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福急得團團轉,隻好開著車來回倒,時不時回來稟報一聲。“佟少爺走得慢,走了半個時辰,才出小巷子。”“佟少爺越走越慢了,臉色也蒼白,想來是有可能撕裂了傷口。將軍,您看……”“佟少爺在傅大燒餅前歇了好一會兒,走不動了。”“佟少爺好像要暈過去了……”周翰初猛地一下站起來,黑著臉:“還愣著幹什麽,走啊。”二福“啊?”了一聲,然後又“哦哦”的點頭,連忙跟上他家將軍的步伐。佟頌墨確實有些不舒服,傷口扯得他疼,額頭直冒冷汗,所以買了個燒餅打算吃幾口再繼續走,順便等等看有沒有黃包車。結果黃包車沒等到,等來了福特車。兩條大長腿出現在視線裏。還是穿著軍裝的大長腿。佟頌墨捏緊燒餅,沒抬頭。周翰初的聲音響起來:“好吃嗎?”“還行。”周翰初長歎一聲:“疼嗎?”“不疼。”“瞎說。”周翰初也蹲下去,望著他,“起來,我送你。”佟頌墨又咬了口燒餅,問他:“送我去哪兒?回燕喜樓?”他這是跟他在較真呢。周翰初苦笑一聲:“去至正堂。”“周將軍不是說我不能去至正堂?”“我送你去,”周翰初說,“我把你看著。行了吧?”“可不敢勞煩周將軍大駕。”佟頌墨說著站起身來,又緩慢的往前走。周翰初跟上他,說:“我送你過去。”“不用。”佟頌墨拒絕的話剛落下尾音,突然覺得腳底一空,他竟然被周翰初給當街抱了起來。佟頌墨嚇得伸出手摟住周翰初的胳膊,尷尬的說道:“你幹什麽!”“你不敢勞煩我大駕,我隻好主動勞煩一下我自己了。”周翰初說著轉過身,大步流星的往車上走去。佟頌墨意識到周圍有不少人投過來好奇的眼神,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隻能抱緊周翰初的脖子,聞著對方身上淡淡的墨香,將臉埋進他的懷抱裏,恨不能不露出自己的絲毫臉。好不容易到了車上,佟頌墨抬腳就踢了一下周翰初:“你瘋了?”“我擔心你傷口裂開。”周翰初說著擺了擺手讓司機先開車。佟頌墨冷哼一聲,沒說話。周翰初歎了口氣:“我錯了,行了吧?”“原來周將軍也有做錯的時候?”佟頌墨陰陽怪氣的看著他,“我還以為周將軍這輩子不會有錯。”“你這張嘴,可真是得理不饒人。”周翰初歎息一聲,“這樣,我答應你一件事,就當做是我的道歉禮。”佟頌墨挑眉:“此話當真?”周翰初點頭:“話說在前頭,不可舊事重提,不管是今日之事,還是流民一事,過去就過去了。”“你原在這兒等著我。”佟頌墨眼珠子一轉,咳嗽了兩聲,道,“我想吃荔枝,明日晚上我要吃著,可否?”二福忍不住回過頭來:“佟少爺,荔枝都是閩地產的,這……就是把馬兒都跑死了,恐怕也沒辦法在明日晚上送過來呀。”“做不到,就當這話你沒說過,”佟頌墨說,“舊事重提這事兒,我愛怎麽做就怎麽做。”“我看是你饞了,”周翰初說,“你不是最愛吃荔枝這水果了麽?”佟頌墨太陽穴一跳,回過頭看他,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最愛吃荔枝?”“你在北平……”“別用這理由來糊弄我,”佟頌墨神色微正,用審視的眼神看著他,道,“我留洋之前不愛吃這玩意兒,連我哥姐與我爹娘都不曉得我愛吃荔枝,更何況是什麽北平的百姓們。你怎麽知道的?”“……”周翰初頓了頓,用了一個一聽就是編的的理由,“猜的。”佟頌墨不信任的看著他:“周翰初,你瞞著我什麽。”周翰初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並未正麵回答他的這個問題,而是道:“頌墨,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但你隻需要知道一件事,我總不會害你。”佟頌墨摳著自己的掌心,半晌沒出聲。車穩當的停在至正堂門口。“去吧。”周翰初先開口說道,“晚上我過來接你。”佟頌墨又在車上坐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才伸出手開了車門,那一瞬間他回頭看了一眼周翰初,與他四目相對。“我可以不問,也可以相信你,”佟頌墨說,“但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訴我。”周翰初轉動了一下自己的腕表,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好。”第50章 無人知是荔枝來佟頌墨回燕喜樓時,一大堆丫頭圍著案幾打轉,好似見到了什麽了不起的東西。“這東西,就是以前,不是有句那什麽詩嗎?什麽荔枝來的……哎唷,實在沒文化,想不起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你們也太誇張了,現在荔枝哪有那麽貴重。”“你就不知道了吧,這荔枝閩地那邊才有的賣,買是能買,也就貴了點,可要在這麽短時間買回來,真是不容易,火車也跑不了這麽快呀。”“這倒是,那你們可知道將軍是從哪兒買到的?”“這我倒是曉得,聽說衡城有個富商,為了討好他的二太太,此次去了一趟閩地回來,正好帶了些荔枝,將軍也不知去那兒跟人家談了什麽條件,才換得了這麽幾枚荔枝,巴巴的拿回來給咱們的佟貴妃了!”佟頌墨聽這群丫頭是越說越離譜,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便輕咳了兩聲。丫頭們立馬做鳥獸狀散開,蘇娘尷尬地說到:“佟少爺,好些丫頭沒見過荔枝,特地來長長見識。”佟頌墨擺了擺手,沒說什麽,丫頭們這才鬆了口氣退下去。案幾上放著個白玉的盤兒,裏頭有十來顆紅紅的荔枝,好似還帶著露水似的,佟頌墨牙根發酸,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問道:“蘇娘,周翰初呢?”蘇娘忙停下腳步:“我今兒還沒見過將軍。”“哦。”佟頌墨沒忍住,伸出手剝了顆,紅色的外衣裏麵是白嫩的內果,汁水濺到手指之間,冰冰涼涼的,就連這夏日的暑意也消減不少,送入嘴裏,甜膩的滋味散開,久違的味道勾起了佟頌墨味蕾的跳躍,他又一連剝了好幾個。眼瞅著玉盤裏隻剩下三個,佟頌墨忍住了,總不能人家買了荔枝回來,卻一個也吃不著吧。佟頌墨拿報紙蓋了一下荔枝,見不著就能欺騙自己已經沒有了。他剛做完這動作,周翰初帶著笑意的聲音就響起來:“怎麽不吃完?”“給你留的。”佟頌墨道,“你拿什麽條件換的?”周翰初“嗯?”了一聲。“方才我聽丫頭們都聊了,說這荔枝是衡城一個富戶的?”“是。”“你應了他們什麽條件?”周翰初笑看著他:“怎麽,夫人這是怕我吃虧?”佟頌墨一頓:“……我隻是好奇。”周翰初笑得更暢快,片刻之後才道:“放心,我沒那麽容易吃虧。衡城眼前賦稅重,他在衡城的生意有些做不下去,便想著擴展一下版圖,來廬城開幾家分店,希望我可以行個方便罷了。”“說來賦稅,你好似講前幾日抓住的兩人中,有一日就是因為賦稅而來?”佟頌墨問道,“我也聽說過,其他省,尤其是蜀省那邊,軍閥們的稅收連未來五十年的都給提前收了,壓榨百姓,充盈自己個兒的腰包,衡城亦是如此?”“倒沒那麽嚴重,但是壓力同樣不小。”周翰初看著案幾上那幾顆荔枝,“本就是特地給你的,你吃了便是,不用考慮我。”“此話當真?”佟頌墨可不跟周翰初客氣,一聽這話立馬伸出手去又剝了一顆,送入嘴裏。周翰初看得好笑:“當真。”佟頌墨又吃下一顆,含糊不清的說:“廬城也這樣?”周翰初頓了頓,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後道:“我的確收到了上麵讓我加重賦稅的命令,但還在猶豫。”佟頌墨認真的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周翰初吐出一口濁氣,有些疲憊的捏了捏自己的眉角,道:“加重稅收,隻會讓百姓的日子更加難過。廬城不缺錢,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賺錢,我有心要減少稅收,可如此一來,必定會牽動他人利益,說不定會成為眾矢之的,你說我該不該做?”佟頌墨沒有絲毫猶豫的點了點頭:“當然該做。”周翰初看著他那雙堅定的藍瞳,突然笑了,道:“我也這樣覺得。”佟頌墨吃完最後一顆荔枝,道:“其實你心中早有答案了,對吧?”“對。”周翰初重重點頭,“我一步一步從一個小士兵做到如今的將軍,所求的,從來就不是權利與地位,權利和地位隻是我為了實現救國的一個手段而已,若是要為了坐穩這個位置而讓百姓流連失所,口腹難飽,豈不是本末倒置?”“想做,便去做。”佟頌墨道,“天塌下來還有個兒高的給頂著,怕什麽?”“好。”周翰初的視線落到空了的玉盤上,調侃他,“說不留,還真不給我留啊?”佟頌墨吃了這麽多荔枝,本就有些愧疚,一聽這話立馬抿了抿唇,道:“不是你說了不給你留?”“逗你的。”周翰初笑道,“你若還想吃,我便命人去閩地買,這回給你再多買些,讓你一次性吃個痛快。”“可別,”佟頌墨聳了聳肩,道,“現在估計全廬城又在傳了說你效仿唐玄宗,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我是唐玄宗,那你豈不是佟貴妃?”聽著這三字兒佟頌墨便覺無語,荔枝殼一把抓起往他的臉上一扔,道:“閉嘴。”“你這言下之意,不正是如此麽?”周翰初一下躲開,荔枝殼散落一地,他一個轉身,直接一屁股坐到了佟頌墨的身側去,笑道,“佟貴妃,準備好的喜服,你可看了?”佟頌墨一愣:“喜服到了?”這喜服是周翰初特地命人去找了北平最出名的刺繡大家,一針一線縫製趕工出來的,本來計劃還要幾日時間,結果今兒個早上便送了過來,眼下正在蘇娘那兒放著,等著佟頌墨試。佟頌墨倒也確實好奇這喜服長什麽樣,二話不說就要起身去看,周翰初也連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