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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著就是一種戰鬥。


    既然是戰鬥,當然有贏也有輸。


    1


    這一天劍藤犬個就如往常一樣外出購買食材──成功完成襲擊哲人幼稚園……不,應該是怪人幼稚園的任務之後,她又再度回歸待命模式的生活。所謂的待命模式,換句話說,就是照顧空空少年的生活起居──盡量照顧好他,讓他過著舒適的生活就是劍藤的平日工作。


    所以才要出來買東西。


    早上做好早餐之後和空空一起用餐,然後清洗碗筷,把房間裏外打掃一遍。然後吃午餐,清洗碗筷,下午出門采買食材。這就是劍藤每天的例行工作。雖然說是例行,她也不是毫無防備,盡量每次都去不同的商店購物。當然能去的店還是有限,在沒得選擇的情況下還是會重複光顧相同的店家,可是至少避免同一家店連續去好幾次。


    劍藤一邊檢視青菜,一邊不自覺地哼哼唱唱起來。她這個樣子就像是享受午後購物時光的年輕少婦。可是別忘了她還隻是,一個未成年的少女。隻是因為一整個月下來照顧一個人的生活起居,或許多少也讓少女成長了一點。不光是做家事的能力,還包括精神層麵上的成長。


    至少她感覺和空空一起生活之前的自己比現在更孩子氣、更稚嫩──劍藤是這麽認為的。講白了就是幼稚。事實上以前的劍藤比她自己感覺、比她自己認為的更加幼稚,而且就算到現在,空空少年還是多少把劍藤當成一個孩子氣的大姊姊,所以這部分雙方的認知又有了差異──至少她認為自己已經有所成長。


    因為和空空同居,讓她晚上睡覺的時候再也不會作惡夢了。


    老實說,最初劍藤非常排斥……她討厭和別人一起生活。當然過去她一直都和那個叫做左在存的女孩住在一起,隻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可是就算抱著‘小狼’睡覺,有時候晚上還是免不了會作惡夢。這時候‘小狼’總是會帶著憂心忡忡的表情看著她的臉龐。


    劍藤心想,為什麽抱著空空睡覺就完全不會作惡夢呢──雖然她隱隱約約知道答案是什麽,可是內心裏一部分的自己卻不希望把這個答案挖掘出來。


    沒有資格成為英雄的自己,以及新一代的英雄空空。


    說來也好笑。牡蠣垣這種有如霸淩般的安排曾經讓劍藤覺得根本就是一種虐待,可是如今這段生活甚至帶給她心靈上的安寧。


    “……對了,和空空小弟一起生活之後,到今天好像正好滿一個月。”


    劍藤想到這件事。他們是在五月二十八日喬遷到那棟公寓裏,到今天六月二十八日正好就是一個月──也不是說正好一個月就怎麽樣,不過劍藤覺得學人家慶祝一番也滿有趣的。她隻是覺得有趣而已,沒有其他意思。不過滿有趣的,她就是覺得還滿有趣的。


    空空第一次殺掉怪人的時候也曾經幫他慶祝過。這次不要像先前那樣充滿殺伐之氣,怎麽說呢……就正式一點,買個蛋糕看看。


    所以劍藤買了青菜與肉之後,決定直接前往商場內的蛋糕店。


    當然她並沒有忘記──雖然她的任務是照顧空空少年,可是這項任務同時也要監視空空。不隻如此,要是有什麽萬一的話還得把空空殺掉。這些事她都還記得。


    有什麽萬一的話。


    要是有什麽萬一的話,隨時都要殺了他。


    劍藤對空空的好感還不至於讓她喪失這種意誌、喪失身為軍人的自我。好比說今天她買了蛋糕回去,然後把蛋糕吃掉、再不然拉幾個拉炮之後,如果空空對她提出建議──就像‘小狼’向空空提出建議一樣──說‘劍藤姊,要不要和我一起逃離地球鏖滅軍’的話,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就要把空空剁碎。


    不過呢……嗯,她可能會給空空一個機會,讓他把這句話當成玩笑說說就算了──為了自己的睡眠品質,她或許會給空空一個轉圜的餘地,告訴他‘要是你真心說出這種話,我就會殺掉你。所以你可要小心喔,空空小弟’。可是劍藤犬個對於軍隊的忠誠就是這麽堅定,對抗地球、守護人類的決心就是這麽強烈。


    她就是被塑造成這樣。


    入伍之後被塑造成這樣。


    劍藤接受的教育告訴她不要愛單一的某個人,應該要愛全人類。仔細想想,這種教育理念充滿了矛盾。可是這也和她自己的資質與經曆有很大的關係。


    雖然被視為英雄、與地球對抗時不可或缺的關鍵人物,可是她卻沒能防範‘巨聲悲鳴’於未然。這種罪惡感──想要‘贖罪’的意識轉化成對人類強烈的愛,在她的內心升華。


    所以她才會這麽痛苦。


    一直都在受苦。


    可是她連這份痛苦從何而來都不知道──劍藤不知道把憎恨的對象隻局限在地球給她的精神帶來多大的壓力。


    要是這樣下去的話,或許她會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結束一生──一無所知地死去、不明不白地死去吧。如果還有一絲希望的話,那應該就是新一代的英雄候補空空少年……可是有一件事令人遺憾。


    現在的空空還隻是個軟弱的十三歲少年而已。


    對劍藤來說,他還隻是個可愛的小孩子而已。


    “可以在糖牌上寫上姓名,請問您要寫嗎?”


    聽到蛋糕店的店員這麽問道,劍藤想了一想。這又不是慶祝生日,應該不用加上名字,可是另一方麵她也想享受這項服務。要說這是窮人心性的話,那就隨人去說吧。不過話雖如此,在蛋糕寫上‘空空’這個名字總是不妙。


    他在戶籍上已經是個死人,和家人一起被殺死了──揮舞利器的凶狠犯人把空空全家滅門。雖然不是事實,不過大致上與事實也相去不遠。


    “那……幫我寫上‘小空’。”


    因為臨時想不出什麽假名,所以劍藤就這麽說了。她未經深思的判斷認為如果沒有姓氏,隻有名字的話應該就不太容易看得出來吧。不過這麽一改,好像變成狗狗常用的名字一樣。


    雖然不是刻意用這種名字,不過一想到空空現在自願當劍藤的‘寵物’,就覺得這個名字出乎意料地恰當,也不想去改了。


    店員不覺有異,隻是應承一句‘好的,馬上處理’──她熟練地把寫有名字的糖牌擺在蛋糕上,然後將蛋糕放進盒子,用緞帶包裝好。劍藤沒有拿免費蠟燭,要是完全變成慶祝生日的話,就和她原本的用意不同了。


    “收您四千二百元。”


    “好……”


    就在劍藤正打算拿出錢包的時候──有個東西向她的右手飛過來。


    雖然劍藤是一名人稱‘千刀萬剮’的劍士,而且也是戰士,最重要的是她還是一名軍人──可是這些都是因為她擁有‘破壞丸’。在空空的眼裏,劍藤似乎總是把‘破壞丸’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實際上她並不是像帶手機一樣,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拿著‘破壞丸’到處跑。


    買東西的時候她不是穿劍道服,而且也沒有帶竹刀袋或是道服袋──這種打扮太過招搖,而且在‘執行任務’之時,打扮成平民的模樣購物就是她的工作、在下午時光搖身一變成為年輕少婦就是她的工作。


    敵人就是看準這一點。


    而且還是看準她打算為同居人購買蛋糕、正要付錢而放鬆戒心的時候──從劍藤後方遠處,有個東西在購物人潮中穿梭,一邊旋轉一邊飛了過來。


    那是一柄短斧。


    2


    啪地一聲。一道這個和平國家裏不常聽見的聲音在和平的購物中心裏響起──可是對劍藤來說,這道聲音早已經習以為常了。


    那是人體被切斷的聲音。凶狠又粗暴,簡單來說就像以蠻力扯掉似的切斷聲音──不過她還是第一次以骨傳導的方式經由自己體內聽到這道聲音。


    劍藤下意識地把目光移過去,看見自己的右手臂、手肘以下的部分在空中轉圈圈飛了開去。在此同時她立即用左手去扯自己長褲的腰帶。


    切斷劍藤右手臂的短斧就這樣撞進展示櫃,一邊把陳列在裏麵的蛋糕攪得稀巴爛、一邊在展示櫃中衝來撞去,然後飛出展示櫃後直接命中站在櫃子前的店員。不,那柄短斧‘通過’劍藤的手臂,又在展示櫃裏來回彈跳,所以正確說起來不是直接命中。可是它對店員造成的傷害與直接命中也沒什麽差別了。


    很嚴重的傷害。


    簡單來說就是致命傷。


    短斧深深砍入女店員的心髒之後才終於停止轉動──女店員直接倒地。考慮到這個無奇不有的世界裏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現在下這種結論或許稍嫌太早,可是她恐怕再也不會起身了吧。


    雖然斧頭已經停下來,可是劍藤的右手還在空中滴溜溜轉個不停,不曉得要轉到什麽時候。或者是因為腎上腺素大量分泌,讓她感覺時間流動變得緩慢。


    在‘那玩意兒’大量潑灑鮮血掉落地麵之前,劍藤已經用她解下的腰帶捆住上臂(現在已經變成下臂了),嘴巴咬住腰帶的其中一端使勁拉,進行止血。不過這隻是非常克難的應急處置而已。


    因為她沒有穿劍道服,所以避無可避,鮮血濺滿了全身。


    雖然劍藤一身都沾滿任務中避之唯恐不及的鮮血,而且是自己的鮮血──但她還是動手止血,在千鈞一發之際免於失去意識。


    “你很怕血吧,‘千刀萬剮’──”


    “…………!”


    聽到這抹熟悉的聲音,劍藤原本想要回頭,可是或許因為失去一隻臂膀之後身體平衡不佳,又或是少了一隻手臂的血量,她的身體一歪便垮了下來,單膝跪地。因為跪下的力道太猛,可能還把膝蓋骨撞裂了。


    現在的她甚至沒辦法轉過整個身子,隻能勉強轉過頭去看──果然如同她的預料,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


    “──鮮血、紅通通的鮮血、豔紅美麗的鮮血。這麽美麗動人的事物你竟然不喜歡,真讓人懷疑你的感性有沒有問題。是啊,我從以前開始就覺得和你處不來──你好像很討厭我,可是我也相當厭惡你喔,‘千刀萬剮’。”


    “……‘戀愛諮詢’。”


    在血壓急速下降而迷茫不清的意識中,劍藤勉強擠出一句話應聲。沒錯,在她眼前的就是隸屬於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的戰士──‘戀愛諮詢’瀨伐井鉈美。


    她是個與劍藤年紀相仿的少女──此時兩手都拿著一柄短斧。她已經擲出一柄短斧,為什麽現在雙手都還拿著斧頭?對她來說,再也沒有事情比這個問題更沒意義了。


    劍藤現在腦中想的當然也不是這個問題,而且也不是思考為什麽瀨伐井鉈美會攻擊自己。就算如同她所說、如同劍藤自己也這麽認為,兩人彼此再怎麽看不順眼。但是她們好歹是自己人──劍藤在想的是瀨伐井竟然在這種公眾場合……雖然是室內,可是在人來人往之中公然發動攻擊砍斷自己的手臂。


    也就是說瀨伐井不單隻是為了找麻煩或是個人恩怨攻擊劍藤──肯定有軍隊在她背後撐腰。而且軍隊提供的支援規模不小,甚至還可以讓她把整棟購物中心的人全都拖下水!


    這種不擇手段的做法,而且又派出了戰士‘戀愛諮詢’。


    絕對沒錯,這是超a級的軍務。


    “……你不用去討好那些政治人物了嗎?還是說你是來買給他們的伴手禮?”


    劍藤一邊插科打諢一邊試著打探情報,可是瀨伐井完全不理會她的挑釁。


    “很不巧,我的立場可不像你,需要自己跑腿買東西──反而是那些政治人物會送東西給我。嗬嗬嗬,不過我親自來到這種俗世現場本來就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瀨伐井露出妖豔的微笑。這樣的笑容與她的年齡完全格格不入。不過她一邊說話一邊還旋轉手上短斧,‘格格不入’這種表現方式也沒什麽意義可言了。可是看她不順眼的劍藤心裏則是犯嘀咕道‘還俗世咧,擺什麽架子’。


    “──想到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我真的很想更好好折磨你一番。可是因為時間不夠充裕──”


    瀨伐井說著,看了看四周。


    周圍的購物顧客都不敢靠近,可是他們也沒有逃跑,隻是遠遠地看著兩人──看來沒有人會來救劍藤,對瀨伐井來說則是不用擔心有人會來礙事。


    有些人用手機卡嚓卡嚓地把這場戰鬥(?)拍了下來,可是瀨伐井似乎一點都不以為意。反正不管是照片或是影片,之後都會連同持有人一起處理掉,所以無關緊要──這一帶的訊號應該也已經被封鎖了。


    那些人應該都明白自己置身於不正常的事態當中,難道他們都不擔心受到波及嗎?其實他們應該可以想像得到,要是劍藤被殺之後瀨伐井的短斧目標會轉向誰……


    一般人的日常生活彷佛已經把‘巨聲悲鳴’的慘劇拋諸腦後,他們的危機感、危機意識難道就隻有這點程度嗎──不,就是這樣才好。劍藤就是為了讓他們能過著平靜的生活,才會日以繼夜奮戰──才會日日夜夜受到惡夢的侵擾。


    失去慣用手臂的痛楚實在太劇烈,痛到她都不覺得痛了。不,痛是很痛,可是因為太痛的關係,她甚至都覺得無關緊要──‘無關緊要’。這就是空空平時的感受嗎?要是這種感覺成為日常生活,那究竟是多麽可怕的地獄。


    對了,空空空。


    劍藤心想──那孩子沒事嗎?


    地球鏖滅軍以超a級的陣容展開行動,任務內容絕對與空空有關。劍藤犬個這麽猜想。這場包圍行動還有這次攻擊都是任務的其中一環,一定另外有其他刺客去對付空空。


    可是到底發生什麽事?


    難道他犯了什麽大錯嗎?犯了某種組織難以容忍的大錯──劍藤根本毫無頭緒。


    最有可能的,難道是前幾天鎮壓怪人幼稚園的時候嗎……?


    回想起來,那時候空空看起來好像有點怪怪的──雖然勉強想到這一點,可是自從家人被地球鏖滅軍殺害之後,劍藤就變得不擅長思考,所以沒辦法做進一步的推測。


    就在劍藤思考的時候,瀨伐井又繼續說道:


    “這項任務非常緊急,十萬火急喔。不過我想像你這種做事慢吞吞的人應該不會了解吧。”


    對她而言,劍藤有沒有在聽好像根本不重要,隻要有自己當自己的觀眾就行了。沒錯,劍藤就是討厭她這一點。


    “請你放心,‘千刀萬剮’。我不會像你那樣又剁又切。身為曾經和你競爭的同事,等我把你‘殘餘’的手腳都砍下來之後立刻就會讓你解脫!”


    瀨伐井對著還蹲在地上的劍藤同時高高舉起兩柄短斧──似乎打算先使盡全力、毫不留情把劍藤的兩腳砍斷。她的興趣是慢慢把怪人折磨到死,要是在一般情況下應該會‘一隻砍完再砍另一隻’。劍藤心想,看來時間真的很緊迫。


    可是她認為瀨伐井這麽急躁,正是可乘之機。


    劍藤把剩下的左手伸向倒在展示櫃另一頭的店員──正確來說不是伸向店員,而是插在店員胸口上的短斧。那柄短斧不是一般的短斧、不是那種粗糙的武器。這東西也是軍隊配給的道具、專門配給‘戀愛諮詢’使用的高科技道具‘切斷王’──隻要把它當成在一定距離之內百發百中、能夠遙控的武器就簡單易懂了。


    雖然這件切斷道具很方便,任誰都可以成為擲斧高手,可是有一個很大的弱點。既然是投擲武器,就伴隨著可能落入敵手的風險。所以這件武器必須一擊命中、規定必須一招取命。


    可是瀨伐井沒有擊中──因為自己的嗜虐興趣,‘戀愛諮詢’故意沒射中。短斧沒有擊中劍藤的心髒或是頭部,而是如瀨伐井所願避開致命要害,砍掉她的右手臂。瀨伐井可能認為隻要砍掉劍藤一隻手臂就足以削弱她的戰鬥力。可是這支斧頭單手也能投擲,更別說‘切斷王’根本不用瞄準!就算左手不是慣用手臂,也還有機會一較高下!劍藤這麽心想,力求死裏逃生,便伸手去拿插在蛋糕店店員身上的斧頭──可是她的動作也隻到抓住斧柄而已。


    嵌進胸口的短斧被收縮的胸肌咬住,憑著女孩子纖細的手臂、而且還是單手,根本拔不出來──劍藤所做的隻不過是平白被展示櫃的碎玻璃割傷自己的手臂而已。


    “哈哈!”


    瀨伐井見狀愉快地大笑,就要把高舉的短斧向下揮──可是如果要說劍藤使盡力氣與勇氣的行為隻是無謂的掙紮,卻又並非如此。她的掙紮讓瀨伐井笑了短短幾秒鍾──讓她的動作停止短短幾秒鍾。就這一點來說,劍藤正是死裏逃生。


    “本周的血型占卜──‘千刀萬剮’!你的血──耶!?”


    就在瀨伐井打算說出什麽關鍵台詞,同時短斧脫手而出的刹那間,她的身體啪地一聲裂開。剛才劍藤右手臂發出的聲音這次從瀨伐井的身軀,而且還是由上而下傳了出來──所以正確來說聽起來應該是啪啪啪啪啪。切斷線大約把右半身與左半身分成七比三的比例,隻差一點點就要削到心髒。


    可是就算沒砍到心髒,這道傷口也已經足以致命。


    整個身軀直到骨盆都被左右劈開的瀨伐井根本不曉得發生什麽事,就這麽當場倒地不起。不過隻要看到刀刃從自己的身體刺出,她應該也知道自己被人從身後砍殺吧。


    而劍藤當然也看見了‘那個’。對瀨伐井來說雖然不僅沒有一點幫助,反而是一大羞辱。可是她如何被砍、又是誰下的手,全都看在劍藤的眼裏。


    來者是雖然還稱不上熟識,但到今天也已經和自己同住一個月的少年空空空。


    空空空從瀨伐井背後飛撲上去,手中的大太刀往她的肩膀斬落──空空雖然懂得如何打棒球,但當然不可能懂得如何用刀。能夠讓他像劍術高手般揮動的大太刀,不消說肯定就是那把刀。


    ‘破壞丸’。


    劍藤不記得自己教過空空‘破壞丸’的操作方法……雖然空空握著這柄大太刀名副其實當真是小孩舞大刀,可是卻非常有架勢,讓她一點都不覺得疑惑。


    或許是因為劍藤被他救了一命才會這麽覺得。


    空空看起來就像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你沒事吧?劍藤姊。”


    “…………”


    雖然這個問題實在不該拿來問一個被斬掉一臂的人,可是劍藤認為這就是空空的風格。而且要是這時候空空對她說出與往常不同、更普通的話語表達擔憂的話,劍藤甚至還會認為他是冒牌貨吧。也就是現在劍藤感到很放心。


    安心之後,劍藤輕鬆地把短斧從店員的胸口上拔出來。看來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她剛才太緊張而使錯力道,反而拔不出來。劍藤一邊閃避店員胸口噴出的鮮血──雖然她早就被自己的血還有剛才來不及閃,被瀨伐井的血濺得一身鮮紅──左手臂以肩部為中心轉了一圈,把拔出來的短斧往腳旁瀨伐井的腦袋砸下去。距離這麽近,就算是‘切斷王’也不需要特地用擲的。隻要當成一般的斧頭,像劈柴一樣往瀨伐井的後腦杓砸下去就行了。


    雖然劍藤沒劈過柴,還是順利把瀨伐井的頭骨劈成兩半。這一下瀨伐井還是躲都沒有躲。劍藤安下心,舒了一口氣。同時在未服用精神屏蔽劑的情況下做出這個行為也讓她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厭惡感。我殺了人、我殺了人。對一個身體被砍成兩半的人根本不需要做這種奪人性命的行為,可是這麽做也是劍藤對‘曾經和她競爭過’的瀨伐井表示同情。不過說是同情,感覺似乎也不是那麽一回事。至少她不是因為被砍斷手臂,心存報複才打破瀨伐井的頭。


    “我沒事。”


    雖然慢了半怕,劍藤這麽回答空空。


    “有個蛋糕盒應該掉在這附近……幫我撿起來好嗎?”


    “喔,你買了蛋糕嗎?”


    空空一邊說,一邊依言把蛋糕盒撿起來,看來他一下子就找到了。隻希望蛋糕沒被鮮血沾濕。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空空還當真照她所說的去撿蛋糕。雖然是劍藤開口要求的,可是真要說的話,她比較希望空空去撿那隻掉在地上的斷臂……不過話說回來,切斷麵斷得那麽殘破,反正也接不回去了吧。


    “……唉,精神屏蔽劑放在我胸前的口袋裏,喂我吃好嗎?”


    “咦……用、用嘴對嘴的方式喂嗎?”


    為什麽他會這樣想?劍藤沒辦法回答,隻是搖一搖頭。手腕的痛楚愈來愈真實,開始燒灼她的神經。精神屏蔽劑的主要效用雖然是減輕壓力,可是也能當作止痛劑。


    “喔、喔……”


    空空不知為何一臉緊張,從劍藤的衣服口袋裏拿出藥盒──然後從盒子裏拿出兩顆精神屏蔽劑放進劍藤的口中。手指伸進了嘴裏。雖然結果導致劍藤輕輕地舔過空空的手指,不過她不是刻意的。


    “空空小弟。”


    到了這時候,劍藤的思緒才終於清晰起來(不過等一下精神屏蔽劑開始生效之後又會變遲鈍吧)。她本想站起身,不過身子失去平衡,跌跌撞撞了好幾次。可是──


    “你要小心……這裏、應該、已經被封鎖了。”


    “我知道……我就是突破封鎖線過來的。”


    “突破……你怎麽突……啊啊,是用‘破壞丸’吧……嗯?奇怪了,為什麽是你來救我?我還以為是你被盯上,‘戀愛諮詢’的任務是要拖住我……”


    “不是這樣的,劍藤姊。”


    空空一邊把‘破壞丸’的刀柄轉向劍藤,想要把刀遞給她,一邊說道。就算空空想要把刀給她,可是隻剩一隻手的劍藤也沒辦法使用這麽大的太刀。


    “被盯上的人是你……花屋那家夥好像認為‘已經不需要你’了──”


    毫不假辭色、直截了當說出這樣的事實也是空空少年的風格,可是就算是劍藤,聽到這句話也免不了大受打擊。


    3


    如果要說明為什麽空空會那樣英姿凜凜,好像算準登場時間似地正好在劍藤遭遇危機的時候現身,就必須把時間稍微倒轉回來。在劍藤去買東西還沒來到購物商場的時候,空空當時正在公寓自己的房間裏鍛煉腹肌。


    他也沒有數自己做了幾下,隻是習慣性地一再重複鍛煉腹肌的運動,然後腦袋一邊思考──問他在思考什麽?當然是前幾天遇到的那個謎一般的幼童。


    那個謎一般的幼童──大言不慚自稱是地球的謎般幼童。不,如果把他形容成一個謎的話,就好像這個問題有謎底似的。空空不認為那個異樣的存在身上找得到這種簡單明瞭的事物。形容他像謎一般不是因為不知道,而是因為根本無法理解。


    空空當然有很多感想,可是老實說,他心底真的覺得別鬧了。姑且不管那個幼童說的是真是假,如果要打著地球的名號出現的話,為什麽不到別的地方找其他人?不管是劍藤也好、花屋也罷,隻要等她們的‘虐殺行為’結束之後再去和她們接觸不就得了?


    為什麽偏偏要趁她們不在的時候來找空空──為什麽非得找自己當那個可以和地球溝通的人?如果這隻是一時興起的結果,那這種一時興起也未免太惡質了。空空都開始懷疑地球該不會隻是因為一時興起才想要毀滅人類、那個‘巨聲悲鳴’是否也是一時興起的產物?


    ……沒錯,‘巨聲悲鳴’。就是這件事讓空空心情這麽沉重的──那個幼童不隻和空空接觸,而且還向他預告要在整整一年之後引發第二次‘巨聲悲鳴’。


    為什麽要先說出來讓空空知道。


    空空心想,少自吹自擂說什麽‘巨聲’了。


    與其這樣,倒不如對下次‘巨聲悲鳴’發生的時間一無所知還比較好──原本的生活比現在安寧多了。不曉得‘巨聲悲鳴’是否會發生的生活與知道一年之後必定會發生的生活,兩者之間空空打死都會選擇前者。不管任何人應該都會選擇前者吧。


    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空空傷透了腦筋。他絞盡腦汁,一直在思考能不能找到一個理由把這件事向‘茶餘閑話’等人報告,可是怎麽樣都想不到。要是把這個預告公諸於世,肯定會引起全世界的恐慌。就空空的角度來看,諾斯特達姆斯的世紀大預言就像是童話故事一般,已經是過去的往事了。可是當時這項預言還是引起相當程度的恐慌。當然就算呈報上去,空空也不認為地球鏖滅軍會把這種情報向世間公布……再說空空心裏不光覺得‘這件事不能對其他人說’,還有一種更具針對性、更強烈的想法,覺得‘不能對地球鏖滅軍說’。雖然每天都給人家抱著睡覺,講這種話根本毫無說服力,不過就算是劍藤,空空也不是百分之百信任她──少數可以證明這件事的證據就是空空和劍藤共同生活了一個月,雖然劍藤那麽細心照料他──可是他從沒向劍藤道謝過。


    空空說過‘早安’、‘晚安’、‘我要開動了’、‘多謝招待’、‘對不起’這句話更是不知說了幾遍──可是唯獨‘謝謝’這句話他從未說過。


    身為地球鏖滅軍的一員行動、為組織辦事。雖然空空認為這是別無選擇的選擇,也已經接受了──而且他也很清楚這是維持現在的生活的交換條件。可是對於軍隊的上層,還有內部的底層深處,特別是創造出左在存這隻‘小狗’的不明室,他實在不得不抱持危機意識。


    要是草率地提出一份草率的報告,最後像她那樣變成實驗白老鼠的話誰受得了──雖然空空本來鋒頭就盛,再加上他又打倒了‘火球人’,現在被軍隊捧為英雄。可是天曉得這種待遇什麽時候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很有可能隔天就輕易從大英雄變成白老鼠。


    可要小心別被同伴給宰了。


    雖然不曉得‘地球’的忠告能不能當真,可是一想到自己身旁被燒掉頭顱而死的在存,他絕不能把這句忠告當作馬耳東風。


    就算軍隊不追究空空協助在存逃亡的罪名,可是不代表他今後的人身安全獲得保障。事實上就連劍藤也說過她在監視空空──諸如此類,雖然空空的思考在這件事上來回打轉,結果也讓他的腹肌一直受到鍛煉。


    要空空完全不去想那個神秘幼童是不可能的,他會這樣左思右想繞不出來也很正常──可是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他想這些事可以說根本就是在不對的時間做錯的事。這就好比今天都已經沒東西吃了,卻還在想一年後的晚餐吃什麽。


    長遠的眼光有時候會看不見眼前的事物。就像此時此刻,劍藤要去買東西的購物商場都已經開始封鎖了,他卻還在這裏胡思亂想。


    不過幸好這時候有個訪客出現,打斷了他來回轉個不停、毫無意義的思緒。不,如果說這隻是一般的‘幸運’或許不太正確。過去在空空空的故事當中,到處都可以看到一些‘幸好’或是‘遺憾’,可是此時發生的事卻不是用‘偶然’兩個字就可以解釋的。


    如果要采用“世上凡事都有前因後果”這種單純的假設──現在這時候發生的‘好運’都是起因於空空過去的作為。


    也就是說空空空‘好人有好報’──對現在的他來說,可能再也找不到比這更格格不入的形容了。


    雖然空空一直讓機會從手中溜走,可是這時候機會卻自己來找他了──這也是因為他平時做人端正。


    聽到門鈴的聲音,空空才終於停止腹肌運動,從自己的房間走到客廳來。因為門鈴上有攝影機,所以來訪客人的模樣出現在螢幕當中。


    空空還記得螢幕裏的那個人。


    他記得一清二楚──記憶猶新。


    他不可能忘記,也不可能忘得了。


    那個人就是饑皿木博士。


    4


    “嗨,空空小弟。我在想之後你過得如何,所以過來看診了──其實這個理由當然是胡扯。你最近的動向我都有聽說。因為是我把你送進那邊的世界,這也算是我的責任吧。你表現得很不錯嘛。”


    饑皿木博士一邊喝著空空手腳笨拙泡出來的咖啡一邊這麽說。從他的表情來看,應該是忍著把這杯咖啡喝下去的。空空發現他說話的時候用了‘那邊的世界’這句話,也就是說饑皿木博士終究是‘他那邊世界’的人。


    那邊與這邊。


    能夠在兩邊自由往來的隻有花屋一個人。


    “喔。”


    空空一邊愣愣地點頭,坐在饑皿木博士麵前。


    雖然劍藤告訴空空如果隻有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算有訪客也不用應門(電話也不用接)。可是如果來的人是饑皿木博士,空空沒辦法不加理會。


    “現在感覺怎麽樣呢?空空小弟。我滿想聽聽你的感想。加入地球鏖滅軍之後一個月,你對這個組織、對於自己置身這個組織當中有什麽想法、有什麽感覺呢?”


    “咦?喔喔,沒什麽感覺耶──”


    饑皿木博士突然這樣問起來,空空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不曉得對方想聽什麽樣的答案。要是回答得不對,聽起來可能就會變成在指責饑皿木博士把空空送進軍隊裏似的。


    要是一般情況的話,這時候本來就會痛加指責,所以就算真是這樣也沒什麽不對。可是空空思考過後──


    “──這裏有好多很科幻的道具,真是嚇了我一跳。在我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科學正在不斷進步呢。”


    他故意回了一個積極正麵的答案。就他來說,這個回答應該很是機靈了──可是這時候他所說的‘我們’不曉得指的是哪些人。饑皿木博士應該早就知情、花屋也知道。空空認識的人應該一無所知,可是他們都已經死光了。


    “你是說‘任何高度發展的科學都與魔法無異’吧。這也是某位知名科幻小說家說的話。”


    “啊,是這樣嗎?”


    空空雖然知道這句話,可是不清楚出自何處。能夠多學一些知識,讓他心情有些高興。可是既然都知道這麽多了,他也想知道說這句話的人姓啥名啥,而不光隻是‘某個科幻小說家’而已。


    “是哪一位小說家說的呢?不曉得我有沒有看過他的書。”


    “那個人叫做亞瑟·查理斯·克拉克。順帶一提,剛才那段話其實是克拉克三條基本定律的第三條。第一條是‘當一位年高德邵的科學家說某件事是可能的,那他十之八九說的是正確的。可是如果他說不可能,那很有可能就是錯的’;第二條是‘要探索可能性的極限在哪裏,唯一的方式就是一直嚐試,直到發現不可能為止’。照這樣看來,前兩條知識對生活上還比較有益。就算他說科學與魔法無異,我們也沒轍啊。”


    “喔……也是。”


    空空不由自主頭就點下去了。可是他覺得這三條定律滿有趣的──特別是第一條。可惜的是他從未看過亞瑟·查理斯·克拉克寫的書,心想下次來讀讀看好了。他很想讀一讀。要是拜托劍藤的話,她應該就會幫空空買來吧。


    “這三條定律排下來,第三條看起來確實和前兩條不太一樣。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變得眾所皆知吧。”


    “是啊。把聽起來很像一回事的話挑出來就以為自己很懂,這就是人類可悲的習性。愚蠢的程度就好比隻看了開頭第一句‘上天不在人上造人、亦不在人下造人’,就以為自己看懂整本‘勸學’的內容了。”


    “啊啊,我聽說這句話其實不是福澤諭吉說的。就是那本書吧。”


    “可是如果把這種可悲的習性用一句愚蠢就徹底否定也是很危險的行為。人類都會掉進這種陷阱……就是因為所有人都會掉進去,所以才是陷阱。說這種習性愚蠢,就好像是指著自己的鼻子罵自己蠢一樣。比方說空空小弟,你剛才毫不懷疑就把地球鏖滅軍的各種道具當成‘高度發展的科學’……可是實際上真是如此嗎?說不定那些道具都是真正的魔法喔?”


    饑皿木博士規矩地喝著咖啡,一邊這麽說道。


    “說不定該這麽說──落後的魔法看起來或許就像科學一樣。”


    “…………”


    “地球鏖滅軍對你來說或許確實是一個未知的世界──不過這不代表那裏充滿著未知的技術。地球鏖滅軍還是由人類運作、人類組成的組織,真的有那麽多卓越的技術存在嗎──多去想想這些事或許也挺有趣的。”


    “……喔、這個嘛,說的也是……嗯。”


    空空聽不懂饑皿木博士到底在說什麽,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麽,隻是曖昧地點點頭。空空自己也是一樣,遇到饑皿木博士之後應該有很多事想問,可是聽到饑皿木博士這番令人玩味的言語之後,他似乎什麽都忘了。


    “呃──醫生。不,饑皿木博士。”


    空空稱饑皿木為博士。因為他覺得饑皿木削瘦的身形與麵貌,看起來就像是研究人員一樣,稱呼他為博士比醫生更來得適合。


    “如果你不是來看我的狀況,那是為何而來呢?”


    空空這個問題問起來有點心虛。這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瞞著地球鏖滅軍──其實不止,應該是瞞著所有住在地球上的人類。


    就是他遇見‘地球’,並且和‘地球’有了接觸。


    ……像這樣在心裏念過一遍之後,他認為就算說出來十之八九也不會有人相信。可是看到饑皿木博士突如其來找上門,又擺出一副令人玩味的態度,他總覺得內心好像完全被看透了。


    可是雖然饑皿木博士識破空空的‘症狀’,可是他並不是神,自然看不穿這種謊言──就連與空空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劍藤以及熟識已久的花屋都沒看穿空空的謊言,他當然沒這麽容易就識破。


    所以空空隻是在白操心。


    另外有他該操心的事情──那就是另一個沒被劍藤看穿,可是卻被花屋看穿的謊言。


    饑皿木博士冷不防地這麽說道:


    “軍隊現在正打算把和你住在一起的劍藤犬個小姐處分掉。”


    “咦?”


    “處分。不是處罰而是處分。她去買東西的時候不是會把‘破壞丸’放在家裏嗎?就是趁這時候攻擊她──派遣去的刺客‘戀愛諮詢’是一個擅用短斧的瘋狂獵人,而且很討厭劍藤妹妹。從殺意非常強烈這一點來看,她對付起來可能比‘火球人’冰上老弟還更棘手。”


    “……咦?”


    如果是要把劍藤目前置身的狀況告訴空空,那麽饑皿木博士剛才那段說明已經完全講清楚、講完了。可是空空聽了這段話還是一頭霧水,什麽都沒聽懂。


    咦?什麽?他剛才說劍藤怎麽樣了?


    “如果這是經過正當程序決定所下的‘處分’,我可能不會說什麽。就算從我的情報來源聽說這件事,我也不會告訴空小弟,繼續在診所處理日常工作。就是因為這次的處分根本是找碴,所以我才會讓診所休診,甚至不惜向事先預約的客人賠罪也要到這棟公寓來找你。”


    “找碴……?不,請你等一下,饑皿木博士。”


    “不行,已經不能等了。嗯,不過呢……就算這是根據正當程序的處分,說不定我還是會來告訴你──話雖如此,其實我一直到剛才都還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我這個人還真是膽小,本來還真的打算喝掉你泡的咖啡,然後隨便把事情交代一下就走人。”


    饑皿木博士喃喃說道,彷佛忘了空空的存在。可是這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在對空空說話。


    “在十三歲的空空小弟眼裏看起來,我應該是個很成熟的大人吧。可是老實說,我的內心和你一樣,沒有什麽差別,隻是癡長幾歲而已。隻是因為我比你早幾年出生,才擺出一副人生前輩的架子而已。”


    “……饑皿木博士,請問……你說劍藤姊要受到處分,這是怎麽一回事?到底有什麽理由──”


    “我說了,這是找碴。是花屋妹妹在找碴。”


    在這種情況下空空隻能問這個問題。而饑皿木博士對他這個問題的回答簡單扼要,直接就把始作俑者的名字說出來。


    “是花屋妹妹向牡蠣垣室長上報,提議說應該處分劍藤犬個、應該要殺了她──”


    “…………?”


    饑皿木博士這段話簡短精要,似乎根本找不到其他解釋空間,可是空空還是無法理解。花屋建議殺了劍藤?為什麽?前幾天她們兩個人才一起搭檔執行任務耶──因為那時候她們兩人是分開各自揮刀,所以也沒有發揮出什麽精采的團隊合作。可是當天應該沒發生什麽天大的事情,惹得花屋去向牡蠣垣提這種建議才對。


    兩人的氣氛自始至終都很和睦──不,氣氛那麽和睦有一部分的原因說不定是因為精神屏蔽劑的效果。可是空空不覺得她們之間發生過什麽爭執。


    他想不出來花屋有什麽理由要找劍藤的碴。


    “為什麽花屋會說這種話?為什麽她會說劍藤姊該殺呢?”


    “如果你這個問題是問她的說法是什麽?原因就是因為你撒的謊啊,空空小弟。”


    聽到謊言這兩個字,空空的身子震了一下。他理所當然以為饑皿木博士說的會不會是自己隱瞞和‘地球’接觸的事──可是並非如此,下一秒鍾空空才終於明白自己是多麽大意。明白之後詛咒自己的大意。


    “你好像說那個幼稚園的人……包括職員與幼童全都是怪人。可是花屋妹妹看穿了這個謊言。你具有目視辨認怪人的才能,但卻隱瞞才能沒說實話──花屋認為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建議應該要殺掉劍藤小姐。”


    “等……請等一等。這樣不是有點奇怪嗎?”


    空空心裏最先想到的是對於花屋這個舉動的疑問,而不是謊言東窗事發的焦慮。


    “我覺得這種想法在邏輯上根本不合理……”


    “邏輯上……是嗎?那我問問你,你覺得哪裏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如果原因是我說謊的話,那該處罰……處分是嗎……該處分的應該是我啊。劍藤姊又沒有做錯什麽……”


    空空心想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什麽還需要特地說出來,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解釋道。


    結果饑皿木博士這麽回答道:


    “所以我才說這是找碴啊。”


    “──比較‘合乎邏輯’的邏輯就是,你說這個謊是為了減輕劍藤小姐的心理負擔。換句話說是劍藤小姐讓你說了這個謊,所以這個責任必須由她來承擔。”


    “不……咦?這是什麽道理?”


    簡直胡鬧。雖然人家都說空空對現實的適應力很強,可是這件事毫無道理可言,就連他都覺得敬謝不敏,甚至連假裝認同都沒辦法。


    “再說怎麽確定我有沒有……說這種謊──有沒有說謊隻有我知道而已,不是嗎?而且就算幼稚園裏真的有人類,可能也是我搞錯了啊。我的目視能力也有可能漏看。再說假如……我說假如喔……假如我真的撒了這種謊,那也不隻是為了劍藤姊,應該也是為花屋好啊。”


    “是啊,這些事情花屋妹妹應該都了解。”


    “既然這樣的話……”


    “以那孩子的立場,她就是明知如此,但還是可以任意妄為。對你來說,她可能是個率真又機伶的好朋友,你們彼此可以無所不談。可是別忘了,花屋妹妹她好歹也是第九機動室的副室長,是劍藤小姐的上司。雖然自己嘴上說副室長隻是榮譽職位,不過她可是毫不客氣地盡情利用自己的立場。”


    “……咦,可是──”


    空空隻說了“可是”兩個字便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不,他已經想到接下來應該接什麽話,可是內容實在太惡劣,他不願意說出來。空空說不出‘花屋怎麽會對劍藤做出這種類似職場霸淩的行為──’


    花屋竟然會仗著權勢,強詞奪理要把劍藤‘處分’掉。這種話他說不出來。


    他說不出來,而且也不想說。


    “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空空小弟。我想你應該已經發現,像你這樣被地球鏖滅軍延攬的時候相關人士全部殺光的例子其實非常少見。光是抄家滅門就已經做得太絕,把就讀的學校燒掉、手機通訊錄上的人全部殺光,地球鏖滅軍史上也隻有你遭到這種對待。你可能認為他們這麽做是因為你的英雄性質吧──可是連這也是藉口,或者該說像刻意找碴。這都隻是花屋妹妹無理的要求而已,劍藤小姐與冰上老弟其實都隻是以軍人的身分聽從上司的命令辦事。”


    饑皿木博士這麽說道。他的說話口氣就像是在揭露一項老套到不行的魔術,看起來百無聊賴。


    劍藤從前也曾經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可是對於空空而言,這句話真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就像一個月前殺掉所有與你相關的人一樣,這次花屋妹妹要殺的人就是劍藤小姐。理由是什麽根本無所謂、你究竟有沒有說謊也無關緊要,重點是那孩子隻是想要殺掉劍藤小姐而已。因為劍藤小姐和你住在一起,你們兩人又相處得很親密。”


    “……哪、哪有相處得很親密。”


    空空慌慌張張地想要否認,可是他知道這時候就算講再多也沒什麽說服力,再說向饑皿木博士辯解也沒意義。


    一般來說在別人的眼裏,晚上同睡一張床的男女怎麽可能不親密。雖然不知道花屋到這棟公寓來的時候,她是如何看待空空與劍藤之間的關係……至少看起來關係不是很惡劣吧。


    少年的夢想耶。嘿嘿。


    她曾經這麽說過。


    “如果你覺得胡鬧的話,這整件事都是一場鬧劇了。因為提議要劍藤照顧你的人就是她,這真是不折不扣的自導自演。”


    “咦……?你的意思是說……怎麽?花屋她……因為對劍藤懷著類似嫉妒的感情,所以才會找這種無聊的碴嗎?她覺得劍藤把我這個朋友搶走了……”


    “如果真要說的話,應該不是嫉妒,應該對你的獨占欲吧。那孩子從以前就有這種毛病。不管是榮譽職位或是掛名,或許根本不應該讓小孩子擁有權力。”


    饑皿木說了這麽一句彷佛人生大道理的話之後──


    “她的症狀很嚴重。”


    ──又補了這句話。


    “我是擔任諮詢輔導員的時候遇見花屋妹妹,那時候她的狀況就已經很嚴重了。”


    “嚴重是什麽意思……”


    “當時她十三歲,像她那樣年紀這麽小,症狀就這麽明顯的例子很少見。簡單來說,那時候的她對自己的評價極低。她認為自己一文不名,極端害怕出糗或是受到傷害,所以不願意與其他人或是與社會有任何往來,喜歡孤立自己。她害怕受到別人的責難,深信別人都不喜歡自己。要是人家對她稍微有一點不認同,就會認定對方痛恨她。可是另一方麵──她又強烈渴望與他人的羈絆。”


    “…………”


    “她之所以放棄繼續打棒球,單純隻是因為‘不擅和別人往來’而已。加入地球鏖滅軍也是因為軍隊明確表示‘需要她’。一旦有了這種症狀,就很難加入社會性的組織。所以她自己也認為找到人生的方向了吧。有了保護人類的遠大目標,讓她在自己身上看到價值。”


    “…………”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她或許是一個開朗快樂又活潑的女孩子。可是空空小弟,在學校她可是個非常陰沉的孩子喔。她從前就是這樣,現在還是老樣子。她從不和身邊的人交流,也不參加任何活動。空空小弟,對她來說你是她少數……不,應該說是她唯一執著的對象,執著到甚至和你一起去參加她根本不想參加的團隊活動。所以──她絕不容許有人接近你一步。雖然花屋自導自演這一切……或許她多少也認為劍藤殺了你的家人,你們兩個人的關係不可能好到哪裏去吧。”


    對空空小弟你來說,花屋妹妹隻不過是你眾多朋友中的其中一人而已。她對你這麽執著,想必你也很困擾吧──饑皿木博士用有些刻薄的語氣說道。隻不過不曉得他是在刻薄花屋還是空空。


    “……然後呢?我應該怎麽做才好?你希望我怎麽做?”


    空空說道。饑皿木博士一下子塞給他太多情報,他實在處理不過來,所以轉向饑皿木博士求助。


    “你突然跑來……然後突然告訴我這些事情……”


    “就我來說,當然希望你去幫助劍藤小姐。因為她那麽無微不至照顧你,你有義務去幫她。而且你說的那個膚淺謊言雖然隻是間接因素,但確實也讓花屋妹妹動了殺機。”


    “…………”


    沒想到饑皿木博士的回答這麽直截了當,空空覺得有些狼狽。因為他本來還以為饑皿木博士會說‘這該由你決定’或是‘接下來就隨你高興’這類把決定權交給他的話。


    他想都沒想到饑皿木博士竟然會把方向指得這麽清楚。


    “正好‘破壞丸’也在這裏,我來教你怎麽使用吧。隻要用那東西,就算是沒受過訓練的菜鳥至少也能突破包圍網,不過你能不能用‘破壞丸’打倒‘戀愛諮詢’就得看運氣了……她的‘切斷王’與‘破壞丸’都是類似的道具,可是隻要靠近她到刀刃可及的範圍,應該就可以和她較量一番。所以事先最好不要打電話給劍藤小姐,反正她應該正在戰鬥,也沒空接電話……”


    “……為什麽……”


    空空說道。他實在忍不住不問。雖然知道自己說的話很窩囊──可是他還是不得不問。


    “為什麽我非得要去救劍藤姊?”


    “嗯?我剛才應該說過了吧,要我再重複一遍嗎?劍藤小姐對你照顧有加,而且她之所以被追殺,間接原因也是你一手造成的。所以你有這個動機去救她,而且你也有救人的方法,我剛才已經說了。所以你必須要去救她。”


    “不……可是……”


    空空本來想說‘可是劍藤姊殺光我的家人’,不過他又想起這件事對自己根本算不上什麽理由。要是別人也就算了,在饑皿木博士麵前睜眼講這種瞎話一點意義也沒有。他覺得這根本是浪費時間。


    浪費時間。


    就在空空在意時間來不來得及的時候,其實應該就已經發現自己有意去救劍藤、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已經做出決定了。可是他還是需要。像他這種利己的人,就是需要一個理由說服那個利己的自我。


    真要具體來說的話,他需要一個藉口去幫助劍藤,需要一個不輸花屋蠻橫行徑的強硬藉口,所以才希望饑皿木博士把這個理由說出來。


    空空希望饑皿木博士給他一個動機,好把自己那無聊的自私心態抹滅。


    “就算再怎麽樣仗勢欺人,花屋對劍藤姊下的‘處分命令’都是正式的吧。這應該是經過牡蠣垣先生的認可才執行的地球鏖滅軍正式行動吧?如果違抗命令……就不光隻是違抗花屋這個副室長,同時也代表背叛整個地球鏖滅軍對不對?要是這麽做的話……”


    “要是這麽做的話,你就會遭到軍隊的追殺。就算一時半刻能保住劍藤小姐,你們兩個也都會成為逃犯。花屋妹妹一定會覺得你背叛了她。她一定會自私地這麽認為吧。可是從花屋妹妹的角度來看,自私的人是你們。至少她會這麽想。”


    說完,饑皿木博士環顧整個房間。看了看這個寬廣又舒適的客廳、這個現在對空空而言幾乎可以說已經完全住習慣的居所。


    “你會失去現在的生活。”


    “…………”


    “為了以示公平,我把另一個選項也說給你聽。如果這時候你選擇不去救劍藤小姐的話……手無寸鐵的劍藤小姐很有可能會死在‘戀愛諮詢’手中,她百分之百會被殺。其實在封鎖範圍之內的所有人一個都跑不掉,不過這件事和你無關。就算你去救劍藤小姐,他們也是死定了。劍藤小姐死後,你就會沒人照顧。你再也吃不到她親手做的飯菜。可是你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可能沒辦法獨自生活,所以軍隊應該又會派其他人來照顧你吧,換句話說就是找另一個人取代劍藤小姐。”


    “取代劍藤姊……”


    “那個人可能是比劍藤小姐更優秀的隨侍,但也可能不是。這一點誰都不知道,那個人和你合不合得來也是個問題。最初可能會覺得兩個人處不好,可是一起生活久了,關係或許就會愈來愈好──就像你現在和劍藤小姐的關係一樣。當然情況也有可能完全相反。可是不管中間如何演變,那個代替的人最後還是會步上和劍藤小姐一樣的命運。花屋妹妹會對你們兩人的關係生疑,然後把那個人處分掉。”


    饑皿木博士淡淡地說道──看似平淡,可是實際上他對空空的措詞相當強硬。空空覺得他的說法不甚委婉,相當明顯又明確地敦促他快點去救劍藤。不過空空會這麽認為,可能也是因為他自己已經有了這個念頭也說不定──


    “你明白了嗎?空空小弟。現在你出手去救劍藤小姐,同時也等於拯救未來。你不隻是救劍藤小姐一命,同時也會拯救將來可能會出現的犧牲者,還有將來可能和你有關係的人,免於受到花屋妹妹的殘害。”


    “……為什麽饑皿木博士你這麽……這麽希望我去救劍藤姊?”


    空空一咬牙,問了這個問題。這件事要是不問個明白,看來情況不會有任何進展。


    “劍藤姊與花屋……我覺得你和花屋的關係應該比較深不是嗎?”


    “嗯,是啊。我和劍藤小姐別說關係深淺,實際上我根本沒見過她,也不曉得她長什麽樣子。啊,你現在一定覺得很奇怪。既然沒見過,為什麽我要這樣為她操心,還硬催你去救她對不對?其實我不是想要救她。”


    “既然不是要救她,那是為什麽──”


    “我想救的是你啊,空空小弟。你可能會覺得事到如今,我拿什麽臉說這種話,可是我──”


    饑皿木博士明明白白地這麽說道:


    “我很想幫助你──希望你能獲得救贖。”


    5


    花屋和其他人不一樣,同時過著國中二年級學生與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副室長的雙重生活。她能這麽做當然有一定的理由,但不是因為有什麽必要性。講白了,其實她根本用不著過這種日子。如果單純隻是想“對抗地球保護人類”的話,根本不需要繼續到學校上課。


    反過來說,因為她不像空空或劍藤是被軍隊延攬,而是在讀小學的時候就自願加入軍隊的,也沒道理受到軍隊的束縛。


    所以這樣的雙重生活是出自她自己的要求。


    不,如今或許應該改成過去式──‘原本’是出自她自己的要求。總之在這一天,當時她正在國中學校的二年八班教室上第六堂課。


    這節課上的是古文。她正嚐試把一千年前的文章翻譯成現代語,去理解文章的內容在說什麽──一邊還想著作者可能也沒想過自己的作品竟然會被一千年後的小孩拿來閱讀吧。


    這真的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花屋試著想像一千年後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可是卻想不出個所以然。就連一百年後她都無法想像。這也難怪,因為現在地球上沒有一個人知道人類還能存活幾年。


    這時候,放在製服裙子口袋裏的手機無聲無息地震動起來。因為震動很輕微,所以連聲音都沒有。不過花屋可不會漏掉這通電話。現在正在上課,而且老師已經開始朗讀文章,可是她還是想都不想立刻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教室裏所有人,包括老師與學生對她的舉動都不看一眼。他們當然不是沒注意到花屋站起來要走出教室去,可是所有人的眼睛連動都沒動一下。


    花屋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個透明人。


    她不走教室後門,故意挑前門離開。她故意從黑板前走過、從講台前走過,然後照樣故意嘩啦啦地大聲把門拉開,然後用力關上。可是還是沒有一個人有任何反應。


    花屋走到走廊之後,教室裏也沒有引起任何騷動,就這樣沒事似地繼續上課,彷佛一千年前寫下的文章比現在班上同學光明正大走出教室的事情還更加現實。


    花屋心想,這就是她想要的孤立。


    至少她認為比起和同學嘻嘻哈哈,現在這樣子來得更輕鬆。


    她說喜歡自己一個人並不是嘴上逞強。


    孤狼萬歲。


    可是當她看到那些人坐在樓梯上討論昨天的電視節目時,要說不覺得羨慕當然是騙人的──如果真要說的話,她之所以現在還繼續當個‘國中生’,有一個很大的動機就是想要‘注視’這些人既無聊卻又看似快樂的模樣。


    如果要用比較滑稽的說法,花屋就是那種會說‘我的興趣是觀察別人’的中學生──可是另一方麵,孤立不群的她還是有心靈上的依靠,那就是空空空。


    空空自己根本一無所知。


    應該說他根本連想都沒想過──現在她的人生幾乎在各方麵都相當仰賴比自己年幼的空空。沒錯,依賴到把和空空相關的人全都殺光,甚至還下了一個如同找碴般的命令,要把他的新同居人處分掉。


    花屋心想這通電話應該是要告訴她處分行動已經結束,便走出教室接聽。其實這種報告在下課時間聽聽就好,可是好消息還是該盡早聽到,把懸在心上的大石頭放下。而且她也想好好煩惱該如何安慰同居人遭到處分的空空。


    可是她的期待將會落空,因為一件她不能容忍的事情而落空。


    “嗄?你說失手了是什麽意思?”


    花屋一邊用難掩躁怒的語氣說,一邊走過走廊。因為現在是上課時間,所以沒有人和她錯身而過。可是就算現在是下課時間,走廊上到處都是人,她還是會照樣這麽說話吧。因為不管她講話再大聲、說的事情再奇怪,大家都隻會認為一如往常而已。


    所有人都對花屋的怪異行徑見怪不怪,已經習慣到能夠完全視若無睹的地步。


    “你給我好好解釋清楚到我滿意為止。”


    ‘那……那是因為……’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顯然是一個比花屋年長的中年男性,可是對方已經怕到連講話都結巴了。他非常了解花屋有多可怕,或是該說花屋有多異常;非常了解花屋對‘底下’的人有多苛刻──所以就算花屋是個小孩子(或者該說就是因為花屋是個小孩子),他還是不敢掩飾,把發生的一切照實告訴花屋。可是他當然不認為這樣花屋就會接受。


    “我們依照計畫把購物商場封鎖起來,之後‘戀愛諮詢’用軍隊配給的道具‘切斷王’把‘千刀萬剮’的右手臂砍斷。到這裏都是按照步驟進行──”


    花屋嘖了一聲。這算什麽按照步驟,她明明交代過要一招取命的。他們該不會認為隻要沒拿‘破壞丸’,對方就隻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吧?雖然這的確是事實,或許確實是這樣沒錯──可是那女人平常就在使用‘破壞丸’,用起來如臂使指,而且還把許多人類或是與外觀和人類相同的怪人給‘千刀萬剮’,她刀下砍掉的手腳不知其數。難道那群人以為像她那種人會因為自己斷隻手臂就退縮嗎?


    這點小事用膝蓋想都知道了嘛。花屋心想。


    花屋原本以為後來的發展會是‘“戀愛諮詢”因為遭到“千刀萬剮”的反擊而死’。可是對方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她驚訝到無言以對。花屋和現場人員一樣,都沒料到這種事會發生。


    “嗄……?你說空空他……”


    ‘是的……使用‘破壞丸’突破包圍網的空空空從背後猛砍‘戀愛諮詢’……然後和‘千刀萬剮’兩個人攜手又從內部突破包圍網逃逸了。’


    男性此時使用‘攜手’這個字眼隻是按照事實陳述而已,因為隻剩一隻手臂的劍藤要是不藉助空空一臂之力的話根本沒辦法好好走路。可是不消說,這種表現方式更是讓花屋又急又怒。


    “包圍網被突破……你們在幹什麽啊。怎麽,難道包圍網是用蜘蛛絲編的嗎?你們這群人到底有多低能?我不是說過這次任務是超a級嗎?再說怎麽會讓空空闖進裏麵──”


    ‘可、可是,“蒟箬”──’


    花屋的指責聽起來確實有道理,不過那名男性還是很為難地解釋道:


    ‘這次的包圍網主要是不讓商場裏的客人離開,也就是用來防堵一般人的封鎖線……並沒有設想有人會用“破壞丸”闖入,或是使用搶到手的“切斷王”進行突破。’


    “…………”


    花屋無話可回。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對著手機大聲咆哮,以她的脾氣來說或許可以已經相當自製。接著她似乎覺得自己的壞毛病又犯了,自我反省到幾近自虐的程度。


    “……然後呢,之後怎麽樣了?”


    ‘不知道,我們跟丟了──不過他們兩個人在人群中很顯眼,我想不需要多久應該就能找到……’


    “……公寓那邊找過了嗎?”


    ‘啊,還沒……可是他們既然在逃亡,應該不會回自己家去吧。’


    “這種事你又知道了……好,那邊就由我去看,你們就在那邊繼續搜索。事情結束之後把包圍網當中被突破的人給我列一份清單,我要讓他們接受一點處罰。”


    ‘喔、喔……’


    男子尷尬地點頭應聲,他可能覺得就算再爭辯也白費力氣。這點判斷是正確的。因為以男人的立場來說,他隻能祈禱所有事情結束之後,花屋會把自己在氣頭上說的話忘掉。幸運的是這種可能性還不低。在負麵意義上,花屋是個厭惡罪惡,但是不厭惡人的女孩。


    “總之如果你還想挽回失誤的話,就盡快找到那兩個人,早一秒是一秒。‘千刀萬剮’當場殺了也無所謂。不,給我務必殺掉她,免得留下禍患。可是空空空得活捉,也不準傷害他……因為他是英雄。”


    因為他是我們的──


    英雄──花屋如此叮嚀道。


    電話另一頭的男性也不是木頭,聽得出這句話的涵義有古怪。可是他還想要命,就算發現有異也沒有進一步多問。


    自從‘火球人’被打到退役之後,如今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中最可怕的人──恐懼的冠軍頭銜保有人毫無疑問就是這位‘蒟箬’了。


    “對了,‘戀愛諮詢’怎麽樣了?她還能用嗎?”


    ‘不行,她已經死了。’


    “是喔。”


    花屋覺得有些可惜,然後下一秒鍾就忘了這件事。


    6


    結果空空空與劍藤犬個當真如花屋瀟所料,又回到自己住的公寓住宅。這不是因為花屋是空空的長年好友所以才說中,單純隻是瞎猜之下偶然真給她猜到而已。可是這個原本應該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舉動卻沒爭取到一點時間,對兩人來說相當不利。


    他們衝出購物商場、突破封鎖線(結果是由空空使用‘破壞丸’,劍藤用剩下的獨臂使用‘切斷王’──就像打破棉花糖做的牆壁一樣輕易突圍),然後‘借用’附近違規停放的車輛(引擎是劍藤用單手發動的),又回到公寓裏來。


    “你們怎麽又跑回來了?”


    饑皿木博士驚訝地問道,可是空空心想,既然饑皿木博士本人還留在這裏沒有離開,說不定他也在等自己和劍藤回來。


    “你們現在應該多逃一公尺就算一公尺,離這裏愈遠愈好啊。”


    “……因為我想饑皿木博士說不定有辦法可以把劍藤姊的右手臂治好。”


    “別強人所難了,我又不是外科醫生。這麽嚴重的傷勢我頂多隻能止血而已,幫不了什麽忙。而且劍藤小姐自己好像也已經動手止血……被砍掉的手臂哪去了?”


    “因為很重,所以留在現場沒帶回來。”


    這個問題由斷臂當事人劍藤自己回答。她的傷勢極重,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昏過去。可是或許是因為空空喂她吃了精神屏蔽劑的關係,現在她的意識很清醒。


    “還嫌重……你們兩個真是胡鬧。如果向地球鏖滅軍的開發室說一聲的話,他們或許還可以幫忙製作義肢。可是……”


    饑皿木愁眉不展地說道。從不同的人眼裏看起來,他看起來甚至比失去一臂的當事人還更煩惱。


    “……畢竟現在地球鏖滅軍正在追殺你。”


    “…………”


    劍藤聞言陷入沉默。雖然她早就知道這件事,可是聽別人這麽一說還是讓她大受打擊。她肯定作夢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變成地球鏖滅軍追殺的對象。


    身為軍隊的戰士,過去她一直努力奮戰至今。


    雖然軍隊說她沒有資格當英雄、雖然他們說得再難聽,可是劍藤還是義無反顧地戰鬥至今──她殺了空空的家人、襲擊幼稚園,又或照顧空空的生活起居。長久以來一直壓抑自我,無私無我地為軍隊工作到現在,結果卻落到這個下場。


    “對不起,劍藤姊。”


    空空說道。看到劍藤這麽失落的樣子,他忍不住開口道歉。而且劍藤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地球鏖滅軍追殺的目標,既然如此他就必須要解釋清楚。


    “雖然他們的目標是劍藤姊,可是事情搞成這樣都是因為我害的。”


    “……什麽意思……?”


    “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花屋妹妹喜歡空空小弟的關係。”


    正當空空打算坦承他向花屋與劍藤兩人撒謊隱瞞哲人幼稚園的事情的時候,饑皿木博士突然插嘴打斷空空的話。他開口的時機恰到好處,彷佛一開始就算準了什麽時候該插話。


    “她嫉妒你和空空小弟同住一個屋簷下、兩人同居還這麽親密,才會做出這種暴行。”


    “是嗎……原來如此,是這麽一回事……”


    饑皿木確實用很簡單扼要的方式向劍藤說明了現況,可是中間漏了很多重要的事情。空空覺得他的說明太過精簡,甚至已經偏離真正的事實。他隻提到喜歡或是嫉妒之類的事,說的好像是男女情愛糾葛似的。可是這樣的說明似乎就已經足以說服劍藤──恐怕她早就已經對花屋的個性……不,應該是上司‘蒟箬’的個性了若指掌。


    比身為花屋友人的空空還更了解。


    “…………”


    原來如此,與其再多說些無謂的話語把真相老實全盤托出,倒不如像饑皿木博士這樣‘簡單扼要’還更恰當──至少對現在的劍藤來說這樣比較好。她現在已經被現實壓得瀕臨崩潰,要是空空再落井下石,把他為了減輕劍藤心理負擔所撒的謊給爆出來的話,反倒更加重她的‘心理負擔’。


    雖然這件事遲早要告訴她,但不是現在──空空認為饑皿木博士是基於這個原因才不讓他說下去,所以也就閉口不提了。雖然饑皿木博士插嘴的原因大致如同空空所推論的。可是其實這件事不能當作空空隱瞞一切的理由,也不能當作他推拖拉的藉口,但他還是閉上了嘴。


    他這一閉嘴,從此再也沒有機會向劍藤表白這個謊言,並且向她道歉。結果劍藤犬個直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地球鏖滅軍追殺、為什麽會失去歸宿。


    至於這到底是悲劇還是救贖,完全就是見仁見智了。


    “這樣啊……既然這樣就沒得談了吧。我本來以為也許還有商量的餘地呢……”


    劍藤無精打采地說道。站在空空的角度,他很驚訝劍藤竟然還認為有得商量。他們殺掉了‘戀愛諮詢’,衝出包圍網的時候雖然沒殺害人命,但也重創好幾個人。就算這次的處分有找碴之嫌,可是他們表現出如此明顯的反抗態度,怎麽可能找得到和談的機會。


    如果這次的情況比照空空那時候,對方是個像‘火球人’那樣異常的人,或許還有辦法可想──可是這次大不相同。花屋是站在副室長的立場,利用權力想毀掉劍藤。她假公濟私,用正當的名義去包裝一個荒誕的理由。


    劍藤怎麽樣都難逃一劫。花屋的失控行為雖然是失控但又不是失控。雖然於理不當,但卻是循正當步驟進行。


    “是啊,已經沒得談了。所以劍藤小姐,你就把地球鏖滅軍的事忘了吧──我不是不了解你無法割舍軍隊的心情,但要是繼續留在這裏也是白白送死而已。你右手臂的事情我很遺憾,可是現在市麵上還是找得到很好的義肢喔。”


    “我不是那麽在意右手臂的事……過去我不曉得殺了多少人,掉隻手臂我還能接受……隻是──”


    劍藤當真是滿懷哀愁地說出這句話。


    “我覺得好遺憾,從今以後抱空空小弟的時候隻能抱一半了……”


    “…………?”


    饑皿木似乎聽不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空空心想,看來大人真的不是什麽事情都知道。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值得大張旗鼓到處炫耀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想特地去補充說明……應該說他希望這件事情就別再提了。


    可是劍藤卻一反空空的思慮,又繼續談這個話題──她還是傷感地繼續說道。


    “啊,也不對,就連一半都沒得抱了。因為這下我必須和空空小弟說再見了。”


    “咦?”


    發出驚呼聲的人是空空,而且他是為了兩件事而吃驚。讓他驚訝的第一件事情是劍藤打算就此和他道別,獨自一個人逃亡。另一件事則是他自己內心早已把和劍藤一起亡命天涯這件事視為理所當然。


    不過他也隻是驚訝而已。


    就算驚訝,這時候他也不會因此改變心意了。


    “不,我也會和你一起逃跑啊,劍藤姊。你隻有一隻手臂,逃亡的時候有很多不便吧。”


    “……咦?”


    劍藤打從心裏感到意外,睜大了眼睛。她的表情看起來好像聽見什麽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她同樣也是為了兩件事而吃驚。這句話的內容固然令她難以置信,而這句話出自空空之口同樣也讓她不敢相信吧。


    因為空空在左在存──也就是‘小狼’逃亡的時候,雖然助她一臂之力,可是自己卻還想留在軍隊裏。劍藤非常了解他這種個性。所以現在這種情況下,她當然會認為空空沒有理由和自己一起逃亡。


    空空察覺劍藤的驚訝與疑惑──


    “因為那時候劍藤姊你還是軍隊的人啊。”


    他這麽說道。


    “劍藤姊你不在的話,留在地球鏖滅軍也沒什麽意思了。”


    “…………”


    看到、聽到空空當著自己的麵說出這種話,劍藤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如果劍藤再冷靜一點,或是空空有意說得再清楚一點的話,她馬上就會知道此時空空渴望的事物和在存那時候一樣,就隻是‘舒適的生活’而已。


    簡單來說,假如這時候放劍藤走……提供協助讓她逃跑的話,之後就算繼續留在地球鏖滅軍裏,也別想有現在的好日子可過了。既然明知如此,就沒必要留在軍隊裏。空空把饑皿木說過的話幾乎照單全收。


    之後就算有人取劍藤而代之來照顧他,肯定同樣也會受到花屋的‘處分’──要是真是如此,這樣的生活環境別說舒適了,他甚至還會覺得自己的生命安全朝不保夕。


    不,更深入去想的話,雖然這件事連饑皿木博士都不得而知,可是空空無意間和‘地球’有了接觸也是促使他決定去拯救劍藤,自己也一起逃亡的理由。他心裏多少還是有想要逃避這份沉重責任的心態。


    空空隱約知道這些理由和饑皿木博士對他要求的那些所謂‘動機’不一樣──自己絕對沒辦法實現饑皿木博士那句‘希望你能獲得救贖’的話,可是空空也認為饑皿木博士應該最了解他這種人就是隻能為了這種理由而行動,所以希望饑皿木博士就這樣將就將就,不要和他計較。


    “……可是空空小弟必須要和地球作戰啊。我現在已經變成這樣,再也沒辦法揮動‘破壞丸’,也沒辦法戰鬥了……可是空空小弟,你今後還是必須保護人類,打倒地球啊。”


    “這個……”


    空空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才好。都已經走到這一步,難道劍藤還是對地球鏖滅軍的正義深信不疑嗎?難道她還認為軍隊與花屋的失控行為和他們標榜的正義大旗是兩回事,毫不相幹嗎──或許該說這也難怪,要是她對軍隊正義的信任產生動搖的話,她過去的人生與每一次殺戮奮戰確實全都會化為泡影。


    “……‘醜惡怪俠’也隻能放棄了,可是‘驗明鏡’現在還在我手上。‘破壞丸’就給我來用,今後劍藤姊你隻要使用‘切斷王’就好了。”


    “…………?”


    “我的意思是說,就算脫離地球鏖滅軍,我們也能對抗地球……沒錯,從今以後就靠我們兩人自己奮鬥不就好了嗎?就我和劍藤姊,兩個人一起對抗地球,所以首先我們得先擺脫追殺。”


    這隻是空空臨時想到的理由,不過他認為這個道理很有說服力。雖然隻是說得滿嘴歪理,可是聽起來倒也很像一回事。至少隻要他這麽說的話,劍藤就不會撇下他一個人了。


    “可是……”


    劍藤還是表現出猶豫不決的態度。可是饑皿木博士似乎想要強迫她接受,又這麽說道:


    “是啊,就這麽辦吧。”


    他一邊說,同時把一封厚厚的信封袋遞給空空。從信封的大小來看,空空想像得出來裏麵應該是一整疊鈔票。


    “這給你們當作逃亡用的資金,還好有機會給你們。軍隊給的信用卡最好不要再用,這是我當醫生賺來的幹淨錢,就算花了也不用擔心會被追蹤到。”


    “……喔……喔……”


    空空雖然收下這筆錢,臉上還是難掩困惑的神情。不對,關於這件事或許他早該覺得疑惑了。為什麽這位瘦巴巴的醫生要對空空這麽鼎力相助?


    說相助可能不太正確。因為空空本來無意去拯救劍藤,而且如果不是饑皿木博士告訴他的話,他根本不知道劍藤有生命危險。


    這麽說可能不太恰當,可是如果要選一個最符合現實的說法,空空覺得饑皿木博士隻是唆使自己按照他的算計行動而已。空空心裏想像,說不定他其實真的有什麽理由非得救劍藤的性命不可。


    不過他的想像猜錯了──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饑皿木博士已經老老實實地告訴過他。饑皿木博士是現在才第一次見到劍藤犬個,而且比起劍藤的性命,他是真的更希望空空能夠得到救贖。


    雖然主要的推手是花屋,但把空空的事情告訴地球鏖滅軍的人就是饑皿木博士──不過他還是想要拯救空空少年,無論如何都想要幫助空空。


    因為饑皿木博士──


    有一個理由讓他非得這麽做不可。


    “還有一件事……這是我的診所提供的鎮靜劑,雖然藥效不如你們服用的精神屏蔽劑,還是給你們用……不過效用差強人意就是了。劍藤小姐──”


    饑皿木博士言盡於此,所以接下來這句話對他來說其實隻是順便一提。可是對於劍藤犬個來說,饑皿木博士提供的這個建議卻有可能大大改變她的餘生。


    “你和空空小弟不一樣,心靈上的感受性看起來很正常,不過已經受到嚴重的扭曲。因為地球鏖滅軍已經把你徹底洗腦,我說這些話可能也沒什麽用了……軍隊招攬你的時候把你的家人全部殺光,而你把家人遇害的打擊轉化成對地球的敵意,才勉強沒讓自我意誌崩潰。然後又把沒能預防‘巨聲悲鳴’的罪惡感置換成對於地球的恨意,再次保住自我。人生在世,這種生活方式是正確的。可是你也應該醒悟,這份敵意與恨意本來不該發泄在地球身上。空空小弟因為人格的關係,怎麽樣都沒辦法有這份自覺。所以要由你來代替他。”


    “……代替……空空小弟?”


    “沒錯,你要代替空空小弟憎恨地球鏖滅軍。這件事隻有殺光空空小弟家人的你才能辦到。”


    7


    空空空與劍藤犬個乘坐的車,從地下停車場駛離之後已經過了三十分鍾。那輛‘借來’的汽車當然已經扔在這裏,他們又另外借了一輛車。


    雖然沒有什麽要準備,可是他們還是花了三十分鍾的時間,原因是因為換衣服耗掉一點時間。雖然特意變裝打扮也沒什麽意義,但是(饑皿木博士認為)至少換套衣服比較好。


    空空隻需要換掉上衣就大功告成,實際上根本不用一分鍾。可是劍藤換衣服就費時了。因為她隻有一隻手臂,換起衣服很花功夫──雖然劍藤一開始不願意,不過最後還是答應讓空空幫忙。


    當初他們剛搬來這棟公寓不久的時候,劍藤還曾經幫空空穿上緊身衣。一想到這件事,空空才深切體會到在那天之後原來已經過了一整個月了。


    劍藤替換的衣服當然不是那套劍道服。對她來說,那套劍道服除了是護身道具之外,同時也像是地球鏖滅軍的製服──所以她這輩子應該再也不會穿上那件衣服了。


    雖然空空不認為這麽做可以掩飾劍藤少了一隻手臂,不過他還是幫劍藤披上一件披肩。這麽一來劍藤的換裝姑且就算完成──接下來兩人便踏上了他們的逃亡之旅。


    站在玄關目送兩人離開的饑皿木博士,在主人已經離開的公寓房間裏獨自喝著自己重新衝泡的咖啡。不熟悉泡咖啡的空空特地笨手笨腳地泡給他喝,如果說他這麽做是為了洗去嘴裏的味道,未免對空空過意不去,不過講白了,這杯咖啡就是要蓋過上一杯的味道。饑皿木博士這個人本來最討厭難喝的咖啡,把那杯黑色液體喝下肚真不曉得讓他發揮出多強的忍耐力。


    等那對亡命鴛鴦換套新衣之後,他也換杯新咖啡。當然饑皿木博士現在沒時間耍這種冷笑話,他也很清楚繼續待在這裏有多危險。既然已經送那兩個人展開新生活,那麽自己也該盡快離開這間公寓,多逃一公尺就算一公尺。


    可是他不會這麽做。


    他完全沒有離開的打算。


    饑皿木的外貌與行為舉止就有如一名‘博士’。又因為他的學曆、醫生立場還有豐富的知識,所以很多人因此誤會──其實他不是個腦袋靈光的人。


    他是一個願意為了不合理的事情而犧牲自己的人。


    所以他才會來到這裏──所以他才會留在這裏。


    “饑皿木醫生怎麽會在這裏……?您該不會白白放那兩個人逃走吧?還是說您甚至唆使空空與劍藤姊一起逃亡嗎?”


    一個國中女生──花屋瀟用‘看不見的劍’把自動門鎖鎖上的玄關大門劈開,穿著鞋子直接走進房內,開口這麽質問饑皿木博士。她的雙眼看似空洞,可是好像又非常充實。如果要說她的眼神是充實的,那肯定是充滿瘋狂的氣息。


    如果她的眼神是空洞的,那究竟是少了什麽?


    饑皿木博士深思這件事。


    用他所剩不多的生命深思。


    “您應該不會這麽做吧,醫生?您是站在我這邊的對不對?”


    “我原本是這樣認為的。嗯,我真的是這樣想,很想站在你這邊,當你的夥伴。所以當空空小弟來我的診所的時候,雖然隱隱察覺可能是你在背後操作,可是我還是遂你的心意,把他送進地球鏖滅軍……不過我確實也認為他有能力成為英雄。那就是我身為醫生的立場。”


    “……嗄?”


    饑皿木這番話刻意轉移話題焦點,似乎讓花屋很不高興。她不耐煩地一揮手臂,背後的電視機便悄無聲息地一分為二──‘看不見的劍’。


    當真是看不見。不隻是劍身,就連劍柄都一點影子都沒有。所以完全不知道整把刀有多長。


    看不出攻擊距離──這件道具所具備的特性在肉搏戰中相當棘手。可是這把‘看不見的劍’和劍藤的‘破壞丸’與瀨伐井使用的‘切斷王’不同,沒有自動戰鬥的性能。


    也就是說這把劍不會自動砍殺敵人。


    砍人──殺人的終究還是花屋瀟。


    “您到底在說什麽啊,醫生?我根本聽不懂。醫生您除了當個醫生之外還有別的立場嗎?醫生不就是要為了促進醫學進步、為了病人舍棄一切嗎?”


    “嗯,你說的是沒錯,就像你說的那樣──不過呢,花屋妹妹,問題就是出在這裏。我‘舍棄’的一切現在已經開始影響我的人生了。該怎麽說呢……這種表現方式雖然老掉牙,可是人生真的是不如意十之八九。什麽人生、過去啦;什麽感情、人性啦,這些東西都不是說舍棄就能舍棄的。所以我真的打從心裏羨慕空空小弟,因為這些東西他都沒有。你也是這樣嗎?花屋妹妹。”


    “……醫生,您應該會告訴我那兩個人逃到哪裏去了吧?您一定是假裝伸出援手,騙了那兩個人吧?假裝放他們離開,然後把他們騙進死胡同裏去,對不對?醫生一定會為了我這麽做對不對?”


    “……身為醫生的我其實也滿喜歡你這種個性。不,一部分的原因或許單純隻是因為我們彼此都是半途放棄棒球的人,所以聊起來很投緣吧。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還畏首畏尾的,現在已經變得更有魅力了。可是啊,你這樣會不會太小孩子氣了呢?你太過貪心,不管什麽東西都想一個人占為己有。”


    “我小孩子氣很正常啊,因為我本來就是小孩子嘛……醫生你以前不也是這樣告訴我的嗎?”


    “有嗎?啊,沒錯沒錯,的確是有說過。”


    “多虧有醫生幫忙,所以才有現在的我──所以我很不願意殺你。”


    “既然你這樣想,如果願意放我一馬的話,我會很感激你……不過看到你現在的模樣,我也不禁感到一股自信湧上心頭,覺得自己應該也算得上是一名不錯的醫生──那時候你年紀輕輕就加入地球鏖滅軍,因為責任感被壓得瀕臨崩潰。就是我治療你,讓你恢複成一般的小孩。隻是呢──我真是個不像樣的大人啊。真是的。”


    饑皿木似乎忍受著某種痛苦,微微皺起眉頭這麽說道:


    “應該說我真是個不像樣的父親吧。畢竟我連自己的女兒被人當成狗來養都不知道。”


    “…………?”


    “糟糕,扯到不相關的話題去了,不好意思。這隻是個中年大叔在發牢騷而已,一個大叔在發些窩囊的牢騷。可是就算像我這種沒用的大叔也是會知恩圖報的。雖然隻有短短幾個小時,要是有人讓自己的女兒恢複人性尊嚴的話──這份恩情我當然要回報。”


    說到這裏,饑皿木博士正好把手上的咖啡喝完。他的行為背叛了仰慕自己的花屋,不過他認為自己已經盡了解釋的責任,所以本來已經沒什麽話好說了。可是因為他身為醫生的習慣,還是忍不住向人提起忠告。就像先前對劍藤那樣,他也對花屋提出建議。饑皿木覺得這真的是個壞習慣……不,應該是職業病了。他甚至覺得自己身為醫生其實也很糟糕。


    “你好像打算今後繼續在地球鏖滅軍裏往上爬,要是這樣的話,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有個部門叫做不明室。那裏麵有個左右左危的女人,你要多加留意。雖然我不太想說自己前妻的壞話,可是我總覺得那女人──”


    饑皿木博士的壞習慣在中途就被打斷,所以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他到底打算給花屋瀟什麽樣的建議。其實不是壞習慣被打斷,單純隻是他的腦袋被砍斷、被斬首而已。


    就像女兒失去脖子以上的部位一樣。


    父親同樣也是沒了脖子以上的部位。


    從那件道具的特性來看,饑皿木博士原本猜想它的長度應該會比一般人預料的更長。果真沒錯,花屋手上那柄‘看不見的劍’攻擊距離似乎連這種距離都砍得到。而且那驚人的鋒利程度也如同他的預料,甚至自己身首異處之後一瞬間還能思考。


    饑皿木博士的頭顱掉在地毯上,從身軀湧出的鮮血如噴泉般弄髒了天花板與地板。花屋看著他的頭顱與身軀,肩膀不斷發顫──彷佛全身上下都在痙攣似的。


    沒錯,花屋瀟現在──


    正因為悲憤交加而全身發抖。


    “我絕不會放過那個女人……不隻是從我身邊拐走空空,竟然還殺死饑皿木博士……!”


    雖說那柄劍‘看不見’,但花屋還是有感覺砍到東西。她自己親手砍下恩師的腦袋,卻還能像這樣認認真真地發怒。如果故事走向不同的發展,感情如此豐富的她說不定真的有機會──


    說不定她真的有機會成為沒有感情的空空真正的拍檔──事實上,她在一般社會的定位原本就幾乎等同於空空的最佳拍檔了。


    可是這樣的情節不會發生,絕對不會。


    現在正在逃離地球鏖滅軍,甚至應該說逃離花屋的空空,已經知道他和花屋之間沒有機會──可是唯有花屋還不知不覺。


    她到現在還是打從心裏相信。


    相信她未來將會和空空空兩人一起拯救人類──打倒地球。


    就像是個墜入愛河的少女般深信不疑。


    “你等等我,空空……我馬上就會去救你。”


    8


    假如這個世界上有正義的存在、就算英雄真的存在,可是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肯定與正義或英雄無關。了結一切的或許就是所謂的愛或是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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