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太小,什麽都不懂,應當不算數,後來相當一段時間,杜山闌對他而言和紙片人無甚區別,隻能從並不多的采訪裏窺見一二,再後來,那天下小雨,他站在路邊吸煙,杜山闌坐在車裏吸煙,那時候,他們視線交集了。一眼,飽含太多,此刻他才體味出其中意味悠長。杜山闌借他的傘早已還了,從那時留下替他遮風擋雨的,是杜山闌。洗完澡,時涵在浴室吹幹頭發,換洗衣服提前為他準備好了,大約是小方拿過來的,拿了幾套前陣子采購的新衣服。如今他也是行內人了,該有的體麵總要有,不能再像以前通通運動服打發。他肯定受了杜山闌影響,對襯衫類衣服情有獨鍾,越成熟越好,不過公司給他打造的人設是學園風弟弟,幾大包衣服裏,隻翻出一件黑色寬鬆襯衫。時涵撇撇嘴角,認命地套在t恤外麵,挎上帆布包,青春靚麗地下樓去。杜山闌站在小露台逗鳥兒,聽著動靜,扭頭一瞧,似乎有話要說。走完最後一級樓梯,時涵停住,略擺開雙袖,“很難看麽?”杜山闌走過來,在他麵前蹲下,拾起散開的鞋帶,快速打了個結。“鞋帶都沒挽。”他邊係邊說。係好鞋帶,他站起身來,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一遍,“不錯,胖了。”時涵連忙看露在外邊的小臂,自己倒沒覺出什麽。“我胖了嗎?”“嗯,胖點好,以前那是活活餓的。”杜山闌拿過一頂鴨舌帽,往頭上一蓋,“走吧。”時涵飛快地微笑,抬腳追上,挽住他的手臂。出去放鬆,杜山闌難得沒帶司機,到車庫挑了一輛,飆到海灣大道兜了個風。時涵開心得忘掉所有煩惱。他一直是個很好滿足的人,回消息的時間快一些,偶爾抽空陪伴一些,他隻是想和杜山闌呆在一起,做愛或者不做愛都可以。從海灣大道下來,進了限速路段,沒多一會兒,到了禾幾島。時涵對這裏刻骨銘心。不過這次的目的地不是別墅區,時涵終於知道所謂玩個猛的,是有多猛。跳傘,杜先生喜歡的項目。上飛機前,時涵支撐不住開始打退堂鼓,“要不,我在下麵給你拍照?”杜山闌抓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說拉過去,“不是喜歡猛的嗎?臨了怕了?”時涵眼角含淚花,“我隻是喜歡在床上猛……”杜山闌斜他一眼,“在床上你也是這樣,真猛起來沒一次堅持到最後的。”時涵有些理虧,他說的,似乎是事實。他被抱著拖著塞進飛機。杜山闌是這裏的常客,和教練十分熟悉,穿好裝備,他上下幫時涵檢查一遍,“不用怕,落地你會很開心的。”時涵瑟瑟發抖,“下麵可是海啊。”旁邊的教練笑起來,“安心啦,你男朋友是有d證的老手,他帶你下去,不會讓你降落在海麵的。”時涵扭頭,“你帶我下去?”杜山闌把防風鏡給他扣好,理所當然把他拉到身前,“不然你還想跟誰一起下去?”後背貼到熟悉的懷裏,緊縮顫抖的心奇跡般地放鬆下來。飛機上升到四千米高度,雲彩去了腳底下。艙門打開了,狂風猛地湧進來。一瞬間,還沒來得及緊張和害怕,人就飛出去了。時涵腦袋空白了兩秒。杜山闌的聲音傳來,帶著平日裏少見的興奮感,“怎麽樣,是不是沒你想的那麽可怕?”時涵反應過來,想說,哪裏不可怕了,然後,頭頂的傘就開了。開傘的瞬間,他們被浮力拽著往上飛了十幾米,平穩後,失重感徹底消失。大海與島,遠方城市的海岸線,甚至橫跨到禾幾島的紅色大橋,清晰可見。杜山闌說:“喜歡嗎?”時涵喉嚨有些哽,悶悶道出:“嗯。”很難說清楚,這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感動。很小的時候,時涵望著天空想過,那些鳥兒難道不恐高嗎?現在他知曉答案,登高和飛行,是兩碼事。傘向海灘飄,幾分鍾後,穩穩降落海邊。時涵掉在太陽曬得溫暖的沙子上,開心得大叫。杜山闌在後邊解安全扣,剛解開,他咕嚕翻起來,朝身上猛撲,撲得一起摔倒。他貼著杜山闌的鼻子,小狗一樣蹭了蹭,“哥哥,我真的好喜歡你。”這次,杜山闌沒有用問題岔開,而是說:“我也喜歡你。”時涵在他懷裏呆住,海浪撲向他們臥倒的沙灘,打濕白色的降落傘。一大張傘布鋪在沙子上,像新娘展開的頭紗。眼眶忽地發燙,他笑,低聲問:“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杜山闌說:“不知道。”他在杜山闌懷裏咯咯笑起來。- - -杜氏的老房子,那座城堡一般的別墅。白茶花全然凋謝了,水池的睡蓮還剩最後幾朵不肯敗,傭人在陽光地裏擺了桌椅和傘。席茵苒坐在僅有的一把椅子裏,眼睛沉沉盯著池塘,陽光耀射下,眼尾幾條淺細的皺紋暴露出來。她這張臉,保養得再好,到底是老了。她聽著林琬抽抽嗒嗒,忍住站起來抽一巴掌的衝動,忍住了拿起茶杯砸人的衝動,忍住了破口大罵蠢貨的衝動,隻是注視著這塘睡蓮,麵無表情地道:“你和你的兩個哥哥,雖然母親不同,但都繼承了林謙榮的血,差距為什麽這麽大啊?”林琬停下哭泣,楚楚可憐地問:“夫人,我們都已經當麵宣布訂婚的消息了,我是他未來的妻子,他不該給我麵子嗎?我拿他養的男婊子出出氣怎麽了?”席茵苒冷下眼睛。旁邊的女傭無奈糾正:“林小姐,’婊子‘這類髒詞,以後請不要再說了。”林琬癟嘴,“夫人我錯了,我這不太著急了,他昨晚那麽對我,您到現在才肯見我,這也算了,您幫我拿個主意啊,我一定得出了這口惡氣才行。”席茵苒淺淺地說:“那你就出啊,不是有他們的照片嗎,找個媒體,寫點稿子,把我們杜家的名聲搞爛,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杜家的大少爺,現今的當家人,是個養男明星玩的敗類,這樣夠你出氣了嗎?”林琬猛然怔住,臉色變得慘白,“夫人,我沒有這個意思,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難怪杜先生那麽生氣……”“他是該生氣,不過他生氣的,不是我剛才說的。”席茵苒語氣逐漸發狠,“早上他跟我說,他想好了。”林琬:“真的嗎?他終於最終點頭了,那我們什麽時候辦訂婚宴?”席茵苒極度失望地掃她一眼,“他說,讓我帶著兩千億和你,滾回泰國。”林琬徹底失去表情。席茵苒從椅子站起來,掩飾不住老態的臉色抖出淒慘冷笑:“前一句是氣話,但是山闌,我的親兒子,第一次跟我說滾這個字呢!”作者有話說:抱歉遲到!第64章 禁忌在禾幾島吃完晚飯,星光傾灑大海,晚上九點。這一天過得無比迅速,時涵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放肆地高興過,上次有過這樣的心情,好像還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原來這些年,他如履薄冰,不對人露出真心歡笑,亦不露出傷心失落,這些敏感脆弱的習慣,如烙鐵燙穿透肉體,在蜷縮體內的潔白靈魂上燙出的焦黑疤痕。杜山闌牢牢抓緊他的手,告訴說,要相信他。這麽些年來,他身邊的人,不管好的壞的,通通是棋盤上撞倒的象棋,一顆接一顆倒下消失,他慌亂四處尋找,找尋到最後,原來杜山闌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離開禾幾島的路上,時涵幽幽眺望海麵,逐漸的有些可以理解,他的媽媽當年為什麽會那樣了。在這世上孤苦伶仃的人,沒有家人,沒有朋友,要怎麽舍棄唯一的可以屬於自己的肚子裏的骨肉?所以把他帶來這世上,給了他這樣的一生。車子正在過橋,杜山闌開得稍稍慢了一些。他平靜地注視前方,緩緩張口:“想什麽呢?”時涵切斷留戀在記憶汪洋裏的視線,回到現實,眼裏浮起晶亮笑容,“我在想,我們今天就像談戀愛一樣。”杜山闌非常不顯眼地勾勾唇角,“喜歡的話,以後常來。”時涵欣喜,“真的嗎?我當真了!”杜山闌說:“嗯,答應你的,你可以當作我的承諾。”夜色在窗外飛行。大橋上的一串一串的燈光,接一接一個預備起泡,踩著黑夜的跑道往後疾衝,變成一叢一叢流星的尾芒。卻比不上時涵眼裏的亮光。他扭回頭,微微往下偏,映在側麵窗玻璃的表情,異常沉靜。輕輕撫按胸口,是滾燙的。他淺淺說:“好,你說什麽我都相信你。”杜山闌的承諾,一定是有效的,這個男人,隻有思考過所有可能,做足應對所有情況,付出的所有種犧牲和代價,思考過所有這些以後,才會說出答應兩個字。這不是支付給情人的報酬,是給他駱希涵的疼愛,杜山闌從不養情人,因為他是駱希涵才把他留在身邊。越是這樣,他才會在高興之餘,心疼杜山闌所要承擔和付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