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頌墨瞪他一眼:“快幫我說句話。”周翰初這才清了清嗓子,道:“都起來。趕緊吃完趕緊出城。廬城不是你們該待的地兒。”語氣冷漠至極,哪還有半點剛才跟他調笑的模樣。“你說什麽呢,”佟頌墨壓低聲音與他耳語,“我不是這個意思……”“先吃飯。”周翰初握住他的手,將他往內屋裏帶,“餓了一天了,怎麽還有力氣在這兒跟我爭論?”小房間裏擺著三菜一湯,隻佟頌墨和周翰初兩人,外頭由黃厚今暫時守著,避免暴亂。周翰初先替他舀了一碗湯:“我知道你是好心,他們二十來個人留在城內問題也不算大,但你有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此次受災流民人數眾多,可不止這區區二十幾個,若我們留下了他們,必定會有更多的流民投奔而來,萬一碰著衡城的那種情況,又該如何保證我們廬城百姓的安危?我們不能因小失大。”“可是……”佟頌墨出聲反駁,卻又心知周翰初說得沒有問題。身為廬城的統領,他最先該考慮的,確實是廬城的百姓安危。佟頌墨垂下眼,吃了兩口珍珠米飯,又抬起頭道:“我想開設流民點,救濟災民。”沒等周翰初拒絕,他又飛快地繼續道:“我開在城郊,不在城內,這樣也不行?”周翰初望著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頌墨,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廬城百姓的安危我擔心,你的安危我就不擔心了嗎?”佟頌墨垂下眼,沒出聲,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平日你強,不拿你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我也就依了,”周翰初語氣也強硬起來,“可這件事,不行。”佟頌墨捏著筷子的手用了幾分力,強勁兒緊跟著就上了頭:“這段時日至正堂也有些盈利,我開設流民點,也不需要你的錢。”周翰初話趕話道:“你的錢不全都是我的錢?就連你都是我千兩黃金買回來的。”屋子裏一下子靜默下來,佟頌墨不出聲了,睜著眼睛看著他,心裏難掩失落。他和周翰初從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關係。他是周翰初的所有物,周翰初是他的主人。這是不爭的事實。在外人看來,周翰初隻是寵著他一些,容忍他一些。可他們之間從來不是平等的關係。“我不是那個意思……”周翰初也意識到自己說這話沒對,擰著眉頭解釋道,“我隻是不希望你受傷。”“隻因為不希望自己受傷,就眼睜睜看著這麽多大活人連口飯都吃不起,活生生餓死嗎?”佟頌墨擱了筷子,悶聲道,“這種事兒,我做不出來,我是個人,是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像你們這些軍閥,個個坐擁權勢,燈紅酒綠人模狗樣,等事來了,卻避之若浼,退避三舍,當真是君子所為!”周翰初被佟頌墨這番話懟得啞口無言,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他,心裏煩躁至極。這事兒要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去做,做也就做了,反正是在城郊開設流民點,擾不了城內的人。可佟頌墨要去做,他就是舍不得,生怕人出了事兒。故此周翰初沉默片刻後,隻深深吸了一口氣,轉了話題道:“你留洋幾年,變著花樣罵人的成語倒是一點沒忘。”佟頌墨因為他這顧左右而言其他的話,氣直從腳底衝上了腦門兒,猛地一下站起來:“跟你們這群冷血的軍閥,我沒什麽好說的!”也顧不上吃飯了,扭頭就出了內屋。第43章 鬧事佟頌墨下了樓梯,就碰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崽子,看上去跟虎子差不多大,瘦骨嶙峋,臉上髒兮兮的,手裏抓著一個包子啃了一包,還剩下一半被他捏得極緊。一遇見佟頌墨,他就連忙衝了過來:“善人,我、我想問,我姐怎麽樣了?”佟頌墨問他:“你姐?可是那個斷了一條腿的姑娘?”“您記得!”小子眼睛一亮,立馬道,“對,就是她,她……她還好麽?”佟頌墨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大大小小救了的這七八個人裏麵,就一個是姑娘,而且這姑娘穿的還是男人的衣服,若不是柳妗妗提醒,他都沒意識到竟然是個女子。所以印象才格外的深刻。“放心,沒大問題。”佟頌墨點頭道,“骨折罷了,接上了,以後還是個全乎人。”小子鬆了口氣,然後立馬跪了下去,直直磕了三個響頭:“恩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和我姐的這條命就是您的了。”“我不收人性命,”佟頌墨擺了擺手,拒絕道,“你姐需要在這兒住幾天院,你就在此陪著她吧。”“我留在這?”小子愣了一下,“那我那些同鄉們……”佟頌墨垂下眼瞼,遮住眼中不忍,心裏沉沉的歎了口氣,然後道:“我會盡力幫助,但他們是沒法留在廬城裏的。”“我能理解。”小子苦笑一聲,“我們一路過來,人人都避著我們,能把傷勢治一治,已算是很不錯了。”“你姐在二樓右拐第一間,”佟頌墨道,“去陪著她吧。”小子又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急匆匆的往樓上去。他在拐角處撞上周翰初,嚇得臉色慘白的跪倒在地上,周翰初掃了他一眼,徑直掠過他往樓下來,走到佟頌墨的身邊。佟頌墨沒出聲,周翰初的肩膀緊挨著他的,把他擠得另一側肩膀貼緊了牆壁,又用手去撈佟頌墨的,將他的手掌裹在自己的掌心。佟頌墨看他:“幹嘛?”他以為周翰初是服了軟,結果周翰初仍搖了搖頭道:“我們可以給他們一些吃的,但絕不能讓他們留在廬城的管轄範圍內,以免引起暴動。”佟頌墨“啪”的一聲就把他的手甩開了:“我們沒什麽好說的。”周翰初哭笑不得的望著佟頌墨氣衝衝的背影,一時間還真拿他沒了辦法。佟頌墨也知道自己做這事兒有些強人所難了,所以沒去逼周翰初,而是找了黃厚今借人。佟頌墨不傻,自然知道這些流民若真是在餓極的情況下確實會幹出一些不地道的事兒,隻為了滿足一下口腹之欲,所以的確需要情勢在自己的可控範圍內。而黃厚今不知怎地,格外好說話,二話不說把自己的手下借了一批給他。因此要開設流民點的事兒,就這麽被佟頌墨給提上了日程。佟頌墨一個人忙不過來,蘇謹以曉得了,也一起過來幫忙。當然,最開始蘇謹以也持反對態度,但他和周翰初不同,知道佟頌墨決定了的事兒,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所以也沒過多的勸退,幹脆盡其所能的幫他。所謂的流民點其實非常的簡單,無非是搭起了幾個棚子,給流民們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每逢飯點,便過去布粥,因此短短的一日時間便成了型。遠處的大槐樹下有個抱著孩子的女人,那女人瘦骨嶙峋,臉都瘦得凹陷下去,孩子更是小的可憐,頭格外的大,身體卻格外的小,麵色饑黃,一幅支撐不了太長時日的樣子。蘇謹以看得心裏也難受,歎了口氣,問道:“怎麽是黃都統的人來幫你守著?”這問的是誰,不言而喻了。自從那一日不歡而散,佟頌墨就沒再跟他說過一個字,心裏還較著勁兒沒過去呢。佟頌墨心中冷笑一聲,道:“能借來黃都統的人已是不易。”蘇謹以笑了笑:“怎麽,鬧別扭了?”“……沒有。”佟頌墨避開他的視線,低下頭去整理眼前的東西。“你知道你眼前這樣子像什麽嗎?”蘇謹以摸著自己的下巴,繞著他轉了好幾圈,評價道,“你記得我以前留洋時談過的那個女朋友嗎?每每生我的氣時都冷著臉說自己沒有生氣,讓我去猜,可怎麽也猜不出來,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佟三少啊佟三少,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也有這樣一日。”佟頌墨的臉色更冷了幾分:“你別渾說。”“我是不是渾說,某人心知肚明,”蘇謹以長歎一聲,“明明已經泥足深陷,卻還自持清醒,這不像你的作風啊……難怪都說情關難過,碰著那再聰明的人,也不例外。”佟頌墨把他手裏的那把折扇抽回,冷聲道:“布粥了。”蘇謹以聳了聳肩,端正站好,跑去喊人過來排隊了。日頭大著,烈日底下站著,縱使佟頌墨這天生體寒之人也不免出了一身熱汗,更何況蘇謹以等人,更是滿頭大汗。佟頌墨本以為流民隻那二十餘個,今日布粥的事兒一傳出來,往後一望,方才發現排隊的人一眼望不到盡頭,根本數不過來。昨日那二十來個流民,不過是流民數量的滄海一粟罷了。那抱著孩子的女子排在偏前的位置,很快就要到他了。孩子在哭,但哭得很小聲,微弱的聲音牽動著佟頌墨的心,作為醫者的直覺告訴他,這孩子很有可能快不行了。但佟頌墨忍著,沒讓那女子先到前麵來插隊。眼看著她就要排到了,人群裏突然轟亂起來,佟頌墨抬頭望去,隊尾有三四個身材結實、高大強壯的男人突然撥開人群往前麵走來,沒等那女子手裏的碗接到粥,就直接被其中一個人掀翻了,“鐺”的一聲落在地上,孩子短暫性的爆發出一聲啼哭,然後又弱下去。“去,排後麵去!我們大哥還沒吃呢!”有個身材矮小、賊眉鼠眼的男人說到,“你們女人又不抵用,吃少點也不礙事!”佟頌墨的臉倏地冷下來。他擱了大勺,抬眼看向那所謂的大哥說是流民,但身材高大,肚囊垂下,一點在逃荒的樣子都沒有。想來這段時日不知道欺了其他流民多少回。那抱著孩子的女子已是跪下去:“求求你們了,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們了!”那女子蹭上前來抱住佟頌墨的腿,一旁的蘇謹以忙舀了一碗米湯遞給她,女人匆忙的接過就往孩子的嘴裏喂。那身材矮小的男人也不知哪根筋沒搭對,竟一腳踢在了女人的後背,“咚”一聲,米湯灑了滿地,那女人更是急促的咳嗽了兩聲,嘴角流下一縷嫣紅的血。佟頌墨沒忍住,直接一腳踹在了那男人身上,他猝不及防之間,往後一躺,倒在了地上。“哎唷!”那男人急吼一聲,“你們這是做善事,還是殺人呐!救命啊,這裏有人殺人啦!”蘇謹以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了。佟頌墨反而冷靜下來,回頭道:“你先把他們倆帶回至正堂,這裏我來處理。”--------------------今天加班!!!第44章 繼續排隊站在最前麵的那個男人,剃著光頭,眉間有個刀疤,眼神淩厲,凶神惡煞。見佟頌墨不吃招,就幹脆利落的踹了一腳那男人的屁股,說:“滾起來,牛詹!這兒善人等著布粥呢,你鬧什麽,讓人看了笑話。”牛詹似乎很畏懼這位刀疤臉,立馬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起來了。刀疤臉空著手站在佟頌墨的跟前,扯出一個笑容來:“沒事了,這位善人,請吧。”佟頌墨頭也不抬的說到:“請排隊。”“哎喲喂!”牛詹又跳出來道,“你這小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我們來吃你的粥是給你麵子,怎麽,你們還不肯給?”那牛詹說著伸出手要去拿一旁的包子,“你們這也太摳搜了一些,包子就準備這麽幾個,沒那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沒錢別學著人來布粥啊。”他一臉嘲諷的模樣著實讓佟頌墨看得牙癢癢,臉色已經冷到不能再冷,那雙藍瞳往刀疤臉身上一掃,竟讓刀疤臉覺得背後一陣發寒。“小子。”刀疤臉往前又逼近一步,“別給臉不要臉。”這話說完,隻聽得“鐺”的一聲,一把菜刀竟就這麽砍在了木桌上,結結實實的往裏進了好幾寸。刀刃還泛著冷光。“你們想幹什麽。”佟頌墨麵無表情的將視線從那把刀挪到刀疤臉的身上,“不是為了一碗粥這麽簡單吧?”刀疤臉笑了兩聲,說:“你倒是比衡城的那些人識趣。我聽說你是將軍夫人,想來放幾個人進廬城應該很簡單。我們幾個也不會拿你怎麽樣,隻要能放我們進廬城,我們保管不招惹是非。”“不可能。”佟頌墨絲毫沒有思考的徑直回絕,“我唯一可以提供的隻有吃食,但也隻提供給真正的流民,至於土匪,恕不提供。”“大哥,他居然說我們是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