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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你討厭某人,


    也有某人討厭你。


    1


    在地球鏖滅軍第九機動室室長·空空空出發前往四國的第二天、隔天早上,她的直屬部下,同時也是現在負責照顧他的人,代號‘篝火’、本名冰上並生一如往常結束早晨的訓練,淋浴洗去一身汗水之後,為了和不明室室長·左右左危會麵,驅車前往兩人約定好的飯店休息室。


    當然她還不知道。


    一無所知──空空空現在已經淪為別人的階下囚,正在接受魔法少女‘pathos’秘秘木疏她那對於十三歲少年來說過於殘酷的拷問。


    時間已經過了早上七點半,也就是說從空空開始接受拷問之後已經超過六個鍾頭。‘篝火’根本無從得知他現在的狀況如何,甚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雖然時間不算長,但她──冰上並生在這段時間一直就近看著這位名叫空空空的‘戰士’、‘英雄’。她當然相信空空還活著。她相信空空雖然置身在情況不明的四國土地,但還是活得好好的。因此她隻是依照最恰當的方式行動。可是如果說她一點都不擔心,那自然是騙人的。


    所以在接下來的會談中,她說什麽都必須從那個左右左危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情報才行──可是這個計畫,或者說站在她這個立場理當會有的想法在到達飯店之後就立刻碰壁。


    不,不隻是碰壁而已。


    而是完全被人搶了先機──‘篝火’來的這處飯店是她開重要會議時常用的地方,也可以說是她的老巢。她不隻是熟悉、習慣這裏而已。這間飯店所有的一切──上至經營者,下至從業人員──全部都在冰上並生的掌控當中。為了掩飾,對外的文件上她與這間飯店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實際上這裏已經像是‘篝火’身體的一部分了。


    冰上並生手中有好幾個像這樣的地方,利用在工作上──上司空空空不知道這件事固然是他自己的問題,因為空空對他人不感興趣,不管是照顧自己的人或是誰都一樣。但是連她口中所說的‘上頭’,也就是地球鏖滅軍都不得而知,就是因為她有這種幾乎可以用陰險來形容的深沉城府。


    ‘篝火’有一個罪犯弟弟,所以她總是像這樣不斷利用各種手段,謹慎小心地保護自己──過去她的人生就是一再重複這種基本上根本是白做工的防範工作,直到現在也還是一樣。


    在極為偶然的情況下,有時候‘篝火’的用心會像這次一樣發揮實質效用──原本有用。可是當她一腳踏入飯店,就發現事實上並非如此。


    嚴格來說,她在飯店的地下停車場停好車的時候,就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等到她進入飯店,發現飯店裏不但沒有住宿客,就連一個職員也沒有的時候更確信出了事。


    “…………”


    “如今的四國──”


    一名坐在飯店一樓咖啡廳椅子上的女性對呆站著的並生說道──雖然她們兩人之間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可是因為這裏沒有其他人在,鴉雀無聲,所以並生能夠清楚聽到那人清亮的聲音。


    “──從空拍影像來看,連一個人都找不到──你是不是以為這裏也變成像四國那樣了?並生。”


    “……你好。”


    並生不理會對方的言詞與挑釁,裝作沒事樣子點頭致意──無論對方讓她多麽感到不快、多麽厭惡,可是論階級還是對方比較高。


    “早安,左右左危室長。”


    “早啊。唉,有件事請你幫個忙──你到裏麵幫我泡杯咖啡好嗎?我不曉得該怎麽泡咖啡耶。”


    “我還以為這世上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正如左右左危所說的,雖然她人坐在咖啡廳裏,桌子上卻沒有擺咖啡杯或是玻璃杯──無論她是不是真的不曉得怎麽泡咖啡,至少她似乎不打算自己動手。


    不。


    並生知道她是真的不懂。


    知道她是真的不懂如何泡咖啡。


    管它是天大的事情,隻要自己沒興趣連理都不想理──這種個性要說有研究人員風格的話確實很像、說有科學家風範的話也沒錯,可是怎麽樣都不像一般人。


    “如果想喝咖啡的話,請你向服務生點餐,左博士。隻是不曉得什麽原因、不曉得為什麽,我好像找不到人。”


    “我已經請所有人離開了。”


    左博士──左右左危不以為意地說道。


    “因為我不希望有人聽到我們接下來要談的事情……這樣不好嗎?”


    “不……”


    請所有人離開。


    這句話恐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請人離開吧──不是今天一天把飯店裏所有人全都趕出去這麽簡單的事情,或許是更徹底的淨空。


    並生實在不願意去求證,但是此時此刻這間飯店的‘控製權’──不是‘經營權’而是‘控製權’──已經落到左博士的手上了。就在昨天晚上並生告訴她在這裏見麵之後,直到天亮的這段期間,這個原本一切都由並生一手掌握的地方,已經徹徹底底被左博士給竊占。


    所謂的淨空是這個意義。


    真是太大意了。


    並生應該先約在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場所見麵,然後在不告知地點的情況下把她帶到這裏來才對。停在地下停車場裏的車子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被人動手腳──雖然她很喜歡那輛車,遺憾的是現在似乎也隻能報廢。


    那些住宿的旅客與飯店員工現在到底怎麽樣了……擔心這些也沒用。


    隻能祝他們好運了。


    “沒有什麽不好,非常好。你想喝什麽牌子的咖啡?”


    “隻要是黑咖啡,什麽都行。”


    “……我現在就去泡。”


    並生走進咖啡廳裏頭,在櫃台內開始磨起咖啡豆。她的上司空空空才十三歲,還不喜好喝咖啡,並生自己則是愛喝紅茶,所以她泡咖啡的技術不算好。可是泡咖啡是淑女必備的禮儀,如果隻要是黑咖啡就好的話,這樣她也泡得出來。可以的話,她真想連什麽毒物都一起泡下去,隻可惜現在手邊沒有毒藥可用。


    地球鏖滅軍裏普遍大家都在使用的藥物‘精神屏蔽劑’,她倒是有幾顆。特別是第九機動室因為頭頭不用,所以還有剩餘。可是在咖啡裏加這種藥應該也沒用──她不認為左右左危的精神會受到這種藥物影響。


    左右左危和空空室長比起來,到底誰的精神比較不會產生動搖呢……


    雖然同樣都是不會動搖,並生認為空空的安定性與左博士的安定性看似一樣,但兩者其實有不同之處。她也沒辦法具體說出到底怎麽樣不同……就感覺來說,他們的‘觸感’不一樣。


    空空的‘觸感’是幹冷。


    左博士則是陰濕。


    如果要說哪個比較好,她也說不出來,就真正的意義上兩者都說不上好。但幹冷的人還是比較好相處吧──那種陰濕的異常會讓周遭的人精神狀況也跟著變陰沉。


    “讓你久等了。”


    並生把泡好的咖啡放在托盤上,拿到左博士的座位旁。她隻泡了一杯,給左博士喝的一杯。要泡紅茶的話當然還是可以,可是並生不想在左博士掌控下的飯店裏吃任何東西──如果可以的話,她連這裏的空氣都不想吸。


    或許因為知道並生心裏是這樣想的,左博士沒有特地問‘你自己不喝點東西嗎’──不過她也沒有道謝,隻是一副理所當然地喝了一口並生端來的咖啡。


    左博士之所以想都沒想就喝下並生泡的咖啡,當然不是表示信任她,單純隻是不把她放在眼裏吧──這個女人早就已經看穿在這種情況下並生沒辦法搞鬼。


    的確沒錯。


    就算並生真的有帶毒藥,應該也會想辦法忍住把毒藥加進咖啡裏的衝動──可是就算這樣也絕不能被左博士影響,現在會談根本還沒開始。


    並生心想照她的要求泡一杯咖啡就已經夠了,坐在左博士麵前。


    “……老實說我覺得很意外,沒想到不明室的財力與政治影響力這麽厲害,竟然這麽輕易就把經營中的飯店納為己有──”


    “你可別誤會喔,這可不是在向你示威。而且你這麽聰明,我認為應該沒有這個必要──我的目的真的隻是想清場而已。”


    “…………”


    這種話根本不能信。


    左博士說這話也不是想要取信於並生。


    可是她這麽做也不是鬧著玩,並生認為這應該也是某種布局。


    “趁這個機會我就把另一個誤會也解釋清楚吧……控製這家飯店不是不明室幹的,是我個人的作為。這件事和地球鏖滅軍沒有任何瓜葛。”


    “…………?”


    如果說是布局的話,這種行為未免太沒意義了。


    雖然左博士的目的可能就是像這樣讓並生心生混淆,但是她這麽做,最後很可能隻是徒增並生的戒心而已。這名博士會做這種事嗎?


    並生感到納悶,一方麵覺得這可能是陷阱,卻又沒辦法置之不理。索性就順著對方的話題──


    “有什麽不一樣嗎?”


    ──她問了這句話。


    “說實在的,不管控製飯店的是不明室還是你個人,我認為根本沒什麽差別……為什麽要強調這兩者的不同?我還以為你不是那種會吹噓自己成就的人。”


    “聽你這樣說,好像很了解我是什麽樣的人。”


    左博士笑道。她的心情好像不錯。說不定是因為並生隨便泡的咖啡出乎意料地好喝。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並生可真是做了一件無謂的事。就行為來說,取悅左博士就和為惡沒兩樣。


    “先不談我的人格,其實有很大的差別喔,並生。不是沒什麽差別,而是大大有差。我個人依照我的意願做出這件事……就代表我不希望我的這個行為被組織知道。”


    “…………”


    “也包括不明室的‘夥伴們’。”


    並生認為這句話單純就是謊言了。


    即便是不明室的人,這個博士、這個瘋狂科學家怎麽可能會把他們當成‘夥伴’看待──不過至少還是會當成‘同誌’,這就是左右左危在精神上些微乖僻異常的地方。


    如果相信左博士這番話──當然並生不會照單全收──這次她是瞞著那些‘同誌’,到這裏來見並生的……要是這樣的話就更令人費解了。


    ‘不明室’應該很想動用‘新武器’才對──並生還以為無論用何種花言巧語、再怎麽粉飾,總之左博士主要就是要找她談動用‘新武器’的事情,難道不是嗎?


    “沒有辦法證明你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左博士。再說我不認為你有足夠的能耐對這家飯店為所欲為……難不成你玩股票賺大錢了嗎?”


    “我是自認對經濟體係的架構很清楚啦──隻不過如果光靠錢就可以辦到這種事的話可就輕鬆了。這你應該最清楚了,不是嗎?”


    “…………”


    “好吧,也難怪你會像那樣懷疑我。可是別忘了喔,對你們兩姐弟來說,我可是你們的恩人──”


    左博士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


    當然隻有令人不快的人才會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但如果這個人是左博士的話,她有時候也會故意擺出這種惡形惡狀的表情,當作與人談判的手法。


    因此不能一概而論,亂發脾氣。


    可是就算這樣──不管她是不是心懷算計──聽到別人隨隨便便談及弟弟的事情,對並生而言仍是不愉快。


    空空與她身邊的人常常把冰上並生──‘篝火’當成從裏冷到外的冰山美人,可是實際上這是她刻意,而且強迫自己要擺出這樣冷若冰霜的樣子。


    為了達成目的就連個性都能改變,這就是並生。


    這是她心有盤算,認為這種性格比較適合現在自己的工作與周遭環境──其實從根本來說、從根源來說,並生本人的個性比周遭眾人對她的印象還稍微更熱情一些。


    平常她幾乎把內心的熱情完全壓抑住,但是會因為某件事而爆發出來──雖然這種狀況不會發生,不過有時候還是會稍稍顯露於外。最具代表性的地雷開關就是當有人提到她那個原本是縱火狂的弟弟,還有言談中說到她的身體遭到不明室改造的事情──而左博士現在兩件事情都踩中了。


    雖然並生沒有因此憤而離席,也沒有情緒失控而罵回去,不過還是動了念頭想要說兩句話諷刺左博士──


    “如果你對我們姐弟倆是恩人的話──”


    她這麽說道。


    “那我的上司空空空對你來說,就變成可恨的仇敵了吧──畢竟你的前夫與前女兒之所以會死,和他脫不了關係。”


    “……前夫就不說了。”


    表麵上,左右左危麵不改色地回答。


    她也是能夠完全控製自我情緒的人,不過或許是因為比較年長的關係,又或者單純隻是精神強韌,她控製得比並生更加徹底。


    雖然她的表情很豐富,算不上是撲克臉。不過並生甚至懷疑她是不是連每一條表情肌肉都能操控自如。


    “你不覺得前女兒這種說法很奇怪嗎?就算斷絕母女關係或是沒有在一起,女兒還是女兒啊。”


    “姑且不論你改造我們姐弟倆……可是你對那孩子的改造別說是對女兒了,根本不是對一個人該做的事不是嗎?從你做出那種事的那一刻起,那孩子就不再是你的女兒,而且連人類──也稱不上了啊。”


    “你講話還真是刻薄呢。”


    “但我說的是事實。”


    “我的工作就是改變何謂事實──算了,找你不是為了談這種事。”


    左博士冷靜地換個話題。


    這恐怕不是因為她不願意繼續討論女兒──前女兒的事情。對她來說,這就像是結束季節性問候一樣──感覺上就和說“今天天氣真好”完全沒兩樣。結果發生變化的、能夠改變的就隻有並生的心情而已。


    “……好吧。”


    到頭來關於這件事,並生還是選擇主動退讓,反正她退這一步也沒什麽損失。如果假裝相信左博士能夠讓會談更加順利的話,裝裝樣子也無妨。


    “既然你說占據我的財產是你個人的行為,那就當作是這麽回事吧──仔細想想,你所有的行為都像是個人興趣一樣。”


    “啊哈哈,別擔心,今天下午我就會把飯店還你。隻是沒辦法完好如初就是了……”


    如果不是完好如初就不要了,應該說無論再怎麽樣恢複舊觀,並生都不想要。不管有沒有恢複原狀,天知道是不是被左博士設下什麽機關。


    今天的會談結束之後,如果可以的話,並生這一輩子、就算到下輩子都不想再接近這家飯店。


    “那就來談正事吧──我想應該不用我叮嚀,這件事不能告訴其他人,禁止走漏口風。如果讓其他人知道我對你說這種事,我可能會被地球鏖滅軍解雇──應該說有可能會被殺掉。”


    “……聽你這樣一說,真的會忍不住想說出去呢。”


    “勸你還是別這麽做。你聽了我說的話,搞不好連你也會被解雇、被殺掉喔。”


    是有關四國的事情。左博士這麽說道。


    “…………”


    “就是關於你那可愛的上司現在潛伏進去的四國──那片完全斷絕音訊的土地四國的事情。唉,並生。你認為現在四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那可愛的上司就是去當地調查這件事。”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依照現況,我的感覺就是想不出意見。”


    這是騙人的。


    並生沒有意見,但是個人想法倒是有一些──可是不管怎麽想,她絕不會讓人家一問就乖乖回答。


    “應該說情況完全讓人摸不著頭緒……‘上頭’好像認為是地球的新型態攻擊,而且目前真要說的話,以客觀角度來看,我認為這種嫌疑也很有可能。”


    “嗯,是啊。這樣想也沒錯。”


    左右左危點頭說道。


    隻不過她的點頭一點意義都沒有。


    連喝水鳥玩具或是紅牛點頭擺飾點起頭來感覺比她有誠意。


    “可是懷疑‘沒錯的事情’也是我的工作。”


    “做這種肮髒的工作還真是辛苦呢。”


    並生這麽說原本是想挖苦左博士兩句,可是說出口之後,聽起來好像她真的很體諒對方的立場似的──因為‘不明室’雖然是地球鏖滅軍的地下部門,但他們確實也老是負責執行一些不幹不淨的工作。


    必要之惡。


    不管再怎麽說,必要惡終究還是邪惡的一種。這是並生身為‘篝火’的看法。


    左右左危完全不理會並生剛才說的話──


    “撇開我的工作不談,每次一有什麽怪事發生或是遇到什麽異常狀況的時候,所有原因就全都算在地球頭上,這樣真的有點太蠻橫又太不講理──”


    她這麽說道。


    “自從一年前‘巨聲悲鳴’把三分之一的人類消滅之後,這種傾向就更明顯了……絕對的敵人有時候會讓人喪失冷靜的判斷能力。不過像地球鏖滅軍這樣的組織本身就是靠眾人對地球的敵意糾集起來的,也難怪會有這種毛病。”


    “……一般來說擁有共同敵人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產生的關係最為密切。或許是因為在所有人際關係當中,這樣的利害關係是最牢靠的。有一句話叫作‘吳越同舟’……”


    並生把對方的話轉換成一般世人認知的觀點,不願意隨著左博士的論點起舞。


    在沒搞清楚左博士想說什麽之前,連應聲都不能隨便應。


    “可是在和地球對抗之前,人類的敵人本來是人類吧。”


    左博士說道。


    光從左博士的態度來看,她似乎壓根沒理會並生的反應,但這是不可能的。最好當成左博士隨時隨地都在算計自己比較好──雖然飯店的控製權已經被搶走了,但是並生絕不容許連自身的控製權都被她搶走。


    “如果我是地球的話,根本不用花費心力讓人類滅亡。反正隻要放著不管,人類自己就會互相殘殺、自生自滅。又是搞什麽‘微聲悲鳴’或是‘巨聲悲鳴’、又是把‘地球陣’之類的怪人送進人類社會,這樣會造成反效果吧。要是人類因此聯手的話豈不是適得其反──對付像人類這種會同類相殘的種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置之不理。”


    “……或許本來就不應該要求地球像人類一樣有算計心。”


    並生開口,謹慎小心地說道。


    “而且你這個觀點應該是旁觀者清……或者說是像你這種人特有的,從製高點俯瞰事物的意見……實際上應該很難像那樣站在綜觀的角度上看事情。你總不能對地球提出建議,告訴他‘為什麽不這麽做’吧?”


    “是啊。人與人相爭的理由大多都是很沒道理的──之後回想起來,總是有很多事情‘應該這麽做’、‘早知道這樣選擇就好了’。可是這是人與人相爭的情況──而不是指人與地球相爭的情況吧?你不是說了嗎──不應該要求地球像人類一樣有算計心。”


    “…………”


    “你說得沒錯。我們確實不知道地球怎麽想、又有什麽戰略,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同時也意味著我們甚至不知道地球是不是真的想要毀滅人類。搞不好地球別有所圖也說不定。”


    “別有所圖──你是指?”


    “我不曉得地球有什麽打算。可是如果地球這麽做是考慮到消滅人類、讓人類滅亡之後的未來──也就是說對地球來說,如果消滅人類不是目標,單純隻是一個過程、一個階段;如果有什麽理由讓地球甘願冒著造成反效果的風險也想要盡快有個結果的話。這樣多少也能體會為什麽他使出這麽多手段。”


    “這個嘛……”


    並生險些就要點頭認同,在最後一刻打消主意。


    可是在心情上,並生不是不了解左博士的意思──雖然再也沒有什麽事比體會地球的心情更加愚蠢,而且並生對地球的恨意非同小可,所以她從來不曾有這種想法──但如果站在地球的角度來思考,她確實不認為有什麽必要把人們──也就是人類種族當一回事。


    地球是一顆行星,考慮到地球的壽命,人類的出現隻不過是‘前不久’的事情。而且放著不管,或許也會像其他大多數生命體一樣在‘近期’就會滅絕。如果他想要消滅的對象是從三億年前就已經存在的蟑螂,那就另當別論了……


    “或許地球任意刺激人類,反而會使得人類種族的壽命延長──促使人類進化。左博士,這是你想表達的意思是嗎?”


    並生故意說了一段她認為全然不著重點的話。她本想提出一個完全偏離先前話題的結論,用這種方式潑對方冷水。可是說出口之後,又覺得這個結論似乎也不是那麽不著重點。而且光從可能性來看,這個結論的可能性感覺還頗高。


    應該說搞不好左博士實際上就是這樣想的……


    “你說的或許也不是不可能。”


    左博士平常說話就是這樣含含糊糊,完全看不出她內心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麽──之後她又繼續說道:


    “不過就我來說,我對‘進化’的看法和你──還有大多數的人都不一樣就是了。”


    說了這麽一句話。


    “……什麽意思。”


    “這就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左右左存輕易就把並生這個問題帶過去了。


    這樣一來,反而是並生被潑了一桶冷水。


    “根據我的想法──目前想出來的假設,地球可能根本沒把人類放在眼裏。要是這樣想的話,不就能解釋為什麽第二次‘巨聲悲鳴’遲遲沒有發生嗎?地球沒有經常性使出‘巨聲悲鳴’毀滅人類,就是因為他的目標不是讓人類滅亡……”


    “你是說地球對於如何毀滅人類有某種‘堅持’嗎?好像有某種特定方法或是常規之類……可是這樣不就和博士你先前的說法有矛盾了?”


    “我本來就不認為自己這個人活得毫無矛盾。順帶一問,我說的話哪裏有矛盾?”


    左博士很厚臉皮地問道。


    並生感覺自己好像正在接受她的考驗──不,實際上她就是在考驗自己吧。


    而且不是測驗,而是實驗。


    就像那時候那樣,現在左博士仍然在對並生進行實驗。


    “如果地球別有目的,在達成目的的過程中想要盡早毀滅人類的話──那根本沒道理拘泥於特定某種方法吧?依照人之常情,不都是想要盡快把這種事前準備、事前工作早早做完不是嗎?”


    並生無意中用了人之常情這句話。


    雖然她指的對象是地球。


    可是並生不理會措詞上的不當,繼續說道。


    “不過這或許是因為地球與人類的時間格局規模不同也說不定。”


    “是啊。你說規模不同也指出一個不錯的重點。雖然人類方麵──地球鏖滅軍方麵認為自己在曆史上已經和地球打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是從地球方的感覺來說,或許隻是覺得‘今天遇上了一個怪怪的家夥,所以先觀察情況’……”


    “……我個人還是不認為地球有知覺。”


    “我也不認為。”


    左博士二話不說也同意並生的意見。


    有人同意自己的看法,可是感覺一點都不高興。這種體會還滿新奇的。


    “一點都不認為。”


    “…………”


    並生沉默不語。


    就是因為空空空不在才會催生出這場會談,所以這種‘如果’絕不會發生,可是如果空空在場的話,討論的內容會講些什麽呢?


    如果那個實際和地球打過照麵的男孩──


    和地球對話過的男孩空空空有出席這場會談的話──


    如果冰上並生的上司、把她的弟弟打到從此癱瘓的男孩、害死左右左危的前夫與前女兒的男子空空空就在這裏的話──他到底會做何表示呢?


    他會如何代替地球表達意見呢?


    不,就算空空不會代替地球表達意見──或許他也能讓兩人充滿假設的推測更進一步接近真相也說不定。一想到這一步可能會為地球與人類對立的局勢帶來多大的改變,多少還是會令人為之扼腕。


    當然不確定空空空會對左在存的母親左右左危采取什麽樣的行動──還不確定現在在四國生死不明的空空空能否活著和左右左危見上一麵。


    “也罷。”


    左博士這時候把咖啡全部喝完了。


    至少她沒有要求再來一杯。


    “無論地球意欲為何,身為一個獨立研究的科學家,就我看來我認為地球和人類這場仗根本沒得打──再說如果沒有地球這個立足之地的話,人類就會失去生活的基礎。”


    “如果要這樣說的話,這件事也談不下去了……這不就像是說如果沒有草食性動物,肉食性動物就沒辦法存活,所以草食性動物比較強一樣嗎?”


    “聽你用這種方式比喻,就會覺得地球與人類之間的關係好像也能當成是某種共生關係,而且這種說法還有可能是正確的──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嘛。”


    “再說你不是獨立研究的科學家吧?你是隸屬於地球鏖滅軍……”


    “平常的確是。不過現在坐在這裏的我,是個人獨立研究的科學家,沒有老板的。”


    “…………”


    難道左博士就是想營造這樣的事實,才會用個人財產控製這家飯店嗎──她原本應該就不是那種會受限於立場的人,但還是得小心再小心,謹慎行事。隻是這樣做令人難以接受。


    先前的會談內容對並生來說也算頗有新意,並非毫無收獲──雖然對方是左右左危讓並生有些不滿,可是她自己也得益不少。


    關於這一點,並生甚至很感謝左博士。


    可是過去的事情還是不能就此一筆勾銷。


    “……可是,”


    並生說道。


    “博士就是想和我說這些事嗎?你隻是想和我討論地球是懷著什麽樣的意圖和人類對立,所以才會在這個時間點和我接觸嗎?而且還是以個人名義……”


    “怎麽可能。如果隻是要講這些事的話,那在電話裏講講就夠了──主要要談的就隻是四國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如此而已。”


    左博士淡淡地說道。


    “可是如果要討論這件事,就必須得推測地球到底有什麽意圖──唉,並生,難不成你認為現在四國發生的奇妙──應該說莫名其妙的現象,當真是地球在實驗些什麽嗎?難不成你認為地球正在進行某種測試,探索新的攻擊方式對付人類嗎?”


    “……先不管我怎麽想,聽博士你這樣一說,我認為這也是有可能。或許現在發生在四國的小規模現象就是在緊鑼密鼓準備之後接踵而來的大規模攻擊。”


    現在整個四國都遭受其害,身為日本人,要把現況稱為‘小規模’實在滿有抵觸的。可是從世界地圖來看的話也隻能這麽說了。


    “但就算在做準備,也實在太教人摸不著頭緒了。左博士,你不這麽想對不對?不但如此,你還認為這次事件不是地球在搞鬼──”


    “我不會一口咬定絕對不是。任何時候我都不會把話說死──就像你們一樣。”


    “…………”


    “你不覺得這樣想才合理嗎?如果把這現在發生在四國的現象當成是人類幹的好事,而不是地球搞鬼……”


    “人類……幹的?”


    並生的腦袋沒辦法接受這句話。


    她隻是一再地重複這段話而已──並生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已經把事情說死,也就是陷入思考停滯的狀態。即便剛才左博士就當著她的麵這麽說,她也不這麽認為。可是這個想法是她壓根兒想都沒想過的。


    雖然並生認為現在手上的線索不夠,還沒辦法斷定四國發生的神秘現象是地球幹的好事──可是左博士竟然說這是人類造成的。


    “……這個假設實在非比尋常、太天馬行空了。老實說我真的覺得有點聽不太懂。該說天才的想法打從根本就和我們不一樣嗎……”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這麽輕意就把天才這兩個字搬出來。我既不是天才,也從不曾稱呼別人為天才。”


    左右左危泰然自若地說道。


    她不認為自己是個天才倒讓並生覺得很意外──不,這說不定和話術無關,單純隻是自謙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該怎麽說才好……這種自謙真是嘲諷意味滿滿……


    “對你們來說,這個想法確實很天馬行空,可是你也沒有根據可以否定說絕不可能吧?”


    “根據……”


    並生一邊心想‘你們’這句話到底包括哪些人,但就算問了左博士,她十之八九又會打哈哈,所以──


    “沒有證據可以否定,這就是所謂惡魔的證明吧。”


    ──並生這麽說道。


    “就像人類沒有辦法否認外星人不存在那樣。”


    “你屬於不相信外星人存在的那一派嗎?”


    “……地球已經存在於宇宙當中,而人類又存在於地球上。那麽從機率上來看,在廣大無垠的宇宙某處應該會有類似地球的行星與類似人類的生物。這種主張是因為人類沒辦法把宇宙每個角落都仔細看過一遍吧。這就是所謂的費米悖論……可是這不能當作相信外星人存在的理由。”


    “那你相信什麽呢?”


    左右左危裝模作樣地聳聳肩之後說道:


    “我可能相信魔法吧?”


    “?”


    魔法?


    2


    突然冒出來魔法這個單字,讓冰上並生感到很驚訝──因為左右左危的專業領域雖然多,但基本上她應該是信奉科學的使徒,沒想到竟然會從她的口中聽到魔法這兩個字。


    話雖如此,並生自己也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用過這個單字──久到她根本已經想不起來上次是什麽時候聽到這個字了。魔法。一時之間她搞不清楚意思,還以為是某種專業用語呢。


    可是實際上她的這個第一印象其實不算誤會──這是因為在現在的四國、在空空空陷入前所未有困境的四國當地,‘魔法’這兩個字已經不是一般單字,已經轉變成特殊用語了。


    不過這也怪不得並生。因為她要很久之後才會知道這件事──不,應該說如果她有機會知道的話,那也是過了很久以後的事情。


    這時候她隻覺得天才說了一句傻話。


    隻希望左博士別在這個話題上做文章。


    “你說魔法嗎?我太不相信魔法。”


    她隨便應付了一句。


    “我從來沒有相信過魔法。”


    “小孩子的時候也沒想過要成為魔法少女嗎?”


    並生心想隻不過是個比喻而已,有什麽好這樣死纏爛打追問?但她還是表現得很配合──


    “沒有想過。”


    這麽回答道。


    因為並生的回答實在太簡短,或許對方會覺得她很不配合──可是左博士聽並生這麽回答之後,卻還是緊咬著這個話題不放。


    “我以前倒是滿喜歡的。”


    她開始訴說自己的回憶。


    “那時候正好是所謂的黎明期吧。現在的魔法少女也已經變得多樣化,有很多不同的類型,雖然都叫做魔法少女,但已經沒辦法一概而論了。”


    “……從前崇拜魔法少女的少女現在卻成了科學的使徒,真是讓人感到相當諷刺。”


    並生這時候說的評論極為敷衍,根本說不說都對情況不會有任何影響。但左博士還是沒有把話題拉回到原本的主旨──反而還更進一步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要說諷刺的話,對科學家來說其實也沒那麽諷刺──特別是我的前夫可能還會喜孜孜地這麽說呢。”


    “…………”


    “你知道嗎?有一句格言說‘高度發展的科學與魔法無異’。”


    “那是亞瑟·查理斯·克拉克說的話吧……這句話有什麽問題嗎?他說的話和現在的四國有什麽關係嗎?”


    並生終於按捺不住,硬是把話題拉回原本的主旨──以為把話題拉回來了。但她根本沒想到自己現在說的那句話正好精準切中整件事的本質。


    並生這句話才真正稱得上是諷刺,可是左右左危聞言──


    “有關係啊。”


    清楚扼要地這麽回答道。


    “我們可以說科學最重要的使命,追根究柢就是分析魔法──從以前開始、從上古時代開始。甚至可說我就是為了成為魔法師才會踏上這條科學路也不為過。”


    雖然在並生的口中得冠上個‘前’字,可是左右左存已經是有一個孩子的母親,這時候當然沒有用‘魔法少女’而是用‘魔法師’表現──隻是如果要計較的話,用‘魔法師’也不好,應該是‘魔女’才對。並生心裏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不過這些用詞表現上的不同、措詞表達上的偏差,雖然看似無關緊要又不值一提,實際上卻有重要的意義──當然左博士也是刻意在使用上做區分的。


    ‘魔法少女’、‘魔法師’與‘魔女’。


    到底是哪裏、怎麽樣不同呢──這些同樣也是特定‘用語’。


    “所以讓人感到出乎意料,魔法與科學其實彼此相輔相成喔。並生,至少比你想像得更加契合。”


    “……對我來說。”


    對我來說,科學就像魔法一樣。並生本來想這麽說,可是她發現這句用來結束這個話題的台詞正好與亞瑟·查理斯·克拉克說的話不謀而合,不禁在心裏暗叫好險,說到一半硬是換了一句話。


    “你為什麽想要踏上科學之路的理由根本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們和地球這場戰爭的本質是什麽。你一口斷定說四國發生的事情不是地球所為而是人類造成的,如果有證據可以證明的話,我願意洗耳恭聽。”


    “我沒有斷定什麽。這隻是假設而已喔。就和你們一樣,認為四國事件是地球正在進行實驗的可能性還是明明白白存在於我的心裏。隻是我沒有隨隨便便把其他可能性排除在外──不受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平等思考所有可能性有這麽奇怪嗎?”


    這種說話方式真討厭。


    可是無論如何,以‘科學與魔法’為主旨的話題好像總算結束了,並生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先前早就已經下定決心要以冷靜的態度麵對左博士,可是等到發覺的時候自己已經被一路耍得團團轉了。


    她們在這裏像這樣談天說地,真的能夠讓空空室長的生還機率提高嗎?更進一步能夠讓人類與地球的戰爭占有優勢嗎?


    “確實還不能一口咬定是地球幹的好事,我也認為調查其他可能性很重要……可是左博士,要把那件事認定是人類的所作所為,這實在太勉強了。”


    “‘那件事’?聽你這樣說,你好像已經掌握到四國事件真正的本質是什麽了喔──並生,應該沒有人知道四國到底發生什麽事吧?至少從‘外頭’來看,應該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調查不出來吧。”


    “請不要挑我的語病──再說光憑‘外頭’看到的事情,也能判斷人類不可能辦到。要讓四國全域陷入音訊不通的孤立狀態、陷入能夠登陸卻無法回來的有去無回狀態,這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真是這樣嗎?四國事件的規模確實很大,但如果規模很小的話,就算是一般人也辦得到吧?比方說可以把一間民宅孤立起來、弄成音訊不通的狀態。把訪客的通訊機器搶走,關在家裏。如果是這點程度的事情,隻要不擇手段,多的是辦法不是嗎?”


    “我說了請你不要挑我的語病……我們在說的不是這回事吧?你這樣說連整件事的前提都不一樣了。我在說的是四國事件的規模很龐大,而不是──”


    “可是我說的就是這回事啊。”


    左右左危說道。


    “就算你說的不是這回事也一樣。因為就算規模再小,人類還是無法重現‘巨聲悲鳴’的效果,你說對不對?”


    “…………”


    “‘微聲悲鳴’也沒辦法重現啊。就連那些我們稱為‘地球陣’的怪人也一樣,不明室傾盡全力研究調查也完全無法重現。頂多隻能做出一個仿冒品──”


    “仿冒品……”


    那是指──


    那是指左右左危博士的女兒──左在存嗎?


    她指的是那個不明室嚐試製造人類無法目視的‘地球陣’,而產生出來的失敗作品──不,應該稱之為廢棄作品的女孩嗎?


    並生心想,這句話可萬萬不能給她的上司空空空聽到。就算這句話不是出自一個母親的口中也一樣。不過如果空空空會發脾氣的話,並生倒也有興趣知道他到底會怎麽樣發脾氣。


    空空空的憤怒。


    一個沒有感情的少年的憤怒。


    冰上並生之後將有機會在這個故事的某個情節當中,親眼目睹空空空的憤怒──屆時她將會深深後悔自己竟然懷著看戲的心情對他的憤怒產生興趣。


    “所謂的戰爭,追根究柢完全就是指‘技術的開發’──不管再怎麽粉飾太平,那些為現在這個時代帶來繽紛色彩的最新技術,大部分都是因為戰爭而誕生出來的。”


    “……撇開不明室不談,開發室在這場人類與地球的戰爭所創造的技術,好像也有些已經在社會上普及化了。”


    並生刻意在‘撇開不明室不談’這句話上加重語氣,就是不希望左博士認為自己在迎合她──不過開發室自己也有相當程度的黑暗麵就是了。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種‘競相開發技術’也可以說是一種‘互相搶奪技術’──因此我們才會努力不懈想盡辦法複製地球的技術,複製之後更進一步改善。可是講白了,我們的努力一點成果都沒有。”


    “……研究沒有成果還講這麽大聲,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單純隻是因為博士你還不夠努力吧?”


    “不可以為了說別人壞話,故意講這些違心之論喔,並生。再說我們的努力,你應該非常清楚啊──以你的親身經曆。”


    “…………”


    也對。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正確到讓並生深惡痛絕的地步。


    “而且不隻有地球鏖滅軍,其他組織也一樣──目前沒有任何一個組織能夠再現地球對人類發動的攻擊。當然不管哪個組織都已經有能力製造出仿冒品,而且也有些傻瓜堅持他們做出來的就是完成品。”


    “……如果是這樣的話──”


    並生直接跳到結論說道:


    “發生在四國的現象隻要規模變小就能再現,所以不可能是地球發動的攻擊──你的意思是這樣嗎?左右左危博士。”


    “我是說我認為可能性極低。從這一點又可以推測出好幾種不同的邏輯推理,說不定真相揭曉還真的像你想得那樣,隻是地球在進行實驗也說不定。”


    “…………”


    “我說的‘再現性’也是隻限於從外界角度觀察到的結果而已──四國內發生的事情說不定和‘巨聲悲鳴’相同,都是人類無法再現的異常現象。關於這方麵的問題,應該得等你家老板回來吧?不行不行,依照現在的狀況,我們現在沒時間等他回來了。”


    總而言之。左右左危這麽說道。


    “現在我們能確定的是假如你的上司沒有回來──空空空到了四國之後就這樣一去不回的話,就不得不對四國動用‘新武器’了。走到這一步的話,我們就再也沒機會知道四國內部究竟發生什麽事。這樣的話──我個人會很傷腦筋的。”


    “你會──傷腦筋嗎?”


    這句話倒是教人意外。


    就算隻是撒謊,並生還是很意外左右左危會撒這種謊。


    “真要說的話,我倒覺得博士你應該是和那些顯然想要動用‘新武器’的人站在同一國的。”


    “研究人員一般都會這樣想啊。難得辛苦做出來了,當然會想用用看嘛。這一點我不否認,而且在道德上也不太會猶豫。”


    並生心想不是不太會,而是根本不會吧。但她沒有作聲,等左博士繼續說下去。


    “可是動用‘新武器’的時機點不是現在。不隻是地球鏖滅軍,不明室本身也一直在注意使用‘新武器’的適當時機,認為現在就是最好機會。可是我個人不這麽覺得。那款‘新武器’對我來說就像我的孩子一樣寶貝,我不想在這個時間點使用它。”


    “……你說這是你個人的立場嗎?”


    像你的孩子一樣寶貝。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其實也沒多寶貝吧?並生把這段感想藏在心裏,忍住沒說出來。


    “沒錯。身為部門主管的意見和個人意見有時候就是會有不同啊。”


    “…………”


    並生不太了解這是什麽情形。可是她的上司空空空先前在被迫的情況下加入地球鏖滅軍,而且還被捧成第九機動室的室長。或許他能夠了解左博士想要表達的意思。


    不過就算了解,他們兩人也絕不可能互相交心。


    “說實話──”


    左博士說道。


    “你家上司的單獨任務就像是我強硬加上去一樣。因為我認為如果要盡可能提高不對四國動用‘新武器’就解決問題的成功機率,這是唯一的辦法。站在‘上頭’的立場,如果他去這趟能夠帶回一點成果的話自然是好事,就算失敗也能測試‘新武器’,麵麵俱到。應該說不管結果如何都好。所以才會允許這個緩衝提案。”


    並生心想,‘上頭’可能打著如意算盤,用這種方式的話,就可以把身為英雄卻是組織中不安因子的空空給解決掉,一舉兩得。


    “然後呢?”


    接著她這麽說道。


    “所以你拒絕動用‘新武器’嗎?”


    剛才並生一直在說‘新武器’‘新武器’,就這樣在不知道‘新武器’是什麽東西的情況下談了半天。四國這種令人摸不著腦袋的現象再加上‘新武器’這個神秘的名詞,講起來話來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霧裏看花一樣。可是就算這時候並生開口問左博士關於‘新武器’的具體細節,她也不可能會說。一方麵也是為了不在她麵前輕意露出破綻,所以並生也隻好忍耐這種曖昧不清的感覺。


    “你不惜和不明室以及軍隊首腦唱反調的原因是──”


    “你認為是什麽?”


    左右左咧嘴笑著問道。


    “我把你那可愛的上司拖下水的理由是什麽呢?”


    “………因為你認為這次的麻煩不是地球引起的是嗎?也就是說你覺得把難得做好的‘新武器’用在這種無關乎地球與人類對抗的地方太可惜了……應該說根本毫無意義。”


    “答對一半了。”


    “一半……?”


    當有人說答對一半的時候,大多數的情況都是幾乎答錯的意思──用考試來比喻的話就是五十分,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可是現在左博士所說的好像真的是指‘答對一半’。左博士說道。


    “四國現在發生的問題不是地球引起,要動用‘新武器’的確有點浪費,但不見得是毫無意義。我不是不能體會高層和其他人說什麽就是想把剛做好的武器拿來用用看的心情──所以如果是對一個什麽事情都沒有的和平小鎮動用我們的‘新武器’的話,我應該也會讚成這種不人道的主意,而且毫不惋惜就把‘新武器’扔過去。”


    “……你的話確實會這麽做吧。”


    不但會舉雙手讚成,而且還會親自帶頭執行吧。


    不過並生沒有立場批判左博士──不是因為階級上她不能批判長官,而是因為她自己身為地球鏖滅軍的一分子,過去在執行工作的時候,多少也曾經幹過一些隻能用‘不人道’來形容的勾當。


    所有人都堅稱這是必要的犧牲,或多或少犯下過一些罪行──既然這樣,她又如何能隻責怪左右左危的不是?


    如果並生有什麽理由能夠責怪左博士,就隻有關於弟弟還有自己的事情而已。


    如果隻是個人恩怨的話就能算數。


    空空一定也是這樣──


    “……那這次你為什麽不這麽做呢?左博士。”


    “因為無論是什麽狀況,要是現在四國發生的事情不是地球所為的話──使用‘新武器’就會帶來很大的麻煩。”


    “很大的麻煩嗎?我倒是……不這樣認為。”


    並生一邊思考一邊說話。


    雖然她沒有認定絕對是地球幹的好事,但也沒有深思過不是地球造成的可能性,所以不明白左博士的意思。


    “比起地球正在創造出全新的攻擊方式,我想應該沒有其他事比這更糟糕……如果地球真的創造出新的攻擊方法,威力肯定更甚於‘巨聲悲鳴’。”


    “你想想如果地球和這次事件沒有關係的話,那會怎麽樣。在這種情況下,犯人會是誰呢?”


    “會是誰……”


    突然這樣問,並生一時之間也答不上來──剛才左右左危好像曾經說過這次事件不是地球所為,而是人類造成的。


    “如果是人類的話……不,就像你說的,如果對象是一間民宅的話,那或許還說得過去。可是我不認為憑一人之力可以把整個四國推入險境、陷入麻煩當中。再怎麽想都是不可能的。四國可是有三百萬人口啊。”


    “我沒說是憑一人之力啊。再怎麽樣我都不會這麽異想天開啦。”


    “……既然這樣──”


    “如果不是一個人的話──那就不是個人犯罪,而是組織性占據島嶼的行為嗎?可是你認為這種事情,哪種組織辦得到──”


    說到一半,並生才赫然發覺。


    不,說她自己發覺實在有點厚臉皮了。她隻是被左右左危牽著鼻子誘導而已。


    “沒錯。”


    左博士頷首道。


    “沒錯,如果有哪個組織能夠辦到這種事,那麽‘組織規模一定相當大’──比方說一個好歹有能力和地球對抗、長久戰鬥的組織。”


    “…………”


    難道這次四國的事件是我們地球鏖滅軍下的手嗎──一瞬間這個念頭還從並生的腦海裏閃過,可是再怎麽樣應該不可能吧。


    要真是地球鏖滅軍的話,身為不明室室長的左右左危就沒有理由根據這麽不明不白、充滿假設性的推測,甘冒危險來找自己。當然不排除這可能是一個圈套──但如果是圈套的話,那就根本沒理由和其他組織召開會議,還不惜交換條件獨占調查權,把空空派往當地。


    再說要是幹出這種蠻橫的行為,想用這種方式超越其他組織搶占便宜的話,之後將會留下無窮後患──無論是哪個組織都和登上四國的調查人員失去聯絡,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實際蒙受損失──這種締結同盟的方式可不讓人樂見。要是其他組織全都聯手的話,饒是‘業界龍頭’地球鏖滅軍也無力抗衡。


    那麽同理可證,其他參加那場會談的組織也可以從嫌疑名單中排除。這次的同盟與協議當然不是隻憑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簽訂的──可是太過招搖的欺騙手段隻會給人機會找麻煩而已。要是這麽做相對能獲得龐大的利益,或許還有得談──但並生認為無利可圖。


    而且他們是保護人類的組織,雖然不忌諱有一些‘最低限度的必要犧牲’,可是三百萬條人命也未免犧牲太大。到底要期待有多龐大的利益回饋才能做出這種事情──


    “……那麽應該視為是來自國外組織的攻擊嗎?如果是國外的組織就不屬於同盟成員,而且確實有些組織認為隻要不是本國人民,就算犧牲再多條人命也不足為惜──”


    “現在就把焦點放在國外還太早了。你肯定還沒考慮過嫌疑最大的組織吧?”


    “嫌疑最大的組織?”


    聽她這樣說,並生還是不明就理。


    既然左右左危都這樣說了,應該就表示能說的提示都已經全都出來了──可是目前嫌疑最大的組織除了地球鏖滅軍之外也想不到其他地方了。


    “既然不是國外團體的話……那就是國內的對抗地球組織當中,沒有參加這次同盟的組織了……可是就我所知,比較具有規模的組織大都已經參加同盟了,畢竟這次事件非同小可。剩下的都是一些中小型團體,他們與其說是沒參加,應該是沒資格參加……”


    這樣的話,前提就不成立了。


    無法參加同盟的中小型──這樣說已經算是修飾過用字了,講白了就是弱小──組織應該沒有能力引起範圍影響整個四國的事件。


    不,要能夠引起這種事件,還是必須要有地球鏖滅軍這種程度的規模才行。


    就算不是‘業界龍頭’,至少得是排名前五大的組織才行──


    “……啊。”


    “看來你已經發覺了,就是那樣沒錯。”


    並生明明都還沒說話,左博士卻好像已經看透了她的心思,這麽說道。


    “沒錯。沒有參加同盟,規模又大到有能力這麽做的組織隻有一個──而且這個組織的條件相當適合以四國為背景引發事件。比方說他們的總部就在四國──”


    “…………”


    “絕對和平聯盟。”


    一字不差。


    左右左危把並生想到的組織名稱給說了出來,一字不差。


    “那個反抗地球組織的總部就設立在四國,如果是他們的話──”


    “……就辦得到。”


    ──也說不定。


    並生點頭這麽說道──她也不得不點頭了。


    如果是那裏的話確實可能──會不會做是其次,如果單論能不能的話,他們的確可以。可是……就算這樣……這種假設未免太……


    “可是絕對和平聯盟就是這次騷動的犧牲者──”


    “大家隻是自以為絕對和平聯盟是這次騷動的犧牲者吧?隻是因為聯絡不上又音訊不通,所以眾人理所當然會想到一個合理的結論,那就是他們組織已經毀了──不對──”


    左博士說到這裏,豎起一根手指。


    這是她心情好的時候會有的習慣,並生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可是並生一點都不認為現在的左博士心情很好。


    “說不定絕對和平聯盟確實已經垮了,但這也可以視為整件事情超出他們的掌控,導致他們自我毀滅。”


    “……你說超出控製……照你的說法也就是實驗失敗是嗎?用四國當背景進行實驗的不是地球,而是人類……?”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進行的是什麽實驗?


    應該要保護人類的組織卻在進行有害人類的實驗──


    “原本以為是被害者的人物其實是犯人,這不是推理小說常用的老套嗎?這樣你就知道為什麽我不想對現在的四國動用‘新武器’了吧?”


    “因為你不想讓競爭組織知道自己的技術情報……因為你想獨占‘新武器’的技術。”


    “我也不是打死堅決反對技術開放給人家……如果能夠幫助打倒地球的話,身為軍隊的一分子,我也不反對公開情報。可是現階段時機尚未成熟,而且……如果我的假設正確的話,這次事件根本無助於打倒地球。結果可能隻是把重要的隱匿技術白白送給其他組織而已。你可能會覺得很意外,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被牽扯進這種勢力鬥爭的事情當中。就是因為討厭這種事,所以我才會從開發室調到不明室去──我可不想被人當成政治鬥爭的道具。”


    “……我不覺得意外,因為你本來就是那種討厭人類更甚於地球的人。而且討厭到要不是有地球這個第三者成為敵人,你根本不會和人類聯手──”


    話說到這種程度或許有些超過,可是擺在她眼前的假設實在太驚人,讓並生不禁止不住嘴巴,變得多話起來。


    “可是是什麽原因讓你這樣想?實際上也沒有相關情報不是嗎?沒有證據也沒有情報的情況下,你為什麽會這樣想?”


    “你說得沒錯,這確實不能算是根據理論性思考導出的結論──所以我說這隻是假設,為了要驗證這個假設,我才想要借用你的能力。你的能力還有──你的上司、英雄、空空空的能力。”


    希望你們和我一起合作。


    左右左危明明白白地這麽說、這麽提出要求。


    這一句話很直截了當地表明左右左危這次把冰上並生找出來的理由──可是就算她單刀直入地要求並生幫忙驗證這個荒誕不經的假設,並生也不可能二話不說就一口答應。


    應該說並生不但不會一口答應,相反的她還認為這世上大概找不到第二件讓她這麽想拒絕的事──第二件讓她這麽不想扯上一點關係的要求。如果是情報交換、任務轉讓,甚至幹脆是命令跑腿也好,這些事都還在並生可接受的範圍,也不枉費她應約前來開這個會──但是和左右左危合作太過危險,怎麽樣都不可能。


    並生自己就別說了,她也不能讓此時可能正在四國遭逢險境的空空更進一步涉險。


    “……空空室長因為你的要求──換句話說就是因為你才會被派到那個危險的四國去,而你的意思是說如今還有求於他嗎?”


    “我認為我有足夠的權利提出這項要求,因為我的家人等同是死在他的手裏。”


    “豈有──這種藉口未免太自私了。”


    “研究人員都是很自私的──不過這次我可不光是因為自私才這麽要求,而且我是因為知道這個建議對你們有好處才會提出來的。”


    “應該也有壞處吧?”


    “那是當然。可是就算你默不吭聲地躲起來,一樣也沒好處不是嗎?因為照這樣下去,那孩子怎麽都活不久。”


    左右左危一臉不在乎說道。


    “……你是要求我以地球鏖滅軍一分子的身分助你一臂之力嗎?”


    “不,我沒這樣說。因為我也不是以地球鏖滅軍一分子的身分向你提出要求的。”


    “可是那又是為什麽?如果你真的那樣想,根本不用找我,隻要把剛才你說的話照樣向‘上頭’報告不就得了嗎?且不論這個假設正不正確……至少我認為很值得檢討看看。”


    “這是因為雖然你的表情硬邦邦的,頭腦卻很靈活。”


    “…………”


    現在這句話是在稱讚並生嗎?


    如果是的話,這可是左博士第一次不是因為她這副被改造的肉體,而是因為別的事情稱讚她。


    “‘上頭’就不像你這樣了──他們的腦袋已經因為對地球的強烈敵意完全僵化。該怎麽說呢……奇怪的是不管是哪個組織,權力愈大、地位愈高的人對地球的敵意與偏見就愈嚴重。室長層級以上的人除了我自己以外,我從來沒看過有哪個人能夠以客觀角度看待地球。如果要說有誰例外的話,也隻有你家那個可愛的上司而已……”


    不過空空空對於地球到底站在何種立場,目前也還看不出來──左右左危這麽說道。


    饒是這位博士也料想不到空空竟然和地球當麵對話過。


    可是即便如此──


    “‘上頭’那些人也不全都是老頭子,可是心思態度都已經完全僵化了──所以隻要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就算什麽證據都沒有,也會一口咬定是地球幹的好事。就我的意見來看,並生,你也是那種妄下斷言的人。可是至少你的心態還比較放得開,願意聽我說話,對吧?”


    “…………”


    “現在‘上頭’就沒你這麽開明──如果是在‘巨聲悲鳴’發生之前,‘上頭’或許還會願意聽我的意見。可是現在已經不行了──他們隻會把我當成一個腦袋不正常的家夥,聽聽就算了。”


    現在這時候可不能告訴她‘其實我也一樣把博士你當成“腦袋不正常的家夥”’。應該說從現在的對話來看──為了想辦法不要和她合作──並生這時候這麽做。


    “我覺得‘上頭’應該不會這樣。”


    她也隻能說出這種和內心想法完全相反的話。


    “這個嘛……言詞中不要觸怒他們、千萬別說他們心態僵化或是充滿偏見,隻要用客氣一點的說法──我想‘上頭’還是會願意聽你說。要不然我也可以幫忙從中協調。”


    雖然沒辦法和左右左危合作,但這點忙並生還是幫得上。如果能夠因此和‘上頭’建立聯絡管道,對並生也是好事一樁,而且也不用把空空室長拖下水。就現況來說,這應該是能夠擺脫現狀的最聰明的辦法了。


    可是偏偏當事人左博士興致缺缺。


    “比起我來說,由你開口成功的可能性或許會高一點──可是與其賭那麽渺茫的可能性,我還想找找有沒有其他辦法。再說你是因為了解我,所以姑且還願意思考這個假設……如果要向其他人說明的話,一開始我還得先解釋為什麽我會想到這個假設……不,為什麽會有這個想法才行。”


    “為什麽……”


    這麽說來,剛才並生也問過這個問題,可是左博士還沒回答。之後她先提出要求要合作,這個問題也就不了了之──不,聽她現在的口氣,難道她是故意把這個問題帶過去的嗎?


    她這麽想把原因拖到最後才解釋,所以一開始不做任何說明嗎?


    左右左危一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肆無忌憚,完全不懂得客氣兩個字怎麽寫。‘萌生這個想法的理由’究竟是什麽,讓她刻意拖到最後才肯講。


    她先前說過不是根據理論性思考所導出的結論。


    既沒有證據又沒有情報──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根據某種跳躍性思考得來的假設了。該怎麽說呢,這就好像是賭博行為中所謂的逆勢操作,‘因為大家都認為地球是犯人,所以我就來思考相反的可能性’那樣──


    “如果可以的話,我是想瞞著這件事和你們合作……就姑且問問看好了,你答應嗎?”


    “不管任何條件……我都不想和你合作。”


    要是不講清楚的話,會談可能會繼續沒完沒了地扯下去,並生也隻好直說了。


    她清楚表明自己的想法。


    “要是聽了那件事,說不定就會改變心意對吧?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才把那件可以稱得上是假設根據的事情擺到最後才說是嗎?”


    “也不是這樣。你不用想得那麽特殊複雜──單純隻是難以啟齒而已,隻是如果有人問起的話,我就不得不說出來而已。”


    “那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你能發誓不笑嗎?”


    “…………?”


    她這句話真是奇怪。不,左博士說的話一直都很奇怪,可是這時候更是離奇。聽左右左危會心生厭惡、會怒火中燒,但絕不可能會發笑。事實上並生在先前和左博士的會談中,嘴角連翹都沒翹過。


    所以她沒多想就發誓了。


    “我不會笑。”


    “是嗎?那如果你笑了,你們兩個就要無條件和我合作。這樣好嗎?”


    “……這個嘛,好啊。”


    雖然左博士沒有在賣關子,但遲遲就是不肯把她的假設根據說出來。並生愈來愈感到有些不耐,這時候竟然就點頭答應了。甚至連左博士用‘你們兩個’這句話不著痕跡地把空空一起拖進來,她都沒有表示任何意見,這可以說是當中最大的失策。


    站在並生的立場,她好歹應該回一句‘如果我沒笑的話,就可以無條件當作沒這回事吧’──因為要是接受並生這樣的要求,那千方百計、想盡辦法要把空空與並生兩人拖進來趟這灘渾水的左右左危可能就會把這件事一筆勾銷。


    不。


    搞不好她不會打退堂鼓收回──身為一名研究人員或許不可能會這麽做,但她很可能會麵不改色地接受並生提出的交易條件。


    這是因為不管是‘前’還是‘現’,至少左博士──左右左危在遺傳學上還是那位絕世賭徒左在存的母親。


    “在四國的絕對和平聯盟裏──”


    左右左危說道。


    “有一群很cute的魔法少女妹妹喔。”


    “……什麽?”


    “‘絕和’他們為了要打倒地球,在極機密的情況下走上不同於其他組織的路子,曾幾何時他們不再研究科學,開始研究起魔法──一再進行關於魔法的實驗。這就是當我聽說四國出事,一開始就先懷疑他們的原因。”


    “哈──”


    並生她──


    “哈──哈哈哈。”


    冰上並生──笑了。


    3


    就在冰上並生忍不出發笑的同時,四國香川縣某國中的一間教室裏,被綁在椅子上的空空當然心無靈犀沒得通,沒有同時露出微笑。


    他們兩人是第九機動室的上司與部下,而並生──‘篝火’同時負責照顧空空生活起居,在時間長短與距離感兩方麵都已經繼承了劍藤犬個的工作資曆。可是就連她也沒能和空空建立起那麽深厚的情感。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應該說包括劍藤犬個在內,這十三年來空空從沒和任何人建立起雙方能夠心有靈犀的情誼──如果要盡可能舉出一、二個候補人選,或許左在存與花屋瀟還算得上,可是即便是她們也稱不上完全了解空空空這個人的本質。


    所以空空與並生絕不可能偶然在同一片天空露出相同的笑容──再說空空現在的情況一點都不好笑。


    想笑都笑不出來。


    雖然讓人笑不出來。


    從魔法少女‘pathos’秘秘木疏開始拷問之後已經過了一整晚,空空現在還活著,或許該說他不愧是地球鏖滅軍首屈一指的英雄。


    “…………”


    空空渾身鮮血淋漓。


    經過這一個晚上,他身上不曉得已經挨了多少玻璃碎片──拷問開始之後沒多久就沒必要再數下去了,就算說他根本就是整晚坐著給人不斷扔玻璃也不為過。應該說這才是最能表現出事實的說法。


    空空撒在走廊下的玻璃碎片彷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可是這一整晚扔在他身上的玻璃數量太多,直讓人覺得再這樣扔下去的話,可能很快就要全都用完了──空空受捆的椅子周圍有如提早迎接寒冬的到來,玻璃碎片如白雪般積了厚厚一層。


    雖然疏原本就不打算靠近空空,可是這些玻璃碎片堆積如山,即便穿著厚底鞋也不太保險,搞得疏就算想靠近也靠近不得。


    “回答我。‘metaphor’她沒事吧?”


    這個問題──


    和疏剛開始拷問時問的事情完全一樣──而且已經不曉得問幾遍了。


    正確答案是疏扔出幾片玻璃,就代表她問了幾遍。


    “…………”


    疏一咬牙,嘴裏嘖了一聲。


    她簡直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這個事實與眼前的少年。


    這一整個晚上──從疏開始拷問之後,他連一句話都沒說。


    要是不回答問題──疏就會扔一塊玻璃。


    如果空空回答,而疏認為他在說謊的話──扔兩塊玻璃。


    如果不理會問題,白白拖時間的話──就要扔三塊玻璃。


    這些事疏在開始拷問前自己設下的三項條件──換句話說也就是規則,可是麵對這三項規則,空空采取的應對措施是──


    ‘悶不吭聲’。


    如果要問這代表什麽意思,意思就是說他會一整晚不斷被疏用玻璃砸個沒完。而且事實上疏也真的這麽做了──她扔了一整晚的玻璃。隻要是自己說過的話,秘秘木疏絕不會出爾反爾。


    那個少年肯定以為我在嚇唬他。


    他肯定以為我不可能當真這麽做。


    一定以為我到半途就會退縮,所以說──


    空空很快就會一改他的態度──疏原本是這樣想的,不過事與願違,完全與她料想的不一樣──等到疏發覺事情不如自己所想的時候為時已晚,雖然肉體上不像空空那樣傷痕累累,可是精神上被逼到走投無路的人卻是她。


    即便魔法少女服裝的防禦能力有如銅牆鐵壁──


    ──但卻沒辦法保護疏的精神。


    “‘metaphor’……她沒事吧?”


    走到這一步,重複同樣的問題也隻是徒增自己的壓力──再加上她很困倦,愈來愈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麽。而空空當然還是什麽都沒說。


    疏覺得自己好像對著一麵牆壁說話。


    她就像個機器人一般扔出玻璃,打中空空的腹部。可是也隻有這樣而已──他連哼都沒哼一聲。


    他不是在忍著痛楚。


    雖然不說話,可是一開始要是玻璃碎片砸在空空身上的時候,他至少還是會短短地呻吟一聲──可是現在他可能已經被玻璃碎片刺太多次,滿身是血,痛覺已經完全超出感知上限,可能都麻痹了。


    “…………”


    拷問的三條規律。


    沒想到他竟然反過來利用這三條規律。


    他選擇的應對方式太過驚人,如果易地而處,至少疏絕對不會這麽做──那就是不發一語,也就是保持‘沉默’。


    他的計畫是持續反抗疏定下的第一條規則──不,這種行為絕不是像陰謀計畫那般輕易又僥幸。


    再說一般人早在要遭受拷問的時候就舉白旗投降了,不過當他們聽到疏所提出的三項規律假設,一定會認為第二條與第三條能夠帶來一絲希望、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一線光明吧。


    聽疏問問題,然後回答。


    可是他們會在回答的時候參雜一些謊言,巧妙地誤導提問者──或是一邊假裝回答問題一邊拖延時間,然後在這段期間之內找出活命的機會。他們會認為這是可行之策。


    其實疏就是想要促使對方這麽做──不管空空說的是不是真話都無所謂。疏之前說這句話引誘對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當然安下陷阱,空空說的話是真是假,疏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思去判斷。


    換言之,她可以隨時隨地想對空空扔玻璃就扔玻璃──營造出一個對空空來說充滿壓力的狀況,不知道玻璃什麽時候會飛過來。


    這個隨機不定性就是拷問的最大重點。


    疏料想空空的回答應該會虛虛實實,而且還使些拖延戰術。站在疏的角度,她打算用這種方式對空空施予壓力,誘使他在說話的時候逐漸吐實──她不習慣拷問敵人,而且拷問太久的話搞不好還會給自己造成壓力,所以這是她苦思之後想出來的計策──雖然她不認為空空已經看穿自己的心思,但他已經把第一條規律當成脫困的機會了。


    一句話都不說。


    整晚一直都不理會疏的問題。


    空空這麽做,對疏來說當然就代表她每問一次問題就得扔玻璃──不同於第二條與第三條規則,在這種情況下疏沒辦法選擇要不要扔玻璃。


    她一定得這麽做。


    她一定得扔玻璃──不扔不行。


    不,隻是疏自己說過的話逼得她得這麽做,如果不想扔的話隻要罷手就好了──可是既然空空遲遲不開口,她就沒道理不扔。


    結果就是讓這場拷問失去隨機不確定性。


    事情變得千篇一律。


    對空空來說,就隻是每隔一段固定的時間會有玻璃碎片飛過來砸在自己身上而已──也就是說他根本用不著思考,不用苦思如何說謊或是拖延時間──不耗費一點心力。不,一直給人砸玻璃在精神上多少還是有一點消耗,不可能一點都不耗神。可是──


    “‘metaphor’……她沒事吧?”


    他不回答。


    決定要把空空敲出來的玻璃碎片拿來拷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疏自己。可是當疏告訴空空這件事的瞬間,這個少年或許反而還鬆了一口氣──疏這麽心想。


    她手中捏著一塊玻璃片,心裏一邊這麽想。


    這些玻璃碎片確實很尖銳──一想到要是這麽尖銳的玻璃砸在身上,疏就覺得直打哆嗦。要是她也遭到相同的對待,肯定撐不到十片就投降了吧。


    可是空空的想法肯定和她不同。


    如果隻是玻璃碎片的話──刺到也不會死。


    可能當他看到玻璃碎片的大小時就這麽判斷了──如果是這樣大小的玻璃碎片,就算挨一整晚應該也不會有事。實際上他也真的沒事。


    疏心想規則真是設錯了。


    她應該要把沉默不語時扔的玻璃設成最多片才對──她原本是設想要是自己置身在空空的立場,應該會把第三條規則當成可乘之機,所以設成丟三塊玻璃當作處罰。其次是第二條規則,所以處罰片數設兩片。


    而沉默不語的罰則最輕,隻扔一片玻璃──疏設下這些片數多寡也是有她自己的策略,可是空空卻是這麽計算的:就算他回答真話,要是回答兩次當中有一次被疏當成說謊的話就會被扔兩片玻璃,和沉默兩次挨的片數相同。更別提一想到要是每回答三次就有一次被當成拖延時間的話──既然如此,那幹脆一直保持沉默,反正結果也一樣。


    “…………”


    如果稍有心機的人或許的確可以從機率推測出結果都一樣的結論……可是就算推測得出來,另外還有一個可能性就是疏不會扔玻璃,一般人真能完全放棄這種可能性嗎?一般人會做出這麽苛刻的判斷──不是機率苛刻,而是對自己的身體這麽苛刻的判斷嗎?


    一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少年有這種能耐嗎?


    至少我沒辦法。


    光是想像就覺得痛。


    不過疏還是遵守然諾──讓自己受限於規則,每次看到空空不說話,就對他扔出一片玻璃碎片。


    “…………”


    不。


    不,她已經扔不出手了。


    不是因為精神上承受不了。


    在疏作勢要扔出去的時候,玻璃片卻從她手中掉下來。好在破掉的碎片沒有刺到她的腳。要是運氣不好的,動手傷人的人反倒自傷了。


    “……豈有此理。”


    她的手臂──舉不起來了。


    一整晚不停扔玻璃,結果就是這樣──她當然不是像棒球強投那樣使盡全力甩動手臂,但也已經從遠離空空的位置向他坐的椅子扔了好幾百片玻璃片了。


    少女的纖纖臂膀當然承受不了這樣的連續投球──魔法少女的服裝不會讓她的體力增強。


    疏的手臂無力地垂下──看來麻痹的不是隻有空空的痛覺而已。


    手腕的肌肉。


    回過神來,疏才發現連手掌的握力都已經沒了。


    “…………”


    在這種場麵當然不需要什麽控球能力,所以接下來隻要換左手繼續扔就行了──玻璃碎片還沒用完,隻要繼續撐下去,說不定還是有可能是空空先放棄投降。


    可是疏已經到極限了。


    秘秘木疏的手臂還有困倦都已經到了極限──不管之後要如何應對,總之現在必須先休息一下。她本來想把空空空的事情幹幹淨淨了結掉,然後心無罣礙地好好休息……結果這個計畫也泡湯了。


    這根本不是什麽堅忍不拔。


    到了這個地步根本不是什麽精神堅韌,而是精神異常了……疏隻能另尋他法。


    真的真的叫人難以置信,自己似乎屈服在這個被五花大綁、動彈不得的少年之下。


    “好吧……我放棄。看來用這個辦法沒辦法從你口中問出什麽情報。讓我先休息一下。”


    疏說道。


    空空當然不會回答她──可是就算他不說話,疏也沒有對他扔玻璃。


    “不過你可不要放心太早,千萬不要放心太早。經過這一個晚上,我已經認定你一定有相當重要的情報所以才堅不吐實──我決定說什麽都一定要問出來。所以你最好有心理準備,等我起來之後的拷問戲碼會比現在更加淒慘。你一定會後悔為什麽現在沒有老實一點。”


    疏一邊說,一邊覺得好像在為自己的挫敗找藉口。可是就算聽起來像是失敗者心有不甘,可是站在疏的立場還是得這麽說。她總不能說隻是因為太困太累才去休息的吧。


    見空空仍然還是默不作聲,疏這麽對他說:


    “你可千萬別企圖逃跑喔。綁住你的那條繩索已經用魔法設下了機關……要是逃跑的話,下場會很淒慘。”


    疏沒有具體告訴空空是怎麽個‘淒慘’法──一方麵是因為對方什麽都不說,她也不爽自己老是單方麵提供情報。而且她認為像這樣故作神秘可以增加恫嚇效果。不過現在疏自己心底也已經完全不認為這種恫嚇手段能夠嚇到空空了……


    她看看時鍾。


    時間是早上八點半。


    秘秘木疏決定在中午前起來,然後就和這個少年做個了結。


    “晚安。”


    說完之後,她便把空空留在原地,自己走出教室去。


    其實現在這個時間應該要說早安了。


    4


    現實上有個問題,即使空空空的精神層麵很強韌,其實也不如秘秘木疏這時候感覺到的這麽堅強、這麽剛毅不搖。


    話雖如此,他畢竟還是個十三歲的少年,而且在地球鏖滅軍裏又沒特別受過什麽承受拷問的訓練。地球鏖滅軍中好像的確有一個叫做拷問部隊的部門,可是目前空空和那個部門完全沒有一點瓜葛。應該說不管是訓練還是現實狀況,他都不曾被人逼到這種窘境,這還是第一次。


    空空本人認為不管在任何時候他總是虛與委蛇,遇到事情隻是加減應付,總是在生死關頭勉強保住性命──地球鏖滅軍內部把空空當成英雄對待之所以讓他這麽如坐針氈,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情況。


    如果不是經過鍛煉的職業騙子,這種老是在欺騙他人、欺騙周遭的日子可是很難過的?──不過空空本就不擅長解釋這種誤會,而且他也幾乎可以說已經放棄付出努力去解釋誤會,所以要說他沒有責任也是說不過去。


    如果空空從前稱呼為‘醫生’的饑皿木博士看到的話,他可能會把空空的生活方式評價為戲劇性人格吧──空空在四國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整個晚上都是在演出這種‘過度誇張的戲劇性行為’。


    他的演出就是──


    假裝自己不怕拷問。


    演出不怕拷問的戲碼。


    疏對他提出了三條規律,而空空之所以采取隻違抗第一條規律的態度──也就是保持沉默的理由,大致就如同疏推測的道理。可是還有一個理由疏連想都沒想過,那就是‘如果隻是默不作聲的話,演起來最簡單’。就好比在學校的成果發表會上扮演樹木一樣──不過空空這出戲(也稱不上,隻不過是沉默不語而已)也隻演到一半。


    頂多隻演到半夜三點左右。


    在這之前空空空一直強打起精神死撐──可是撐到半夜三點左右的時候終於支撐不住,竟然就這樣被綁在椅子上、半裸著身子睡覺了。


    執行拷問的秘秘木疏都還在強忍著睡魔的呼喚,一邊扔玻璃一邊耐著性子不斷質問空空,可是被拷問的空空空卻在靜靜地睡覺。這種情況已經不隻是滑稽而已,根本有如一場搞笑劇。可是事實就是如此,也沒辦法。


    空空之所以會睡著,一部分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太過疲倦──這趟到四國的‘旅行’是坐直升機‘飛過來’,他還坐不太習慣。重要的是,他到了四國之後發生一大堆事情,為此更是疲於奔命。如果還要說其他理由的話──如果要幫他這種不同於上課偷睡覺的另一種打瞌睡行為說話,疏用扔玻璃的方式拷問他也是一大遠因。


    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確實很危險,可是扔過來的畢竟不是能夠割傷肉體的刀子,兩者還是有差──雖然皮膚會被劃開,但如果是年紀相仿的女孩子輕輕扔過來的玻璃,是不會傷到肌肉的。所以隻要做好心理準備,連悲鳴聲都能忍住不發出來──可是人體上有一個地方不適用這種道理,那就是眼球。


    玻璃碎片可是眼球的天敵。


    最糟糕的情況可不是吃痛而已──就算隻是一小塊碎片還是有可能導致失明。因此空空在疏開始拷問的時候就把眼睛閉上,然後不再吭聲。


    雖然空空是為了保護眼球才把眼睛閉上,可是疏應該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就這樣睡著──所以沒有刻意命令他‘睜開眼睛’。


    疏投擲玻璃碎片的本意不是要傷害空空或害他失明,隻不過是營造恐怖的氣氛、用來當作恫嚇的材料而已。所以空空害怕碎片而閉上眼睛對她來說也是好事一樁──撇開這些微不足道的理由不談,誰想得到有人會在接受拷問的時候睡著。


    就這層意義上來看,空空空的精神確實如同秘秘木疏所想的那樣堅強又剛毅──搞不好比她想得更加堅強剛毅。


    無論如何──


    因為空空空從半夜三點就開始睡覺──為了不讓秘秘木疏發現,安安靜靜地睡覺,所以當疏想要去其他地方睡覺而離開教室的時候,他反而醒了過來。


    “晚安”。


    這句對疏來說隻是無意中脫口而出的問候語──在某種意義來說,算得上是她粗心疏忽的問候語卻成了外來刺激,讓空空空從睡夢中醒過來。雖然睡覺的時候玻璃碎片也持續傷害他的身體,這一覺睡得絕不算安穩。可是在身體上與精神上,空空也確實終於獲得喘一口氣的機會。


    這世上恐怕也隻有空空會在人家拷問的時候睡覺、喘一口氣。這也是因為秘秘木疏不習慣拷問行為、思慮不周,才會被空空逮到可乘之機──可是如果要因此責怪她犯錯,於情於理都完全說不過去。


    這是因為要是在一般的情況下,她想出來的拷問方法已經足已派上用場了。


    “…………”


    空空清醒過來──接著慢慢了解到現在自己置身在何種情況下。


    他睡醒之後的精神非常好。


    過去他一直要求自己日常生活一覺起來之後立即就能開始活動──要不然根本沒辦法應付棒球社的晨練。這麽說來,從前‘那個人’好像曾經抱怨過,說‘空空小弟太早起’──他還記得那時候好像是說要是空空比負責照顧他的‘那個人’還早起的話,她麵子上掛不住。


    空空如此回想起在他回憶中的那個人,然後立刻轉換心情──


    “……好了,該怎麽辦呢。”


    ──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也難怪。情況根本一點都沒有改善──雖然他是已經撐過了這一整晚的拷問,可是撐過了又如何?雖然很緩慢,可是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還在一步一步繼續惡化當中。


    如果在他忍受拷問的時候超過了時限,地球鏖滅軍就會對四國動用‘新武器’,把連同空空的一切全都殲滅。距離最後時限還有六天。接下來的六天,疏應該不至於就這樣繼續拷問空空。可是如果不想辦法改變現狀的話,他什麽事也做不了。


    現在疏應該是在哪裏睡覺,等到她起床之後麵對空空的時候一定會換個方法──可能會用更直接的拷問手段也說不定。不,雖然現在疏還沒有這個打算,但要是一覺起來精神為之一振的話,說不定她會認定從空空口中套不出情報,盡快把他‘收拾’掉之後離開這所中學,自己去找登澱證──隻是不管她再怎麽找都不會有任何收獲就是了。


    如果要在這種情況下硬找出一絲希望的話,或許就是疏睡覺的時候是去別的教室,沒有留在這裏……隻要疏沒有留在這裏監視,空空就能夠采取某些行動。


    至於‘某些行動’是指哪些行動,他毫無頭緒……


    “她是不好意思讓我看見睡覺的模樣嗎……”


    空空的嘴巴和眼睛一樣一直都閉著,所以舌頭、口腔與喉嚨都沒有受傷,也能如常發聲說話──不過說出來的話根本錯得離譜,而且還對女孩子帶有幾分幻想。


    實際的原因應該是因為空空雖然被綁在椅子上,但疏還是不願意這麽不小心,當著他這個敵人麵前睡覺──雖然她根本沒有防備空空可能在拷問的時候睡覺,然後在自己休息的時候醒來,不過這個判斷是正確的。


    如果就這層意義上來看,她離開教室去睡覺應該不算是希望,而是一種絕望──或許空空應該覺得失望才對。如果疏留在這裏監視順便休息的話,或許空空還可以趁她渾身都是可乘之機的時候進行某種攻擊也說不定。


    至於‘某種攻擊’是指哪種攻擊,他也一樣毫無頭緒……


    可是那名魔法少女離開自己身邊,空空還是打從心裏感到慶幸。和一個對自己有敵意的人長時間麵對麵待著,他受不了這樣的壓力。


    “她好像說要是把繩索切斷的話……下場會很淒慘。”


    正確來說應該是‘是逃跑的話,下場會很淒慘’。可是疏說這句話的時候,空空還沒睡醒──正好在他醒來之前,所以隻留下模糊的記憶。不管這是睡眠學習還是什麽作用,光是他還記得就已經算是一大奇跡了。而且如果要逃跑的話,首先還是必須想辦法處理這條繩索。要是這繩索有什麽機關(她好像這麽說過……)的話,結果還是一樣。


    空空的腳邊還有膝蓋上都堆著大量玻璃碎片──如果用嘴巴銜著玻璃碎片或是用其他方式,有辦法可以割斷繩索嗎?如果碎片夠尖銳的話,應該不是不可能吧……不過前提是這條繩索是一般的普通繩索。


    可是這條沒有繩結的繩索一點都不普通──可以猜想得到這東西可能帶有魔法。雖然空空不知道所謂‘下場淒慘’具體來說是什麽意思──比方說一個容易想到的例子,繩子上麵的機關可能是‘如果企圖切斷繩索,它就會愈綁愈緊’。


    要是這樣的話,就不能隨隨便便去動它了。


    現在不是必須賭一把的局麵──要是遭遇什麽萬一的話,空空或許必須得這麽做,可是他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現在這時候還不該出手豪賭,要謹慎思考。


    應該好好沉思一番。


    疏整晚沒睡──她和保持沉默一直靜靜坐著,到後來隻是在酣睡的空空不同,一整個晚上都在丟玻璃碎片,應該很疲憊了。至少會一覺睡到中午吧。


    空空認為他應該盡可能利用這段空下來的時間──如果疏睡醒之後會一改拷問方法,那麽空空這時候也該轉換態度以對。


    看來他利用沉默戰法(?)已經撐過了第一階段,可是這個辦法沒有未來可言──隻是從維持現狀一點一點向下沉淪而已。因為現在空空動彈不得,情況對他極為不利,維持現狀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維持這種現狀哪有什麽好玩?


    “……看來隻能提出一個對她和對我都有好處的提案了。提出一個提案,讓那個魔法少女認為放了我比繼續拷問我更有利可圖。”


    攜手合作是不可能的。


    登澱證的事情還沒解決,而且她也把空空整到這樣遍體鱗傷,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善罷甘休了。這又不是兩國之間,而是個人與個人之間的問題。隻要腦袋沒問題的話,當然會覺得自己理虧,根本不可能和解──如果不是像空空這種腦袋,所謂‘重修舊好’根本是癡人說夢。


    再說他們兩人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麽‘舊好’可修。


    可是縱使他們不可能合作或是和好。


    如果是交換條件的話──倒是有可能。


    如果完全是為了算計──排除人心感情的理論性選擇的話,秘秘木疏會不會願意答應呢?既然她已經把那三條規律收回,應該會允許空空除了回答問題之外說些其他的話。屆時隻要提出一些對她有好處的交易……


    實際上空空不認為事情會這麽順利,可是隻要讓疏萌生‘殺掉這個俘虜之前先好好利用他’的念頭,這已經可以說是最好的結果了。


    站在空空的立場,他完全不介意讓疏利用。


    真要說的話,就算聽她的命令做牛做馬也行──對疏來說,現在的空空其實就是敵人、除了提供情報之外一無用處。可是如果能讓疏認為自己別有用途,她會不會放棄拷問呢?


    就算最終還是要殺他的結論不變。


    但是空空在這個過程當中還能活命、還能活動。


    隻要能夠活動──至少就能為現在的情況帶來變化。雖然也有可能會讓事情每況愈下──但如果能造成什麽變化,至少這一個晚上應該就不算白費。


    秘秘木疏看空空撐過一整晚的拷問──雖然實際上他撐到一半就睡著了,但至少看起來像是硬撐過一個晚上──心裏應該已經認為他‘非同小可’了。


    即便空空不了解他人的內心,可是至少這一點他還是懂得──猜想得出來。疏拷問空空原本是要讓他感到恐懼,可是真正嚇到的反而應該是她自己。站在空空的角度自然隻是誤會一場──雖然空空不擅長解釋誤會,可是這正代表他擅於讓誤會更加複雜難解。


    這種才能到頭來隻會不斷讓他麵臨窘境──但這是從長遠的眼光來看。如果就短期來看的話,空空可以說就是靠著這種才能活到現在。


    現在空空要利用疏對他的印象──這個誇大又誇張的印象。


    沒錯。疏的目的不是要折磨空空也不是要殺他,就連確認登澱證的生死或許都不是最重要的。


    快回想起最根本的事情。


    這場拷問就一個少女來說,手段可以說過於殘酷。可是疏不惜耗費一整晚的時間也要拷問空空,原因十之八九是因為心焦──心裏很焦急。畢竟這裏可是四國。


    可是逃脫遊戲的舞台背景。


    就像四國全體居民一樣──中途加入的空空亦是如此,還有如今已經不在的登澱證原先也是,她、魔法少女‘pathos’秘秘木疏也是這場逃脫遊戲的玩家。


    她正在進行遊戲。


    也就是說疏的目的──就算她的目的不隻一個,但全破這場遊戲應該還是首要目標才是。優先順位應該是第一位,遙遙領先其他事情才對。如果空空手中沒有籌碼可用的話,和疏交易絕對不會成功。但假如空空這樣說──


    ‘我沒辦法告訴你有關登澱證的事情,但可以教你如何破解遊戲’。


    如果他能這樣說的話,疏肯定會接受吧──隻是就算答應,之後她應該還是會殺空空,就這個意義上來看,這個交易也不算成立就是了。


    疏確實是把證當成‘夥伴’來關心,可是如果能讓疏把證的事情和遊戲過關這兩件事脫鉤的話──說不定就能說服她親手解開這條有魔法機關、‘一逃跑就會很淒慘’的繩索。


    “…………”


    如此這般。


    到這裏,空空隻是把他在淩晨三點之前、忍不住睡魔侵擾墜入夢鄉之前,腦袋朦朦朧朧所想的事情整理得更具體而已──當成計畫來看的話好像很有模有樣,可是實際上隻有大綱而已。真正重要的是具體細節,但付之闕如。


    疏應該還沒看透這麽多。


    應該說疏的內心還有一個比登澱證的事情更嚴重的誤會,那就是她猜測空空手中有不少關於遊戲的情報。


    現在四國的活人恐怕全都參與這場遊戲,那麽應該對保命的方法──也就是遊戲規則、禁止事項有相當程度的了解。這樣的推測其實也很合情合理。


    疏又怎麽可能想得到──


    空空空這位新加入的人雖然確實是個菜鳥玩家,可是疏又怎麽可能想得到他確實掌握到的規則隻有‘禁止對外聯絡’這一項而已──對遊戲愈是熟悉的人,就愈想不到竟然會有這種幸運又少見的玩家。


    再說空空被拷問了一整晚,但是他什麽都沒透露,就連‘我昨天才剛到四國’這件事都沒告訴疏。如果是疏自己胡思亂想的話,就算沒把空空當成資深玩家,或許至少也會認為他有中等程度。


    所以說她誤會大了……


    如果是‘禁止事項以外’的行為,空空倒是有幾個經由親身體驗學到的事情,比方說‘可以把死人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或是‘可以穿成女裝’之類。不過這些事也難說百分之百安全。要說空空對遊戲規則有什麽可提的意見,那就隻有他知道遊戲中存在著一種連應該已經是老手的登澱證都會觸犯的規則──而且這種規則不是追蹤型,而是秒殺型。


    魔法少女‘pathos’應該是魔法少女‘metaphor’的夥伴,和‘metaphor’有相同的屬性條件。站在她的立場,自己也有可能觸犯這種規則、嚴重危害到生命安全,應該會想知道這種規則吧……可是搞不好她已經知道了,而且空空不曉得這種規則的具體內容,拿來當情報也沒什麽價值。


    疏有沒有可能不知道不得對外聯絡的規則……假設她知道,這樣就等於空空空可能對秘秘木疏沒有實質幫助。不過關於登澱證的事情,說不定他好歹能當人肉沙包讓疏出出氣。


    就算空空擅長加深別人的誤會,可是現在他連讓人誤會的材料都沒有,那根本就甭提了。


    如果利用空空對疏無利可圖的話,她也隻會繼續嚴刑拷問空空──最後的結果就是空空繼續坐在椅子上、被繩索綁著,然後就這麽一命嗚呼。隻是不知道他會被拷打致死,還是死在‘新武器’之下。


    反過來想。


    如果照疏如今對空空的印象反其道而行,裝出一副軟弱的模樣──態度不像剛才那樣堅定果斷,而是低聲下氣、苦苦討饒,哀求疏把自己收為唯命是從的‘奴隸’。不曉得這種方法可不可行?既然玩家之間通力合作很重要,多個這種幫手應該也不會有什麽不方便才對──不過這種地位感覺又比證之前所說的‘擋箭牌’更進一步──更往下沉淪了。


    “…………”


    也罷。


    這是為了活命,而且隻要能保住性命就還有機會翻身逆轉勝。從這個角度來看,這種計畫也不是不可行──不過空空判斷應該不可能實現。如果是為了活命,空空可以假哭也可以穿女裝,所以隻要是生存機率最高的計畫,他連想都不想就會采用。可是……


    全麵投降、發誓絕對服從。


    不管是任何命令都聽。


    可是要讓疏相信這番話難如登天──在這種情況下,她內心既有的印象就成了最大的絆腳石。既然要發誓絕對服從於疏,她當然會命令空空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可是就算空空老實回答──就算他說自己幾乎一無所知,疏也不可能相信。


    反而隻會讓她認為自已態度不配合。


    現在她就已經對空空很生氣了,結果搞不好還會火上加油。可是實際上,空空對拷問保持沉默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幾乎沒有什麽事情能招供。


    “呼……”


    到頭來計畫光隻有架構,最重要的內容細節卻啥都沒有。這樣連大餅都畫不出來,隻是嘴上空談。隻是因為被逼急了,所以任意妄想些自己根本辦不到的事情。


    這麽一來……


    雖然這麽做愈發像在賭運氣,難道隻能選擇捏造遊戲規則了嗎?也就是說憑空編造四國這場逃脫遊戲的禁止事項。


    這場賭局的勝算在於,沒辦法實際確認空空捏造出來當作禁止事項的項目到底是真是假。要是確認了就會爆炸、爆裂──可能會有其他死因,總之無論如何就是死路一條,當然無從確認起。也就是即使空空給了疏一個假情報,她也不知道真假。


    簡單來說,這個作戰計畫就是裝作自己知道很多,讓對方認為自己很有利用價值──可是空空畢竟是遊戲新手,要是對方仔細再三盤問‘怎麽知道這項規則’、‘得知這項規則的原因與時間’的話,很可能遲早會露出破綻。不過關於這個問題,有一個辦法隻有現在能用。


    是證說的──隻要這麽說就好了。


    是登澱證告訴自己的──隻要說這項規則是從她那裏聽說的就行了。


    空空還記得疏一開始在操場上把他錯認成證,向他攀談的時候──


    ‘有收集到規則嗎?’


    好像說過像這樣的話。


    雖然不知道詳細狀況與背景,如果簡單解釋,就是她們這些魔法少女(總共有五個人?)各自分頭打算了解遊戲規則──既然這樣,那應該有些規則是證知道,而其他魔法少女還不知道才對。


    不,說不定沒有。不過就算當真有,應該也沒什麽好奇怪的──疏反而應該期待會有她不知道的新規則才對。既然這樣,隻要順著她這種渴望期盼──隻要讓她認為自己有利用價值……


    如果要這樣做的話,那空空和證之間的關係應該也需要捏造一番──他總不能說和證之間的關係隻是見了麵之後吃一碗烏龍麵而已。至少必須得編造一些他和證互助合作的橋段才行──謊言愈滾愈大,總覺得反倒是空空自己快要迷失真相了。


    就目前來看,這應該是最恰當的計畫。不,這不是計畫而是一場賭局。隻能說他勉強有了能夠擺脫目前困境的條件而已。


    空空當然了解這場賭局輸掉的話可能會有什麽風險,也明白輸掉的可能性很大──實際上這個計畫依然也隻是紙老虎而已,乍看之下能唬得了人,實際上內容卻空空如也。


    就算編造,空空也隻能編個表麵功夫而已。


    如果空空捏造出來的規則和疏已經知道的規則互有矛盾,他就百口莫辯。這種情況下連判斷情報真偽都免了。


    而且關於他和證之間的關係也一樣,要是疏問他細節,謊言終究還是會瞞不住──實際上就連證是什麽個性,空空也不知道。那種宛若鄰家大姐姐、懂得照顧他人的同年少女的形象應該也隻是她個性的其中一麵而已。要是空空有能力相處不到半天就能看透一個人真正的個性,那現在他應該還是普通的中學生才對。


    就算疏不多問空空和證之間的關係,要是她仔細小心、再三確認,引誘空空說出證和她兩人都已經知道的規則,他也沒辦法回答。當然證沒有理由把她知道的規則全部告訴空空,可是哪有這麽巧的事情,證告訴空空的全都是疏不知道的規則,於理不合。


    當然於理不合。


    因為證根本沒告訴空空任何規則。


    ……事情演變成這樣,之前沒從證的屍體上找到抄寫規則的紀錄真的是一大損失。不,空空也不確定規則紀錄、便箋是否真的藏在她的屍體、她的內衣褲裏──但隻要拿到那本便箋,說不定就能向疏提出更有建設性的交易條件了。


    “不,可能還是不行……”


    在疏把空空身上的魔法少女服裝脫掉的時候,那本便箋本肯定也會被她拿走,所以完全改變不了現狀。倒不如說沒有那本便箋還能為今後帶來轉機──這也算是一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


    總之空空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事到如今,空空已經沒有一絲猶豫──隻要知道應該采用何種戰略、冒何種風險,接下來他就不會再有一絲迷惘,隻會謹慎地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無論結果如何,最終還是得吃點苦頭──應該說現在空空已經是遍體鱗傷,到處都是劃傷了。可是他還需要展現出決心,不惜承受比這些小傷更重的傷害。


    然後疏很有可能會審核空空說的話是真是假,要如何躲過這一關──關於這件事,他也已經有了腹案,不過這是一種策略、一種賭博。空空連執行這個方案之後,未來可能會發生什麽狀況都仔細考慮過了。


    他看看時鍾。


    光是思考就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隻過一個小時,疏應該還不會起來,但為了預防萬一,最好還是預先開始準備。


    空空被繩索綁住,坐姿不自然。他勉力把大腿從椅子上舉起來,然後上半身──胸部以上就像往前伸展那樣彎下去,用嘴巴把堆在膝蓋上的玻璃碎片銜了幾片起來。


    因為空空平日不光是鍛煉肌肉,也不忘要做柔軟體操,所以才能做出這種動作。這應該也在疏料想之外吧──不過這也不是隻靠身體的柔軟度,還有因為空空的精神意誌讓他撐過長時間的拷問,玻璃碎片多到堆積在大腿上。


    “…………”


    空空選了一片比較小的碎片含在口中,然後恢複原本的坐姿──他選擇小塊碎片當然是為了盡量降低自己的傷害。


    他設想出來的步驟如下。


    再過幾個小時,疏就會醒來回到這間教室。當她打開那扇離開時還不忘上鎖的教室門瞬間,空空就會連人帶椅橫倒在地上──他被繩索綁著,跌倒時當然沒辦法護身。就算可以,倒下去的地上也滿是疏扔了一地的玻璃碎塊。


    倒下去當然不是鬧著玩的。


    空空應該會受到重傷──最糟的情況傷勢下,可能會嚴重到失血過多而死。但就是因為這樣,就是會受重傷,空空幹出這種愚蠢的行徑──這種野蠻的行為才有意義。


    對疏來說,她應該沒料想到空空會這樣做──撐過那麽長時間的拷問、‘精神強韌’的空空竟然會做出自殘行為……不,是自殺行為。


    要是疏因此亂了方寸的話,這件事就大功告成了。


    空空可以讓她失去冷靜判斷力──空空隻是自殘而已,完全不打算自盡、自殺。可是從疏的角度來看,他這樣的行為看起來一定很不正常。


    撇開拷問的事情。


    她應該會想問空空──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要是她問了,對話就能成立──而且這場對話是用筆談。因為在倒地的時候,空空的嘴裏應該會有大量傷口──因為他嘴裏含著那塊玻璃。


    空空選的是一塊小玻璃,所以實際上應該不至於傷到不能說話,可是應該免不了會流血。


    那麽隻要用流血的模樣假裝他沒辦法說話,就能向疏要求用筆談。教室裏有黑板這種方便的東西,根本用不著要疏拿便箋或是筆記本過來。鉛筆以及原子筆有可能當武器用,疏應該是不會給他。但如果是粉筆的話,最多隻能讓老師拿來當武器,用來叫醒上課打瞌睡的學生而已。


    這時候最重要的,就是既然要筆談的話,至少得鬆開一隻手才行──因為他倒地時是橫倒,而空空又是所謂的‘cross dominance’,所以他當然打算在倒地的時候要保護寫字時使用的左手。


    至於用筆談的原因,是因為避免讓疏從語調、口音,還有說話時的表情看出他在說謊──空空少年在地球鏖滅軍中一邊欺瞞同伴一邊求生至今,知道謊言這種行為最容易漏餡的不是謊言內容,而是說謊時的態度與舉動。


    順帶一提,空空想出這種計畫也是因為他已經看出疏的個性不是那麽殘虐,不至於刻意折磨一個身負重傷的俘虜。


    這個作戰就是空空故意重傷自己,讓疏沒辦法繼續傷害他。


    還有一件事必須補充,空空這麽做當然是考慮到事後能夠使用他在登陸四國時帶來的急救包療傷。而急救包就放在背包裏,在空空在走廊下撒玻璃之前就已經藏起來了──閑話休提。


    空空心想接下來隻要等疏睡醒,眼睛直盯著教室門看。彷佛像是從前上課鈴聲響後,他隨時注意老師什麽時候會走進教室那樣。


    雖然空空確實是個奇怪的少年,這種情況下還能懷念起中學時代的生活,可是這或許也證明那段中學時代成為他心中一段快樂的回憶。進入地球鏖滅軍之後的回憶,怎麽樣都不會比之前的回憶更快樂了。


    可是──


    為了應付疏,空空花了超過一個鍾頭培養這份可說是必死的覺悟。可是就像大部分的決心一樣,他這份決心到後來也是無疾而終。


    如果想要換個角度解釋的話也可以說是好事一樁,用不著搞得自己身負重傷;可是如果把之後的發展考慮進去,恐怕很難做這樣解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聽到了這麽一聲慘叫。


    這聲慘叫淒厲無比,即使空空已經把精神集中在視覺上,他的注意力還是不由自主被那聲慘叫吸引──同時間綁住空空的繩索,綁住他雙腳、身體與手腕的繩索──彷佛像變魔術般悄悄落在地上。


    彷佛魔術一般。


    或者像魔法一般。


    不──應該說像魔法解除了一般。


    “…………?”


    空空嘴裏含著玻璃,頂多也隻能發出一個問號──可是他的理智其實已經知道了。因為這道慘叫聲先前已經聽過一遍──所以他知道剛才那聲刺耳穿腦般的慘叫聲──巨大的悲鳴聲就是那個少女。


    那個魔法少女‘pathos’──秘秘木疏發出來的聲音。


    5


    十分鍾之後,空空發現了她的屍體。


    那具屍體不是因為爆炸而死,而是被那支萬能魔杖‘synecdoche’刺穿心髒、慘不忍睹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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