取這樣的立場。不過實際上,隻要有確實填寫申請書和報告,幾乎沒有人會被否決。


    隻要還有持續在工作,每個月就非交打工報告不可。是種得要寫滿一整張印刷紙,可說是麻煩無比的文件。需要撰寫的學生們,大家都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隨便寫寫就交出去。我昨晚拖拖拉拉才完成的這份報告,也不過就是把上個月的工作內容之類的,很條列式地寫上去而已。


    而芽子卻說她有在觀看裏頭的內容?


    「……咦?那些你全部都看完了?」


    我的聲音帶著些微顫抖。


    「……怎麽可能。隻是開個玩笑而已。」


    她的聲音變得些微起勁。


    「給芽子一講,聽起來就不像在開玩笑了。」


    「那可真是非常抱歉。」


    一丁點歉意都沒有——總覺得芽子的臉上是這麽寫著。


    此時,第二節課開始的鍾聲響起。芽子微微揮了揮手,拿著記載我的「個人情報」的報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  ☆  ☆


    這天放學後,我跟往常一樣,前往打工地點的餐廳開始工作。


    「您辛苦了。」


    「嗯,你也辛苦了。」


    我進入廚房時,店長正一個人進行食材的準備工作。記得他今年才剛滿五十歲,卻幾乎已是滿頭白發,怎麽看都像是六十歲以上。還是因為我還隻是高中生才會有這種感覺,或許一般的五十歲男性,其實差不多都是這樣子。


    「那麽澤村,麻煩你接手來進行食材的準備工作。我暫時要去收銀台一下。」


    「了解。」


    這間家庭餐廳在平日的傍晚到晚上這個時殷,來客數相對上會比較少。也因為這樣,今天的排班也是包含店長在內隻有三個人,以最少人數構成。廚房內場主要由我負責,大廳外場由另外一名工讀生負責,店長則是兩邊機動性地來往。大致上是這樣的配置。


    「有客人點餐。焗烤蝦仁燴飯、明太子義大利麵。」


    負責大廳的工讀生大聲念出客人所點的餐點。而店長正在收銀台處理票據。於是我暫時放下食材的準備工作,開始進行調理。


    自從上高中以來,我已經持續一年以上都在進行相同的工作,身體也很自然地就會記住訣竅。如此一來其實就很輕鬆。隻要不是陸續有客人點餐,我就能在思考事情的同時進行燭烤跟下義大利麵的動作。我心不在焉地想著芽子所握有的「個人資料」。


    ……不管怎麽想,芽子一定把報告內容全部看完了。不然的話,不可能連店長的名字以及住院這些瑣碎的小事都知道。


    是說我從之前到現在,都在那個報告上頭寫了些什麽內容啊?


    畢竟是要交給學校的文件,不至於會寫上太奇怪的事情。頂多像是打工的前輩離職,或相反地寫說有新人進來之類的,基本上都是些可有可無的事。


    雖然這麽說,但因為從來沒有考慮到會被同班的女孩子拿去看,所以也可能不小心就把比較負麵的事情寫進去了。例如大廳的外場人員製服上有著很多的荷葉邊,我個人覺得非常可愛,真想要一整天都盯著看。不過如果是超過四十歲的打零工歐巴桑穿同樣製服的話,就會令人感到難受,實在不想看到。如果真的寫上像這樣的真心話,那我該怎麽辦才好?不,至少我要相信自己沒有寫上這麽誇張的內容。


    廚房的計時器響起。我從大鍋中把麵撈起,接著把水甩乾。在熱好的平底鍋裏放進奶油,等候它融化以後再把義太利麵丟進去,再加上明太子醬汁翻炒。當我完成要移上盤子並擺上海苔時,焗烤蝦仁燴飯在不知不覺間也正烤得恰到好處。


    「焗烤蝦仁燴飯跟明太子義大利麵好羅。」


    「謝謝。」


    把客人點的餐解決掉後,我鬆了口氣。總覺得去想那些多餘的事情實在很累人。回到食材準備工作的我,甩開一切雜念,開始專注集中地切起高麗菜。


    「客人點餐,兩份起士蛋糕。」


    店長喊出客人所點的餐點後,就直接從大廳走入廚房。


    「澤村,你已經開始打掃除廚房了嗎?」


    「是的,正從這一區開始依序打掃。」


    不知不覺間,距離營業結束時間剩下不到一個小時。像今天這樣來客數較少的時候,就會早點開始進行廚房的打掃工作。


    「接下來就給我來打掃。可以麻煩你將剛剛的點餐送去客人桌上嗎?」


    「咦?是要我去大廳支援嗎?」


    「不,就隻有那桌而已。因為好像是澤村你認識的人。」


    我側頭不解。認識的人跑來店裏本身並不稀奇,不過大多是放學後順路過來,所以會集中在更早的時間點。到底是誰會在晚上九點多跑來呢?


    「那這個我就拿過去了。」


    我很快速地準備好起土蛋糕,並且確認桌號。當我把視線移向號碼所指示的位置時,不由自主地發出呃的一聲。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芽子?


    發現到端著托盤的我,芽子帶著笑容微微地揮揮手。我像是無視於這個舉動般,走近她的座位旁。


    「讓您久等了,這是起士蛋糕。」


    「謝謝你,隆史。」


    這家夥,不想讓我無視於她嚼。芽子露出可憎的笑容,注視著我這邊。我看了她一眼,心想那麽這招如何。接著擺出無比刻意的職業笑容,之後再跟坐在芽子對麵的女性微微點頭致意。


    身穿深灰色套裝的那位女性,看起來大概約是二十多歲的感覺。化妝非常完美,讓人感受到一種成熟女性的印象。


    「你就是傳聞中的隆史吧。」


    「什……什麽?」


    突然被直呼名字,讓我太吃一驚。


    「啊,對不起喔,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我們剛剛正好聊到來棲的朋友隆史就在這裏工作的話題而已。」


    那位女性把雙手在嘴邊合十,做出感到有點抱歉的動作。


    「但是,沒想到竟然是本人把蛋糕端來呢。」


    芽子曖昧地笑著。我無法從那表情中猜測到她這行動的意圖,總覺得令人感到焦慮。


    她們的桌上擺了許多a4大小的文件。兩人把這些收齊,挪出了擺放盤子的空間。看一下就能夠知道,這些文件是用來討論用的。但我還真想像不到,不認識的成熟女性,以及不太能理解的同班同學到底會討論些什麽事情。


    「對了,隆史。今天的工作就快要結束丁吧?」


    「是啊,再過不久就要關店了。」


    聽到這句話後,芽子以突然想到有好主意般的口吻提議:


    「既然這樣,那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嗎?因為夜晚的道路很危險嘛。」


    從那個炫目的笑容中,我還是一樣無法猜測其中的意圖,隻能默默感到不安。


    ☆  ☆  ☆


    昏暗的夜巷中,我跟同班的女孩子兩個人一起回家。以情境來說雖然絕對不壞,我的心中卻充滿疑神疑鬼的心情。


    「謝謝你,真是幫了大忙了。一個人回家真的很可怕呢。」


    芽子非常裝模作樣地說出感謝的話語。該怎麽說呢,還真是一點都不可愛。怎麽看都像是一個人回家也沒問題的樣子。完全想像不出她會在夜晚的路上害怕發抖。她就算被什麽奇怪的家夥纏上,想必也會用催淚噴霧或是其他東西擊退吧。


    所以,芽子是為了什麽才要製造出現在這種狀況呢?我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從這家夥的口中探出情報。


    「不過,你怎麽突然就跑來我們店裏啊?」


    「當我想找個可以進行討論的地點時,很湊巧地就在『凱薩琳』附近。完全沒有任何不自然的部分對吧?」


    芽子雖然笑著說,但在被我知道她讀了打工報告書的狀況下,幾乎可以說一切都非常地不自然。


    「這麽說來,你們是在討論些什麽?對方似乎是個成年人。」


    「嗯,是化妝品公司的人喔。為了新商品的測試相關問題,所以稍微進行一些討論。」


    她很幹脆地把事實托出,讓我這邊的理解能力一下子無法追上。


    「……啊?」


    「……難道你不知道嗎?我可是有經營一家公司的喔。」


    這麽說完的芽子從胸前口袋拿出了名片盒。說了聲請之後,我看向她非常有禮貌地用雙手遞給我的名片。


    jk行銷股份有限公司


    代表取締役社長


    來棲芽依子(十七歲)


    上頭這麽寫著,我不禁發出「啊~」這種愚蠢的聲音。


    「因為由現役女高中生所經營的公司很稀寄,所以偶爾也會被媒體采訪喔。」


    芽子以一副「如何,很厲害吧」的得意表情笑著。不過,實際上我也真的覺得很厲害。


    「那麽,這間公司具體上都做些什麽?」


    「簡單來說,就是向以女高中生為目標客群的企業,提供行銷情報的公司羅。以撫牛高中為中心,能夠隨時提供一百名以上的女子高中生最直接的意見,就是這間公司的最大優勢了。」


    「所以,芽子就是這間公司的社長?」


    「沒錯。不過因為沒有其他從業人員,所以其實跟個人開業沒什麽兩樣。」


    就算這樣講,對我來說實在是未知過頭的世界。好像可以聽得懂,卻又一知半解。似乎察覺到我內心的想法,芽子接著這麽說:


    「這也沒什麽特別的啦。就像大家放學後會參加社團或是去打工一樣,隻是進行有點不同的活動而已。」


    「是這樣嗎……?」


    我在路燈底下停下腳步,再次看著名片。這還是我第一次從其他人手中接過名片,不可思議的感覺伴隨著各式各樣的疑問一起湧現。這個像是公司商標的東西,是芽子自己設計的嗎?關於上頭的手機號碼跟電子郵件地址,才真的充滿了「個人情報」吧。讓我收下這名片,真的沒問題嗎?


    「……從這住址看來。這間公司,好像就在附近而已耶。」


    對於剛發現的其中一點,我不禁脫口說出。從現在地徒步走幾分鍾的地點,那裏有棟大型高樓公寓的其中一室,就是名片所寫的公司所在地。


    「就是那邊。不過是我的自宅兼辦公室就是了。」


    「哦,所以芽子就住在這棟公寓裏頭啊。」


    講到這邊,我發現了另外一個事實。


    「咦?那就是平賀國中的學區羅?你國中時沒有住在這裏嗎?」


    平賀國中是我的母校。妹妹優香(雖然一直都沒去上學)的學籍也是登記在這裏。芽子如果從以前就住在這棟公寓,而且是上公立國中的話,應該是平賀國中的學生才對。如果真是如此,那麽就算是我,也應該可以再多了解一點芽子這個人物才對。


    麵對我的問題,高中二年級分班後才認識的神秘少女很幹脆地回答我:


    「因為我國中是念私立學校,進了高中的同時才開始一個人住。」


    「……一個人住?」


    「嗯,一個人住。」


    「喔,是這樣子啊。」


    也是會有這種情形吧——已經懶得一一感到驚訝的我,用很單純的理由接受了。不過就是高中生一個人生活而已,跟高中生經營公司比起來,實在不是什麽太大的驚喜。


    總而言之,芽子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至少隻有這點我已經理解了。除了偶然就讀同一所學校又同班以外,芽子跟我之間沒有任何共通點。


    ……這個時候,我是這麽想的。


    「哎呀,隆史?」


    聽到有人叫喚自己的名字,轉頭往聲音來源看去。出現在那裏的是穿著水手服的十七歲母親。


    這一瞬間讓我冷汗直流。好死不死,竟然在這種時候遇到剛工作回來的小媽。芽子跟小媽兩人也都對彼此的身分投以疑惑的視線。


    「……啊,抱歉,你們正在約會嗎?」


    小媽一邊微笑著並對我道歉。啊,她一定有很多地方誤會了。這的確是個非常麻煩的狀況,但是比這要更麻煩上好幾倍的,是我該怎麽向站在身旁的同班同學解釋。


    hahaha,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媽咪。如何?看起來很年輕吧?因為她跟我是同年紀的十來歲少女呢,她真的很適合穿水手服對吧。什麽?你說不可能會有跟自己同年齡的媽咪?shit,聖母瑪莉亞還是處女就懷了耶穌啦。對了,那個蠢蛋詹姆斯好像也才剛交到女朋友一個禮拜,對方就跟他說自己已經懷孕三個月呢。明明現在也還是個處男,卻已經拚死拚活地在賺嬰兒的奶粉錢啦,hahaha。


    ……不可能。要我解釋出現在眼前的這個女孩就是自己的母親,即使混雜美式幽默進去也還是不可能蒙混成功。而且詹姆斯是誰啊?我已經混亂到這種程度了嗎?


    「不會不會,請不用介意。」


    芽子帶著滿麵笑容點頭致意。她這樣回答也很奇怪吧,不過我還來不及吐槽說我們根本沒在約會,芽子就先向我提出詢問了。


    「所以隆史,這位是……?」


    以這狀況來說,這真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疑問。在感受到心跳加速的同時,我立刻編出一個謊話。


    「她就是……對,妹妹,她是我妹妹。」


    我讓腦袋全力運轉,創作出這個虛構妹妹的相關說明。


    「你看這件水手服,是平賀國中的製服對吧。因為是我的妹妹,所以去平賀國中上學是很理所當然的。會在這種時間外出,一定是剛從補習班回來對吧?」


    小媽在一旁苦笑著。拜托你,現在請你配合我吧。咦:我不是妹妹而是母親喔——希望你絕對不要說出這麽不看場合的話。


    「原來如此,是妹妹啊。」


    很好,她相信了。芽子她相信了。她相信是妹妹了。正當我在心裏擺出勝利手勢時,芽子露出充滿自信的微笑開口說:


    「我還以為是隆史的母親呢。」


    ……咦?


    氣氛因此凍結,小媽臉上的笑容也當場僵硬。毫無疑問地,我臉上的表情也一定是充滿了動搖。


    像是在觀察我們兩人似的,芽子的視線不停移動。接著在幾秒間的沉默之後——


    「……不要那麽認真地把我的話當真嘛。開了個這麽無聊的玩笑,真的非常抱歉。」


    說完就簡短地低頭致歉。小媽和我則是還無法回答。


    「說起來,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是來棲芽依子,隆史的同班同學。今天很偶然地遇到隆史,因為已經很晚了,所以就請他陪我一起回家。」


    芽子朝向小媽展顏而笑。


    「請多指教喔,隆史的『妹妹』。」


    「請……請多多……指教……」


    小媽的臉上,浮現出隱藏不住的困惑。


    ☆  ☆  ☆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看到十七歲的小媽,就算是想開玩笑,也不可能冒出她是我母親的這種想法。應該說,芽子講的話根本不像在開玩笑。從那種態度看來,她毫無疑問地已經擁有某種確信了。


    但是要獲得那種確信,前提就是非得知道小媽是十七歲教的會員才行。可是因為小媽所屬事務所盼方針,知道這件事的僅限於一部分的關係人士。當然,我也不可能沒事就去跟其他人講。


    但芽子卻知道這項機密情報,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最大的收獲,就是能夠獲得你的個人情報吧。


    ……芽子那可憎的笑容突然浮現在腦海中。要說有可能泄漏情報的,就隻有那個打工報告了吧。


    雖然筆者本人根本記不得寫了什麽內容,但她是以報告上所寫的備報為依據,經過重重推理才獲得了直讚的答案嗎?難道她想講些如果不想被人知道,就要怎樣之類的來威脅我?


    「這真是糟糕……」


    「那道菜煮得那麽糟糕嗎?」


    聽到語帶訝異的說話聲,我才回過神來。我的右手正握著筷子,而上頭則夾著小媽親手做的厚煎蛋。


    「當然不會,這個超好吃的啊。」


    「啊,什麽跟什麽啊。你從剛才就一直在發呆,是在想什麽事情?」


    「沒什麽啦,隻是稍微恍神而已。」


    我隨口應付過去,然後把厚煎蛋塞進口中。昨晚的事件發生後,大約已經過了十四個小時。現在的我正在教室裏吃著便當。


    跟我一起共進午餐的對象是名為向井健一的足球社大紅人。若要說他有多受歡迎,光靠個人魅力這點就能夠被選為本班級的班長,且就算把班長工作弄得七零八落,周圍的人也會擅自幫他完成,大概就是這個程度。


    ……仔細想想,我的「個人情報」會被芽子知道,就是因為這個男人偷懶不自己去收報告才發生的不是嗎。也就是說——


    「一切的元凶就是你啊,健一。」


    我獲得這個結論,並開始斥責眼前的班長。毫無理由就被我斥責的健一,完全摸不著頭緒,側頭露出困惑的表情。


    「……隆史,你今天怎麽好像怪怪的。發生什麽事了?」


    「我就說沒有啦。總之健一,你自己要好好地做班長的工作才行,不要老是靠周圍的人幫你的忙。」


    我混雜著歎息說出帶有責備語氣的話。從客觀角度來看,我應該是個很討人厭的家夥吧。想到這點,心情就更加低落。倒是健一看起來卻不怎麽在意,而是很率直地開始反省。這家夥真是個好人。


    「啊,說起來真是這樣。像昨天,我也找芽子同學幫我收講義。」


    「芽子……啊。」


    馨封芽子的名字,讓我不禁做出反應。健一見狀,擺出了思考中的動作一陣子後,接著自言自語地說:


    「……隆史,你在跟芽子同學交往嗎?」


    麵對突如其來的奇襲,我差點就把含在口中的茶噴出來。


    「你……你……說仟麽?」


    「不是啦,其實是因為有目擊情報。昨天晚上,聽說你們兩人手牽著手,卿卿我我地走在一起呢。」


    「我們既沒有牽手,也沒有在卿卿我我!」


    「喔喔,所以兩個人走在一起這點,你並不否定羅。」


    健一用一副料中了的表情,對我投以溫暖的眼神。我頓時啞口無量?接著小聲問他:


    「……你是聽誰說的?」


    「這是秘密。不過,這個傳聞連我都知道,應該已經在大部分的女生之間傳開了吧。」


    聽到這裏,我失鑒地垂下肩膀。健一的推測恐怕屬實。芽子的朋友非常多,交友關係也很廣闊。這類人物的八卦會以怎麽樣的速度流傳開來……唉,我輕易就能想像得到。


    基本上不管哪個班級,女生們都會分為許多各自交好的小團體。然而不屬於任何小團體的可憐女生就被稱作「孤兒」,在班上會處於孤立無助的地位。


    但芽子的情況就不同,明明沒有固定一起行動的對象,卻也絲毫沒有「孤兒」的悲慘狀況。才剛看到她跟辣妹軍團開心地聊化妝品的話題,接著馬上又跟田徑社的女生們約好要去唱卡啦0k,再接著又混在不起眼的團體裏,討論著少年漫畫中的登場角色。


    不過,現在我知道芽子正經營著公司,也知道那間公司的營業內容,因此她能夠維持這樣的立場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為這樣,依照推測,我和芽子的傳聞已經在眾多女同學之間傳閱了。這個情況實在很不妙。


    「所以,實際上如何?雖然沒有交往,卻是夜晚時可以兩人一起走在路上的關係?」


    「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昨天晚上剛好走在一起的確是事實。但關於芽子,我根本就完全不了解她啊。」


    「就算你說不了解,但她既然當了社長,也常被雜誌采訪,不是很有名嗎?」


    雖然隱約有察覺到,但看來芽子真的很有名。也許我還是要再多關心一下周遭的人情世故會比較好。


    「就算隻是剛好遇到,你們可是發生了兩人一起回家這種特殊事件耶。這時候能確實地提升好感度的話,不就能創造出攻略芽子同學的好機會嗎?」


    這家夥,竟然用戀愛遊戲的說法來開我玩笑。


    「就說不是了……」


    「你幹嘛要這樣一直否定啊?芽子同學明明就長得一般可愛啊。」


    「才不是。啊,不對,我也覺得芽子是一般可愛沒錯啦。」


    「這還真是感謝你們的稱讚啦。」


    我和健一同時回頭,傳聞中的本人正帶著滿臉笑容站在後麵。


    日語會隨著時代而發生變化。例如「微妙」這個詞,原本似乎是用來形容無法言喻的美露時所使用的詞,但在最近卻不會用在正麵意義上。


    剛剛所說的「一般可愛」這種表現法,也絕對不是指芽子的外貌很平庸。以現代日本年輕人的用語來說,請務必理解這其實是個相當高評價的講法。


    不過的確,她的美貌也許不是絕對能在校內選美大賽獲得優勝,但也不是「如果仔細看的話……」或「從這個角度看的話……」這樣的等級。如果集結男生們的意見,來進行可愛or不可愛的二選一表決的話,想必一定都會舉起可愛這邊的旗子吧。


    ……當我正思考著這些方向錯誤的藉口時,健一毫不動搖地向芽子搭話。


    「哦,才剛說到你就出現了呢,芽子同學。不過放心吧,我們不是在說你的壞話。」


    「我就相信你說的吧,健一。雖然在你們聊天時打擾很抱歉,但我有事情要找隆史。」


    被點名的我,因為不知道她這次會丟出什麽樣的炸彈,於是擺出警戒姿態。不過這次芽子所拿來的是個「一般」會令人感謝的東西。


    「來,這是講好的筆記。昨天回到家後,我在辦公室影印好的。」


    拿給我的影印紙上,很仔細地歸納好昨天第一堂課的上課內容。


    「……喔喔,太感謝你了!沒想到你真的會借給我,我以為你那時隻是順著場麵,說說客套話而已。」


    「真失禮。不管是多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隻要跟人約好的事我就絕對不會忘記。因為這就是贏得信賴的方法嘛。」


    不愧是女社長,真令人欽佩。


    「還有啊,今天整個早上看你也是完全沒在聽課的樣子,需要我再把筆記給你看嗎?」


    「……需要,麻煩你了。」


    你以為這是誰造成的啊——雖然差點想要這麽說,但我還是選擇了實際的利益。芽子的筆記非常簡明易懂。與其要我自己在課堂上聽課,直接看筆記似乎還比較記得住。啊,不對,我可沒有想要以後每堂課都依靠芽子的筆記這種想法喔,我是說真的。


    「那今天的部分,我明天再拿影印好的給你吧。」


    芽子說完後露出笑容。從這個笑容之中,感覺似乎沒有隱藏什麽企圖。於是我稍微放鬆了對芽子的戒心。


    「你們兩個看起來真的很要好耶。」


    看著我們交談的健一,很故意地小聲自言自語。


    「是啊,我想我們兩個的關係絕對不壞喔。」


    芽子很幹脆地說出這種話,而這個發言已經足夠讓健一得意忘形。


    「所以就是那種關係?」


    「那種關係是什麽意思?」


    「簡單說,就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芽子睜大了眼睛,呆站在原地,而我也說不出話來。沒想到丟出炸彈的不是芽子而是健一,這實在是無法預測的情況。本人似乎認為自己說了個很有趣的玩笑話,正開心地笑著。


    全班的視線也不知不覺地集中到我們身上,並窺視著芽子的反應。畢竟昨天晚上的目擊情報才剛傳開,我跟芽子的關係的確是個熱門話題。唉,好想趕快逃離這個地方。


    「……男女朋友嗎。」


    芽子的視線,慢慢地從健一移動到我身上。


    現場彌漫著異常的緊張感,讓我的心藏加速跳動。


    「……好像很有趣呢。」


    突然,她放鬆了嘴角。


    在被寂靜所包圍的教室中心,芽子毫不在乎地開口了。


    「我們要不要交往看看呢?」


    這家夥在說什麽鬼話?真的假的?


    騷動。竊竊私語。芽子完全不在意這些,展現出無比坦然的態度。


    「當然,我指的是男女間交往的意思喔。隆史,你覺得如何呢?」


    不用你特別強調,在這情況下也沒有餘地解釋成別種意思啦。而我的精神也辦法那麽從容不迫。幾十個人的視線這次變成盯著著我看。我得說些什麽才行,說些什麽……


    「那個……請……請多多指教?」


    ……啊,說錯了。


    唔喔喔喔喔。歡呼聲不停響起。恭喜你們。祝福聲不斷湧進。快親一個。湊熱鬧的接二連三冒出來。然後就是轟然巨響般的盛大鼓掌。


    一切就像是在作夢,毫無真實感。但我隻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做出了無法挽回的舉動,同時也讓我的腦袋化為一片空白。


    在彷佛辦起祭典般喧囂的教室裏,芽子用無比溫柔的聲音,對著陷入恍神的我說:


    「我也要請你多多指教喔。」


    那個笑容看起來既像個天使,也像是惡魔。


    ☆  ☆  ☆


    接下來發生過什麽事,我幾乎不記得了。似乎有很多人對我說了很多話,這種記憶很模糊地殘留在腦海之中。


    等我回過神來,下午的課已經開始:再次回過神時,下午的課也已經結束了。健一在不停地挖苦我完之後就去足球社練習。而看熱鬧的人群也都異常地識趣,一個個帶著微笑離開教室。放學後還留在班上的,就隻剩下我跟芽子。


    「……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我總算可以擠出一句話來。芽子坐在我斜前方的座位上,很刻意地擺出歪著頭思考的動作。


    「為什麽要對我告白?」


    「……給你添麻煩了嗎?」


    真希望這種台詞是用在更加感到抱歉的態度上,又或者是用在感到害羞時;可以的話,最好眼神朝上看著我,同時用雙手的食指相互對戳的樣子來對著我說。但說起來,芽子要是真的做出這種動作,我完全沒有自信可以忍住不笑出來。


    「至少,午休時在眾人環視的教室中央,這種情境下可真是給我惹了大麻煩。」


    「說得也是,真是抱歉o」


    還是老樣子,完全看不出來有任何歉意。


    「照你剛才所說,如果是在放學後的教室中,兩人獨處的情境下,在這種時候對你告白就可以不添麻煩地結束掉。我的確應該一開始就該這麽做。」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告白,是這樣嗎?」


    我的詢問是用有如警宮在偵訊室進行偵訊時的口吻。隻看台詞的話,也許還挺像是剛開始交往的情侶間的甜言蜜語,但實際上卻相差甚遠。


    「我從第一眼見到你開始,就對你非常地在意。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也發現這就是戀愛的情感。對你來說,這可能是個很突如其來的事情,但對我而言,我一直都在等待著像這樣的機會。」


    芽子看著我的眼睛,淡淡地說著。我想這應該算是很令人害臊的話,但可以這樣坦蕩蕩地說出來,還真有芽子的風格。假如這真的是芽子的真心話,我想她也真的會像這樣子淡淡地談情說愛吧。不過……


    「……你這是謊話吧。」


    我反過來注視著芽子的眼睛。教室裏彌漫著鬱悶的沉默。


    「……為什麽會認為我在說謊呢?」


    「看眼睛就知道了。」


    芽子稍微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然後說:


    「……你這個人還真是可怕。」


    她用手掌輕輕地遮住了我的視線。我的臉孔上半部,感受到柔軟的手指觸感。


    「呃……這是在做什麽?」


    「我想說,這樣你就看不到我的眼睛了。」


    「那樣的話,至少是要遮自己的眼睛才對吧。」


    我慢慢地把芽子的手撥開。視線重新恢複後,我捕捉到了芽子微微低著頭,卻很開心笑著的表情。


    「隆史真是敏銳。沒想到會這麽快就被看穿。」


    「我從以前就很擅長於看穿別人的演技了。」


    從小開始,小媽不知道把我扯進多少次類似的鬧劇裏了。變回十七歲以後,發生頻率還更加提升。這種經驗卻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派上用場。


    再說,她從昨天開始一連串的言行都太不自然了。在這種發展下,還能興高采烈地喊著「耶,有人跟我告白」的家夥才比較奇怪吧。


    「我再問你一次。為什麽要對我告白,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說明。」


    芽子輕歎了口氣,把視線轉回我臉上。


    「……最貼切的說法,就是一時衝勳吧。也說不定是被當時的氣氛影響才說出口。」


    雖然是自己提出的問題,但總覺得身為男性的尊嚴稍微受到傷害。我把這種牢騷話硬是吞下肚,徹底貫徹聽眾的身分。


    「隻是,想跟你變得更加要好這是真的喔。因為我終於找到跟我相同遭遇的夥伴了。」


    「……相同遭遇?」


    我無法理解芽子想要說什麽。一個人住在自宅兼辦公室的女子高中生社長,跟我這個整天打工的家夥之間,難道會有什麽共通點嗎?


    「這事情說來也實在很丟臉……」


    從芽子的口中,答案終於揭曉。


    「我的母親……也是十七歲。」


    她流露的並非平常那從容不迫的笑容,而是嚴肅到令人感到恐怖的表情。我則是發現自己呈現著張口結舌的蠢樣,於是慌張地把嘴巴闔上。


    「有個名為十七歲教的奇妙團體——隻要在那被施予咒術儀式,就能重回到十七歲當時的肉體,大概就是這樣子。」


    這部分我很清楚。因為在身邊就看過實際例子了。但是,這件事我該跟芽子表明嗎?


    麵對困惑的我,芽子表情稍微柔和地問道:


    「怎麽樣,我看起來還像是在說謊嗎?」


    「……這麽異想天開的事情,要讓人相信是真的反而比較困難吧?」


    我的聲音微微顫抖,因為芽子所說的一定不是謊話。跟我口中說的相反,我的心裏已經相信她的話了,而芽子更進一步地說下去。


    「的確,這種沒常識的事情,會相信的人少之又少。不過,我很確信你一定會相信我。」


    「讓你這麽想的根據是?」


    「因為我們是相同遭遇的夥伴。你的母親也是藉由十七歲教返老還童的對吧?」


    昨晚發生的事情浮現在我眼前。如我所料,芽子已經看穿一切。不過,背後竟然有這樣的內情,實在是出乎意料。


    「……好啦,我就承認吧。我的小媽是十七歲這點是真的,芽子的母親是十七歲這點,想必也是真的吧。」


    「嗬嗬,謝謝你。」


    芽子突然微微一笑,並跟我道謝。


    「你是對什麽在說『謝謝』呢?」


    「還會對什麽呢?硬是要說的話,大概是對讓我們相遇這點吧。」


    「啊?」


    因為是預料之外的回答,讓我稍微大聲了點。畢竟這簡直就是少女漫畫般的台詞,是戀愛中的少女才會對著命中注定的伴侶所說的台詞。這樣會讓我有點心動耶。


    在我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芽子恨快速地把身體探了過來,靠到我的臉旁邊。


    「……終於讓我找到你了,能夠跟我同甘共苦的夥伴。」


    「哇,等等,太近了,你太靠近了!」


    被拉近到可以感受到呼氣的距離,讓我不由自主地向後仰。


    「哦,那真是失禮了。」


    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芽子一下子又把身體縮回去。獨自在那兒臉紅心跳的我,總覺得跟白癡沒兩樣。


    「其實昨天晚上我非常興奮,也因此難以入眠。到昨天為止,我作夢也沒有想到,在同一個班級裏,竟然有像你這樣的夥伴。」


    芽子的聲音變得更加高亢。會興奮到晚上睡不著覺,這跟我心中的芽子形象還真是有一大段落差。是因為正好講得興起,或者說,這才是芽子的真實麵貌呢?


    而且還有一點,從芽子說的話之中,有一點讓我感受到決定性的不協調感。


    「……難道,你不是從一開始就全部都知道了嗎?」


    「從一開始就全部知道是指什麽?」


    「就是指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小媽是十七歲,然後為了確認這件事,特地跑來凱薩琳,還說出要一起回家這種話……」


    芽子一臉訝異地看著我。


    「你是不是把我當成超能力者之類的啦?如果你不自己在學校張揚的話,我是沒辦法知道你家裏內情的喔。」


    「但是我寫的報告之類,你不是全部都看過嗎?」


    「……隆史真是自我意識過剩呢。」


    芽子露出苦笑,接著像要開導我似的說:


    「我可不是隻看你的,而是看了幾十人份的文件喔。當然這是合法的。」


    看來這起個人資料泄漏事件,還有其他許許多多被害者。


    「我想知道,你是為了什麽目的才要這樣?」


    「隻是類似興趣而已。看到令我感興趣的個人情報,為了能更加詳細了解,我就會製造機會試著接近看看。就像咋天那樣。」


    「還真是興趣惡劣的興趣。」


    我在目瞪口呆的同時進行了吐槽,結果就變成有點奇怪的日語。深呼吸一下後,我從別的角度提出問題。


    「……我所寫的報告內容,有那麽稀奇的事情在裏頭嗎?」


    「沒有父親的單親家庭,妹妹又當了好幾年的家裏蹲。這應該算是相當有衝擊性的事情了吧?」


    我瞪大眼睛,嘴巴也順便張得老大。當初隨便亂寫的打工報告內容,從記憶之海深處瞬間浮出水麵。


    「我真的寫上了不該寫的事情啦——!」


    排山倒海而來的後悔,讓我不禁放聲大喊。對於過去那個用睡昏頭的腦袋把私人情報全部寫出來的自己,還真想拿拖鞋來敲打到他醒來為止。


    「關於你的事情,我所知道的也隻是這點程度的情報而已。不過即使如此,要察覺到你那連自己房間都很少出來的妹妹,怎麽可能會穿製服在晚上出門這點,倒是非常足夠。」


    「……看來謊話早就被看穿了啊。」


    「再說,隆史實在太不會說謊了。動搖到那種程度,就算沒有事前情報,也一定會被看穿的啦。」


    語畢,芽子露出壞心眼的笑容。我沒辦法回嘴,隻能保持沉默。


    「特地編個謊話出來的理由是什麽呢?我如此思考地看了那少女一眼。以國中生來說,她的氣質也讓人覺得太成熟了。精神年齡看起來不是三十幾歲就是四十幾歲,而肉體年齡則是十七歲左右。」


    「芽子你也太厲害了,完全正確。尤其肉體年齡更是絲毫沒錯。」


    「嗬嗬,就是啊。思考到這邊後,我腦中就浮現了你的另外一個家人,也就是你的母親變回十七歲的假設。接著就向你們試探一下,反應還真是簡單易懂,於是我就確信自己的推理沒錯了。」


    「……到此為止完全正確。你是名偵探嗎?」


    「才沒有那麽誇張呢。我隻是因為自己也有很類似的遭遇,才能立即冒出那種想法。」


    芽子的笑容裏,多了一抹寂寥的色彩。


    「但說到我的情況。十七歲的母親跟我沒有血緣關係。」


    「咦?怎麽回事?」


    「生下我的母親已經因病過世了。而父親帶回家中的再婚對象.沒想到竟然是個十七歲的女性,就是這麽一回事。」


    帶著諷刺的口吻,芽子稍微加重了語氣。


    「當時的我隻有十四歲。即使內在已經是個成年人,但要把一個外表隻有十七歲的女性喊為母親,還是令我相當抗拒。畢竟站在一起時,看起來就隻像是姊妹一樣。」


    「是啊,這我有同感。不過這跟親生母親變回十七歲比起來,可能有點不同就是了。」


    「說得也是。某一天,突然有個來路不明的十七歲女性出現,說著從今天開始要叫她『媽媽』。厚顏無恥也要有個限度。能讓我如此抱持著厭惡感的對象,從以前到以後就隻會有她一個人而已。」


    「……還真是激烈的發言。」


    待人處事很圓滑的芽子,竟然會說出這麽激烈的話,真讓我嚇了一跳。


    「我的父親是縣內數一數二的資產家。車庫裏排滿了高級車,家裏頭也有傭人負責整理。不惜變回十七歲的身體也要籠絡這樣的父親,會是為了什麽呢?」


    瞳孔的深處,彷佛燃燒著憎恨的火焰一般。芽子的表情就是如此嚴肅,令人感受到有如鬼神般的氣魄。


    我想起之前在優香房間所閱讀的十七歲教體驗心得,許多會員即使犧牲一半壽命也要達成的願望。優香把這些用一句話就歸納完了


    ——就為了男女情事啊。


    想必在這些人之中,也有專門找芽子父親這種有錢人下手的家夥吧。這樣一想,就好像看到人類肮髒汙穢的一麵,心情也變得黯淡起來。


    「我最喜歡已經過世的母親了。雖然一直體弱多病,卻總是溫柔無比,也受到大家的敬愛,是我最引以為傲的母親。能讓我喊一聲『媽媽』的人,就隻有她一個。」


    「……這樣子,就沒辦法輕易地接受這位新來的媽媽了呢。」


    「我到現在也不打算承認那個人是自己的母親,這是真心話。連生活在同一個房子裏都會讓我感到痛苦,痛苦到我在升上高中的同時離開家裏,開始一個人生活。」


    「原來如此,竟然有這樣的前因後果。」


    「資金方麵也不能全部依賴家裏,所以隻能選擇公立高中就讀,又非得靠自己賺錢才行,真的吃了很多苦頭。當然,因此而得到的經驗,對我來說是無以取代的財產。」


    芽子換了口氣後。繼續說:


    「……所以我認為,十七歲教會讓與它扯上關係的人陷入不幸,是萬惡的根源。」


    我完全無法反駁她。雖然事情被這樣子斷定,我認為自己得說點反論才行,但似乎隻會說出些亂七八糟的反駁,於是我決定沉獸不語。


    「隆史。」


    「……怎麽了?」


    「能讓我說出這些事情的,你可是第一個喔。同樣身為有著十七歲母親的不幸夥伴,我認為你一定可以理解這種痛苦。」


    芽子再次把身子探了過來,靠近到貼身距離。我的身體變得僵硬無法動彈,超過一半的視線被芽子的臉龐所埋沒,讓我隻能盯著她看。


    「都已經變成男女朋友的關係了,就讓我們以後都一直和睦地相處吧。請多多指教羅,隆史。」


    芽子的笑容在眼前綻放。不由自主地,讓我覺得真是可愛。不是什麽「一般可愛」之類的普通評價,而是我自己最直接的情感。


    ☆  ☆  ☆


    因為如此,可喜可賀地成為芽子男朋友的我,就與她開始實踐兩個人一起回家這種基本款。不管是在走廊擦身而過的文藝社團的社員,還是在鞋櫃附近遇到的運動社團那群家夥,都用相同的竊笑表情看著我們。


    「原來如此。放學中的情侶,就會被這種視線包圍啊。」


    芽子似乎接受了這種情況。隻是我們才剛在午休時引發那種大事件,所以絕對會比普通情侶還要引人注目好幾倍。


    「說起來,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沉默不語,怎麽了嗎?」


    這是在裝傻還是怎麽樣嗎?麵對從四麵八方而來的溫暖視線,會認為我這種小市民能夠承受得住,那就大錯特錯了。


    「機會難得嘛。不覺得能夠享受這種狀況的人,才是最大的贏家嗎?」


    跟我完全相反,芽子徹底發揮了大人物的肚量。先是跟經過的人一一打招呼,再來就算遇到湊熱鬧的家夥,也能反過來對他們揮揮手,彷佛就像在參加優勝遊行似的。


    「……我真羨慕你那鋼鐵般的精神。」


    「謝啦。雖然你好像意有所指,但我還是姑且跟你道謝吧。」


    穿過校門,走到車站,搭上電車之後,終於可以從視線的驟雨中解放了。因為同一個車廂內,沒有其他撫牛高中的學生搭乘。


    「唉,總算是靜下來了。」


    「如果不能習慣受到注視。從明天開始會很辛苦喔。」


    「你很羅唆耶,我過一陣子就會習慣了啦。今天實在發生太多事情,我的腦袋稍微陷入混亂而已。讓我直接回家好好休息,整理一t心情吧。」


    「這樣的確比較好。雖然可能會像我昨天一樣,體驗到無法入眠的夜晚也說不定喔。」


    芽子嘻嘻笑著說。


    「雖然還有很多事情想問你,但我不會勉強你現在就全部告訴我。讓我們多花點時間,希望你能告訴我關於你自己的事情。」


    「要我告訴你什麽啊?從以前到現在跟幾個女孩子交往過,這類的事情嗎?」


    「這就不需要了。因為我早就知道你一個也沒有交過。」


    「為什麽你會知道!」


    「哎呀,情報的出處可是企業機密喔。這可不能告訴你。」


    芽子一臉開心的模樣,和我看起來無比懊悔的樣子,正好符合「完全相反」這個詞。


    但她說得沒錯,我在今天有了出生以來第一個女朋友。雖然曾經妄想過這個值得紀念的一天,應該會更帶有酸甜感受,結果卻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到底是為什麽?


    「……我想知道的,是你母親為什麽會變回十七歲,你又因為這樣吃了什麽樣的苦頭,就是這樣的事情。」


    為了不讓其他乘客聽見而降低音量的同時,芽子用有如聖母般充滿慈悲的眼神看著我。


    「我認為你一定也有無法對他人說出的糾葛。同樣身為十七歲教的犧牲者,如果能夠稍微分擔些你的痛苦,我也會很高興。」


    與有其他事情的芽子在車站前道別後,我帶著苦悶的心情走在回家的路上。在思考的同時所踏出的腳步,比平常要沉重許多。


    ……無法對別人說的糾葛,這的確曾經有過。我一開始也同樣無法理解小媽的意圖,而且也沒辦法跟優香以外的人商量。即使現在知道小媽變回十七歲的理由,也沒有跟家人以外的人說過這件事。


    所以,如果對象是芽子,是不是就可以全部對她表明?但這卻又不是這種問題。小媽複出演藝界這件事,原本是連家人都得隱瞞的最高機密。在下周官方正式發表之前,不允許情報被泄漏出去。


    而且在這之前,我還有個根本性的不協調感。芽子很明顯地對十七歲教抱持著敵意,並且在我身上尋求同樣身為犧牲者的相同感受。然而對此,我又是作何感想?我有點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我回來了——」


    一回神,已經到家了。把書包放回房間後,我想找黠零食來果腹而往客廳走去。


    「……回來啦。」


    優香手拿「綜合果汁」的紙盒出現。擅自拿我的衣服(長版t恤)去奪這點,我已經沒有力氣吐槽,但還是得提醒另一個異常之處才行。


    「優香,雖然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下麵還是穿條運動褲或什麽的會比較好。不可以隻穿條內褲。」


    「……這樣穿比較輕鬆。」


    「要是突然有客人來訪怎麽辦?看到優香這身穿著,一定會嚇一跳吧。」


    「是啊,對方還真是嚇了一大跳。」


    「咦?有誰來過嗎?」


    「因為要進行工程,所以有個女性來通知說瓦斯要暫停供應一個小時。」


    還好是女性,我放心地拍了拍胸膛。但是幾秒後,我發覺不是這個問題。


    「……至少在聽到電鈴響起時,找個東西穿上吧。」


    「嗯,知道了。」


    她率直地接受了我的忠告。恐怕是瓦斯工程業者的反應令她受到不小的打擊吧。我稍微安心之後,歎了口氣。


    「哥哥一直在歎氣呢。」


    優香無比迅速地做出這種指責。


    「咦?是這樣嗎?」


    「……完全沒有自覺啊。這樣子似乎會變得不幸,還是改掉比較好喔。」


    聽到「不幸」這個詞,讓我想起芽子所說的話。


    ——十七歲教會讓與它扯上關係的人陷入不幸,是萬惡的根源。


    這類極端的言論,時常會在網路上調查十七歲教的相關情報時看到。可是,與局外人隨便胡亂寫上的意見不同,接近當事人立場的芽子所獲得的結論,有著絕對無法視而不見的沉重感。


    所以,母親變回十七歲的我和優香,變得不幸了嗎?


    「……怎麽了?」


    當我發覺時,優香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


    「啊啊,沒有……那個,我會注意的,因為我不想變得不幸啊。」


    「……嗯,要注意喔。」


    優香說完後,就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忽然朝著她的背影出聲。


    「那個……我突然有個奇特的問題想問你。小媽變回十七歲這件事,不會讓你感到不幸吧?」


    轉過頭來的優香,臉上冒出更加不可思議的表情,頭上好像浮現著巨大的問號一樣。經過十秒鍾以上的沉思,優香獲得的結論是——


    「……哥哥,你在學校被欺負了嗎?」


    這種完全不知道透過哪種思考模式才能獲得的結論。


    「不不不,我完全不懂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喔。」


    「不要勉強。如果很難受的話,不去學校也沒關係。」


    「就說不是了!」


    真是令人感到難過,為什麽非得要被家裏蹲的妹妹說成這樣才行啊。說不定這也是優香所展現出的溫柔體貼,很可惜完全離題了。


    「不是這樣啦。這個嘛,我該怎麽解釋才好呢。例如說,如果沒有十七歲教就好了,或者說最討厭十七歲的小媽之類的想法,你沒有想過嗎?」


    優香像是要探尋我的思考般,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就連我自己也有點搞不懂自己在說些什麽,對優香來說也一定是個無法理解的問題吧。即使如此她還是努力地思考,然後低聲回答。


    「……那種事,我連想都沒有想過,所以我想我一定不是不幸的人。」


    就像是要確認我的反應般,她接著繼續說:


    「不幸的人,是因為認為自己很不幸,才真的變得不幸吧?」


    我瞪大了眼睛。心情就像糾纏不清的毛線,一口氣解開來似的豁然開朗。


    「……的確,說不定真的是這樣。」


    「已經沒關係了嗎?」


    「是啊,謝謝你,讓我有了自信。」


    「太好了。哥哥,不要輸喔。」


    「……我真的沒有被欺負啦。」


    「嗯,我知道,我都明白喔。」


    優香說完後就回到房間去了。她一定還是誤會了些什麽。最近得把事情解釋清楚才行,到時候,跟芽子開始交往這件事也就不能不提起了。要對家人說出這種事情,總覺得怎麽樣都提不起勁。


    但在這之前,還有個得說明清楚才行的對象。我得跟我的女朋友(暫且算是成為這種關係的女孩子)說一聲,不要擅自斷定我和優香就是她不幸的夥伴。


    ☆  ☆  ☆


    過了一個星期以後,我來到芽子家中打擾。


    「咖啡和紅茶,你想喝哪一種?」


    「咦?那……那請給我咖啡。」


    位於公寓其中一室的自宅兼辦公室非常寬廣漂亮。我被請進去的客廳裏,沙發有如要把桌子圍起來般麵對麵擺放。我被請到其中一張坐下,芽子則在廚房煮開水。


    牆邊設置了大型電視,那是比澤村家的電視還要大上一兩圈的尺寸。我的視線從那裏橫向滑動,發現有個恐怕是寢室的房門,上頭掛著一個寫著「private」的牌子。


    「讓你久等了。砂糖和奶精,你就隨喜好加吧。」


    「謝……謝啦。」


    總覺得變得很緊張,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戰戰兢兢的。雖然第一次進到女孩子家裏也許當然都會如此,還是感覺自己很沒出息。


    「那我也喝一杯吧。」


    維持純黑的狀態,芽子也喝起了咖啡。跟我完全相反,看起來一派輕鬆。想必很習慣於招待客人了吧。


    「……真不好意思,明明是我拜托你的。」


    「不用這麽在意啊。你是我的男朋友嘛,我早晚也要招待你來作客。」


    芽子微笑地說著,看來她很享受於我的女朋友這個定位。


    老實說,我對於芽子的男朋友這樣的定位還沒有任何實際感受。因為我知道芽子對我所懷抱的並不是戀愛感情,而是類似「被害者互助會」的共同感受。這種關係,隻不過是迫於情勢才形成罷了。


    從身為開端的健一開始,再觀察班上同學們的反應看來,他們對於我們兩人這個新玩具差不多開始玩膩了。會對他人的戀愛關係感興趣的,大概隻有開始交往與分手的前後時期而已。一旦進入穩定發展後,就不再是令人感興趣的對象。


    然而周圍的想像畢竟與隱情有所不同。既要假裝成告白後經過一星期而變得越來越親近的情侶,也要假扮成都有著十七歲母親而同甘共苦的夥伴。對於十七歲教的看法,我們也不盡相同。


    為了給這複雜的狀況一個改變的契機,今天我才會來到這裏。


    「……好了,你似乎有話要對我說呢。」


    芽子把咖啡杯放下:


    「而且是無法在學校說出來的話。」


    隔著桌子,我和芽子的視線交錯。我微微點頭。


    「與其說是有話要說,不如說是有東西想給你看。」


    「那個想給我看的東西,是影片之類的嗎?」


    「嗯——算是吧。


    「原來如此,所以才需要電視啊。」


    芽子看向牆邊的電視。今天,為了要達成目的,我需要有間可以觀看電視的房間。當我找芽子商量這件事情時——


    ——這樣的話,那到我家來如何?


    她提出了這樣的提案,於是進展到現在這情形。還有,在這之前我找健一商量同樣這件事時——


    ——那就非愛情賓館莫屬!


    他提出這種胡說八道的建議。這完全是畫蛇添足,不值得一提。真是非常抱歉。


    「那個影片的內容是什麽呢?」


    「雖然由你自己實際看過,應該會比較快理解。但要簡單解釋的話,就是我的小媽變回十七歲的理由。」


    一瞬間,芽子完全靜止不動。這一個星期之間,每當她向我詢問這個問題時,我都用模棱兩可的回答來搪塞過去。對芽子來說,也許會埋怨自己明明已經對我坩一然以對,我卻沒有相對的回應也說不定。


    「……這真是……令人充滿興趣。」


    在緊繃的氣氛裏,芽子低聲說著。她此時的表情,有如比賽前的運動選手般,散發出緊張的氣息。


    我瞄了一眼手表。四點五十二分。距離預定時間還有八分鍾。現場直播差不多就要開始了。


    「電視的遙控器借我用一下吧。」


    芽子默默點頭。我也一語不發地變換了好幾個頻道。時代劇,不是這個。大相撲,這個也不對。我要看的是——


    『這裏是從記者會會場所進行的現場直播。』


    沒錯,就是這台。拿著麥克風的綜藝采訪員出現在畫麵上。


    『二十七年前退出演藝圈的前偶像,澤村和美小姐即將複出。如各位所見,這個消息吸引了眾多媒體聚集在此。再過不久,記者會就要開始了。』


    這比想像中還要厲害。寬廣的會場裏擠滿了將近一百人左右的綜藝記者。在演藝生涯最高峰時期突然退出,當時年僅十七歲的偶像。世間對小媽的矚目程度,看來已經到達獨占客廳話題的等級。


    「……隆史,這是……?」


    「馬上就要開始了,總之先看著吧。」


    用眼角餘光看了稍微陷入困惑的芽子一眼,我重新注視著電視機畫麵。


    「現……現在,相隔二十七年後,澤村和美小姐再次出現在媒體麵前了。真不敢相信。她的外觀跟十七歲當年退出演藝圈相比,完全沒有任何改變!』


    在電視的另一頭,綜藝轉播員變得無比興奮。會場被歡呼聲所包圍,照相機的閃光燈不停閃爍,發出有如柏青哥店裏的噪音。


    在無數相機麵對著的舞台前有,今天的主角正深深鞠躬行禮。身上穿的不是平常所穿的水手服,而是帶有荷葉邊的服裝。雖然是不曾看她穿過的衣服,卻非常適合小媽。


    「芽子已經直接見過一次麵了,但還是讓我重新介紹。」


    果然還是非常驚訝,或者是還沒了解發生什麽事情。芽子的嘴巴半開著,緊盯著今天主角的臉龐。


    『大家好,真的是好久不見!』


    這位偶像用力握緊了麥克風,神采奕奕地自我介紹。


    『我是澤村和美,今年十七歲喔~!』


    「她是澤村和美,是我的媽媽。」


    晤喔喔喔喔。一陣像是呐喊般的歡呼聲從媒體之中湧出。閃光燈也完全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這種狂熱程度,讓人想起在關鍵比賽中,射門得分瞬間時的足球場。


    「……啊——終於說出口了。這項情報在官方發表前絕對不能講出來。沒辦法告訴芽子你想知道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芽子把頭緩緩轉向我這邊。


    「這真是……完全出乎我的預料之外。」


    「如果能預料到這件事的話,我就會完全把芽子當成超能力者啦。在我們出生十年前的偶像,芽子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


    稍微暫停一下,調整呼吸之後,我繼續說下去:


    「小嫣會變回十七歲,就是要複出成為偶像。更正確地說,是要以偶像這個工作賺錢。為了能夠養育孩子們。」


    『有個被稱為十七歲教的宗教團體,這就是接受了該教儀式後的結果……』


    在會場上,經紀人正在回答媒體們的提問。一開始看到時,雖然我們誤以為是小媽的男朋友,但看來真的是經紀人。


    「對於失去工作,幾乎無計可施的小媽來說,十七歲教是最後的手段。」


    「最後的……手段……」


    「芽子也很清楚變回十七歲的代價吧?小媽是為了我和妹妹,才決定犧牲一半壽命。」


    「但她也不一定是為了你們啊。」


    芽子用少了從容態度的聲音說著:


    「如果真是如此,的確能成為美談,但真相也可能不是這樣。複出成為偶像,也許是為了沉浸在被多數男性喜愛的優越感之中,才是真正目的也說不定。怍為削減自己壽命的代價,我認為這才是最自然的想法。」


    電視畫麵上,播放出相隔許久後,再次成為大眾矚目焦點而非常喜悅的小媽。我邊苦笑著邊回答芽子。


    「的確有可能是這樣。小媽看起來果然還是滿喜歡被人群所注視。真正的理由什麽的,結果還是隻有本人才最清楚。」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著芽子的臉龐。


    「但是我相信她。小媽會變回十七歲,是為了我和妹妹。隻要相信這一點,我就完全不認為自己因為十七歲教而變得不幸。」


    「……你對事情的思考還真是樂觀呢。」


    「如果老是負麵思考的話,總覺得就會變得不幸。」


    「你該不會是在批判我吧?」


    「啊,不對,不是這樣。對芽子高談闊論一番,然後促使你回心轉意這種意圖,我可半點兒一都沒有喔。」


    我環視了一下房間裏頭。


    「因為芽子開始在這裏生活與工作之前,和雙親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我隻知道一小部分而已。想必一定發生過很多事情,而芽子在這過程中所累積起來的思想,我認為不是可以那麽簡單就動搖的。」


    接著再次將視線回到芽子身上。


    「隻是,我並不覺得小媽變回十七歲是件壞事,也不認為自己是十七歲教的犧牲者。為了將這一點傳達給芽子你知道,今天我才會來到這裏。」


    芽子什麽都沒說,就隻是緊咬著自己的嘴唇,甚至散發出搞不好會放聲大哭的氣氛。總是掛著充滿自信笑容的芽子,竟然會讓人看見這種表情。這當然是第一次表露。我和芽子之間,彌漫著沉重的氣氛。


    『?和~美還隻~有~十七歲而·已~?』


    彌漫著沉重的…


    『?要稱讚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喔?』


    沉重的……


    『?要稱讚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喔?』


    ……氣氛被破壞殆盡了啦。播放這種曲子的時候,根本不可能形成嚴肅的氣氛嘛。尤其是最後一句,不要重複一直唱好嗎?會讓我笑場耶。


    「不知不覺就開始唱起歌了呢。」


    芽子的注意力已經轉往電視上頭了。


    「這是小媽二十七年前的暢銷曲。不過,完全沒想到會在記者會上演唱。」


    在我們沒注意到的空檔,會場上準備好一個小水的舞台。小媽在上頭又跳又唱的身影,毫無疑問地就是個偶像。我卻不知為何,總覺得有點害羞之類的e


    「……啊,緊張感都沒了,不過我想講的事情都已經講完。十七歲教的會員也好,或是會員的家人也罷,還是有各種不同想法而存在著。」


    「的確是這樣呢。」


    跟剛剛比起來,芽子的表情變得柔和許多。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我和芽子是完全不同的狀況。但即使如此,我和芽子還是就像夥伴一樣。我們之間都已經這樣子互相表露彼此的秘密了,如果因為一點想法不同,就說我們不是夥伴的話,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嗬嗬,你肯這樣說,我就很開心了。」


    芽子露出滿麵笑容,我和芽子之間也飄散著和煦的氣氛。


    『從今天開始,我想再次和大家一起努力。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在舞台上,小媽朝著媒體群大大地揮著手,並且被眾人起立致敬的掌聲所包圍。


    ☆  ☆  ☆


    「我回來了。」


    打開玄關門,我發現有一個跟平常不同的景色出現在眼前。鋪在地上的玄關踏墊(室內用)旁邊又鋪著一件運動服(下半身)。我在原地略為思考後,前去敲了敲妹妹的房門。


    「……你回來啦。」


    隔著房門,傳來優香的聲音。


    「那個,在玄關有件運動褲鋪在地上,是優香你的嗎?」


    「嗯。為了預防有客人來,所以就先擺在那邊。」


    這讓我啞口無言。


    「因為哥哥你跟我說這樣子比較好。」


    「……確實,我是說過至少當客人來時要穿件褲子……啊,算了,隨便啦。」


    我早早就放棄說明。總之就是當電鈴響起時,就會把那件運動褲穿起來是吧。這還真是天才級的發相,但我實在不懂要如此執著於平常那種穿著的理由。


    「比起這件事,你有看電視了嗎?」


    「……嗯,看了。」


    是什麽節目,這種不識趣的話就不用問了。


    「媽媽好受歡迎呢。」


    想起無止盡的閃光燈風暴,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是啊,真的很厲害。然後,我想要為小媽準備個複出慶祝會。」


    「……慶祝會?」


    「就是辦一個小小的派對。今天的晚餐會比平常還要豪華一些。還有,我在回家路上也買了蛋糕。」


    我隔著房門,呼喚家裏蹲的老妹。


    「所以,優香要不要久違地也出來一起吃呢?」


    ……沉默。在毫無回應的情況下經過十秒三一十秒、三十秒了。但我毫不著急,就隻是在門口靜靜等待。


    喀嚓。


    房門從內側被打開,讓我稍微看到優香的臉。


    「……好,我要吃。」


    這麽低聲說著的優香,下半身還是理所當然地隻穿了內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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