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聲說:“我想去一趟吉城。”儲欽白頓了下,點頭:“好,我這邊安排好,過兩天陪你一起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周聲否決了這個提議,看著儲欽白擰緊的眉,沒忍住伸手去替他撫平,開口說:“你用不著想太多,小姑娘是我堂姐最後念念不忘的牽掛,如今找到了,不管怎麽樣,我都想親自去看看,也算是有個交代吧,最多一天就回來。”儲欽白直視過來,目光描摹過他的眉眼,說:“寺廟的佛燈雖然可以常年供奉,但山高路遠,棲園辟一處地方作為周家宗祠,以後你想悼念誰就悼念誰,好不好?”從被儲欽白帶來這裏。思緒萬千,周聲到目前都未必理清了頭緒。聽聞這話,並未及時開口。儲欽白當他默認,又問:“你父母老家哪裏人,把他們都遷來嵐城好不好?”周聲以前從未想過這些。因為他是“周聲”,是別人的兒子,周兆堂和範秀雲的獨子,早就死於1945年冬。他一生未曾盡過多少孝,最後好歹做到了送父母落葉歸根,那個合葬墓的石碑是他親手刻上的。那時候他還是周老板,不像後來對待順子的墓碑那麽簡單潦草。但以如今的麵目,自認周家兒子,他不敢。不敢,就隻能不去想。原以為,承襲父母教養的處世之道,行走於此間,就是他這新的一生所能及的所有事。可他遇上了一個儲欽白。他找到了他,抓住他,贈予他園子做私宅,讓他立周家宗祠做周聲。儲欽白再次見眼前人欲紅的眼角。一下子有些慌,皺眉:“怎麽了?”周聲搖頭,聲音發啞,“落到你儲欽白手裏,也是我周聲活該吧。”又拿他說過的話來堵他,儲欽白有些哭笑不得,“這說得什麽話。”“遷墳不必了,他們喜歡老家,到時候修繕就可以了。”周聲看過去,“宗祠再立一塊秦若女士的牌位。”儲欽白盯著他沒說話。周聲:“這裏不止姓周,也姓儲,唯獨屬於你儲欽白的儲。”他們坐在拱橋台階上。說話聲音不大,沒有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單單是那個畫麵,都足以讓遠處路過的工作人員,一邊搬著東西,一邊悄悄往這邊望。陳燈燈搬不了東西隻能當監工。又抓著一個開小差的,打過去:“看什麽,幹活兒!”“燈燈姐。”工作人員笑道:“我還沒見過儲哥這麽輕聲細語跟人說過話呢,難怪這麽大手筆。周總這身份要是曝出去,外麵得翻天。”“皮癢是吧?想讓儲哥削你?”陳燈燈揚手,作勢要打人,“再廢話讓範姐把你工資扣光信不信?”“這麽凶幹什麽,說說而已嘛。”那邊咋咋呼呼,讓這園子熱鬧不少。當晚周聲就住在棲園裏。晚八點,儲欽白被公司一個電話叫走,走之前留了陳燈燈和張嫂等人在這兒。周聲早早上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午的衝擊來得太突然,躺下半個小時後,腦子裏走馬觀花,怎麽也靜不下心來。他向來不強迫自己入睡,幹脆披著衣服起身。見遠處亮著燈,柏油路上空無一人,他又想起儲欽白,不知道什麽事要晚上處理。另一邊,深更半夜的警局。儲欽白翹著腿窩在椅子裏,冷眼看著隔著玻璃坐在對麵的人。如果有人認得,就會發現對麵戴著手銬的人,就是在京市劃了他一刀的那個男人。此人顴骨處有道疤,還是上次被保鏢製服時留下的。此時衝著儲欽白勾著嘴角,舉起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個劃拉的動作,帶得手上的手銬跟著嘩啦響。有人推門進來。是位四十歲左右警察,姓劉,看起來和儲欽白並不陌生。給了他一杯水,跟著朝對麵看了一眼,說:“你對外說人有精神病,雖然鑒定顯示他腦子一切正常,不過我說,他想弄你這勁頭真挺瘋的。”“能關多久?”儲欽白問。警察:“往重了判,怎麽也得一年往上了。”儲欽白放下腿,盯著對麵,“他是不是有別的案底?”“你倒是門兒清。”老劉隨手給了他一份文件,“咱麽打交道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我也就不瞞你,這人是監獄常客,簡單點來說就是拿錢辦事。”老劉幹脆拖了個凳子坐過來。撐著膝蓋,看著儲欽白,“我說儲哥,多少年了,我還是個實習警察的時候就認識你,你媽的案子我跟了全程,法醫和警察都認定是自殺,你不是也認定這個結果了。你現在都混到這位置了,怎麽還這麽瘋。就那個,就嵐城那幾家會所警方盯了快三年,背後水深著呢,你現在搞到讓人盯上,這事多大的麻煩你說!”“儲建雄或許是個突破口。”儲欽白乍然扔下大雷。驚得老劉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左右看了看才壓著聲音,“你爸?你跟你老子不合,也用不著把人往牢裏送吧,這可不是小事兒!”儲欽白側頭,眼底沒什麽情緒,“用不著演,演技未免太爛了。”老劉頓時滿臉尷尬。儲欽白:“他當初能搭上娛樂圈的路子,是因為姚忠顯的哥哥牽的線,不然也不會巧合之下認識我媽。這行違法犯罪,資金來源最快,這兩年你們不是還一直找人盯著他?”老劉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最後隻能別扭道:“你這屬於直係親屬,我也不能跟你透露太多。”儲欽白自然也不需要警方透露,起身要走。老劉匆忙道:“這就走啊?”儲欽白:“不走留在你在監獄裏過夜?”老劉跟在後邊,淳淳叮囑,“還是要注意點安全,那麽多保鏢都是請來吃幹飯的嗎?還讓人劃一刀。對了,我聽說你結婚了?誰啊?透露兩句,嘿,走那麽快幹什麽?”警局門口,儲欽白抬腳跨上車。老劉敲敲車窗,語重心長:“我跟你說認真的,注意點聽到沒有?”“老劉。”儲欽白偏著側頭。老劉:“怎麽?”“十幾年了,能不能改改嗦的毛病。”“你……”儲欽白發動車,看著外麵,“為了給你那破報告上簽個字,大晚上讓我出來,也就這一回了。”“人命關天的事,你倒是說得輕巧。”“我也有人命關天的事兒。”老劉懵了:“你真有急事兒啊?”他把剛知曉一切的周聲留在棲園,像個蠻橫的入侵者,留下一地狼藉後揚長而去。儲欽白隨手把副駕駛的文件袋遞出去,開口:“北區最近動靜大不是秘密,這利益中心,豺狼無外乎都是同一批人,你們的偵查方向可以改改,說不定有新收獲。”說完關上車窗,腳踩油門開進了夜色裏。身後老劉一臉莫名其妙。拿著袋子,拆開繩索。抽出裏麵的文件後,倏一下又放了回去。看了看周圍,又再抽出來,看了兩分鍾,臉色越來越嚴肅。抬頭再看向馬路時,已經看不見車尾氣。手裏的東西太重要了。關乎一條長達二十年的大案線索,相關人員牽涉到了現在的北區局勢。他完全沒想到儲欽白查找至深,更不解他現在為什麽願意交出手裏的東西。北區,劉警官注意到文件上的字眼,再一回想,北區現在最出名的那位叫什麽名字來著?對,叫周聲,聽說是個還很有能力的年輕人。儲欽白開著車,原本需要四十分鍾的車程,他隻用了不到半小時。將車開進棲園的時候,已經臨近十一點。儲欽白下車關上車門,一邊看著手表,一邊往裏走。踏上石板路,走了不到兩三步的時候緩慢停了下來,像是怕驚擾了什麽。坐在門廳椅子裏的人披著外衣,籠罩在一片暖光下。單手撐著頭,半闔著眼,睫毛垂下小片陰影,像是睡著,膝蓋上攤開著一本厚重的書,久久不曾翻動。儲欽白緩步上前。像是怕遊園驚夢一場,轉眼這人就坐在經年舊曆裏,而不是在眼前。周聲做了個短暫的夢。夢見自己坐在戲園子二樓聽了一曲西廂記,底下賓客滿座,一片熱鬧繁華。有人興奮地往台子上丟金銀鈔票,周聲也叫身邊的人給了錢,在夢中恍惚想起來,這唱戲的好像挺有名。叫什麽來著?他正在想,就聽見身後有人叫他。回頭的時候,額頭就抵上來一把冷冰冰的東西。周聲猝然睜眼,猛然起身還沒來得及有動作,就撞進了一個還帶著冷風寒氣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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