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按孔立文巴結他的態度,今晚既然敢請他去,肯定是準備了“好東西”的,他懶得再猜裴筱還有多少把自己吊起來賣的小把戲等著他,這種無聊的遊戲,就讓裴筱找別人去玩吧。 思忖間,沈璁人已經走到了門口,在上車前,他隨手把那件白襯衣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裏。第6章 閻王怒 上次百樂門之後,孔立文基本每天都會約沈璁,但一個禮拜過去了,他連“財神爺”的麵都沒見上,眼下沈璁雖是不打招呼的突然造訪,他也“受寵若驚”。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進門後的沈璁看著跟平時沒什麽區別,因為今天回沈公館,他還戴了副金絲眼鏡,一番折騰下來也忘了摘,看著更斯文了。 他禮貌地跟所有上來敬酒的人禮貌地碰杯,但酒過三巡,任由孔立文“翹首以盼”、“蓬蓽生輝”之類恭維的話說了一籮筐,他也隻是微笑點頭。 眼瞅著一個鍾頭過去,杯中之物他照單全收,可開口說的話十個字都沒有,看得孔立文直犯嘀咕。 沈璁城府太深,孔立文看不穿對方的心思,但能明顯感覺到,沈璁對今晚的酒會興致缺缺。 “財神爺”難得賞臉,這樣招待可不成。 孔立文盤算著,還好自己有後招。 又見幾個人跟沈璁敬酒,他一飲而盡後,卻仍舊沉默不語,孔立文終於坐不住了,找準機會湊上前去,滿臉堆笑地問道:“七少爺,可是今天這個香檳,不大合口味?” 沈璁放下手裏的空杯,像是沒聽到孔立文在跟自己說話似的,靠在沙發上,雙眸微闔。 良久不見孔立文識趣地滾蛋,他才幽幽回了兩個字:“寡淡。” “懂的,懂的!”麵對沈璁一臉“送客”的表情,孔立文也不敢繼續嗦,自討沒趣,立馬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七少爺之前是留法的,那邊都愛喝紅酒,備下了,我都備下了” 他說著起身抬手,“請七少爺移步。” 沈璁緩緩睜眼,看見孔立文那一臉諂媚的笑容,就差沒把“獻寶”倆字刻在腦門上了。 他猜得果然沒錯,這小子既然敢請他來,就一定有所準備。 放下酒杯起身,他的腳步已經有些虛浮,由孔立文引著,很快來到別墅二樓的一間套房。 套房內的客廳同樣寬敞,隻是與樓下的開放空間不同,關上大門後,這裏相當私密,而且還刻意調暗了光線。 氣氛變得曖昧起來。 孔立文招了招手,立刻有一隊美女端著醒好的紅酒,從門後走了出來,各個綽約多姿。 不同於樓下統一西洋侍應生打扮的傭人,進門的少女每個人衣著的款式和顏色都不一樣,或濃或淡,但無一例外都穿著旗袍,踩著細長的高跟鞋。 沈璁麵前的高腳杯很快被滿上,又再被一飲而盡,有幾個女人湊到他身邊,替他斟酒,斟著斟著就好像酒不醉人人自醉,被抽了骨頭似的,整個人軟軟地靠在了他身上。 而他本人還是跟剛才在樓下一樣,對送到嘴邊的紅酒來者不拒,但整個人都懨懨的,一言不發,似乎對周遭的一切都沒什麽興趣。 孔立文隻能從他金絲眼鏡的反光中,窺見些許他眼縫裏透出的冷淡。 “七少爺,這酒可是我托人專門從法國酒莊弄回來的……”孔立文戰戰兢兢地試探道:“還是不合胃口嗎?” 沈璁微微抬眼,搖了搖手裏的高腳杯,看著紅酒在玻璃杯的內壁掛上暗紅的痕跡,再一點點流下去,良久後才道:“還是淡,沒什麽味道。” “懂了,懂了!”見沈璁終於多說了幾個字,孔立文如蒙大赦。 他拍了拍手,房間裏的女孩盡數退了出去,很快又換了一隊人進來。 還是身著各式旗袍的美人,身材纖細,白皙水靈,他們進門後也不扭捏,直接就坐在了沈璁身邊,身體毫不避諱地貼了上去。 隻是這次的旗袍美人,全都是男人。 沈璁總算張開了點眼縫,鬆開翹著的二郎腿。 他看見一個身著正紅色蘇繡旗袍的少年半跪坐在自己腳邊,低著頭,正為他擱在茶幾上的空杯斟酒,便緩緩躬身向前,伸手挑起了對方的下巴。 孔立文見狀,懸著一晚上的心總算落了地。 除了知道沈璁喜歡旗袍美人外,他其實也摸不太清楚對方別的癖好,好在準備充足,這才總算沒有掃了“財神爺”的雅興。 “那邊就是臥房,七少爺放心,裏裏外外我都打點好了。”他識相地起身,指了指裏屋的方向,周全地補充道:“知道七少爺不愛在外留宿,屋裏一應用品,包括家具,都是全新的,沒人動過。” “若七少爺還是用不慣,隨時吩咐一聲,兄弟馬上安排司機備車,送七少爺回家休息。” 他賠著笑臉轉身準備離開,“功成身退”前,還滿意地拍了拍那名少年的肩膀。 少年羞澀地抬眼,望向沈璁,眼神乖順中隱含誘惑,他討好地蹭了蹭沈璁的手心,嬌滴滴地喚了聲:“爺……” 孔立文放心地背過身去,大步走向門邊,卻聽見身後突然一聲驚呼。 “啊” 他嚇得渾身一哆嗦,趕緊回頭,隻見沈璁已經起身,而剛剛的少年已經被扔在了一邊。 酒杯也被打翻在了名貴的地毯上,軲轆轆滾了兩圈,剛好停在他腳邊上。 他單是看出沈璁對麵前的少年有興趣,卻根本猜不到,沈璁之所以有興趣,僅僅因為男男女女這麽多人中,隻有這個少年身上的旗袍,跟那晚他撕破裴筱的那一身最像。 “七少爺,這……” 看著那個被徹底嚇傻了癱坐在地的少年,孔立文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壓迫力,一雙腿抖似篩糠,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整話。 他眼裏的恐懼,不會比那個少年更少。 沈璁是活閻王,但至少在今天之前,他也一直是笑麵閻王。 他城府極深,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外人都參他不透,自然關於他性情陰晴不定的傳聞也就從沒斷過,因為在很多時候,他要收拾誰,根本就沒人知道原因。 大概整個上海灘,除了喜伯,還沒有人直麵過他的怒火。 一周前對著陳家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子,他都沒有當場發作,但一轉身隻花了幾天時間,就“客客氣氣”請人滾出了上海灘;眼下他突然發這麽大火,孔立文越想越覺得自己可能連在黃浦江邊要飯的機會都沒有了。 巨大的壓迫感和恐懼中,求生欲喚起了孔立文僅存的一點理智,眼下這個情況已經容不得他仔細琢磨了,他又不敢再跟沈璁多嘴半句,隻能從那個癱坐在地的倒黴少年身上找補。 “侍候人都不會,要你有什麽沒用!”他努力吊高嗓門給自己壯膽,但其實聲音抖得厲害,“還不快給七爺賠個不是!” 整個嚇傻了的少年這才回過神來,哆哆嗦嗦地爬起來,眼看就要給沈璁跪下了,但沈璁這時卻突然換了一副麵孔。 他躬下身客氣地將人扶了起來,還像安慰似的,輕輕拍了拍少年的後背。 但眼神重新沿著少年周身打量了一圈後,他還是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再像,終究也是贗品。 不止麵前的少年,其實這一屋子旗袍美人都各有特色,他們年輕、漂亮、身段勻稱;不難看出,孔立文能把這些人搜羅起來,是用了些心思的,若放在從前,沈璁也沒什麽理由翻臉。 畢竟隻是一夜各取所需的等價交換,他的要求也不算高,看得順眼,性格乖覺些,也就夠了。 要怪就怪孔立文運氣不好,撞在了今天這槍口上。 但其實,真正品過了這世上最極品的尤物,上海灘的所有旗袍早就已經黯然失色。 沈璁能感覺到,剛才的少年已經在努力取悅自己了,但太努力,未免顯得刻意,跟裴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種渾然天成的媚態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風塵和風情,到底還是兩碼子事情。 沈璁怎麽看都覺得麵前這些人身上總是缺了點什麽,甚至就連他們逢迎討好的樣子,都不如裴筱玩弄那點小手腕時可愛。 再也沒有人能把那身旗袍穿得比裴筱更有味道了。 日子太無趣,沈璁突然覺得,裴筱那些一度讓他感到厭煩的小把戲,好像也不那麽讓人難以接受。 扶起少年的整個過程中,他都表現得很斯文,甚至堪稱溫柔,但再回過頭,他瞬間又換回了那張冷冰冰的臉,麵無表情地向門口走去。 經過杵在門邊大氣都不敢喘的孔立文時,他單手插袋,輕輕推了推眼鏡,偏頭掃了對方一眼。 “庸脂俗粉,俗不可耐。” 沈璁聲音低沉,沒什麽情緒,卻極具壓迫性,孔立文可以確定,除了自己,旁人不會聽見。 他甚至不知道沈璁說的是房間裏的別人,還是他自己,但親眼見識過沈璁的手腕後,他很清楚,要是讓對方這麽拉長著一張臉,走出這個大門,他以後在上海灘大概也不用混了。 “七少爺……”看著沈璁扭動房間的門把手,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隻能哆哆嗦嗦地問道:“你……您、您這是要上哪兒啊……” 沈璁腳步一頓,他立刻嚇得縮了縮脖子,“院子太大……小弟我、我去吩咐司機……把車開到門口來……” 門把手哢嗒一聲輕響,沈璁抬腳跨出大門。 其實他一直很忙,這些天來也並不會太經常想起裴筱,偶爾幾次而已;但現在他的眼前卻突然閃過孔立文之前送到家裏的那個信封,信紙上清清楚楚地標明了裴筱每晚登台的地點 今晚,剛好就在百樂門。 這也總算讓他能想起了點孔立文的“功勞”。 在第二隻腳跨出大門前,他終於“大發慈悲”地留下了一句:“百樂門。”第7章 百媚生 沈璁還是坐著那輛凱迪拉克離開,做戲做全套,他都出來了,自然要讓沈克山看看,自己的兒子還可以多混賬。 坐進後座後,車門半點也沒給守在一旁的孔立文麵子,“碰”的一聲就關上了;孔立文也不敢怠慢,跳上自己的汽車,跟在那輛凱迪拉克屁股後麵緊趕慢趕,總算跟沈璁前後腳進了百樂門。 十裏洋場似乎獨有一方的日月,亙古不變,不管多少次跨進大門,裏麵歌舞升平的景象都與昨日無異。 隻是孔立文已經無心欣賞,他跟在沈璁身後,如履薄冰,眼睛偷偷地打量著四周,想找出今天誰是自己的救星。 很快,這“救星”就被沈璁找著了。 還是舞池邊的吧台,一群衣著體麵的年輕人聚在一起,雖然看不見人,但沈璁知道,裴筱一定在裏麵。 他抬腳向吧台走去,人群很快自動讓開一條道來,左右兩邊三三兩兩地聚堆,竊竊私語。 沈璁收拾陳家也就是眼前的事,這兩天圈子裏的風吹得正猛,在場的人或多或少都聽說了點;傳聞時常有誇張的成分,陳家那小子現在不敢在上海灘露麵,說他已經被沈璁沉了黃浦江的都有。 如此“高壓”之下,在場眾人連多看沈璁一眼都得悄悄的,深怕因為自己的眼神不夠友善,事後遭到清算。 沈璁也沒客氣,徑直走到吧台邊的高腳椅坐下,靜靜看著裴筱的方向。 裴筱右手端著酒杯,手肘撐在一個男人肩上,身體卻扭向左側,跟另一個男人附耳說著悄悄話。 那個男人也不知說了什麽,哄得裴筱忍俊不禁;見美人笑得花枝亂顫,他便得寸進尺湊到了裴筱的頰邊,又被那柄竹扇攔了下來。 裴筱搖晃著扇子,佯裝掩麵,笑意不減,隻用眼神掃過剛才的男人,卻好像有一根手指在勾人心弦。 男人實在耐不住撩撥,厚著臉皮又湊了上來,他便順勢後仰,看似要倒向那個之前被他借用了半邊肩膀的男人。 身後的人瞬間喜出望外,張開手臂就要將美人攬入懷中,裴筱卻立刻收起手中竹扇,扇尖一點,撐著男人的胸口,笑容微斂,眉眼含嗔,一把將人推開。 就在他駕輕就熟地左右逢源時,沈璁已經接過了孔立文遞上的酒杯,默默看著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