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梅裏艾菈,自己並沒有做錯事的罪惡感。


    不過瑞克提法爾很明白,那終究隻是自己主觀的想法,不一定與對方的看法一致。瑞克提法爾也明白這點。


    所以他現在才會被逼到無路可逃。


    「瑞克托,你老實回答我啊……」


    在近到可以接吻的距離,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如假包換的龍之眼。


    金色的眸子筆直裂成左右兩半,眼中滿是悲痛與憤怒。


    不過瑞克提法爾之所以語塞,並不是受到那眼中的感情。


    而是以視覺方式表現出來的顫抖之聲——浮現在龍之眼中的淚水之故。


    「——」


    雖然如此,如果不能理解梅裏艾菈為什麽傷心憤怒,那根本沒辦法向她道歉或是解釋。


    希望氣到哭出來的人冷靜聽人解釋是很困難的。最重要的是,倘若現在要她冷靜下來,無異是火上加油。


    「——瑞克托?」


    所以他隻能冷汗直流地,貫徹無言的態度到底。


    直到眼前女性的憤怒與悲傷隨著時間過去而稍微平息,能夠和自己理性地對話為止。


    「原來、如此,那、那個嘛……」


    不過啊,憤怒與悲傷有時也可能隨著時間過去,反而累積得更多。


    他還太年輕搞不懂這一點。


    或者該說,降臨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幸,全都是因為他太過年輕的緣故。


    ◇◇◇


    回到「威爾馬葛斯」的瑞克提法爾片刻不得閑,立刻在辦公室接見菲莉兒。


    不知是否因為野戰醫院的事過於忙碌的關係,菲莉兒臉上略顯疲勞。盡管如此,她還是以愉快的表情迎接瑞克提法爾。


    但是她用盡全力拒絕瑞克提法爾再次施術的提議。


    「嗯,味道真不錯。」


    已經習慣進出辦公室的菲莉兒,一派輕鬆自在地喝著書記官泡的茶。


    「告別式應該算公務中最不想參加的活動吧?不過這也是職責所在,所以你還是放棄掙紮乖乖參加。而且對遺族來說這也很重要呢。」


    「我的確是很擅長放棄。說實話,我反而不擅常長去習慣。」


    「人這種生物啊,不管擅不擅常長到最後都會習慣。雖然這麽說,不過人類卻無法習慣死亡呢。」菲莉兒寂寞地笑著。


    身為醫生,經曆過許多戰場的她,死亡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是,如果將死亡視為為日常生活習慣了的話。她就不再是救死扶傷的醫者,而是留於職責治病的醫工。


    「我對這工作沒什麽不滿啦,不過有時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習慣死亡,進而感到導致不安。你的工作也是一樣的吧?我還有妹妹身在同樣的職場,就這層意義來說我算是幸運吧。可以確認彼此是不是習慣死亡了。」


    「——原來如此,這點很值得參考。」


    瑞克提法爾用力點頭,同意菲莉兒的論調。


    菲莉兒有點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啃起和茶一起送上來的餅幹。


    這次,餅幹不是菲莉兒烤的,而是瑞克提法爾準備的茶點。


    「不久之後,你就會和我有同樣的想法了。倒不如說,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根本沒辦法想得和你一樣多。所以你到我這個歲數時,思想的成熟度肯定會超越現在的我。」


    「這可難說呢。」


    「嗯?發生了什麽事嗎?」


    菲莉兒探出身子,端詳著浮起曖昧微笑的瑞克提法爾。


    不過那銀色的眸子一如往常地深不見底,令人看不透。說不定那是出於異地而生、名為無法理解的參天高牆吧?


    「說到底,我不過是個按他人吩咐做事的俗人罷了。突然問我有什麽想法,我連明確的答案都沒辦法說不出來——盡管我不會對出口的回答感到後悔就是了。」


    瑞克提法爾腦海中浮現一名噙著淚水,被自己抱在懷中的女性。


    自己對給她的回覆答案沒有一絲後悔。但是他偶爾也會思考,她是不是想要的其他答案?


    而且,對把她放在自己身邊的決定是否正確而感到煩惱。


    「嗯哼?」


    菲莉兒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瑞克提法爾的話。


    因為她無法理解瑞克提法爾的話中真意。她不便對無法理解的東西擅自臆測、發表意見。因為這對她來說是不好的行為。


    「我是不知道你在煩惱什麽事啦……」


    瑞克提法爾什麽都沒說,菲莉兒當然就無法知道。能不交談而互相理解的,隻有極少數有精神感應能力的種族而已。


    「如果你想找人談談的話,我很樂意當你商量傾吐的對象。雖然無法保證結果就是了……」


    「不,你有這份心意就很足夠了,謝謝你。」


    瑞克提法爾輕笑著微微頷首。


    「那就這樣吧。」


    和平時的低姿態相反瑞克提法爾從不依賴別人,因此菲莉兒對他的這番話頗為滿意。


    她在戰場上看過太多病人,了解到人是有「心」才能活著的生物。


    在戰場上失去心的人,不論身體多健康都會漸漸衰敗死去。


    反之,盡管身受重傷隻要有健康的心,生存率就會大大提高。


    菲莉兒是醫生無法成為完全的精神論者,不過她還是相信心靈的力量。


    名為瑞克提法爾的青年,肉體方麵因為「皇劍」的恩澤近乎不死之身。但是在心理方麵,菲莉兒不認為光靠「皇劍」就能保持他的心智健全。


    「皇劍」保護使用者的精神,對策防護不外乎:考慮到心情起伏過大會而對精神造成負擔,所以盡量抑製使用者的情緒起伏,讓精神狀態保持常定。無法強烈、直接影響使用者本人的精神構造。


    就連足以毀滅世界的概念兵器,也無法踏入人心深處。


    雖然世上有操縱心靈的魔法,卻很難說那些魔法是完美的。


    「瑞克托。」


    「——嗯?」


    菲莉兒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要提到接下來的話題。


    她今天就是為此事而來的。


    「梅裏艾菈想見你。」


    許多人輕視互舔傷口的行為。有些人主張無法自行走出傷痛的人,沒有資格成為他人的依靠。


    不過,有時這麽做卻可以讓傷勢複原得更快,不是嗎?


    至少菲莉兒是這麽想的。


    ◇◇◇


    ——可以和瑞克提法爾見麵了。


    得到既是家人,同時也是主治醫生的許可。自己也覺得是時候可以見麵了,甚至事先決定好見麵的日子。即便如此,見麵當天她還是從一早就非常忙碌。


    因為長期臥床而遲鈍幹燥的身體完全失去女性魅力,曾經被歌頌為月之銀絲的美麗秀發沒了光澤,俏臉上的皺紋與黑眼圈極為明顯。


    以寬鬆的服裝遮掩、在見麵前先沐浴好讓肌膚與頭發保持水分。並且精心化上最低限度的淡妝。


    由於不想讓他聽見沙啞如老嫗的聲音,所以討了治療嗓子的藥方還喝了潤喉的藥草茶。


    護士說準備著這些事的她,美貌和受傷前如出一轍。


    她幻想著見麵時的場景而露出靦靦微笑。將衣服全攤開放在床上,煩惱著到底該穿哪件才好。病房內居然有這麽多衣服,也夠令人驚歎的了。


    好不容易準備完畢。她以穿衣鏡不斷確認,最後才終於滿意地回到床上。


    她覺得自己是因為付出這麽多的努力,才能變回原本的容貌。其實隻是她內心的變化之故。


    外表因心情愉快而變美、因陰鬱晦暗而變醜,龍族的外表變化機製就是這麽簡單。


    「法


    莉兒,你覺得如何?有哪裏怪怪的嗎?」


    「一點都不怪喔。你問過好幾次了耶。」


    「可是我最近一直過著吃飽睡、睡飽吃的日子……小腹的肉、小腹的……」


    梅裏艾菈淚眼汪汪地說著。


    主治醫生一臉麻煩似地搔著頭,開口表示:


    「重傷傷患就是要好好吃好好睡啊。吃好東西補充營養、睡好覺讓身心休息。這才叫做治療啊。」


    「可是、可是……」


    「——嗚嘎啊啊啊!到底是怎樣啦?梅裏艾菈,你的個性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煩人啦?」


    紅龍公之女法莉兒搔著火紅色頭發、仰天長嘯。


    她的雙胞胎姐姐在前去迎接攝政前,交待法莉兒要陪在梅裏艾菈身邊。


    其實她一直被姐姐嘮叨,催促快點去和攝政請安,不過被她拖拖拉拉地逃到今天。


    終於耐不住性子的姐姐決定祭出強硬手段,叫她陪在從小就認識的梅裏艾菈身邊。基於法莉兒的個性,她不可能為了逃避與攝政見麵而丟下梅裏艾菈不管。


    「說我煩人……好過分!」


    梅裏艾菈的表情寫著「我好受傷」。


    其實法莉兒已經受不了了,但還是看在從小到大的交情上咬牙忍了下來。雖然說是從小到大的交情,兩人的年齡差了十倍以上。盡管如此,她們還是被世人看成同世代的四龍公主。


    順便一提,她們這世代的四龍公主——也就是預定會成為瑞克提法爾王妃、入主後宮的五名公主中,最年幼的是蒼龍公之女,芳齡二十一歲,最年長的則是黑龍公之女,芳齡四三八歲。


    「我聽說女人有了男人後都會變得很婆媽,原來是真的。」


    「這種說法太沒禮貌了,那是不懂愛的女人才會說的酸話唷。」


    「——果然很煩。」


    對法莉兒來說,梅裏艾菈要和誰互通心意都無所謂,隻要這位青梅竹馬幸福,法莉兒都會獻上祝福。問題是梅裏艾菈的「男人」早晚也會變成自己或姐姐的「男人」,這一點令人愉快不起來。


    「默默無名、不知來自何方,在繼承『皇劍』之前隻是個普通人類的男人,到底哪裏好啊?」


    也許就是因為這種想法使然,所以聽在梅裏艾菈耳中,法莉兒的話帶著前所未有的尖酸刻薄。


    梅裏艾菈雖然假裝不在意,但是聽到與自己結下騎從契約的主人被看扁,自然開心不起來。


    法莉兒縱使知道梅裏艾菈的心情,依然沒有住口。


    「默默無名,也就是以前沒做過什麽大事。在這次的戰爭裏,要不是多虧了拉格達納中將……」


    法莉兒發現自己的聲音開始帶著熱度。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不過還是控製不住。


    因而不小心說出她一直絕口不提的話:


    「說起來,如果那個攝政振作一點,就不會讓你受這麽重的傷——」「法莉兒!」


    等梅裏艾菈尖聲喝止,法莉兒這才回過神。


    「——啊,對不起……」


    她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驚訝,在梅裏艾菈責備似的眼神中,低下頭小聲道歉。


    她明白自己失言了。


    剛才那番話,等於侮辱了這名理應保護重要事物的女龍的自尊心。同樣身為女龍,這的確應該覺得羞愧。


    「沒關係。不過法莉兒你是怎麽了?居然這樣批評從來沒見過的人……」


    一點都不像法莉兒——竟然無法反駁梅裏艾菈的話。


    因為她自己也這麽想。


    「——我就是看不順眼啊。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因為菲莉兒被搶走了?」


    「才、才沒有……」


    才沒有那種事——她無法果斷地說出口。


    法莉兒的姐姐對於嫁給攝政一事完全不抱任何疑問。就算來到這城市和攝政見過麵、談過話之後,想法依然沒變。


    應該說,甚至還開始覺得嫁過去也不錯的樣子。


    回到宿舎後,和法莉兒聊起攝政的姐姐看來很快樂,這也讓法莉兒越來越不高興。


    「他不是什麽壞人喔?隻不過有點笨、有點天兵、有點粗魯又有點蠻幹,很喜歡做有勇無謀的事而已。」


    「——頂多隻能說他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而已吧?」


    雖不是大惡人,聽起來卻沒什麽優點可言。


    「啊,這麽說的話倒也是呢。」


    梅裏艾菈傻呼呼地笑著。看著她的笑容,法莉兒發現一件事。


    仔細想想這個從小就認識的女孩,原本背負在身上的東西似乎更加沉重。


    身為公爵之女、為了盡四龍公主的職責,她臉上總是帶著某種緊繃感。


    現在卻沒拴緊全身螺絲似地,癡癡盼望男人的來訪。造成這種變化的原因是什麽?


    「——」


    那攝政果然不是簡單人物。


    有辦法玩弄工作狂姐姐和這個認真女孩的男人,絕非等閑之輩。


    「隻要見到瑞克提法爾,你馬上就會明白他是怎麽樣的人了,因為他很單純。」


    「——」


    「咦?法莉兒?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該不會是哪個國家訓練出來的非正式情報員吧?


    還是從其他世界穿越來的異界人?


    說不定是第一次文明的後裔——總之不論如何,隻有自己不可以輕易被騙。


    「——不行了,沒在聽。」


    果然還是該重新徹底調查一次。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先去逼問老爸好了。


    「——好,就這麽辦!」


    看著下定決心握緊拳頭的法莉兒,梅裏艾菈歎了一口氣。


    「唉……這種不聽別人講話的部分和瑞克托一模一樣。」


    幸好梅裏艾菈的自言自語沒被法莉兒聽見。


    ◇◇◇


    直到敲門、取得入房許可為止,瑞克提法爾做得還不錯。


    不過進行接下來的動作時,他的身體就變得無比沉重了。


    握住門把的手掌上全是汗水,額頭也一樣。


    未來王妃候選人在旁一臉興味盎然地觀察著,結果被他恨恨瞪了一眼,接著深呼吸把門拉開。


    拉門的滾輪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眼前出現了許久不見的銀發公主身影。


    她似乎因為住院而瘦了一些,但是美貌仍舊一往如昔。


    以白色為基調的病房中,擁擠擺放著探病者帶來的花。


    「——你的精神似乎很好,真是再好不過了」


    「托您的福,讓我能夠好好休養這麽久。」


    「是嗎?」


    「是的。」


    語畢,兩人相視而笑。


    瑞克提法爾覺得,胸口的鬱悶被梅裏艾菈的笑容一掃而空。


    當他放心地邁開腳步,準備踏入房間時,來自梅裏艾菈之外的女性尖叫聲阻止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瑞克提法爾雙肩一震,轉頭尋找聲音的主人。


    最後在梅裏艾菈的床邊發現了那個人。


    那人指著瑞克提法爾,顫聲道:


    「你、你是那時候的不檢點貴族!」


    「法莉兒?菲莉兒沒有跟你說我……」


    瑞克提法爾和法莉兒的確許久不見了,但是和她姐姐菲莉兒卻早已重逢好一陣子。他以為在米蘭平原的野戰醫院見麵後,菲莉兒早就告訴法莉兒自己是攝政。


    但是現在看來——


    「沒錯。我沒說。反正你們早晚要見麵,就


    讓你們自己做自我介紹吧。」


    「唉,這麽說也沒錯啦……」


    「唔~~」瑞克提法爾沉吟著。


    梅裏艾菈因為事情太過突然而有些慌亂,左看右看不知如何是好。


    「虧我原本以為你是個沒氣魄但是本性不壞的家夥……把我的純情還來!」


    「居然把我講得這麽難聽……」


    「本來還以為你是哪裏的貴族還是貴族之子,可是怎麽查都查不出真實身分,那時我就覺得很奇怪,沒想到你居然是攝政!你是喬裝來偵察我們的,對不對?」


    「怎麽可能?」


    「哼!」


    法莉兒用力從鼻子哼了一聲,撇過頭不理瑞克提法爾。


    不管怎麽想都是她誤會了,不過現在訂正有用嗎?


    「菲莉兒……」


    「嗯,她變成那種狀態時就不會聽人講話了,最好的方式就是別理她。」


    「姐姐!」


    為什麽你要站在那家夥那邊——菲莉兒無視妹妹如此訴說的視線,拍拍瑞克提法爾的背。


    「別在意,她隻是因為難得看順眼的男人居然是攝政,純純少女心受到打擊而已。」


    「姐姐!」


    你這個背叛者——菲莉兒無情斬斷妹妹如此責備的視線。


    「已經不能指望這個姐姐了。」明白這件事的法莉兒朝瑞克提法爾用力一指。


    「你給我聽好了,那時候——」


    「——『身為貴族卻願意為區區一名士兵砍斷手臂,在這個時代還真是難得一見、明白貴族的義務是保護人民身心的人。比起嫁給那個來路不明的攝政,我還寧願嫁給像他那樣人品高潔的男人。他比那個攝政遺要好上幾億倍。』她曾經這麽說過。」


    「姐、姐姐……!」法莉兒全身無力跪倒在地。


    完全被姐姐當玩具耍了。


    「老實說,我當時也覺得你是個有趣的男人喔。不過啊,沒想到你那時講的女生是指梅裏艾菈她們呢。」


    「是啊,不過那時提到的另一位,現在依然不準見麵就是了。」


    「想見她還早。不回王都接受正式治療的話,完全不能出現在男人麵前。」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嗯,知道就好。」


    菲莉兒的言下之意,是要瑞克提法爾早點做好回王都的準備。


    隻要瑞克提法爾回到王都,近衛軍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城市。


    基於威妮雅不想離開主人的意願,所以一直在「威爾馬葛斯」接受治療,但是這裏的設備完全比不上王都。


    「威爾馬葛斯」原本是醫療技術落後的帝國領土。盡管對這一點莫可奈何,然而對菲莉兒來說,她還是很想改善連認識的人都無法好好治療的窘況。


    她多次向上級的陸軍醫療統括局反應這件事,不過整個王國都處於人手、資源不足的情況,所以無法回應她的要求。


    最後,菲莉兒隻好向瑞克提法爾要求開設王立醫院。


    「姐姐也是、你也是,全都無視我……」


    「我沒有無視你的意……」正當瑞克提法爾要這麽說下去時。


    菲莉兒卻豪爽地以滿麵笑容破壞他的努力。


    「對啊,隻是在取笑你而己。」


    「菲莉兒……」


    「姐姐!?」


    「哈哈哈!你們感情很好呢。」


    眼前是笑得很開朗的菲莉兒,以及漲紅著臉、握拳發抖的法莉兒。


    瑞克提法爾隻能困擾地苦笑,放棄收拾尷尬場麵的打算。


    他的保身之道之一就是:不去介入女性間的爭吵。


    到目前為止,他算是應用得不錯,但是不保證以後也一定管用。


    例如現在他就被法莉兒仰頭怒瞪,還被她眼神中的魄力逼退半步。


    「告訴你一件事……」


    這聲音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般低沉。


    完全想像不到那聲音是發自外表如此姣好的女性,不過隻要一想到她是龍族就能接受這點了。龍族可以自由幻化為龍形與人形,而且隨著年紀增長,還能加以應用隻幻化身體的一部份。


    這聲音多半是因為聲帶的變化,或是利用魔法發出來的吧!


    「——」


    瑞克提法爾如此說服自己,不這麽想的話那會嚇死人的。


    法莉兒沒發現瑞克提法爾正在害怕著自己,伸手朝瑞克提法爾用力一指,說道:


    「你……唔唔……對了!如果不想死的話,趕快多培養幾個試毒官!」


    「這……謝謝你的建議……」


    「咦?她意外地是個很親切的好人?」瑞克提法爾心想,但不知為何,連法莉兒也對他的回應抱持疑問。看來她原本是想烙狠話的,隻是一時之間想不到而已。最後脫口而出的威脅,反而成了醫生親切的建議。


    「你們的感情果然很好呢。和我相比,或許法莉兒更符合你的喜好吧,對不對?瑞克托?」


    「沒這回事。」


    「居然即答!?」


    菲莉兒原本笑嬉嬉糗著瑞克提法爾,一聽到回答便不禁失聲大叫。似乎真心那麽想的瑞克提法爾緊張回看菲莉兒。


    對他來說,菲莉兒和法莉兒沒有什麽差別。


    既然是未婚妻候選人,盡管瑞克提法爾隻能接受並保護她們,不過現在對她們並沒有抱著其他想法。瑞克提法爾對待梅裏艾菈等人與雙胞胎的態度,看來相似但其實完全不同。她們分成對瑞克提法爾個人很重要的人、以及對國王很重要的人。梅裏艾菈、威妮雅、莉莉西亞、雅莉亞、莉蒂屬於前者,紅龍公的雙胞胎則是後者。


    當然,以友人角度而言,菲莉兒與前者極為接近。然而對瑞克提法爾來說,她終究隻是友人而不是女人。


    「很可惜的是,我也不太清楚喜好什麽的……」


    「——唔,是這樣嗎?」


    「對,正是如此。」


    「那就麻煩了。」菲莉兒自言自語道。


    她想清楚掌握瑞克提法爾對異性的喜好。


    那樣一來,不僅能作為姐妹倆究竟誰嫁該給他比較好的判斷依據,如果法莉兒不願意入後宮的話,自己也可以多少朝瑞克提法爾喜好的方向去努力。


    很像是理性思考的菲莉兒會有的想法。她點點頭,打算結束這個話題。


    因為注視著三人互動的一雙眸子正漸漸開始凝聚怒氣。


    「——嗯,這件事就暫時到此為止吧。其餘的以後再說,不然梅裏艾菈要抓狂了。」


    「啊。」


    瑞克提法爾後知後覺似地叫了一聲。


    一聽到那脫線的叫聲,某人立刻眉梢倒豎。


    不過她還是試圖靠深呼吸平息怒氣,最後總算擠出了平靜的聲音。


    「——瑞克托。」


    正因為平靜,才能輕易發現她正在壓抑怒氣。瑞克提法爾又上了一次女性心理學。隻不過,有沒有實際效用就另當別論了。


    「有……」


    就算對四周求援,舉目所見,也隻有好奇觀察自己的眼睛,以及故意飄開視線的雙眸而已。也就是說——他求救無門o


    瑞克提法爾拖著突然沉重的腳步,來到未婚妻麵前,心情像極了被按在斷頭台上的死刑犯。


    梅裏艾菈正襟危坐,以眼神示意瑞克提法爾坐下。


    接著就像訓斥不成材的弟弟似地,豎起右手食指開始說教。


    「我很高興你來探望我唷,嗯,真的很高興唷。」


    「……是。」


    「不過呢,既然目的是探病,那你就不該忘記這個目的。」


    「……是。」


    「沒關係唷,我早就知道你們認識了,而且往後還得長久相處呐。」


    「……是。」


    「不過,不對,所以你要好好地記住原本的目的才行唷。要不然你可能在不知不覺中失去應有的禮數。而且就你的立場來說,還可能變成國家間的問題呢。」


    「……是。」


    「所以……?」


    梅裏艾菈原本隻是不經意地把臉湊近瑞克提法爾而已。


    為了看著他的眼睛,以眼神與聲音來傳達自己要說的話。


    但是她的動作卻突然停了下來。


    睜大雙眼、一臉驚訝地看著瑞克提法爾。


    「——?」


    瑞克提法爾對她的反應感到疑惑。


    菲莉兒和法莉兒也不明就理地交換著視線。確定彼此不知道原因後,再次雙雙把眼光放在梅裏艾菈身上。


    梅裏艾菈集三人視線於一身,為了不被外界幹擾似地閉上眼,確認什麽似地動動鼻子。


    看著她的動作,某人開始動搖了起來。


    不用說也知道是瑞克提法爾。


    「——」


    他心想「不會吧?」


    雖然以前曾因女性問題而被梅裏艾菈念過很多次,不過那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味道應該已經消失了才對——


    「瑞克托……」


    「什什什麽事!?」


    死了,露餡了——當瑞克提法爾聽到梅裏艾菈那壓抑了所有感情、極其低微的聲音時,明白大勢已去。


    「是哪裏的女人……?」


    「嗚喔啊!?」


    梅裏艾菈緩緩睜眼,臉上沒有一絲憤怒。


    但是也沒有任何感情。


    看著她有如人偶般的臉,瑞克提法爾的舌頭失去了一半以上的功能。


    隻能發出沒有意義的怪聲音。


    「——原來是女人啊。」


    「——果然下流。」


    瑞克提法爾的身後,同時傳來菲莉兒莫名坦然的聲音,與法莉兒鄙夷的聲音。


    那兩道聲音讓瑞克提法爾肩膀猛然一震。


    接著他有如沒上潤滑油的機器人般,一抖一抖地轉動身子向後看。後方有連連點頭的菲莉兒,還有以看著路旁動物糞便的眼神,鄙視著自己的法莉兒。


    瑞克提法爾不明白菲莉兒為何能接受這件事,但是起碼沒造成打擊。可是法莉兒明顯瞧不起自己的視線,讓他很受傷。


    等猜到她之所以蔑視自己的理由後,心靈更加受創。


    「瑞克托,看我這邊。」


    「……是。」


    不過,梅裏艾菈的聲音比法莉兒的視線更具殺傷力。


    沒有抑揚頓挫的音調聽不出感情,無法判斷究竟是生氣還是傷心。


    對瑞克提法爾來說,他希望梅裏艾菈把感情表現出來。即使要道歉,至少他知道該怎麽賠不是。


    「你聽好,以我的立場,我不能在這裏生氣也不打算發火。」


    「——啊?」


    這樣子還叫沒生氣嗎?


    難道從剛剛就紮得渾身皮膚發疼的怒氣,隻是錯覺而已?


    不不不,怎麽可能?就算是事事容易放棄的自己,也不到連求生本能都放棄的地步。


    「——你想說什麽?」


    「沒有……!」


    不過,正因為沒有放棄求生本能,所以他知道有些地雷區是絕對不能踏進去的。瑞克提法爾瞬間把剛浮現在腦中的疑問踢到意識遠方去。


    但是他沒有完全順從求生本能,打算試著安撫眼前發怒的龍族公主。


    瑞克提法爾以必死的覺悟想著該怎麽回話。


    「那個……」


    「——什麽?」


    「沒沒沒事……」


    瑞克提法爾慘遭一記眼神擊落,頹然垂下雙肩。


    看來自己的必死覺悟在梅裏艾菈的怒氣麵前,不過是一片飄浮在洶湧川流中的小葉子罷了。


    ◇◇◇


    菲莉兒一麵看著眼前沒完沒了的情侶吵架,一麵感歎瑞克提法爾這男人的好運。


    從他就任攝政算起,已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而且事關攝政的體麵,也差不多到了世人開始覺得,該有個女人來服侍攝政的時候了。因此,她對這件事情其實是樂觀其成。


    即使以不喜歡瑞克提法爾的個人色彩角度來說,情況也不太樂觀。


    過去的皇太子在就任攝政前便迎娶伴侶,在繼位為國王時連孩子都生了。


    自然他們會讓王子、公主與貴族或有力人士結婚,藉此鞏固政治勢力。等日後想以國王之名行使權力時,便能以這些姻親作為後盾。


    可是瑞克提法爾什麽都沒有。


    以梅裏艾菈為首的四龍公主雖然預定會嫁給他,但目前終究隻有訂婚而已。眼下的王妃正式候補有兩名:人在後宮的莉莉西亞以及離宮的「蓓蕾之姬」雅莉亞。以皇太子來說,這是史上妃子數量最少的。


    許多貴族與有力人士對這種情況感到不安,與此同時也有不少人打算伺機而動。


    前者,對皇太子脆弱的政治勢力懷抱危機感。這情況在整頓因內亂,因帝國的進攻而疲弊不堪的內政時,會直接造成阻力;後者,則是打算趁機把親人送進後宮為妃,想藉著「國王」的權威提高自己的地位。


    在瑞克提法爾因王都奪還戰,以及與帝國的國境會戰而聲名大噪之後,這些人的動向出現變化而且動作越來越大。


    前者的危機感轉變為害怕後者般的小人可能取得權勢;後者原本隻是在抬麵下做些小動作,現在則明目張膽地四處安排。


    就這方麵來說,不管瑞克提法爾願不願意,他目前的確具有左右國家命運的影響力。


    (然而,本人似乎毫無自覺……)


    菲莉兒看著受到梅裏艾菈責備,結果縮成一團的瑞克提法爾,歎了口氣。


    前者以白龍公凱爾及她的父親——看瑞克提法爾很不順眼的紅龍公弗雷迪克為代表。菲莉兒和法莉兒可是掌上明珠,願意將她們嫁給完全稱不上交情好的瑞克提法爾,應該算是證明吧?


    無關個人喜好,必須盡王國四公爵之責——在王都的紅龍家大宅中,弗雷迪克如此告誡兩名女兒。因為這件事影響,法莉兒對單方麵決定她未來的父親感到厭惡和不滿,但菲莉兒身為大貴族之女早就做好準備了,所以聽到那些話時隻有「該來的終於來了」的感想。


    當她在「威爾馬葛斯」與攝政瑞克提法爾見過麵後,覺得選他當人生伴侶也不壞。


    既然能夠繼承「皇劍」,就代表瑞克提法爾有一定程度的器量。足以讓她覺得「也不壞」,對方的器量其實非常大。


    菲莉兒有自信不管和誰結婚,都能得到普通程度的幸福、普通滿足地老死。


    假如有機會得到「普通程度」之上的幸福,自然是求之不得。她也是個凡人,自然希望臨終時能夠毫無遺憾地安詳闔眼。


    「呐、瑞克托,你老實回答我啊……」


    這名被傷患氣勢壓倒的青年能否幫她實現願望,目前還很難說。更重要的是連她自己也無法肯定這一點。


    正因為無法肯定,所以隻能給瑞克提法爾「也不壞」的評價。


    萬一妹妹改變心意肯嫁給他的話,那也很好。


    倘若可以過著,與讓頑固妹妹改變心意的男人扯上關係的人生,應該會很有趣吧。


    繼承紅龍公名號,在成為國王的瑞克提法爾底下做事也不壞。


    無論嫁給他的是自己或是妹妹,人生都不會無聊虛度。


    那會不會是美好的人生,責任不


    在瑞克提法爾而是她自己身上。沒試過就不知道結果。


    「沒錯,就是這樣……」


    為此,她必須幫瑞克提法爾突破眼前這個難關——菲莉兒按捺從心中湧上的期待,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人的互動。


    ◇◇◇


    被梅裏艾菈逼問後,瑞克提法爾思考該如何說明來龍去脈。


    不過瑞克提法爾煩惱的樣子,卻讓梅裏艾菈自行解讀出某個答案。


    那是遠超過瑞克提法爾想像之外、因為他的思考速度過於遲緩所招來的答案。


    「因為我不夠好嗎?」


    對我的醜態感到失望,所以不想再和我扯上關係——她得到這樣的結論。


    明明締結了「騎從契約」,但是不僅沒能保護主人甚至被敵人狠狠打敗,導致主人不得不拔劍應戰。不隻如此,還讓自己應該保護的主人與敵人刀劍相交、擊退敵人。


    「敵方的攻勢已經到了極限,所以敵軍大將自行撤退。」這一點不是症結所在。有問題的是:保護了主人生命的是主人自己。


    「你不要我這種沒用的騎龍了嗎?不要我這樣又嫩又沒力量的騎龍了嗎?」


    「梅裏艾菈,那種事……」


    「不必解釋了,畢竟我出醜是事實。就算被你拋棄我也無話可說。」


    雖然擺出很識大體的模樣,她眼角仍浮起淚水。


    對龍族之女來說,沒有任何下場比自己因為失敗而被伴侶拋棄更悲慘。


    如果伴侶隻是單純移情別戀,她們應該不會傷心憤怒到這種程度吧?因為多的是可以挽回局麵的機會,而且也不構成從深愛的主人身旁抽身而退的理由。


    但是,梅裏艾菈犯下了連自己都不得不承認的失敗,沒有資格責怪瑞克提法爾無情無義。


    考慮到瑞克提法爾的身分立場,就算身邊有一、兩個小妾世人也不會說什麽。隻不過是梅裏艾菈或其他人能不能接受的問題而已。


    既然是個人的接受度問題,隻要梅裏艾菈對瑞克提法爾有自卑感,就什麽話也不能說、什麽事也不能做,而且連「想」做什麽都不行。一旦動了那樣的念頭,隻會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卑微。


    梅裏艾菈對瑞克提法爾的怒火已經消失大半,心中隻有責怪自己無能的懊悔心情,以及害怕從獨一無二的男人身邊被趕走的恐懼。僅存的怒氣也隻是徒增悲哀而已。她低頭緊握腿上的雙手,忍耐那些翻騰的情感。


    瑞克提法爾戰戰兢兢地,將手伸向梅裏艾菈發抖的雙手。


    原本想放在肩膀上的,不過瑞克提法爾沒勇氣碰隻穿著薄睡衣的肩膀。


    感覺碰了之後,就無法回到現在這樣了。


    「梅裏艾菈……」


    瑞克提法爾下定決心地伸出雙手,包住小自己一號、正微微發抖的纖纖玉手。


    梅裏艾菈感受瑞克提法爾的溫暖,怯生生地抬起頭。


    「瑞克托……」


    眼中有著害怕與期待。


    被因情緒激動而變成龍之眼的金色眸子注視,瑞克提法爾有種坐立難安的感覺。


    同時,恐懼之外的感情也在他心中一點一滴累積。一旦察覺這點,想要碰觸眼前這名女性的想法就越來越強烈。


    他順從那想法,以雙手捧住梅裏艾菈的臉頰。


    「瑞、瑞克托?」


    一碰才終於發現,被梅裏艾菈藏在化妝底下的肌膚既幹燥又粗糙,也知道原來她為了見自己,甚至特地化了妝。


    他記得梅裏艾菈不喜歡化妝。


    在白龍宮休養的那些日子裏,梅裏艾菈在閑聊時曾經那麽說過。


    正因為記得這件事,所以對於害她不得不化妝的自己感到可恨。


    同時也感到無比歡欣。


    「放心吧——」


    雖然可能被人認為不正經,但他還是無法控製臉上的笑容。


    「——我很需要梅裏雅,不可能不要你。」


    那是肺腑之言。


    不是輸給身後兩位公主的魄力,也不是屈服於對自己的自我厭惡。


    隻是單純那麽想而已。


    沒有任何修飾、不經意脫口而出的真心話。


    淚水從梅裏艾菈眼中滑出,掉在瑞克提法爾的雙手上。


    「如果我的行為讓你感到不安,我願意道歉。如果你因此不想繼續待在我身邊,那也沒關係——不、我不能接受。」


    「瑞克托?」


    梅裏艾菈因為被瑞克提法爾捧住臉頰而有些難為情,卻沒因此把注意力從他說的這些話上移開。因為她很明白,眼前這名少根筋的青年正用盡全力和自己說話。


    「關於你想聽的事——我和她發生了什麽——這部分若沒有先征得對方同意的話,我不能說。但是我可以發誓,我一定不會把她和你看得一樣重要,也不會在態度上對你們一視同仁。」


    「——」


    「那是什麽自私到極點的話?」梅裏艾菈心想。


    這是花心男人愛用的說詞、應該用力唾棄的花言巧語。


    然而眼前這男人卻無比誠實地看著她,對她說出這些話。


    在無法逃避的場合挖坑給自己跳。


    「你……真是個笨蛋……」


    沒錯,是笨蛋。


    明明有更好的藉口可以用。隻要說是考量到攝政的身分地位,所以才那麽做就行了。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能讓梅裏艾菈「不得不閉嘴」的說法,他卻選擇在梅裏艾菈麵前說這些蠢話。


    一麵認真地看著自己,一麵說出了言下之意等於「另外那個女人也很重要,就算在這種場麵,我還是得顧慮她」的話。


    假如這不叫笨蛋,還能叫什麽?


    白癡?無禮之徒?女性公敵?


    「不過,如果你不是這樣的人,或許就不需要我的支持了。」


    「——梅裏雅?」


    或者該說,隻是個令人憐愛的傻瓜呢?


    「這次就算了。」


    還是應該支持的伴侶?


    「連同這部分在內,我都會好好支持你的。」


    該好好在前方幫他引路的弟弟?


    「不過,下次可不能先斬後奏。」


    應當仰慕的主人?


    「畢竟我也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答案還沒出來。


    不過同時,她也浮現了這樣的想法。


    「假如下次再犯的話,我會真的火冒三丈哦?你懂了沒?」


    「我、我會努力的……」


    如果一直找不出答案,是不是就能永遠陪在這青年身邊?


    ◇◇◇


    就結果而言,瑞克提法爾這時說的話,不到一個月就破功了。


    攝政凱旋回到王都,將心力轉移到內政方麵上。


    正當王國在年輕國王統治下漸漸複興、有兩門親事找上國王時「第二次吃醋戰爭」正式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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