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才程式少女(你好，世界—Hello World—) 作者：仙波ユウスケ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it is true that liberty is precious; so precious
that it must be carefully rationed.
自由是珍貴的。
正因為珍貴，
所以才必須慎重地分配才行。
——弗拉基米爾·列寧
隔天，朋生從衣櫃的深處，找出了幾套國中時期的衣服，並下樓前往客廳。麗奈正使用著朋生的筆記型電腦，埋首於先前的工作。
雪白纖細的手指，持續高速敲打著鍵盤，完全沒有使用滑鼠或觸控麵板一類的工具。
朋生對於這幅光景，還是感到很不尋常。麗奈真的欠缺種種一般常識，卻隻有在操作電腦方麵相當熟練。
朋生向麗奈出聲搭話：
「麗奈，我把換洗衣物拿出來了喔。要不要換衣服？」
麗奈依舊穿著朋生一開始給她的衣服。雖然本人看起來毫不介意，且或許是因為麗奈容貌端正的緣故，一點也沒有給人不幹淨的印象……即便如此，朋生還是想好歹讓她換套衣服。
麗奈停下工作，麵無表情地看著朋生的雙眼數秒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謝謝。」
然後……麗奈開始當場脫起了衣服。
朋生慌慌張張地製止她。
「所、所以說，給我到更衣間去換衣服！」
「……？為什麽……？」
麗奈將棉衫和t恤的衣擺撩起數公分，露出了纖細雪白的腰部，並靜止不動。她的雙眸，是認真地在訴說著「為什麽？」——這使朋生不禁抱著頭。
「……我說啊，你——」
這時，電鈴響起了。朋生沒辦法繼續告訴麗奈，為什麽不能在男人麵前換衣服。
無可奈何之下，他決定隻好待會再向她說明，於是往玄關走去。
他打開門。綁著馬尾的少女——朋生的青梅竹馬伊織，正拿著放了小菜的保鮮盒站在那裏。
「什麽嘛，是伊織啊……」
「什麽叫『什麽嘛』啊？我可是特地為了聖誕節和寒假都得打工，既不幸又沒女人緣的你，帶來了小菜當晚餐耶。」
「那是你媽做的吧？」
「真囉嗦……」
就在他們進行這段對話時，朋生赫然驚覺。
現在，麗奈就在客廳裏。
萬一曝光的話，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感覺到自己全身都爆出了冷汗。
於是朋生收下了保鮮盒，試圖要盡快把伊織趕回去，並把門關起來。然而……
「謝、謝啦！那、那就下次見……」
他的聲音飄高了八度。
完全是反效果。伊織看到朋生這副樣子，眯細了雙眼。
「你在著急什麽？」
「沒、沒有啊？我才沒有著急！總、總而言之，我現在有點忙，你可以先回去嗎？」
「……」
就在這時——
「朋生……有很多件衣服，該穿哪件才好？」
隨著客廳門開啟的聲音響起，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伊織雙眼圓睜。
一看伊織的反應，朋生就算不回頭也知道，麗奈從客廳裏走出來了。
「……有客人？」
麗奈的聲音再度從身後響起，朋生僵硬地回過頭去。果然，正如朋生所料想的那樣。視線前方的是，麗奈一絲不掛的身姿。
「……我、我好像打擾了呢。」
伊織這麽說完後，便向右轉過身，準備從玄關走出去。
朋生抓住伊織的手臂，強行阻止她。
「等、等一下！」
「幹嘛？我不是打擾你了嗎？」
伊織微微回過頭來，她的目光和言語中都蘊藏著殺氣。
「你現在看到的光景或許會給你帶來奇怪的誤解也說不定但是你現在所想像的事全都是沒有根據的事實所以總之對不起很抱歉請你至少讓我在這裏說明來龍去脈！」
雖然朋生說的話從一開始就亂七八糟，但總之，他希望至少一定要阻止伊織向她母親報告這件事。
「……朋生？」
「你給我先到更衣室去隨便穿件衣服再來！」
根本的原因還在他身後。隻見伊織的眼神愈顯凶狠。
朋生真的能夠成功突破這個狀況嗎？
現在，正是考驗他力量的時刻。
朋生設法讓伊織和麗奈坐在桌子前，接著向伊織說明了聖誕夜晚上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他還特別重覆強調了好幾次，自己並沒有做出任何虧心事。
伊織默默地聽完朋生的所有說明後，重新麵向麗奈，並開始進行相當合乎常識的一來一往。
「我明白了。那個，你是叫宇神麗奈對吧？首先，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的國民id號碼和住址嗎？」
伊織用平淡卻不容分說的口吻如此命令麗奈。
但是，麗奈卻麵無表情地凝視著伊織的雙眸數秒，然後低喃般地說道：
「沒有……號碼和地址都沒有。」
「我說啊，不可能會沒有吧！？」
「……真的沒有。」
「你是離家出走了吧？」
「……不是。」
「那麽……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你是從哪裏的醫院或設施逃出來的嗎？」
「…………」
麗奈雖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然而那陣沉默，表示伊織的疑問很接近事實。就連朋生也認為這個可能性最高。
伊織歎了一口氣後繼續說：
「我說，你好歹也有家人吧？」
「…………」
聽到伊織這般毫不留情的問題，使朋生忍不住插嘴。
「等等，伊織……這女孩，似乎和我一樣。」
伊織瞬間吃了一驚，接著帶著些許歉意地說：
「這樣啊……抱歉……但是朋生，就算你父母雙亡，也沒有做出身無分文出去流浪這種危險的事吧？」
「我是沒有這麽做啦……」
伊織的每一句話都很正確。盡管平時顯得粗裏粗氣，但她認真的時候卻會說出成熟到令人訝異的話。
伊織這回再次麵向麗奈，繼續說下去：
「你最好還是回到原本的地方，這樣對你過世的家人也肯定——」
「我才沒有什麽家人！！」
突然間，麗奈放聲大喊。
一瞬間，朋生還以為是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女孩子躲在這裏，並突然叫出聲來。麗奈的劇變，就是如此令他震驚。
這兩天，麗奈幾乎沒有顯露出任何感情。既不笑、不生氣，也不哭泣。就算被看到裸體，表情也沒有一絲變化。
而如此毫無感情的麗奈，突然間怒吼了。表情也顯露出了激動的情緒。
但是伊織和朋生不同，她和麗奈才剛認識而已。她雖然對麗奈強硬的言詞略顯震驚，卻立刻提出了反駁。
「怎麽可能沒有！？雖然很難以啟齒，但就算你還是嬰兒的時候就父母雙亡了，也應該還是有養育你的人，你才能活到現在吧！？你的養父或養母呢！？設施的人呢！？哥哥或姐姐呢——」
那個瞬間，異變發生了。
就在伊織說出「姐姐」這個詞匯的瞬間，麗奈的身體大大地顫抖了一下。看到麗奈那副樣子，就連伊織也不由得住口。
然後……然後麗奈的雙眸中，開始泛起淚水。
鬥大的淚珠沿著麗奈麵無表情的臉頰，滴落了下來。
她沒有流泄出嗚咽的哭泣聲，身體也沒有顫抖。麗奈隻是麵無表情地，一個勁兒地流著淚水。
朋生和伊織都啞然不語，目瞪口呆地看著麗奈哭泣的模樣。
麗奈表情沒有變化，持續流著淚水。她就這麽以雙手抵住自己的臉。
「奇怪？……我在哭嗎？」
朋生和伊織看到麗奈不尋常的樣子後，咽下了口水。
「我……在哭……為什麽？」
依然麵無表情的麗奈，如此喃喃低語道。
麗奈表情不變地流著淚水，並對著啞然無聲的朋生和伊織繼續說：
「我不回去。不要報警。造成困擾的話，我會離開這裏。」
「「……」」
麗奈沒有感情地哭泣著。
伊織不再說任何話了。她從口袋中拿出手機，大概是打算要報警吧。
朋生反射性地拿走伊織的手機阻止她。
「啊！把我的手機還來！」
連朋生自己都不明白這個舉動的動機為何，總而言之，他認為不能讓伊織報警。
「喂……伊織，等一下吧。」
「還我！」
「……麗奈，你到那邊的房間去待一會兒。」
朋生壓著伸出手想拿回手機的伊織，並催促依然麵無表情流著淚水的麗奈離開客廳。麗奈點點頭，老實地遵照朋生的指示。
麗奈一離開客廳，伊織便瞪向朋生。
「……你……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這句話，是我的台詞吧……雖然我不想這麽說，但這裏可是我家喔？沒有道理聽你說三道四的吧？」
不知為何，伊織一瞬間露出了遭受巨大打擊般的表情。但是，那個表情立即轉變為了憤怒。
「……哼，哼～……你是這麽想的啊。」
「是、是啊。沒錯……麗奈待在這裏，對你造成了什麽困擾嗎？」
這應該……是合乎道理的吧。
伊織這下也隻是瞪著朋生，沒有提出任何反駁。
「還有，可以別和你媽說出麗奈的事嗎？畢竟她看來似乎有什麽苦衷，我想暫時讓她待在這裏。」
好一段時間，伊織隻是一直瞪著朋生。
而朋生也不退讓，拚命地忍住不在她的目光下別開視線。人類是不會因為眼神受傷的。然後，率先別開視線的人是伊織。
「哼！對我來說，你怎麽樣無所謂，你想怎樣都隨你高興吧！」
伊織如此放聲說道後，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往客廳的出口走去。
但是，朋生卻連忙追上伊織的背影。
和伊織之間弄得這麽尷尬，在精神上令人很不愉快。更重要的是，朋生有件事非得要拜托伊織不可。
既然麗奈的存在，以及她顯然異於常人的事已經曝光了，那就應該索性利用伊織才對。
「喂，伊織……」
「幹嘛？我都說你想怎樣都隨你高興了吧？」
伊織回過頭來，凶狠地瞪視著朋生，並以冰冷的聲音回應道。
她來勢洶洶的氣勢差點使朋生退縮，但他還是繼續說：
「伊織你從以前就一直關照我，我是真心很感謝你。」
「所以說幹嘛？」
「不隻如此。你的成績比我好，也很擅長運動，又很積極進取。我一直很尊敬你。」
「所以說，幹嘛？」
「那個——可以把你的內衣褲借給麗奈嗎？」
「……？」
「你看到麗奈的衣服了吧？雖然讓她穿了我的舊衣服……但因為我不是變態，所以沒有女孩子的內衣褲。所以，希望你能借給她。」
「也就是說，那女孩現在……」
伊織似乎總算理解狀況了。朋生放心了下來，並以嚴肅的神情點頭表示肯定。
「沒錯……麗奈她一直，沒穿內褲和胸罩。」
啪！
伊織賞了朋生一記耳光。朋生覺得這未免太不講道理了。
「伊織，這要怎麽穿？」
「你……連怎麽扣上扣子都不曉得嗎？」
「嗯……」
「那你之前是怎麽穿的？」
「他們隻給我，像這樣從頭上套下來的那種。」
「……運動內衣嗎？」
「……？」
「啊～總之，轉過去一下。這裏的金屬就是扣子。把這裏，像這樣做，就能扣起來了。」
「……我知道了……謝謝。但是，伊織的內衣，對我來說有點大……」
「別抱怨了，還不都是你太小了的錯……話說回來……你的肌膚真的好白皙，好漂亮……」
從更衣間中，流泄出了有些奇妙的對話。
朋生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按著還有些隱隱刺痛的左臉頰。
講了半天，伊織還是把內衣褲借給了麗奈。而且聽起來，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意外地好。朋生應付不來的部分，就由伊織來照顧麗奈。剛才被揍的事，應該就當作一筆勾銷了吧。更衣間內的對話持續著。
「來，這套衣服借你。穿上吧。」
「……？但是，我有朋生借給我的衣服了……」
「你啊……穿那種破破爛爛的男裝，被看到的話豈不是很丟臉？別說了，穿上這件吧。至少比那種衣服好一點。」
「……謝謝。」
雖然說得毫不留情，但也有一半是事實。
過了一會兒，兩人從更衣間走了出來。伊織開口第一句話便說：
「……你應該沒有偷窺吧？」
「沒偷窺啦！在人家家裏痛揍別人之後，虧你還說得出那種話！？」
——果然，還是不能一筆勾銷。
朋生把自己剛才做出的無罪判決變回一張白紙。
但是比起這種事，跟隨伊織進入客廳的麗奈的身影，奪去了朋生的目光。
緊身牛仔褲，配上白色的長袖圖案t恤，以及印有圖案的灰色連帽外套。穿上伊織所準備的衣服後，麗奈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本應是如此才對。
但朋生卻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
像這樣整體印有許多圖案、充滿流行感的服裝，很適合伊織這種活力十足的少女。而雖然不是說麗奈完全不適合穿這種衣服，卻總覺得有哪裏莫名地不合襯。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朋生太習慣看伊織穿便服的模樣，所以麗奈穿上那些衣服時，他才會感覺到不對勁。
「伊織，謝謝你的衣服。」
「啊、不，這個，不會……反正那套衣服隻是便宜貨。」
然而伊織卻緊盯著麗奈全身上下，看來她似乎和朋生有著同樣的感想。
然後，她對朋生說：
「你今天不用打工吧？稍微陪陪我們吧。」
外頭的藍天晴朗無雲，很有寒冬的味道。
與車站西口通道直接連結的大型購物中心，相當具有現代感。且活用了寬敞的占地與自然采光，形成了明亮而具開放感的構造。
他們從西口通道進入設施後，首先走出了中央廣場。
藍天之下，設置於廣場的舞台上，今天也有朋生不認識的男偶像團體在舉辦脫口秀。熱情的女粉絲們則送上高亢的加油聲。
「好亮……好多人……好厲害……」
看到這幅景象的麗奈眯細雙眼，如此低喃著。
雖然聖誕節已經過了，但年末的商場戰爭似乎仍舊很激烈。大批消費者擠得水泄不通。在這陣混亂中，宛如夢遊症病患一般搖搖晃晃走著的麗奈，撞上了像是中年夫婦的顧客。朋生連忙抓住麗奈的左手腕，把她拉向自己，並向夫婦道歉「不好意思！」。和藹可親的夫婦輕笑了一下後便離開了。
這時伊織的手刀，朝朋生抓著麗奈手腕的手揮落而下。
「好——痛！你幹嘛啊！？」
「麗奈，走吧。」
伊織徹底無視朋生的抗議，徑自抓起麗奈的手，開始向前走。
一瞬間，麗奈用不知所措的目光望向了朋生……但還是跟著伊織，兩人就這樣往購物中心的建築物走去。
這組合簡直就像好強的姐姐和怯懦的妹妹……不，是散步中的飼主和小狗。
方才初次見麵時那般惡劣的氣氛，仿佛是假的一般。
朋生歎了口氣，並追上兩人的背影。
「麗奈，你喜歡什麽樣的衣服？」
「衣服？……我不是，很懂。」
「那就我來挑吧。可以嗎？」
「嗯。」
從朋生和伊織家裏到這間購物中心的距離，隻需要步行二十分鍾。朋生卻隻去過位於地下樓層的書店、百圓商店、日用品店和服飾量販店而已。從一樓到四樓則有很多流行服飾店，是有些新潮的區域，朋生不曾踏入。
隻見伊織牽著麗奈的手，毫不猶豫地進入了那塊區域。
然後，麗奈和伊織走進了有著齊全的氣質高雅的服飾，且店員和客人都隻有女性的店裏。朋生雖然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鼓起勇氣一起進去。
「那麽，這件和這件……去試穿看看吧。」
伊織毫不遲疑地選了幾件衣服交給麗奈，並朝試衣間的方向推著她的背。
把麗奈送進試衣間的伊織，環視了店內的服裝一會兒。但她似乎更在意隔壁一間齊備了較輕便的服飾的店。
「我去隔壁的店逛一下。」「嗯，好。」
進行過這段對話後，伊織便一個人走出了店外。然而在她離開之後，朋生察覺到一件事。
在隻有年輕女性的店家中，朋生正獨自站在試衣間前。
實在是待不下去。感覺周圍的女性顧客們，正向自己投以狐疑的目光。
或許是察覺到朋生很尷尬，一名二十五歲左右的女店員來到了朋生身旁，微笑著向他搭話。
「正在試穿的客人，是位可愛到令人驚豔的女孩對吧？」
「是、是啊……」
「我因為工作性質，也看過許許多多可愛的女孩子。但那位女孩真是格外出眾……小哥你還真幸福呢！」
「啊、不，那個，我不是她的男朋友——」
那瞬間，試衣間的簾子「唰」地一聲打開了。朋生沒辦法繼續把話接下去，女店員也一臉驚愕地倒抽了一口氣。
麗奈還沒試穿完畢，隻穿著內衣褲就把簾子打開了。
店裏的所有女性顧客，全都帶著驚訝的神情注視著試衣間。
「朋生？伊織？這要怎麽穿？」
「笨蛋！別說了快把簾子關上！」
「……？」
麗奈一臉詫異地微微歪著頭，一副不明白為什麽朋生要怒吼的樣子。
即使如此，女店員依然冷靜地進入試衣間裏，並闔上了簾子。
「失禮了，讓我來為您說明試穿的方法吧，沒問題嗎？」
不愧是專業店員，在這種狀況下她開始了最適當的應對方法。
「那麽，首先舉起雙手……」
試衣間裏傳出了這樣的對話。簡直就像母親在教導年幼女兒穿衣服的方法一樣。
這段期間，伊織回到了店裏。
「咦？她還沒試穿完嗎？」
「你啊，在最關鍵的時候卻不在……」
「……啊？」
由於說明起來太麻煩，所以朋生吞下了其他怨言。
很快地，試衣間的窗簾拉開了。店員敬了一禮後，便走了出來。看到店員在試衣間裏麵的伊織，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不過……
看到試穿完畢的麗奈後，朋生和伊織都不禁倒抽一口氣。
一件極簡風格的深藍色冬季洋裝，這是相當有女孩子氣的樸素穿搭，卻與麗奈的容貌十分相襯。靠這身打扮醞釀出來的氣質，說她是哪裏的千金大小姐也不會有人懷疑。
「呃，這……真適合你呢……」
目瞪口呆的伊織如此喃喃說道。
「嗯、嗯……是啊……」
同樣目瞪口呆的朋生，也不由得同意。
但是麗奈卻捏起長度遮到膝蓋的裙擺部分瞧了一瞧，並輕輕晃動腳部。看來有些安分不下來的樣子。
「……怎麽了？……你不喜歡嗎？」
伊織這麽問之後，麗奈僵硬了數秒，接著喃喃地訴說她的感想。
「……雖然很柔軟，但腳感覺涼颼颼的。」
太過率直而像個小孩子般的感想，讓朋生和伊織都爆笑失聲。
麗奈愣愣地看著大笑的兩人……但數秒後，她也生硬地漾起一抹微笑。
就朋生所知，這是麗奈第一次綻放笑容。
最後，朋生按照伊織的吩咐買了一整套麗奈的衣服。黑白格紋的高雅軍裝外套、優雅的棕色包鞋、貼合麗奈尺寸的內衣褲（再怎麽說朋生也實在踏不進這間店）。為了不讓腳「涼颼颼的」，還買了黑絲襪等等。
多虧如此，朋生上個月的打工錢差不多有一半都飛了。但麗奈穿上那些衣服的結果，便是踏上歸途的三人中，隻有麗奈格外突出。
朋生穿著普通的高中生便服，伊織也是一身符合活潑少女風格的流行服飾……但麗奈的打扮活像是深閨中的千金。
……即便如此，麗奈仍一邊走，一邊不時輕輕撩起裙擺來看，不斷重複著這類危險的行為。
「喂！不要在這種地方撩起裙擺！走光的話怎麽辦呀！？」
每次伊織都會喝斥麗奈。從旁看來，實在是有些令人發笑的景象。
「難道說……你從沒穿過裙子嗎……？」
「……嗯。應該，沒有。」
「是、是嗎？……算了，我以前也不太擅長穿裙子，但很快就會習慣了。」
伊織雖然這樣對麗奈說，但朋生卻覺得很少看到伊織穿裙子的模樣。他不假思索地問：
「伊織你現在也不擅長穿裙子吧？很少看到你穿啊。」
隻見伊織惡狠狠地瞪向朋生。
「你、你啊……這話是認真的嗎？」
朋生本來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瞪，但不久後他就察覺了。
理所當然地，伊織國中的製服是裙子，高中的製服也是裙子。
由於實在看得太習慣了，因此對朋生來說，無論伊織穿什麽，他都隻把伊織當作伊織。他本來想老實地如此回答後道歉。但由於預料到說這種話隻會讓伊織更生氣，因此在道歉後又補上一句話彌補。
「不，沒什麽啦……不過，你穿哪種衣服都很適合啊。麗奈她……看來是比較適合裙子。」
「我適合，穿裙子？」
麗奈這麽問道。感覺她的表情中，微微夾帶了一點喜悅的神色。
「是、是啊…………那個，很、很可愛喔。」
麗奈一臉呆愣地看著朋生的雙眼一會兒…………接著便漾起一抹比剛剛在店裏露出的笑容，更加自然而淺淺的微笑，並回答「謝謝」。
「你是想說我不可愛嗎？」……伊織用眼神這麽對朋生說著。然而就算是伊織，也實在說不出這種話。
坦白說，真是幫了大忙。
其實對朋生來說，他是第一次這樣麵對麵地誇獎女孩子的外貌。他的臉已經開始發燙了。要是陷入非得一並稱讚伊織「可愛」的狀況，他可承受不了。
伊織雖然有些不滿，卻也隻持續了一下子。她很快便承認了朋生的意見，並對麗奈說：「嗯嗯，很可愛唷。」
朋生邊看著夕陽邊心想——
至今為止，自己都不曾覺得買食材以外的東西很令人開心……但怎麽說呢，今天的購物時光真的很愉快。
有家人的人，在自己家看電影——特別是會播出濃烈愛情戲碼的西洋電影時——難道不會覺得很尷尬嗎？
朋生一麵和麗奈一起看著那種電影，一麵這麽思考著。
隻不過麗奈卻用十分認真的神情，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部電影，使他實在做不出轉台這種事。甚至連發出聲響都讓他感到遲疑，也沒辦法離開座位。
總而言之，好尷尬。
即使如此，對朋生來說還是有令人開心的事。
自從購物那天以來，麗奈顯露出來的表情也愈來愈豐富了。
看電視時她經常會泛起淺淺的微笑，有時也會露出訝異的表情。
她現在雖然一臉正經地看著這部電影，不過看搞笑節目時她會綻露微笑。電視劇播出催淚情節時，她雖然不至於流淚，卻也會略微浮現悲傷的神情。
不隻是看電視的時候。
麗奈偶爾會用朋生的筆記型電腦進行像是程式設計的工作——朋生曾再次問起麗奈她在做什麽，但她不僅不善說明，內容又太過專業，因此朋生完全無法理解——這時候，她就會像當初相遇時一樣，像個麵無表情的機器人。但除此之外的時間，她的舉止都明顯像個人類，和朋生的對話量也逐漸增加了。
麗奈有時會茫然地眺望窗外；有時會用極為緩慢的速度閱讀朋生借給她的書，慢到讓人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有在讀；有時則吃著朋生做的料理。麗奈所采取的行動本身，簡直就像冷漠卻乖巧的家貓一般……但和最初給人的印象相比，她身上的氣質更接近「稍微有點奇怪的少女」了。
即便如此，現在朋生隻是拚命祈禱此刻在電視畫麵上播出的愛情戲可以盡早結束。
就在這時，門鈴響起了。對朋生來說，這名訪客宛如救贖。如此一來，他就能自然地離開座位了。
打開玄關門後，站在那裏的人是伊織。
不知道為什麽，她提著一個旅行袋，就像接下來要出門旅行，並在外投宿的樣子。
「麗奈在嗎？」
「在是在……你來做什麽？」
「我是來監視你的，好讓你不能對麗奈下手。」
「…………」
伊織脫下鞋子，未經朋生允許便擅自闖進他家，並打開客廳的門。
麗奈一瞬間，望向了伊織。接著她將視線移回電視畫麵，然後又凝視著伊織……
「伊織，你愛朋生嗎？」
她說出了不得了的台詞。
伊織完全僵直住了，接著她麵紅耳赤地開始全力否定。
「你、你你你突然說這什麽話啊！哪、哪哪、哪可能有這種事！？」
「…………？」
麗奈微微歪下頭之後，將視線移回了電視畫麵上。
——啊啊，原來如此。是因為她看的那部電影，不停喊著那句讓旁觀的我也跟著害羞起來的台詞吧。
雖然朋生明白麗奈為何會做出這番言論，但伊織卻十分狼狽而氣息紊亂地激辯著。
「我隻是來監視這家夥，以免他對麗奈你下手而已！」
「下手……？朋生他，要對我做什麽？」
「你、你問做什麽……你不懂嗎！？」
「……？不懂……」
朋生忍不住插話。
「伊織，你到底在慌張什麽……？」
「我才沒有慌張！」
伊織如此怒吼之後，便深呼吸一口氣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後，她把包包放在桌子上，從裏麵把化妝用品、洗發精和護發乳等沐浴用品拿出來。
接著，她仍未經過朋生同意便徑自打開浴室的燈，接著拉著麗奈的手，把她帶到更衣間去。麗奈雖然有些依依不舍地盯著電視畫麵，但還是乖乖地順著伊織。
朋生漸漸明白伊織來訪的目的了。
這是小孩子玩洋娃娃的進化版。
她應該是打算和麗奈一起洗澡、梳梳她的頭、稍微替她化點妝，做些諸如此類的事吧。
盡管伊織跑來自己家裏做那種事相當擅作主張，但不可思議的是，朋生不會感到厭煩。至少他並不知道和自己同年齡的少女，是如何洗澡、化妝的。
要是伊織能教麗奈那些事，那可真是謝天謝地。
然而，不知為何從方才開始就明顯心生動搖的伊織，在進入更衣室前回頭望向朋生。
「你、你可別偷窺喔！」
「我才不會偷窺！而且你未經同意就打算進別人家的浴室洗澡，居然還說這種話！」
……根本一點也不是什麽值得謝天謝地的事。
為了用餐，純走進了※租店戶型態的速食餐廳。（編注：tenant，於大樓、百貨、購物中心、地下街、火車站等地承租部分空間的店鋪。）
在前往櫃台的空檔，她一邊注意不要讓自己的言行舉止看起來很可疑，一邊確認店裏所有客人的樣貌、緊急狀況時的逃脫路徑、監視攝影機的位置，以及店外有沒有監視著她的車輛。確認、確認、連續確認。
純自己也知道，再怎麽說這也做得太過火了。到國外出差時就罷了，在這個國家內根本沒有必要做到這地步。幾乎可說是被害妄想症了。
但是，她已經深深染上這種習慣了。最重要的是，完成這些確認工作後她才能安心用餐。
純點了高熱量的漢堡、雞塊和可樂，並移動到不需要讓自己的背部暴露在其他人視線下的座位。
搜索麗奈的事，徹底陷入僵局了。
至少，他們已經得知麗奈並不在研究所附近，沒有被警察保護起來，也沒有人發現她的屍體。
為此，永澤再次活用了他的人脈，從警察那裏得到了研究所周圍半徑二十公裏內的道路監視攝影機影像。但是由於那些資料量過於龐大，要全部用雙眼確認的話，人手絕對不夠。
他們雖然也利用動畫解析軟體，自動解析顏麵骨骼。但說實話，純認為那麽低畫質的影像，是沒辦法檢測出麗奈的容貌的。
為此，純現在正在進行恐怕可算是上個時代的搜查工作。她會單獨在商務旅館閉目養神，並在外頭四處繞，把麗奈的照片拿給路人看，問他們「請問有沒有看見我妹妹？」
然而，這種方法需要數百人的規模，並涵蓋廣範圍來搜索，才可能見效。這毫無疑問不是單憑一人就會有效果的搜索方式。
坦白說，純判斷以現在的人力資源是不可能發現麗奈的。永澤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他肯定也是這麽想。明明如此，埃癸斯高層卻到現在，還想把麗奈的存在當成最高機密隱匿起來……明明此時此刻，麗奈或許正被監禁在某個男人的家裏，並施以暴行也說不定啊！
純在火大的心情下，陸續啃咬著漢堡和雞塊。動物性油脂刺激著味覺，並略微緩和了純的怒意。
與純端正的容貌及纖細的身材相反，她最喜歡的就是垃圾食物。
她還曾被同事嘲笑說「老是吃那些東西，總有一天會肥死」。但是她接受的訓練，比一般十幾歲女性進行的減肥運動要嚴苛一百倍，因此一直消耗著熱量，根本胖不起來。最重要的是，由於她的工作性質，比起在遙遠的未來因為現在的飲食生活而死，在不久的未來於工作中被他人殺死的可能性還要高多了。
所以純是發自內心不把健康的飲食生活當作一回事。
但是，當她再次啃咬漢堡時，那幅光景再次在腦海中湧現。
麗奈的監禁室中的廚房，隻用熱水就能料理的調理包與營養飲料。接著是純的想像——麗奈獨自一人，坐在那個隻有桌椅的生活空間中，吃著調理包、喝著營養飲料的身影。
雖說還不至於食欲盡失，但方才感受到的油脂美味已經蕩然無存。一股難以言喻的晦暗心情油然而生。她喝了口可樂。糖分也沒能讓她的心情明亮起來。
店內三名女高中生的對話傳進了純的耳裏。
如果自己和麗奈在普通的環境下成長的話，也會像那樣說出不著邊際的對話內容嗎？這麽一想，她的心情就更加陰鬱了。
但是……
「喂～喂～由希，之前那件事也說給恭子聽嘛！前天在崎川那間店裏買洋裝的女孩子的事。」
「啊～我那時真的嚇一跳呢！誰叫那女生隻穿著內衣，就把試衣間的簾子全部拉開問『這要怎麽穿？』而且她有著一頭銀發，外表看起來超～可愛的唷！……她肯定是個腦袋有點可憐的女孩。」
「騙人～這是真的嗎？」
「哎呀，是真的啦！店裏所有人都呆住了呢。畢竟她和我們差不多年紀，卻不知道怎麽穿洋裝，未免太誇張了！」
和女高中生差不多年紀，沒有穿洋裝的經驗，還隻穿著內衣就毫不遲疑地將試衣間的簾子拉開，且是個銀發的超可愛少女。
這種少女可沒有幾個。純差點不小心讓手中的漢堡滑落。
她從位子上站起身，走向三名女高中生的桌子。
純心底其實是想以盤問俘虜的形式，迅速獲得正確的情報。但再怎麽說，在這裏也沒辦法做出那種事。
她盡可能地露出柔和的微笑，演出不讓客氣的態度崩解的演技，並站在女高中生們的桌子旁。
「那個……不好意思。」
三名女高中生一齊露出詫異的表情，並望向純。其中有兩個人，一看到純的臉便立刻浮現訝異的神情。
果然。看樣子是中獎了。
「那個，這麽突然很失禮。我聽見了各位的對話，才不禁過來搭話……雖然有些難以啟齒……其實我妹妹離家出走了，我正在找她…………請問你們見過這孩子嗎？」
純說完後，便把麗奈的照片拿給她們看。果不其然，三人當中的其中兩人，一瞬間四目相交後，便肯定地點了點頭。
崎川站西口的購物中心。
據說麗奈曾經待過的店家店名。
日期是兩天前。
聽說有個差不多是高中生年紀的男性也在一起。
光是湊齊這些情報，對純而言就已經十分足夠了。
首先，純前往了崎川站（那並非一、兩天內就能從研究所走到的距離。麗奈是怎麽移動的？）趁購物中心警衛巡邏的空檔潛入警衛室中，拷貝那段時間、那間店裏的監視攝影機影像資料，並偷了出來。
接著，她順勢進入可以使用電腦專用電源的速食店裏，用筆記型電腦確認影像資料。
確實，試衣間內出現了麗奈穿著內衣，並拉開簾子的身影。
接著，純確認了和麗奈在一起的男性容貌。
恐怕是十五歲上下，和麗奈差不多年紀。看樣子不是優等生類型，但也不像不良少年。是個看來極為平凡的少年。
既然連他的長相都知道了，就沒有必要再進行麻煩的打聽工作了。
純立即駭進了附近每一所國中、高中與專門學校的係統。
隻要擁有她在埃癸斯公司的訓練過程中練就的技術，便能輕易破除學校的安全係統。
純入侵學校伺服器的資料庫，奪取學生名單檔案。隻要和麗奈在一起的少年容貌，和學生名單的大頭照一致的話，他的個人資料就能全部得手了。
然後，在純調查了幾間學校的學生名單後，她從位於這附近的某間普通高中的學生名單裏，發現了他。
姓名是池野朋生。一年級。沒有加入社團，也沒有突出的問題行為。成績中上，住處也在這附近。雙親已故，沒有兄弟姐妹。不過雙親過去似乎很富裕，因此經濟上並不窮苦。
『雙親已故，沒有兄弟姐妹』這個項目，讓純的胸口深處，有陣被細針刺傷般的感覺。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換言之，他是一個人生活的。而麗奈可能就在那個男人的家裏！
純無意識間咬緊了牙關。
她收拾好電腦，離開店內。她的雙腳朝已經背在腦海中的住址邁進。純雖然也想直接強行突破，但萬一麗奈不在家中的話，事態就麻煩了。首先，得確認麗奈就在他家裏才行。
但是，池野朋生的住家附近沒有適合的監視地點。那區域有許多獨棟房屋，埋伏在某處的話肯定會相當醒目。
無可奈何之下，純隻好登上距離池野朋生住家約一百公尺的某間公寓屋頂，用不醒目的迷彩三腳架，固定好搭載了高倍率光學鏡頭的攝影機，並動手腳讓拍攝到的影像，傳送到自己的電腦裏。攝影機及傳送資料用的手機電源，則是從屋頂的天線借來的。
純就這樣住進了附近的商務旅館，開始進行正式的監視工作。首先，必須確認麗奈的身影才行。
盡管可能性非常低，但她也考慮到了池野朋生將麗奈當作人質的危險。
就純的心情來說，她不希望麗奈受到分毫傷害。埃癸斯高層，也絕對不會容許麗奈的腦部、手臂、手和眼睛——她工作上所必須的身體部位——殘廢吧……隻不過，他們似乎認為讓麗奈的一、兩隻腳灰飛煙滅也無所謂。
然後，純總算透過筆記型電腦的熒幕，確認到了麗奈的身影。
從客廳窗戶看見的麗奈，和透過研究所熒幕看見的她不同，不像人偶那般麵無表情。
雖然她隻是茫茫然地在客廳內踱步，看起來卻顯露出了一種平穩的情緒。然後，她也確認到了那名少年——池野朋生的身影。盡管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和他進行交談的麗奈，看起來露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麗奈的那副表情，讓純深受衝擊。
毫無疑問地，那名少年沒有拘禁、監禁麗奈，也沒有施以暴行。他沒有對麗奈做出那些事。
在客廳的兩個人，樣子顯得極為和平。
那間客廳的氛圍是如此純樸而幸福，甚至讓純為自己沒有身在其中而感到遺憾。
純的內心產生了迷惘。
原本，純應該立刻向永澤報告「發現麗奈了」才行。當然，對方的回答應該會是「做得好，逮住她」。
一旦接受那道指令，純就得一舉摧毀那間客廳的和平，把麗奈帶回那間宛如單人牢房般的監禁室中。
——幹脆當作什麽都沒看到吧？稍微給麗奈一點那樣短暫的休息時間也沒關係吧？
一瞬間，純的腦海中浮現了這樣的想法。
但是純搖了搖頭，把這想法驅趕出去。
要是純不報告的話，很快地，搜索麗奈的人員也會增加。
其結果，將可能導致遠比自己和永澤更加冷酷的調查人員查到這裏，用暴力手段把麗奈打昏，將她從那個家裏帶出來。
……她絕對不想讓麗奈慘遭那種對待。
純歎了一口氣並拿出手機，接著打電話給永澤。響了兩聲後，永澤接起了電話。
『怎麽了？知道些什麽了嗎？』
「……是的。我發現麗奈了。」
『是嗎？做得好。能現在立刻逮住她嗎？』
「不。麗奈現在正在崎川市，待在一名獨居男高中生家裏。我想鎖定那名高中生獨自外出的時候，或是趁兩人睡覺時入侵。我認為在不被他發覺的情況下逮住麗奈一個人，是比較聰明的做法。」
『……等我五分鍾。我再打給你。』
接著，通話掛斷了。
永澤恐怕正在聯絡高層吧……一預想到那些人會下達什麽指示，就令純的心情沉重了起來。
正好五分鍾後，永澤打來了電話。
『等不到那時候。盡快逮住麗奈。』
如純預料般的指示。
「……我的臉會被那名高中生看到。」
『這方麵就采取柔性的應對方式吧。要是沒辦法和平了結，多少使出一點粗暴的手段也無妨。』
「……了解。」
純如此回答，並掛斷電話。
她在抑鬱的心情中，開始著手準備。
就算采取柔性的應對方式，麗奈也可能不會老實地順從自己。
當然，純內心是堅決抗拒毆打麗奈，或替她銬上塑膠手銬。
雖然有些迷惘，但純還是將灌入麻醉藥的針筒放進了口袋。她認為這是不需要傷害麗奈就能解決的最佳方法。隻要讓麗奈睡著後將她抬出來，再請永澤開車過來，或叫輛計程車就行了。
然後，純帶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旅館房間，朝池野朋生的家邁進。
家裏門鈴的聲音響起了。
朋生心想該不會又是伊織來了，並走向玄關。
他歎了口氣，把還掛著鑰匙煉的門打開。
……但是，造訪的人並不是伊織。
門外站著一位絕世美女。
她的年紀大概比自己稍長。可能是高中高學年，或是大學一年級左右。
服裝相當地樸素，沒有過度的新潮感。但尺寸相當合身，既時尚又滿溢潔淨感。
她有著一頭稍微短過肩膀的烏黑中長發。
雖然身形纖細，卻不會給人孱弱的印象。身材比例出眾，像是靠鍛煉練就出來的緊實體態，顯得健康而勻稱。以女性而言，身高也偏高。
化了自然妝容的臉部五官也相當端正。很清楚造訪者應有禮節的她，掛著一抹淺淺的笑容，更加襯托了她的美貌。
然而，朋生在一瞬間，感受到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個人的五官，好像和麗奈有點相似……
「初次見麵，我叫做宇神純。」
那名美女微微低下頭，並自我介紹說她是「宇神」。朋生因此領悟了一切。
這個人，是麗奈的姐姐！
麗奈雖然說她沒有家人……但看來那是騙人的。
這位美女的容貌和麗奈很相似，這點就足以證明了。
朋生焦急了起來。
盡管自己沒有對麗奈做出虧心事，但得知離家出走的妹妹竟和男人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姐姐自然不會對那個男人抱有好感。
「請、請稍等一下！」
朋生做好心理準備。他關上門、解開鑰匙煉後，再次把門打開，並邀請美女進入屋內。
「啊、那個，宇神小姐……那個……」
「麗奈她在這裏吧？」
自稱是純的麗奈姐姐，沒有卸下微笑。然而她卻浮現出了略顯困擾的神情。
朋生緊張地說明事由。
「那個，我隻是因為那女孩倒在家門前才照顧她，我真的沒有做任何虧心事——」
「是的。話說回來……我想您或許已經隱隱察覺到了，那孩子精神上有些不穩定。她是不是偶爾會說些奇怪的話？」
「……啊……那個，有一點……」
「因此，我想立刻把她帶回去……我不會請警察介入的，請您放心。」
純再次向朋生低下頭，並這麽說道。
這個人，完全是個合乎常識的人。雖然對麗奈很不好意思，但甚至讓人難以想像她和麗奈竟然有血緣關係。
朋生將客人用的拖鞋拿出，邀請純進入家中。麗奈應該在客廳才對。
「請、請進。麗奈……小姐在這裏。」
「非常謝謝您。」
雖然有些遺憾，但姐姐應該會就這樣把麗奈帶回去吧。
朋生感到很寂寞，伊織肯定也會很寂寞吧。能不能至少向這位姐姐問到連絡方式呢？
朋生思考著這些事。對於這位麗奈的姐姐是怎麽找到這個地點的，他並沒有特別感到懷疑。
他帶著純進入客廳。麗奈正在桌前，用朋生的筆記型電腦（由於朋生本身隻會用電腦瀏覽網頁，因此那最近幾乎已經變成麗奈的專用物品了）進行往常的工作。
但是，看見位於朋生身後的純之後，麗奈的雙眼訝異地睜了開來。
「唔！……啊！……啊啊……！」
麗奈膽怯地顫抖著，恐懼感在她的臉上表露無遺。
朋生下意識地回頭望向身後。
純帶著困擾的笑容，歎了一口氣。態度不變的美女，開始以姐姐的姿態對膽怯的麗奈講道理：
「麗奈，你也該適可而止了吧？你知道自己對這個人帶來了多麽大的困擾嗎？」
「不、不要……我、我……不回去。絕、絕對……不回去……」
麗奈因恐懼而渾身顫抖著，如此回答。麗奈這種反應實在太不尋常了，使朋生忍不住插嘴。
「不、不會的，麗奈的姐姐。那個，她並沒有給我帶來困擾——」
「非常抱歉，請你不要插嘴別人的家務事。」
純的話實在太站得住腳，使得朋生沒辦法再說任何話。
但是——
「不要！我絕對、不回去！」
麗奈罕見地放聲喊出這句鬧脾氣般的話。
麗奈這副樣子使朋生大吃一驚，而純也顯露出了相當訝異的神情。看來就姐姐的角度來看，麗奈這種反應也叫人很意外。
接著，純輕歎一口氣後，便從口袋裏拿出一支類似針筒的東西。
看到那支針筒的麗奈更加膽怯了，而朋生也咽下了口水。
「麗、麗奈的姐姐？那、那是什麽東西？」
「……隻是鎮定劑而已。因為麗奈現在，情緒似乎有些不穩定。」
純如此答道，並拿著針筒打算靠近麗奈。
眼前的光景使朋生陷入了混亂。就算對象是離家出走的小女孩，但姐姐會企圖對妹妹施打鎮定劑嗎？
最重要的是，麗奈一看到那個針筒便膽怯地渾身顫抖，幾乎要溢出淚水。
朋生不假思索地抓住純的右手，試圖阻止她的舉動。
那股觸感使朋生略感驚訝。與纖細的外表相反，她的手臂有著結實的肌肉，一點都沒有女性手臂應有的柔軟。
手臂被抓住而略顯不悅的純，看著朋生的雙眼。
「……可以請你放開嗎？」
「不、不，那個，再怎麽說，施打藥劑也太過火了……」
「……」
純垂下了視線。
然後……當她再次抬起頭時，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直到剛才為止，那名禮數周到而成熟的美女已蕩然無存。
純的表情已沒有笑容，那美豔而冷冽的雙眸，筆直地捕捉住朋生的眼睛。
「……我先警告你，別妨礙我。否則的話，我會用力量讓你閉嘴。」
她的聲音低沉、沉著，且冰冷。
連聲音都判若兩人。
朋生背脊發涼。
他不由得放開了純的手臂。
純拿著針筒走近麗奈。但是，純腳步前方的麗奈，卻露出了隨時要泛出淚水的表情。她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是顫抖著。
純態度驟變的樣子使朋生退縮了，但是看到麗奈打從心底感到恐懼的表情，他又展開行動，試圖再一次阻止純施打藥劑。然後，他再度抓住了純的右手——
下一個瞬間，臉部被從旁痛毆的衝擊竄流過全身。
朋生的身體同時猛然撞上窗框。跟著原本放在那裏的雜誌和日用品，一起摔到地板。
他總算掌握到自己被純狠揍臉部並遭到打飛的事實。鐵的味道在口中溢散開來。嘴內破了，正在流血。
盡管腦袋知道自己倒下了，三半規管卻失去控製，使他沒辦法站起身來。
但是，純揪住他的衣領，強迫他站起來。
接下來，一股沉重的衝擊襲向他的心窩。朋生感覺身體似乎微微飄浮了起來。純毫不留情地用膝頭狠狠踢向了朋生的腹部。她放開揪住衣領的手，朋生的身體像個破爛人偶般倒在了地上。
純瞥了一眼在地上痛暈過去的朋生，並歎了口氣。這回她又往顫抖的麗奈走去。
純很後悔揍倒了朋生。
早知道應該事先準備兩人份灌入麻醉劑的針筒。那樣的話，不需要訴諸這種暴力行為就能解決了。
算了，這也無可奈何。她已經手下留情，讓對方不至於需要住院。這名少年應該也沒有留下後遺症的危險才對。
純再次確認麗奈的模樣。
麗奈已經不再僵在原地顫抖了。她盡管還在顫抖，卻敲下了桌上那台筆記型電腦的鍵盤。
純判斷現況的危險程度上升了。雖然不知道麗奈在做什麽，但總之應該要阻止她。此時此刻，埃癸斯的企業機密甚至有可能已經被散布到網路上了。
打算製止麗奈行為的純，拿著針筒企圖縮短與麗奈之間的距離。但是——
「b、backdoor！」
麗奈突然之間高聲喊道。
純一瞬之間，便理解了麗奈喊出的話語的重要性，不由得呆站在原地。
backdoor。
在英文中，是『後門』的意思……然而在軟體用語上另有含意。
那是程式設計師在開發階段，有意地在開發軟體上事先設置不正當存取路徑，由內部進行犯罪行為的駭客手法。
麗奈用泫然欲泣，且夾雜著膽怯與憤怒的表情瞪著純。
就連純，也被那副神情動搖了。因為純自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麗奈露出這種表情。
盡管透過研究所熒幕會麵時，麗奈完全麵無表情。但年幼時期雙親還在世時，個性怯懦的麗奈經常展露膽怯的表情。
但是，純是第一次見到，她膽怯的情緒中混雜著憤怒色彩的神情。而且，那股怒意還是針對自己。
麗奈用帶著對純的敵意的表情，與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繼續說：
「我已經、植入了backdoor！無人空中預警機（jwacs-2）、人工智慧無人戰鬥機（fq-1）、人工智慧無人攻擊機（aq-3）、人工智慧攻擊直升機（qh-5）、無人飛機（uav）的ai，我全都植入了！！就連無人戰車（ripsaw-ms5）和迎擊飛彈的控製ai也是！我可以、在這裏、讓它們全部啟動！靠近我的話、我會做出過分的事！」
多麽壯烈的威脅。
這個國家的國防軍，經常讓眾多無人兵器運轉著。人工智慧不會感到疲勞、不會喪失注意力，也不會士氣低落。能夠承受足以讓人類瞬間失去意識的重力加速度，也不需要進食與睡眠。擁有這些特點的無人飛機，在多數國防空軍基地裏，在二十四小時體製之下待機，並處於隨時準備緊急升空的狀態。隻要無人空中預警機或塔台發出一個連絡訊息，它們就能立刻起飛。
說得誇張一點，如果麗奈的話是真的，表示足以毀滅一個小國家的軍事力量，正掌握在她一個人手中。
就連純，也不禁咽下唾沫。
「……你真的有可能做到那種事嗎——」
麗奈按下了電腦的enter鍵代替回答。
連純也被一股不明所以的不安所侵襲了。此時此刻，正在飛行巡邏中的無人作戰飛機（ucav），或許已經對某處發射了飛彈也說不定。甚至還有可能，迎擊彈道飛彈用飛彈，正在進行無差別掃射。
麗奈持續瞪視著純，她的手指現在仍放在enter鍵上。她這個動作，大概是表示隻要純再往自己走近一步，她就會再次按下按鈕的意誌吧。她再次按下去之後，不知道會產生什麽結果。也許什麽都不會發生。但純的直覺，卻告訴她這很危險。
姐妹——純與麗奈——默默無聲地互瞪了一段時間。
接著，純口袋中的手機震動起來，提醒她有來電。
不明所以的不安倍增。
「……我現在要拿出口袋裏的電話。可以吧？」
純對麗奈預告了自己的行動。不先這麽做的話，她很可能會一心以為純是要拿出手槍之類的東西，而再次按下enter鍵。
麗奈默不作聲，但並沒有說出「不行」。
於是純從口袋中拿出手機。如她所料，是永澤打來的電話。她按下通話鍵。
『純，現在可以說話嗎？』
永澤是在暗地問她「有沒有被人竊聽，或被別人聽到的危險？」純稍微迷惘了一下，但仍舊回答：
「……是的，我現在是可以說話的狀況。」
永澤直接切入正題，樣子顯得有些急迫。
『就在剛才，在大鬆空軍基地待機，隨時可以緊急升空的兩架人工智慧無人戰鬥機（fq-1）似乎突然起飛了。現場是一片混亂……就像很久以前的sf電影「機器人的反叛」吧？你那裏發生什麽事了嗎？』
麗奈的威脅是貨真價實的。純下意識咬緊了牙關。
不過，總之，不應該繼續在現場刺激麗奈了。她對永澤做出了不會造成影響的回答。
「……這件事我稍後再報告。」
『……？有什麽麻煩事嗎？……總之你先回來吧。』
「了解。」
純掛了電話。
「……回、回去……如果、你再讓朋生受傷，或來追我的話，我會、做出更過分的事。」
麗奈依舊以泫然欲泣的眼神瞪視著純，並用顫抖的聲音做出警告。她的食指現在仍然放在enter鍵上。
純迷惘了一會兒。坦白說，她被麗奈的氣勢震懾住了。
忍受不了的純，不發一語地轉頭背向麗奈。
她走過被自己痛毆而倒地呻吟著的少年——池野朋生身旁，從玄關離開了。
純走在路上，抬頭望向夜空。
她不禁考慮起從大鬆起飛的人工智慧無人戰鬥機，正以2馬赫的超高速度朝這裏飛馳而來，並用二十厘米機關炮瞄準自己掃射的危險性。盡管顯得很愚蠢，現在卻是十分有可能發生的事。
純歎了口氣。
最重要的是……她有幾年沒和麗奈爭吵了？
不對，別說幾年了……這恐怕還是第一次吧。
年幼時，還隻是普通姐妹的自己和麗奈，甚至不曾有過口角之爭。
麗奈既膽小又是個愛哭鬼。當她被附近的壞孩子欺負時，純便會前去痛毆那些把麗奈惹哭的壞孩子。
過去的純，既是麗奈的姐姐，亦是她的守護者。
但如今的純，卻是追捕麗奈的人，又是將照護麗奈的善良少年毆打在地的存在。
心情糟糕透頂。
「朋生！對不起！……對不起！」
麗奈邊哭邊把櫥櫃裏的急救箱拿來，開始替倒在地上的朋生進行類似處理傷口的行為。
之所以說是「類似處理傷口的行為」，是因為麗奈完全沒有應急處理的經驗。最初相遇時，朋生替麗奈的雙腳施予了治療，而她隻是打算重複朋生當時做的事而已。
麗奈將消毒水一把灑上朋生的臉。眼口鼻都被燒燙般的感覺侵襲，使朋生因劇痛而大叫。但也多虧如此，讓他的意識清晰了。
朋生對打算將外傷藥和繃帶從急救箱拿出的麗奈說：
「……麗奈，謝謝。但是……被揍的地方不需要消毒。」
朋生忍受著痛苦並撐起上半身。
麗奈低垂著頭，微微地顫抖著身體。他對麗奈繼續說：
「好了，別管我的傷口了。我沒事……首先，麗奈，你究竟是什麽人？」
剛才被毆打在地後，朋生雖然痛暈了，卻還保有意識。
所以，他也目睹了當那個名叫純的女人打算強行帶走麗奈時，麗奈喊出了一些像是威脅的話，並把純趕走的場麵。
麗奈默不作聲了好一會兒。但是……
她仍舊流著淚，且迷惘著，一副不知道該從何開始說明才好的樣子。但她還是斷斷續續地開始述說：
我是埃癸斯警備股份公司中，兵器開發部門最重要的程式設計師。
我設計了搭載於jwacs-2、fq-1、aq-3、qh-5、ripsaw-ms5與pac-5等等武器上的人工智慧係統。
搭載於其上的人工智慧係統，是由名為ybtbf的特殊程式語言開發而成的。能夠用ybtbf寫出程式的人，就隻有我而已……搞不好，其他的研究所還有除了我以外的開發人也說不定。但是就我所知的開發者，就隻有我。
在爸爸和媽媽死後，我進入了埃癸斯的兒童之家。在那之後，我馬上就被帶到了研究所。當時大概是在五歲左右的時候吧。自那之後，我就一直被關在開發室中。雖然姐姐也一起進入了設施，但是她頭腦很好又擅長運動，所以被送進了和我不同的地方。我想，應該是訓練殺人方法之類的地方。
我雖然一直被幽禁在那房間裏，卻交到了唯一一個朋友。隻有我才看得見的朋友。那位朋友和我不同，他十分開朗，且教導了我許多事。
他說——「外麵的世界很有趣」「有很多溫柔的人」「從研究所逃走吧」。
我還不是很清楚，外麵的世界有不有趣。不但很冷，而且沒有錢的話就隻能喝水。但是，真的有溫柔的人。朋生和伊織都很溫柔。
朋生煮的飯很好吃，我很喜歡。開發室裏送來的飯不好吃，我很討厭。
伊織為我挑選、朋生為我買來的衣服，雖然讓腳感覺涼颼颼的，但因為被朋生和伊織稱讚了，所以我很喜歡。
和伊織洗澡時，她會用各種清潔劑為我洗頭和身體。雖然有點癢，但氣味很香。頭發會變得很柔順。而且泡澡的時候很溫暖、很舒服，所以我很喜歡。
太陽光雖然很刺眼，但藍天很美，所以我很喜歡。
走路雖然很累，但可以去任何地方，所以我很喜歡。
……但是，因為我的緣故，害朋生受傷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朋生，你生氣了嗎？我給你添麻煩了嗎？我離開這裏比較好嗎？
但是，我比較喜歡和朋生還有伊織在一起。離開這裏的話，我什麽也做不到。我可能，很快又會被抓回那房間裏……我不想回去。
麗奈一邊啜泣，一邊斷斷續續述說出口的說明，大致就是以上這些內容。
盡管朋生完全聽不懂那些軍事用語，和像是兵器名稱的單字羅列的語句，但『埃癸斯警備股份公司』這個詞匯，他曾在新聞上聽過。他記得那是這個國家最大的民間軍事公司的名字。
麗奈是那間埃癸斯警備股份公司中，兵器開發部門最重要的程式設計師。而且從她的話裏聽來，她似乎被關在類似單人牢房的地方將近十年。
朋生並不曉得，麗奈所說的話有幾分真實性。但是，他不認為麗奈說的全是謊言。麗奈缺乏一般常識，然而她對電腦的高難度操作技巧卻與之成反比。朋生認為這些都證實了麗奈所說的是實話。
而且，剛才來到這裏的那位名叫純的女人，不惜擊倒朋生也打算把麗奈帶回去。若麗奈隻是個離家出走的少女，對方不可能做到這地步。
她是麗奈的姐姐這件事應該沒有錯。畢竟本人和麗奈都這麽說了，而且樣貌也很相似。可是，那個女人卻打算把妹妹麗奈當作物品一樣帶回去。帶回麗奈口中所說的，如同單人牢房一般的開發室。
——這是家人該做的事嗎？
對純的憤怒在朋生心裏油然而生。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根本無所謂。不過，他不能原諒純竟然對身為家人的麗奈如此冷酷。
麗奈低垂著頭，顫抖雙肩嗚咽著。
沉悶的痛楚還遺留在腹部。盡管很痛苦，但朋生仍舊努力伸出右手，將手放在麗奈的頭上。隻見麗奈的身體顫動了一下。
朋生輕輕移動右手，安撫麗奈的頭。仿佛在撫摸一束絲絹般的舒適感，傳遞到了右手心。
「……我沒事的。麗奈，你不必離開這裏。」
就連發出聲音都很痛苦。然而，朋生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
聽到這句話的麗奈，緊抱住朋生並放聲大哭起來。
很柔軟的觸感。
身為一個男生，這本來應該是很令人開心的狀況。
但是，那股衝擊使可怕的痛楚襲向遭到狠踹的心窩，讓朋生差點尖叫出聲。不過，他拚命忍了下來，並再次安撫麗奈的發絲。
that it must be carefully rationed.
自由是珍貴的。
正因為珍貴，
所以才必須慎重地分配才行。
——弗拉基米爾·列寧
隔天，朋生從衣櫃的深處，找出了幾套國中時期的衣服，並下樓前往客廳。麗奈正使用著朋生的筆記型電腦，埋首於先前的工作。
雪白纖細的手指，持續高速敲打著鍵盤，完全沒有使用滑鼠或觸控麵板一類的工具。
朋生對於這幅光景，還是感到很不尋常。麗奈真的欠缺種種一般常識，卻隻有在操作電腦方麵相當熟練。
朋生向麗奈出聲搭話：
「麗奈，我把換洗衣物拿出來了喔。要不要換衣服？」
麗奈依舊穿著朋生一開始給她的衣服。雖然本人看起來毫不介意，且或許是因為麗奈容貌端正的緣故，一點也沒有給人不幹淨的印象……即便如此，朋生還是想好歹讓她換套衣服。
麗奈停下工作，麵無表情地看著朋生的雙眼數秒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謝謝。」
然後……麗奈開始當場脫起了衣服。
朋生慌慌張張地製止她。
「所、所以說，給我到更衣間去換衣服！」
「……？為什麽……？」
麗奈將棉衫和t恤的衣擺撩起數公分，露出了纖細雪白的腰部，並靜止不動。她的雙眸，是認真地在訴說著「為什麽？」——這使朋生不禁抱著頭。
「……我說啊，你——」
這時，電鈴響起了。朋生沒辦法繼續告訴麗奈，為什麽不能在男人麵前換衣服。
無可奈何之下，他決定隻好待會再向她說明，於是往玄關走去。
他打開門。綁著馬尾的少女——朋生的青梅竹馬伊織，正拿著放了小菜的保鮮盒站在那裏。
「什麽嘛，是伊織啊……」
「什麽叫『什麽嘛』啊？我可是特地為了聖誕節和寒假都得打工，既不幸又沒女人緣的你，帶來了小菜當晚餐耶。」
「那是你媽做的吧？」
「真囉嗦……」
就在他們進行這段對話時，朋生赫然驚覺。
現在，麗奈就在客廳裏。
萬一曝光的話，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感覺到自己全身都爆出了冷汗。
於是朋生收下了保鮮盒，試圖要盡快把伊織趕回去，並把門關起來。然而……
「謝、謝啦！那、那就下次見……」
他的聲音飄高了八度。
完全是反效果。伊織看到朋生這副樣子，眯細了雙眼。
「你在著急什麽？」
「沒、沒有啊？我才沒有著急！總、總而言之，我現在有點忙，你可以先回去嗎？」
「……」
就在這時——
「朋生……有很多件衣服，該穿哪件才好？」
隨著客廳門開啟的聲音響起，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伊織雙眼圓睜。
一看伊織的反應，朋生就算不回頭也知道，麗奈從客廳裏走出來了。
「……有客人？」
麗奈的聲音再度從身後響起，朋生僵硬地回過頭去。果然，正如朋生所料想的那樣。視線前方的是，麗奈一絲不掛的身姿。
「……我、我好像打擾了呢。」
伊織這麽說完後，便向右轉過身，準備從玄關走出去。
朋生抓住伊織的手臂，強行阻止她。
「等、等一下！」
「幹嘛？我不是打擾你了嗎？」
伊織微微回過頭來，她的目光和言語中都蘊藏著殺氣。
「你現在看到的光景或許會給你帶來奇怪的誤解也說不定但是你現在所想像的事全都是沒有根據的事實所以總之對不起很抱歉請你至少讓我在這裏說明來龍去脈！」
雖然朋生說的話從一開始就亂七八糟，但總之，他希望至少一定要阻止伊織向她母親報告這件事。
「……朋生？」
「你給我先到更衣室去隨便穿件衣服再來！」
根本的原因還在他身後。隻見伊織的眼神愈顯凶狠。
朋生真的能夠成功突破這個狀況嗎？
現在，正是考驗他力量的時刻。
朋生設法讓伊織和麗奈坐在桌子前，接著向伊織說明了聖誕夜晚上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他還特別重覆強調了好幾次，自己並沒有做出任何虧心事。
伊織默默地聽完朋生的所有說明後，重新麵向麗奈，並開始進行相當合乎常識的一來一往。
「我明白了。那個，你是叫宇神麗奈對吧？首先，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的國民id號碼和住址嗎？」
伊織用平淡卻不容分說的口吻如此命令麗奈。
但是，麗奈卻麵無表情地凝視著伊織的雙眸數秒，然後低喃般地說道：
「沒有……號碼和地址都沒有。」
「我說啊，不可能會沒有吧！？」
「……真的沒有。」
「你是離家出走了吧？」
「……不是。」
「那麽……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你是從哪裏的醫院或設施逃出來的嗎？」
「…………」
麗奈雖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然而那陣沉默，表示伊織的疑問很接近事實。就連朋生也認為這個可能性最高。
伊織歎了一口氣後繼續說：
「我說，你好歹也有家人吧？」
「…………」
聽到伊織這般毫不留情的問題，使朋生忍不住插嘴。
「等等，伊織……這女孩，似乎和我一樣。」
伊織瞬間吃了一驚，接著帶著些許歉意地說：
「這樣啊……抱歉……但是朋生，就算你父母雙亡，也沒有做出身無分文出去流浪這種危險的事吧？」
「我是沒有這麽做啦……」
伊織的每一句話都很正確。盡管平時顯得粗裏粗氣，但她認真的時候卻會說出成熟到令人訝異的話。
伊織這回再次麵向麗奈，繼續說下去：
「你最好還是回到原本的地方，這樣對你過世的家人也肯定——」
「我才沒有什麽家人！！」
突然間，麗奈放聲大喊。
一瞬間，朋生還以為是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女孩子躲在這裏，並突然叫出聲來。麗奈的劇變，就是如此令他震驚。
這兩天，麗奈幾乎沒有顯露出任何感情。既不笑、不生氣，也不哭泣。就算被看到裸體，表情也沒有一絲變化。
而如此毫無感情的麗奈，突然間怒吼了。表情也顯露出了激動的情緒。
但是伊織和朋生不同，她和麗奈才剛認識而已。她雖然對麗奈強硬的言詞略顯震驚，卻立刻提出了反駁。
「怎麽可能沒有！？雖然很難以啟齒，但就算你還是嬰兒的時候就父母雙亡了，也應該還是有養育你的人，你才能活到現在吧！？你的養父或養母呢！？設施的人呢！？哥哥或姐姐呢——」
那個瞬間，異變發生了。
就在伊織說出「姐姐」這個詞匯的瞬間，麗奈的身體大大地顫抖了一下。看到麗奈那副樣子，就連伊織也不由得住口。
然後……然後麗奈的雙眸中，開始泛起淚水。
鬥大的淚珠沿著麗奈麵無表情的臉頰，滴落了下來。
她沒有流泄出嗚咽的哭泣聲，身體也沒有顫抖。麗奈隻是麵無表情地，一個勁兒地流著淚水。
朋生和伊織都啞然不語，目瞪口呆地看著麗奈哭泣的模樣。
麗奈表情沒有變化，持續流著淚水。她就這麽以雙手抵住自己的臉。
「奇怪？……我在哭嗎？」
朋生和伊織看到麗奈不尋常的樣子後，咽下了口水。
「我……在哭……為什麽？」
依然麵無表情的麗奈，如此喃喃低語道。
麗奈表情不變地流著淚水，並對著啞然無聲的朋生和伊織繼續說：
「我不回去。不要報警。造成困擾的話，我會離開這裏。」
「「……」」
麗奈沒有感情地哭泣著。
伊織不再說任何話了。她從口袋中拿出手機，大概是打算要報警吧。
朋生反射性地拿走伊織的手機阻止她。
「啊！把我的手機還來！」
連朋生自己都不明白這個舉動的動機為何，總而言之，他認為不能讓伊織報警。
「喂……伊織，等一下吧。」
「還我！」
「……麗奈，你到那邊的房間去待一會兒。」
朋生壓著伸出手想拿回手機的伊織，並催促依然麵無表情流著淚水的麗奈離開客廳。麗奈點點頭，老實地遵照朋生的指示。
麗奈一離開客廳，伊織便瞪向朋生。
「……你……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這句話，是我的台詞吧……雖然我不想這麽說，但這裏可是我家喔？沒有道理聽你說三道四的吧？」
不知為何，伊織一瞬間露出了遭受巨大打擊般的表情。但是，那個表情立即轉變為了憤怒。
「……哼，哼～……你是這麽想的啊。」
「是、是啊。沒錯……麗奈待在這裏，對你造成了什麽困擾嗎？」
這應該……是合乎道理的吧。
伊織這下也隻是瞪著朋生，沒有提出任何反駁。
「還有，可以別和你媽說出麗奈的事嗎？畢竟她看來似乎有什麽苦衷，我想暫時讓她待在這裏。」
好一段時間，伊織隻是一直瞪著朋生。
而朋生也不退讓，拚命地忍住不在她的目光下別開視線。人類是不會因為眼神受傷的。然後，率先別開視線的人是伊織。
「哼！對我來說，你怎麽樣無所謂，你想怎樣都隨你高興吧！」
伊織如此放聲說道後，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往客廳的出口走去。
但是，朋生卻連忙追上伊織的背影。
和伊織之間弄得這麽尷尬，在精神上令人很不愉快。更重要的是，朋生有件事非得要拜托伊織不可。
既然麗奈的存在，以及她顯然異於常人的事已經曝光了，那就應該索性利用伊織才對。
「喂，伊織……」
「幹嘛？我都說你想怎樣都隨你高興了吧？」
伊織回過頭來，凶狠地瞪視著朋生，並以冰冷的聲音回應道。
她來勢洶洶的氣勢差點使朋生退縮，但他還是繼續說：
「伊織你從以前就一直關照我，我是真心很感謝你。」
「所以說幹嘛？」
「不隻如此。你的成績比我好，也很擅長運動，又很積極進取。我一直很尊敬你。」
「所以說，幹嘛？」
「那個——可以把你的內衣褲借給麗奈嗎？」
「……？」
「你看到麗奈的衣服了吧？雖然讓她穿了我的舊衣服……但因為我不是變態，所以沒有女孩子的內衣褲。所以，希望你能借給她。」
「也就是說，那女孩現在……」
伊織似乎總算理解狀況了。朋生放心了下來，並以嚴肅的神情點頭表示肯定。
「沒錯……麗奈她一直，沒穿內褲和胸罩。」
啪！
伊織賞了朋生一記耳光。朋生覺得這未免太不講道理了。
「伊織，這要怎麽穿？」
「你……連怎麽扣上扣子都不曉得嗎？」
「嗯……」
「那你之前是怎麽穿的？」
「他們隻給我，像這樣從頭上套下來的那種。」
「……運動內衣嗎？」
「……？」
「啊～總之，轉過去一下。這裏的金屬就是扣子。把這裏，像這樣做，就能扣起來了。」
「……我知道了……謝謝。但是，伊織的內衣，對我來說有點大……」
「別抱怨了，還不都是你太小了的錯……話說回來……你的肌膚真的好白皙，好漂亮……」
從更衣間中，流泄出了有些奇妙的對話。
朋生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按著還有些隱隱刺痛的左臉頰。
講了半天，伊織還是把內衣褲借給了麗奈。而且聽起來，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意外地好。朋生應付不來的部分，就由伊織來照顧麗奈。剛才被揍的事，應該就當作一筆勾銷了吧。更衣間內的對話持續著。
「來，這套衣服借你。穿上吧。」
「……？但是，我有朋生借給我的衣服了……」
「你啊……穿那種破破爛爛的男裝，被看到的話豈不是很丟臉？別說了，穿上這件吧。至少比那種衣服好一點。」
「……謝謝。」
雖然說得毫不留情，但也有一半是事實。
過了一會兒，兩人從更衣間走了出來。伊織開口第一句話便說：
「……你應該沒有偷窺吧？」
「沒偷窺啦！在人家家裏痛揍別人之後，虧你還說得出那種話！？」
——果然，還是不能一筆勾銷。
朋生把自己剛才做出的無罪判決變回一張白紙。
但是比起這種事，跟隨伊織進入客廳的麗奈的身影，奪去了朋生的目光。
緊身牛仔褲，配上白色的長袖圖案t恤，以及印有圖案的灰色連帽外套。穿上伊織所準備的衣服後，麗奈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本應是如此才對。
但朋生卻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
像這樣整體印有許多圖案、充滿流行感的服裝，很適合伊織這種活力十足的少女。而雖然不是說麗奈完全不適合穿這種衣服，卻總覺得有哪裏莫名地不合襯。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朋生太習慣看伊織穿便服的模樣，所以麗奈穿上那些衣服時，他才會感覺到不對勁。
「伊織，謝謝你的衣服。」
「啊、不，這個，不會……反正那套衣服隻是便宜貨。」
然而伊織卻緊盯著麗奈全身上下，看來她似乎和朋生有著同樣的感想。
然後，她對朋生說：
「你今天不用打工吧？稍微陪陪我們吧。」
外頭的藍天晴朗無雲，很有寒冬的味道。
與車站西口通道直接連結的大型購物中心，相當具有現代感。且活用了寬敞的占地與自然采光，形成了明亮而具開放感的構造。
他們從西口通道進入設施後，首先走出了中央廣場。
藍天之下，設置於廣場的舞台上，今天也有朋生不認識的男偶像團體在舉辦脫口秀。熱情的女粉絲們則送上高亢的加油聲。
「好亮……好多人……好厲害……」
看到這幅景象的麗奈眯細雙眼，如此低喃著。
雖然聖誕節已經過了，但年末的商場戰爭似乎仍舊很激烈。大批消費者擠得水泄不通。在這陣混亂中，宛如夢遊症病患一般搖搖晃晃走著的麗奈，撞上了像是中年夫婦的顧客。朋生連忙抓住麗奈的左手腕，把她拉向自己，並向夫婦道歉「不好意思！」。和藹可親的夫婦輕笑了一下後便離開了。
這時伊織的手刀，朝朋生抓著麗奈手腕的手揮落而下。
「好——痛！你幹嘛啊！？」
「麗奈，走吧。」
伊織徹底無視朋生的抗議，徑自抓起麗奈的手，開始向前走。
一瞬間，麗奈用不知所措的目光望向了朋生……但還是跟著伊織，兩人就這樣往購物中心的建築物走去。
這組合簡直就像好強的姐姐和怯懦的妹妹……不，是散步中的飼主和小狗。
方才初次見麵時那般惡劣的氣氛，仿佛是假的一般。
朋生歎了口氣，並追上兩人的背影。
「麗奈，你喜歡什麽樣的衣服？」
「衣服？……我不是，很懂。」
「那就我來挑吧。可以嗎？」
「嗯。」
從朋生和伊織家裏到這間購物中心的距離，隻需要步行二十分鍾。朋生卻隻去過位於地下樓層的書店、百圓商店、日用品店和服飾量販店而已。從一樓到四樓則有很多流行服飾店，是有些新潮的區域，朋生不曾踏入。
隻見伊織牽著麗奈的手，毫不猶豫地進入了那塊區域。
然後，麗奈和伊織走進了有著齊全的氣質高雅的服飾，且店員和客人都隻有女性的店裏。朋生雖然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鼓起勇氣一起進去。
「那麽，這件和這件……去試穿看看吧。」
伊織毫不遲疑地選了幾件衣服交給麗奈，並朝試衣間的方向推著她的背。
把麗奈送進試衣間的伊織，環視了店內的服裝一會兒。但她似乎更在意隔壁一間齊備了較輕便的服飾的店。
「我去隔壁的店逛一下。」「嗯，好。」
進行過這段對話後，伊織便一個人走出了店外。然而在她離開之後，朋生察覺到一件事。
在隻有年輕女性的店家中，朋生正獨自站在試衣間前。
實在是待不下去。感覺周圍的女性顧客們，正向自己投以狐疑的目光。
或許是察覺到朋生很尷尬，一名二十五歲左右的女店員來到了朋生身旁，微笑著向他搭話。
「正在試穿的客人，是位可愛到令人驚豔的女孩對吧？」
「是、是啊……」
「我因為工作性質，也看過許許多多可愛的女孩子。但那位女孩真是格外出眾……小哥你還真幸福呢！」
「啊、不，那個，我不是她的男朋友——」
那瞬間，試衣間的簾子「唰」地一聲打開了。朋生沒辦法繼續把話接下去，女店員也一臉驚愕地倒抽了一口氣。
麗奈還沒試穿完畢，隻穿著內衣褲就把簾子打開了。
店裏的所有女性顧客，全都帶著驚訝的神情注視著試衣間。
「朋生？伊織？這要怎麽穿？」
「笨蛋！別說了快把簾子關上！」
「……？」
麗奈一臉詫異地微微歪著頭，一副不明白為什麽朋生要怒吼的樣子。
即使如此，女店員依然冷靜地進入試衣間裏，並闔上了簾子。
「失禮了，讓我來為您說明試穿的方法吧，沒問題嗎？」
不愧是專業店員，在這種狀況下她開始了最適當的應對方法。
「那麽，首先舉起雙手……」
試衣間裏傳出了這樣的對話。簡直就像母親在教導年幼女兒穿衣服的方法一樣。
這段期間，伊織回到了店裏。
「咦？她還沒試穿完嗎？」
「你啊，在最關鍵的時候卻不在……」
「……啊？」
由於說明起來太麻煩，所以朋生吞下了其他怨言。
很快地，試衣間的窗簾拉開了。店員敬了一禮後，便走了出來。看到店員在試衣間裏麵的伊織，露出了詫異的神情。不過……
看到試穿完畢的麗奈後，朋生和伊織都不禁倒抽一口氣。
一件極簡風格的深藍色冬季洋裝，這是相當有女孩子氣的樸素穿搭，卻與麗奈的容貌十分相襯。靠這身打扮醞釀出來的氣質，說她是哪裏的千金大小姐也不會有人懷疑。
「呃，這……真適合你呢……」
目瞪口呆的伊織如此喃喃說道。
「嗯、嗯……是啊……」
同樣目瞪口呆的朋生，也不由得同意。
但是麗奈卻捏起長度遮到膝蓋的裙擺部分瞧了一瞧，並輕輕晃動腳部。看來有些安分不下來的樣子。
「……怎麽了？……你不喜歡嗎？」
伊織這麽問之後，麗奈僵硬了數秒，接著喃喃地訴說她的感想。
「……雖然很柔軟，但腳感覺涼颼颼的。」
太過率直而像個小孩子般的感想，讓朋生和伊織都爆笑失聲。
麗奈愣愣地看著大笑的兩人……但數秒後，她也生硬地漾起一抹微笑。
就朋生所知，這是麗奈第一次綻放笑容。
最後，朋生按照伊織的吩咐買了一整套麗奈的衣服。黑白格紋的高雅軍裝外套、優雅的棕色包鞋、貼合麗奈尺寸的內衣褲（再怎麽說朋生也實在踏不進這間店）。為了不讓腳「涼颼颼的」，還買了黑絲襪等等。
多虧如此，朋生上個月的打工錢差不多有一半都飛了。但麗奈穿上那些衣服的結果，便是踏上歸途的三人中，隻有麗奈格外突出。
朋生穿著普通的高中生便服，伊織也是一身符合活潑少女風格的流行服飾……但麗奈的打扮活像是深閨中的千金。
……即便如此，麗奈仍一邊走，一邊不時輕輕撩起裙擺來看，不斷重複著這類危險的行為。
「喂！不要在這種地方撩起裙擺！走光的話怎麽辦呀！？」
每次伊織都會喝斥麗奈。從旁看來，實在是有些令人發笑的景象。
「難道說……你從沒穿過裙子嗎……？」
「……嗯。應該，沒有。」
「是、是嗎？……算了，我以前也不太擅長穿裙子，但很快就會習慣了。」
伊織雖然這樣對麗奈說，但朋生卻覺得很少看到伊織穿裙子的模樣。他不假思索地問：
「伊織你現在也不擅長穿裙子吧？很少看到你穿啊。」
隻見伊織惡狠狠地瞪向朋生。
「你、你啊……這話是認真的嗎？」
朋生本來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瞪，但不久後他就察覺了。
理所當然地，伊織國中的製服是裙子，高中的製服也是裙子。
由於實在看得太習慣了，因此對朋生來說，無論伊織穿什麽，他都隻把伊織當作伊織。他本來想老實地如此回答後道歉。但由於預料到說這種話隻會讓伊織更生氣，因此在道歉後又補上一句話彌補。
「不，沒什麽啦……不過，你穿哪種衣服都很適合啊。麗奈她……看來是比較適合裙子。」
「我適合，穿裙子？」
麗奈這麽問道。感覺她的表情中，微微夾帶了一點喜悅的神色。
「是、是啊…………那個，很、很可愛喔。」
麗奈一臉呆愣地看著朋生的雙眼一會兒…………接著便漾起一抹比剛剛在店裏露出的笑容，更加自然而淺淺的微笑，並回答「謝謝」。
「你是想說我不可愛嗎？」……伊織用眼神這麽對朋生說著。然而就算是伊織，也實在說不出這種話。
坦白說，真是幫了大忙。
其實對朋生來說，他是第一次這樣麵對麵地誇獎女孩子的外貌。他的臉已經開始發燙了。要是陷入非得一並稱讚伊織「可愛」的狀況，他可承受不了。
伊織雖然有些不滿，卻也隻持續了一下子。她很快便承認了朋生的意見，並對麗奈說：「嗯嗯，很可愛唷。」
朋生邊看著夕陽邊心想——
至今為止，自己都不曾覺得買食材以外的東西很令人開心……但怎麽說呢，今天的購物時光真的很愉快。
有家人的人，在自己家看電影——特別是會播出濃烈愛情戲碼的西洋電影時——難道不會覺得很尷尬嗎？
朋生一麵和麗奈一起看著那種電影，一麵這麽思考著。
隻不過麗奈卻用十分認真的神情，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部電影，使他實在做不出轉台這種事。甚至連發出聲響都讓他感到遲疑，也沒辦法離開座位。
總而言之，好尷尬。
即使如此，對朋生來說還是有令人開心的事。
自從購物那天以來，麗奈顯露出來的表情也愈來愈豐富了。
看電視時她經常會泛起淺淺的微笑，有時也會露出訝異的表情。
她現在雖然一臉正經地看著這部電影，不過看搞笑節目時她會綻露微笑。電視劇播出催淚情節時，她雖然不至於流淚，卻也會略微浮現悲傷的神情。
不隻是看電視的時候。
麗奈偶爾會用朋生的筆記型電腦進行像是程式設計的工作——朋生曾再次問起麗奈她在做什麽，但她不僅不善說明，內容又太過專業，因此朋生完全無法理解——這時候，她就會像當初相遇時一樣，像個麵無表情的機器人。但除此之外的時間，她的舉止都明顯像個人類，和朋生的對話量也逐漸增加了。
麗奈有時會茫然地眺望窗外；有時會用極為緩慢的速度閱讀朋生借給她的書，慢到讓人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有在讀；有時則吃著朋生做的料理。麗奈所采取的行動本身，簡直就像冷漠卻乖巧的家貓一般……但和最初給人的印象相比，她身上的氣質更接近「稍微有點奇怪的少女」了。
即便如此，現在朋生隻是拚命祈禱此刻在電視畫麵上播出的愛情戲可以盡早結束。
就在這時，門鈴響起了。對朋生來說，這名訪客宛如救贖。如此一來，他就能自然地離開座位了。
打開玄關門後，站在那裏的人是伊織。
不知道為什麽，她提著一個旅行袋，就像接下來要出門旅行，並在外投宿的樣子。
「麗奈在嗎？」
「在是在……你來做什麽？」
「我是來監視你的，好讓你不能對麗奈下手。」
「…………」
伊織脫下鞋子，未經朋生允許便擅自闖進他家，並打開客廳的門。
麗奈一瞬間，望向了伊織。接著她將視線移回電視畫麵，然後又凝視著伊織……
「伊織，你愛朋生嗎？」
她說出了不得了的台詞。
伊織完全僵直住了，接著她麵紅耳赤地開始全力否定。
「你、你你你突然說這什麽話啊！哪、哪哪、哪可能有這種事！？」
「…………？」
麗奈微微歪下頭之後，將視線移回了電視畫麵上。
——啊啊，原來如此。是因為她看的那部電影，不停喊著那句讓旁觀的我也跟著害羞起來的台詞吧。
雖然朋生明白麗奈為何會做出這番言論，但伊織卻十分狼狽而氣息紊亂地激辯著。
「我隻是來監視這家夥，以免他對麗奈你下手而已！」
「下手……？朋生他，要對我做什麽？」
「你、你問做什麽……你不懂嗎！？」
「……？不懂……」
朋生忍不住插話。
「伊織，你到底在慌張什麽……？」
「我才沒有慌張！」
伊織如此怒吼之後，便深呼吸一口氣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後，她把包包放在桌子上，從裏麵把化妝用品、洗發精和護發乳等沐浴用品拿出來。
接著，她仍未經過朋生同意便徑自打開浴室的燈，接著拉著麗奈的手，把她帶到更衣間去。麗奈雖然有些依依不舍地盯著電視畫麵，但還是乖乖地順著伊織。
朋生漸漸明白伊織來訪的目的了。
這是小孩子玩洋娃娃的進化版。
她應該是打算和麗奈一起洗澡、梳梳她的頭、稍微替她化點妝，做些諸如此類的事吧。
盡管伊織跑來自己家裏做那種事相當擅作主張，但不可思議的是，朋生不會感到厭煩。至少他並不知道和自己同年齡的少女，是如何洗澡、化妝的。
要是伊織能教麗奈那些事，那可真是謝天謝地。
然而，不知為何從方才開始就明顯心生動搖的伊織，在進入更衣室前回頭望向朋生。
「你、你可別偷窺喔！」
「我才不會偷窺！而且你未經同意就打算進別人家的浴室洗澡，居然還說這種話！」
……根本一點也不是什麽值得謝天謝地的事。
為了用餐，純走進了※租店戶型態的速食餐廳。（編注：tenant，於大樓、百貨、購物中心、地下街、火車站等地承租部分空間的店鋪。）
在前往櫃台的空檔，她一邊注意不要讓自己的言行舉止看起來很可疑，一邊確認店裏所有客人的樣貌、緊急狀況時的逃脫路徑、監視攝影機的位置，以及店外有沒有監視著她的車輛。確認、確認、連續確認。
純自己也知道，再怎麽說這也做得太過火了。到國外出差時就罷了，在這個國家內根本沒有必要做到這地步。幾乎可說是被害妄想症了。
但是，她已經深深染上這種習慣了。最重要的是，完成這些確認工作後她才能安心用餐。
純點了高熱量的漢堡、雞塊和可樂，並移動到不需要讓自己的背部暴露在其他人視線下的座位。
搜索麗奈的事，徹底陷入僵局了。
至少，他們已經得知麗奈並不在研究所附近，沒有被警察保護起來，也沒有人發現她的屍體。
為此，永澤再次活用了他的人脈，從警察那裏得到了研究所周圍半徑二十公裏內的道路監視攝影機影像。但是由於那些資料量過於龐大，要全部用雙眼確認的話，人手絕對不夠。
他們雖然也利用動畫解析軟體，自動解析顏麵骨骼。但說實話，純認為那麽低畫質的影像，是沒辦法檢測出麗奈的容貌的。
為此，純現在正在進行恐怕可算是上個時代的搜查工作。她會單獨在商務旅館閉目養神，並在外頭四處繞，把麗奈的照片拿給路人看，問他們「請問有沒有看見我妹妹？」
然而，這種方法需要數百人的規模，並涵蓋廣範圍來搜索，才可能見效。這毫無疑問不是單憑一人就會有效果的搜索方式。
坦白說，純判斷以現在的人力資源是不可能發現麗奈的。永澤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他肯定也是這麽想。明明如此，埃癸斯高層卻到現在，還想把麗奈的存在當成最高機密隱匿起來……明明此時此刻，麗奈或許正被監禁在某個男人的家裏，並施以暴行也說不定啊！
純在火大的心情下，陸續啃咬著漢堡和雞塊。動物性油脂刺激著味覺，並略微緩和了純的怒意。
與純端正的容貌及纖細的身材相反，她最喜歡的就是垃圾食物。
她還曾被同事嘲笑說「老是吃那些東西，總有一天會肥死」。但是她接受的訓練，比一般十幾歲女性進行的減肥運動要嚴苛一百倍，因此一直消耗著熱量，根本胖不起來。最重要的是，由於她的工作性質，比起在遙遠的未來因為現在的飲食生活而死，在不久的未來於工作中被他人殺死的可能性還要高多了。
所以純是發自內心不把健康的飲食生活當作一回事。
但是，當她再次啃咬漢堡時，那幅光景再次在腦海中湧現。
麗奈的監禁室中的廚房，隻用熱水就能料理的調理包與營養飲料。接著是純的想像——麗奈獨自一人，坐在那個隻有桌椅的生活空間中，吃著調理包、喝著營養飲料的身影。
雖說還不至於食欲盡失，但方才感受到的油脂美味已經蕩然無存。一股難以言喻的晦暗心情油然而生。她喝了口可樂。糖分也沒能讓她的心情明亮起來。
店內三名女高中生的對話傳進了純的耳裏。
如果自己和麗奈在普通的環境下成長的話，也會像那樣說出不著邊際的對話內容嗎？這麽一想，她的心情就更加陰鬱了。
但是……
「喂～喂～由希，之前那件事也說給恭子聽嘛！前天在崎川那間店裏買洋裝的女孩子的事。」
「啊～我那時真的嚇一跳呢！誰叫那女生隻穿著內衣，就把試衣間的簾子全部拉開問『這要怎麽穿？』而且她有著一頭銀發，外表看起來超～可愛的唷！……她肯定是個腦袋有點可憐的女孩。」
「騙人～這是真的嗎？」
「哎呀，是真的啦！店裏所有人都呆住了呢。畢竟她和我們差不多年紀，卻不知道怎麽穿洋裝，未免太誇張了！」
和女高中生差不多年紀，沒有穿洋裝的經驗，還隻穿著內衣就毫不遲疑地將試衣間的簾子拉開，且是個銀發的超可愛少女。
這種少女可沒有幾個。純差點不小心讓手中的漢堡滑落。
她從位子上站起身，走向三名女高中生的桌子。
純心底其實是想以盤問俘虜的形式，迅速獲得正確的情報。但再怎麽說，在這裏也沒辦法做出那種事。
她盡可能地露出柔和的微笑，演出不讓客氣的態度崩解的演技，並站在女高中生們的桌子旁。
「那個……不好意思。」
三名女高中生一齊露出詫異的表情，並望向純。其中有兩個人，一看到純的臉便立刻浮現訝異的神情。
果然。看樣子是中獎了。
「那個，這麽突然很失禮。我聽見了各位的對話，才不禁過來搭話……雖然有些難以啟齒……其實我妹妹離家出走了，我正在找她…………請問你們見過這孩子嗎？」
純說完後，便把麗奈的照片拿給她們看。果不其然，三人當中的其中兩人，一瞬間四目相交後，便肯定地點了點頭。
崎川站西口的購物中心。
據說麗奈曾經待過的店家店名。
日期是兩天前。
聽說有個差不多是高中生年紀的男性也在一起。
光是湊齊這些情報，對純而言就已經十分足夠了。
首先，純前往了崎川站（那並非一、兩天內就能從研究所走到的距離。麗奈是怎麽移動的？）趁購物中心警衛巡邏的空檔潛入警衛室中，拷貝那段時間、那間店裏的監視攝影機影像資料，並偷了出來。
接著，她順勢進入可以使用電腦專用電源的速食店裏，用筆記型電腦確認影像資料。
確實，試衣間內出現了麗奈穿著內衣，並拉開簾子的身影。
接著，純確認了和麗奈在一起的男性容貌。
恐怕是十五歲上下，和麗奈差不多年紀。看樣子不是優等生類型，但也不像不良少年。是個看來極為平凡的少年。
既然連他的長相都知道了，就沒有必要再進行麻煩的打聽工作了。
純立即駭進了附近每一所國中、高中與專門學校的係統。
隻要擁有她在埃癸斯公司的訓練過程中練就的技術，便能輕易破除學校的安全係統。
純入侵學校伺服器的資料庫，奪取學生名單檔案。隻要和麗奈在一起的少年容貌，和學生名單的大頭照一致的話，他的個人資料就能全部得手了。
然後，在純調查了幾間學校的學生名單後，她從位於這附近的某間普通高中的學生名單裏，發現了他。
姓名是池野朋生。一年級。沒有加入社團，也沒有突出的問題行為。成績中上，住處也在這附近。雙親已故，沒有兄弟姐妹。不過雙親過去似乎很富裕，因此經濟上並不窮苦。
『雙親已故，沒有兄弟姐妹』這個項目，讓純的胸口深處，有陣被細針刺傷般的感覺。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
……換言之，他是一個人生活的。而麗奈可能就在那個男人的家裏！
純無意識間咬緊了牙關。
她收拾好電腦，離開店內。她的雙腳朝已經背在腦海中的住址邁進。純雖然也想直接強行突破，但萬一麗奈不在家中的話，事態就麻煩了。首先，得確認麗奈就在他家裏才行。
但是，池野朋生的住家附近沒有適合的監視地點。那區域有許多獨棟房屋，埋伏在某處的話肯定會相當醒目。
無可奈何之下，純隻好登上距離池野朋生住家約一百公尺的某間公寓屋頂，用不醒目的迷彩三腳架，固定好搭載了高倍率光學鏡頭的攝影機，並動手腳讓拍攝到的影像，傳送到自己的電腦裏。攝影機及傳送資料用的手機電源，則是從屋頂的天線借來的。
純就這樣住進了附近的商務旅館，開始進行正式的監視工作。首先，必須確認麗奈的身影才行。
盡管可能性非常低，但她也考慮到了池野朋生將麗奈當作人質的危險。
就純的心情來說，她不希望麗奈受到分毫傷害。埃癸斯高層，也絕對不會容許麗奈的腦部、手臂、手和眼睛——她工作上所必須的身體部位——殘廢吧……隻不過，他們似乎認為讓麗奈的一、兩隻腳灰飛煙滅也無所謂。
然後，純總算透過筆記型電腦的熒幕，確認到了麗奈的身影。
從客廳窗戶看見的麗奈，和透過研究所熒幕看見的她不同，不像人偶那般麵無表情。
雖然她隻是茫茫然地在客廳內踱步，看起來卻顯露出了一種平穩的情緒。然後，她也確認到了那名少年——池野朋生的身影。盡管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和他進行交談的麗奈，看起來露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麗奈的那副表情，讓純深受衝擊。
毫無疑問地，那名少年沒有拘禁、監禁麗奈，也沒有施以暴行。他沒有對麗奈做出那些事。
在客廳的兩個人，樣子顯得極為和平。
那間客廳的氛圍是如此純樸而幸福，甚至讓純為自己沒有身在其中而感到遺憾。
純的內心產生了迷惘。
原本，純應該立刻向永澤報告「發現麗奈了」才行。當然，對方的回答應該會是「做得好，逮住她」。
一旦接受那道指令，純就得一舉摧毀那間客廳的和平，把麗奈帶回那間宛如單人牢房般的監禁室中。
——幹脆當作什麽都沒看到吧？稍微給麗奈一點那樣短暫的休息時間也沒關係吧？
一瞬間，純的腦海中浮現了這樣的想法。
但是純搖了搖頭，把這想法驅趕出去。
要是純不報告的話，很快地，搜索麗奈的人員也會增加。
其結果，將可能導致遠比自己和永澤更加冷酷的調查人員查到這裏，用暴力手段把麗奈打昏，將她從那個家裏帶出來。
……她絕對不想讓麗奈慘遭那種對待。
純歎了一口氣並拿出手機，接著打電話給永澤。響了兩聲後，永澤接起了電話。
『怎麽了？知道些什麽了嗎？』
「……是的。我發現麗奈了。」
『是嗎？做得好。能現在立刻逮住她嗎？』
「不。麗奈現在正在崎川市，待在一名獨居男高中生家裏。我想鎖定那名高中生獨自外出的時候，或是趁兩人睡覺時入侵。我認為在不被他發覺的情況下逮住麗奈一個人，是比較聰明的做法。」
『……等我五分鍾。我再打給你。』
接著，通話掛斷了。
永澤恐怕正在聯絡高層吧……一預想到那些人會下達什麽指示，就令純的心情沉重了起來。
正好五分鍾後，永澤打來了電話。
『等不到那時候。盡快逮住麗奈。』
如純預料般的指示。
「……我的臉會被那名高中生看到。」
『這方麵就采取柔性的應對方式吧。要是沒辦法和平了結，多少使出一點粗暴的手段也無妨。』
「……了解。」
純如此回答，並掛斷電話。
她在抑鬱的心情中，開始著手準備。
就算采取柔性的應對方式，麗奈也可能不會老實地順從自己。
當然，純內心是堅決抗拒毆打麗奈，或替她銬上塑膠手銬。
雖然有些迷惘，但純還是將灌入麻醉藥的針筒放進了口袋。她認為這是不需要傷害麗奈就能解決的最佳方法。隻要讓麗奈睡著後將她抬出來，再請永澤開車過來，或叫輛計程車就行了。
然後，純帶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旅館房間，朝池野朋生的家邁進。
家裏門鈴的聲音響起了。
朋生心想該不會又是伊織來了，並走向玄關。
他歎了口氣，把還掛著鑰匙煉的門打開。
……但是，造訪的人並不是伊織。
門外站著一位絕世美女。
她的年紀大概比自己稍長。可能是高中高學年，或是大學一年級左右。
服裝相當地樸素，沒有過度的新潮感。但尺寸相當合身，既時尚又滿溢潔淨感。
她有著一頭稍微短過肩膀的烏黑中長發。
雖然身形纖細，卻不會給人孱弱的印象。身材比例出眾，像是靠鍛煉練就出來的緊實體態，顯得健康而勻稱。以女性而言，身高也偏高。
化了自然妝容的臉部五官也相當端正。很清楚造訪者應有禮節的她，掛著一抹淺淺的笑容，更加襯托了她的美貌。
然而，朋生在一瞬間，感受到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個人的五官，好像和麗奈有點相似……
「初次見麵，我叫做宇神純。」
那名美女微微低下頭，並自我介紹說她是「宇神」。朋生因此領悟了一切。
這個人，是麗奈的姐姐！
麗奈雖然說她沒有家人……但看來那是騙人的。
這位美女的容貌和麗奈很相似，這點就足以證明了。
朋生焦急了起來。
盡管自己沒有對麗奈做出虧心事，但得知離家出走的妹妹竟和男人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姐姐自然不會對那個男人抱有好感。
「請、請稍等一下！」
朋生做好心理準備。他關上門、解開鑰匙煉後，再次把門打開，並邀請美女進入屋內。
「啊、那個，宇神小姐……那個……」
「麗奈她在這裏吧？」
自稱是純的麗奈姐姐，沒有卸下微笑。然而她卻浮現出了略顯困擾的神情。
朋生緊張地說明事由。
「那個，我隻是因為那女孩倒在家門前才照顧她，我真的沒有做任何虧心事——」
「是的。話說回來……我想您或許已經隱隱察覺到了，那孩子精神上有些不穩定。她是不是偶爾會說些奇怪的話？」
「……啊……那個，有一點……」
「因此，我想立刻把她帶回去……我不會請警察介入的，請您放心。」
純再次向朋生低下頭，並這麽說道。
這個人，完全是個合乎常識的人。雖然對麗奈很不好意思，但甚至讓人難以想像她和麗奈竟然有血緣關係。
朋生將客人用的拖鞋拿出，邀請純進入家中。麗奈應該在客廳才對。
「請、請進。麗奈……小姐在這裏。」
「非常謝謝您。」
雖然有些遺憾，但姐姐應該會就這樣把麗奈帶回去吧。
朋生感到很寂寞，伊織肯定也會很寂寞吧。能不能至少向這位姐姐問到連絡方式呢？
朋生思考著這些事。對於這位麗奈的姐姐是怎麽找到這個地點的，他並沒有特別感到懷疑。
他帶著純進入客廳。麗奈正在桌前，用朋生的筆記型電腦（由於朋生本身隻會用電腦瀏覽網頁，因此那最近幾乎已經變成麗奈的專用物品了）進行往常的工作。
但是，看見位於朋生身後的純之後，麗奈的雙眼訝異地睜了開來。
「唔！……啊！……啊啊……！」
麗奈膽怯地顫抖著，恐懼感在她的臉上表露無遺。
朋生下意識地回頭望向身後。
純帶著困擾的笑容，歎了一口氣。態度不變的美女，開始以姐姐的姿態對膽怯的麗奈講道理：
「麗奈，你也該適可而止了吧？你知道自己對這個人帶來了多麽大的困擾嗎？」
「不、不要……我、我……不回去。絕、絕對……不回去……」
麗奈因恐懼而渾身顫抖著，如此回答。麗奈這種反應實在太不尋常了，使朋生忍不住插嘴。
「不、不會的，麗奈的姐姐。那個，她並沒有給我帶來困擾——」
「非常抱歉，請你不要插嘴別人的家務事。」
純的話實在太站得住腳，使得朋生沒辦法再說任何話。
但是——
「不要！我絕對、不回去！」
麗奈罕見地放聲喊出這句鬧脾氣般的話。
麗奈這副樣子使朋生大吃一驚，而純也顯露出了相當訝異的神情。看來就姐姐的角度來看，麗奈這種反應也叫人很意外。
接著，純輕歎一口氣後，便從口袋裏拿出一支類似針筒的東西。
看到那支針筒的麗奈更加膽怯了，而朋生也咽下了口水。
「麗、麗奈的姐姐？那、那是什麽東西？」
「……隻是鎮定劑而已。因為麗奈現在，情緒似乎有些不穩定。」
純如此答道，並拿著針筒打算靠近麗奈。
眼前的光景使朋生陷入了混亂。就算對象是離家出走的小女孩，但姐姐會企圖對妹妹施打鎮定劑嗎？
最重要的是，麗奈一看到那個針筒便膽怯地渾身顫抖，幾乎要溢出淚水。
朋生不假思索地抓住純的右手，試圖阻止她的舉動。
那股觸感使朋生略感驚訝。與纖細的外表相反，她的手臂有著結實的肌肉，一點都沒有女性手臂應有的柔軟。
手臂被抓住而略顯不悅的純，看著朋生的雙眼。
「……可以請你放開嗎？」
「不、不，那個，再怎麽說，施打藥劑也太過火了……」
「……」
純垂下了視線。
然後……當她再次抬起頭時，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直到剛才為止，那名禮數周到而成熟的美女已蕩然無存。
純的表情已沒有笑容，那美豔而冷冽的雙眸，筆直地捕捉住朋生的眼睛。
「……我先警告你，別妨礙我。否則的話，我會用力量讓你閉嘴。」
她的聲音低沉、沉著，且冰冷。
連聲音都判若兩人。
朋生背脊發涼。
他不由得放開了純的手臂。
純拿著針筒走近麗奈。但是，純腳步前方的麗奈，卻露出了隨時要泛出淚水的表情。她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是顫抖著。
純態度驟變的樣子使朋生退縮了，但是看到麗奈打從心底感到恐懼的表情，他又展開行動，試圖再一次阻止純施打藥劑。然後，他再度抓住了純的右手——
下一個瞬間，臉部被從旁痛毆的衝擊竄流過全身。
朋生的身體同時猛然撞上窗框。跟著原本放在那裏的雜誌和日用品，一起摔到地板。
他總算掌握到自己被純狠揍臉部並遭到打飛的事實。鐵的味道在口中溢散開來。嘴內破了，正在流血。
盡管腦袋知道自己倒下了，三半規管卻失去控製，使他沒辦法站起身來。
但是，純揪住他的衣領，強迫他站起來。
接下來，一股沉重的衝擊襲向他的心窩。朋生感覺身體似乎微微飄浮了起來。純毫不留情地用膝頭狠狠踢向了朋生的腹部。她放開揪住衣領的手，朋生的身體像個破爛人偶般倒在了地上。
純瞥了一眼在地上痛暈過去的朋生，並歎了口氣。這回她又往顫抖的麗奈走去。
純很後悔揍倒了朋生。
早知道應該事先準備兩人份灌入麻醉劑的針筒。那樣的話，不需要訴諸這種暴力行為就能解決了。
算了，這也無可奈何。她已經手下留情，讓對方不至於需要住院。這名少年應該也沒有留下後遺症的危險才對。
純再次確認麗奈的模樣。
麗奈已經不再僵在原地顫抖了。她盡管還在顫抖，卻敲下了桌上那台筆記型電腦的鍵盤。
純判斷現況的危險程度上升了。雖然不知道麗奈在做什麽，但總之應該要阻止她。此時此刻，埃癸斯的企業機密甚至有可能已經被散布到網路上了。
打算製止麗奈行為的純，拿著針筒企圖縮短與麗奈之間的距離。但是——
「b、backdoor！」
麗奈突然之間高聲喊道。
純一瞬之間，便理解了麗奈喊出的話語的重要性，不由得呆站在原地。
backdoor。
在英文中，是『後門』的意思……然而在軟體用語上另有含意。
那是程式設計師在開發階段，有意地在開發軟體上事先設置不正當存取路徑，由內部進行犯罪行為的駭客手法。
麗奈用泫然欲泣，且夾雜著膽怯與憤怒的表情瞪著純。
就連純，也被那副神情動搖了。因為純自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麗奈露出這種表情。
盡管透過研究所熒幕會麵時，麗奈完全麵無表情。但年幼時期雙親還在世時，個性怯懦的麗奈經常展露膽怯的表情。
但是，純是第一次見到，她膽怯的情緒中混雜著憤怒色彩的神情。而且，那股怒意還是針對自己。
麗奈用帶著對純的敵意的表情，與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繼續說：
「我已經、植入了backdoor！無人空中預警機（jwacs-2）、人工智慧無人戰鬥機（fq-1）、人工智慧無人攻擊機（aq-3）、人工智慧攻擊直升機（qh-5）、無人飛機（uav）的ai，我全都植入了！！就連無人戰車（ripsaw-ms5）和迎擊飛彈的控製ai也是！我可以、在這裏、讓它們全部啟動！靠近我的話、我會做出過分的事！」
多麽壯烈的威脅。
這個國家的國防軍，經常讓眾多無人兵器運轉著。人工智慧不會感到疲勞、不會喪失注意力，也不會士氣低落。能夠承受足以讓人類瞬間失去意識的重力加速度，也不需要進食與睡眠。擁有這些特點的無人飛機，在多數國防空軍基地裏，在二十四小時體製之下待機，並處於隨時準備緊急升空的狀態。隻要無人空中預警機或塔台發出一個連絡訊息，它們就能立刻起飛。
說得誇張一點，如果麗奈的話是真的，表示足以毀滅一個小國家的軍事力量，正掌握在她一個人手中。
就連純，也不禁咽下唾沫。
「……你真的有可能做到那種事嗎——」
麗奈按下了電腦的enter鍵代替回答。
連純也被一股不明所以的不安所侵襲了。此時此刻，正在飛行巡邏中的無人作戰飛機（ucav），或許已經對某處發射了飛彈也說不定。甚至還有可能，迎擊彈道飛彈用飛彈，正在進行無差別掃射。
麗奈持續瞪視著純，她的手指現在仍放在enter鍵上。她這個動作，大概是表示隻要純再往自己走近一步，她就會再次按下按鈕的意誌吧。她再次按下去之後，不知道會產生什麽結果。也許什麽都不會發生。但純的直覺，卻告訴她這很危險。
姐妹——純與麗奈——默默無聲地互瞪了一段時間。
接著，純口袋中的手機震動起來，提醒她有來電。
不明所以的不安倍增。
「……我現在要拿出口袋裏的電話。可以吧？」
純對麗奈預告了自己的行動。不先這麽做的話，她很可能會一心以為純是要拿出手槍之類的東西，而再次按下enter鍵。
麗奈默不作聲，但並沒有說出「不行」。
於是純從口袋中拿出手機。如她所料，是永澤打來的電話。她按下通話鍵。
『純，現在可以說話嗎？』
永澤是在暗地問她「有沒有被人竊聽，或被別人聽到的危險？」純稍微迷惘了一下，但仍舊回答：
「……是的，我現在是可以說話的狀況。」
永澤直接切入正題，樣子顯得有些急迫。
『就在剛才，在大鬆空軍基地待機，隨時可以緊急升空的兩架人工智慧無人戰鬥機（fq-1）似乎突然起飛了。現場是一片混亂……就像很久以前的sf電影「機器人的反叛」吧？你那裏發生什麽事了嗎？』
麗奈的威脅是貨真價實的。純下意識咬緊了牙關。
不過，總之，不應該繼續在現場刺激麗奈了。她對永澤做出了不會造成影響的回答。
「……這件事我稍後再報告。」
『……？有什麽麻煩事嗎？……總之你先回來吧。』
「了解。」
純掛了電話。
「……回、回去……如果、你再讓朋生受傷，或來追我的話，我會、做出更過分的事。」
麗奈依舊以泫然欲泣的眼神瞪視著純，並用顫抖的聲音做出警告。她的食指現在仍然放在enter鍵上。
純迷惘了一會兒。坦白說，她被麗奈的氣勢震懾住了。
忍受不了的純，不發一語地轉頭背向麗奈。
她走過被自己痛毆而倒地呻吟著的少年——池野朋生身旁，從玄關離開了。
純走在路上，抬頭望向夜空。
她不禁考慮起從大鬆起飛的人工智慧無人戰鬥機，正以2馬赫的超高速度朝這裏飛馳而來，並用二十厘米機關炮瞄準自己掃射的危險性。盡管顯得很愚蠢，現在卻是十分有可能發生的事。
純歎了口氣。
最重要的是……她有幾年沒和麗奈爭吵了？
不對，別說幾年了……這恐怕還是第一次吧。
年幼時，還隻是普通姐妹的自己和麗奈，甚至不曾有過口角之爭。
麗奈既膽小又是個愛哭鬼。當她被附近的壞孩子欺負時，純便會前去痛毆那些把麗奈惹哭的壞孩子。
過去的純，既是麗奈的姐姐，亦是她的守護者。
但如今的純，卻是追捕麗奈的人，又是將照護麗奈的善良少年毆打在地的存在。
心情糟糕透頂。
「朋生！對不起！……對不起！」
麗奈邊哭邊把櫥櫃裏的急救箱拿來，開始替倒在地上的朋生進行類似處理傷口的行為。
之所以說是「類似處理傷口的行為」，是因為麗奈完全沒有應急處理的經驗。最初相遇時，朋生替麗奈的雙腳施予了治療，而她隻是打算重複朋生當時做的事而已。
麗奈將消毒水一把灑上朋生的臉。眼口鼻都被燒燙般的感覺侵襲，使朋生因劇痛而大叫。但也多虧如此，讓他的意識清晰了。
朋生對打算將外傷藥和繃帶從急救箱拿出的麗奈說：
「……麗奈，謝謝。但是……被揍的地方不需要消毒。」
朋生忍受著痛苦並撐起上半身。
麗奈低垂著頭，微微地顫抖著身體。他對麗奈繼續說：
「好了，別管我的傷口了。我沒事……首先，麗奈，你究竟是什麽人？」
剛才被毆打在地後，朋生雖然痛暈了，卻還保有意識。
所以，他也目睹了當那個名叫純的女人打算強行帶走麗奈時，麗奈喊出了一些像是威脅的話，並把純趕走的場麵。
麗奈默不作聲了好一會兒。但是……
她仍舊流著淚，且迷惘著，一副不知道該從何開始說明才好的樣子。但她還是斷斷續續地開始述說：
我是埃癸斯警備股份公司中，兵器開發部門最重要的程式設計師。
我設計了搭載於jwacs-2、fq-1、aq-3、qh-5、ripsaw-ms5與pac-5等等武器上的人工智慧係統。
搭載於其上的人工智慧係統，是由名為ybtbf的特殊程式語言開發而成的。能夠用ybtbf寫出程式的人，就隻有我而已……搞不好，其他的研究所還有除了我以外的開發人也說不定。但是就我所知的開發者，就隻有我。
在爸爸和媽媽死後，我進入了埃癸斯的兒童之家。在那之後，我馬上就被帶到了研究所。當時大概是在五歲左右的時候吧。自那之後，我就一直被關在開發室中。雖然姐姐也一起進入了設施，但是她頭腦很好又擅長運動，所以被送進了和我不同的地方。我想，應該是訓練殺人方法之類的地方。
我雖然一直被幽禁在那房間裏，卻交到了唯一一個朋友。隻有我才看得見的朋友。那位朋友和我不同，他十分開朗，且教導了我許多事。
他說——「外麵的世界很有趣」「有很多溫柔的人」「從研究所逃走吧」。
我還不是很清楚，外麵的世界有不有趣。不但很冷，而且沒有錢的話就隻能喝水。但是，真的有溫柔的人。朋生和伊織都很溫柔。
朋生煮的飯很好吃，我很喜歡。開發室裏送來的飯不好吃，我很討厭。
伊織為我挑選、朋生為我買來的衣服，雖然讓腳感覺涼颼颼的，但因為被朋生和伊織稱讚了，所以我很喜歡。
和伊織洗澡時，她會用各種清潔劑為我洗頭和身體。雖然有點癢，但氣味很香。頭發會變得很柔順。而且泡澡的時候很溫暖、很舒服，所以我很喜歡。
太陽光雖然很刺眼，但藍天很美，所以我很喜歡。
走路雖然很累，但可以去任何地方，所以我很喜歡。
……但是，因為我的緣故，害朋生受傷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朋生，你生氣了嗎？我給你添麻煩了嗎？我離開這裏比較好嗎？
但是，我比較喜歡和朋生還有伊織在一起。離開這裏的話，我什麽也做不到。我可能，很快又會被抓回那房間裏……我不想回去。
麗奈一邊啜泣，一邊斷斷續續述說出口的說明，大致就是以上這些內容。
盡管朋生完全聽不懂那些軍事用語，和像是兵器名稱的單字羅列的語句，但『埃癸斯警備股份公司』這個詞匯，他曾在新聞上聽過。他記得那是這個國家最大的民間軍事公司的名字。
麗奈是那間埃癸斯警備股份公司中，兵器開發部門最重要的程式設計師。而且從她的話裏聽來，她似乎被關在類似單人牢房的地方將近十年。
朋生並不曉得，麗奈所說的話有幾分真實性。但是，他不認為麗奈說的全是謊言。麗奈缺乏一般常識，然而她對電腦的高難度操作技巧卻與之成反比。朋生認為這些都證實了麗奈所說的是實話。
而且，剛才來到這裏的那位名叫純的女人，不惜擊倒朋生也打算把麗奈帶回去。若麗奈隻是個離家出走的少女，對方不可能做到這地步。
她是麗奈的姐姐這件事應該沒有錯。畢竟本人和麗奈都這麽說了，而且樣貌也很相似。可是，那個女人卻打算把妹妹麗奈當作物品一樣帶回去。帶回麗奈口中所說的，如同單人牢房一般的開發室。
——這是家人該做的事嗎？
對純的憤怒在朋生心裏油然而生。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根本無所謂。不過，他不能原諒純竟然對身為家人的麗奈如此冷酷。
麗奈低垂著頭，顫抖雙肩嗚咽著。
沉悶的痛楚還遺留在腹部。盡管很痛苦，但朋生仍舊努力伸出右手，將手放在麗奈的頭上。隻見麗奈的身體顫動了一下。
朋生輕輕移動右手，安撫麗奈的頭。仿佛在撫摸一束絲絹般的舒適感，傳遞到了右手心。
「……我沒事的。麗奈，你不必離開這裏。」
就連發出聲音都很痛苦。然而，朋生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
聽到這句話的麗奈，緊抱住朋生並放聲大哭起來。
很柔軟的觸感。
身為一個男生，這本來應該是很令人開心的狀況。
但是，那股衝擊使可怕的痛楚襲向遭到狠踹的心窩，讓朋生差點尖叫出聲。不過，他拚命忍了下來，並再次安撫麗奈的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