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ove of family and the admiration of friends is much


    more important than wealth and privilege.


    家人的愛與友人的讚美,


    遠比財富與名聲更為重要。


    ——查爾斯·庫拉爾特


    「換句話說……現在的狀況是,國防軍裏運轉中的所有人工智慧兵器,憑你妹妹的一根手指,就不知道能讓它們惹出什麽好事?」


    在埃癸斯研究所的小會議室——這裏已經成了永澤的辦公室——聽了純的報告的永澤,抱頭如此呻吟著。


    結果,未經許可便在大鬆空軍基地起飛的兩架人工智慧無人戰鬥機(fq-1),似乎在基地周圍旋繞飛行二十分鍾左右後便著陸了。但是,要是麗奈利用backdoor下達別的指令的話,或許等待他們的就是別種結果了。


    「正是這樣。話雖如此,麗奈能控製武器到什麽地步,完全是未知數。或許就像今天的事件這樣,她隻能下達起飛著陸這種程度的指令。但也有可能,她能下達指令讓它們徹底進行無差別轟炸,直到燃料和武裝用盡為止。」


    「你推測是哪種情況?」


    「恐怕是後者吧。」


    純的回答,使永澤深深歎了一口氣。


    「……是嗎?照你的想法,最佳對策是什麽?」


    「……雖然不願意,但我認為應該做好多少造成一些傷亡的覺悟,然後逮住麗奈。雖說是人工智慧兵器,但失去燃料和電源的話就會停止。武器彈藥也有限,沒辦法無止盡地行動。麗奈握有人工智慧兵器的控製權——這件事本身才是應該最優先處理的事態。」


    「原來如此,我也抱持相同意見。但是那些大人物應該是絕對不可能允許這種事發生的。一旦被世人得知埃癸斯開發的兵器失控,導致有人死亡,那麽埃癸斯將會完全失去國防軍、國民,甚至外國的信賴……弄不好的話還會破產。」


    說到底,埃癸斯也不過是國防軍和他國同盟軍的承包商罷了。一旦失去國防軍這個最主要的客戶,將會造成難以估計的損失。


    「……或許是吧。」


    永澤再次歎了口氣,然後說:


    「沒辦法了。去進行交涉,叫他們讓運轉中的所有人工智慧兵器進入停止狀態吧。得說服那些大人物才行。」


    「……看來得花上一段時間呢。」


    「是啊。但是這段時間,可不應該隨便刺激宇神麗奈。」


    「了解。」


    兩人陷入了沉默一陣子,不過永澤輕歎了一口氣後,便變回平常開朗的模樣,並改變話題。


    「算了,這事先擺一邊吧。其實我已經推斷出,你妹妹是怎麽打開這裏的監禁室與隔離區域的門了。」


    「是的。我也推斷出來了。恐怕是——」


    「震網。」「震網。」


    兩人的聲音重合了。他們果然想著同樣的事。


    stu(震網)。


    據說,這是美國和以色列的諜報機關過去共同開發的電腦病毒。這個病毒,入侵了本應和外部網路完全阻斷的伊朗核武開發設施,感染他們的核子離心機控製軟體,並將離心機加以破壞。聽說伊朗的核武開發計劃,因為這波網路攻擊而延遲了數年。


    震網的感染途徑,是透過usb記憶體等儲存裝置,擴散至封閉式網路內的電腦,以到達目標機台的控製軟體。


    麗奈也曾經借由儲存裝置,提交軟體給監禁室外部。以她那種本領的程式設計師,要做出和震網相同的病毒並植入儲存裝置中,使其擴散至研究所內的電腦,並讓病毒抵達監禁室門鎖的控製軟體,恐怕有十足的可能性。


    「也罷,這方麵隻要調查後就能找到證據了吧。但是就算她能離開監禁室和隔離區域,還是不知道在那之後她是怎麽逃走的。你妹妹逃走當天,監視錄影機的影像中並沒有她的身影,她也不可能通過入口的盤查處。因為多虧了火災警報,警衛當時還在入口直接確認id。」


    關於這點,純也沒有頭緒。然而比起這件事,更讓純心生疑惑的是麗奈一連串行動的動機。


    「那個……說到底,我覺得麗奈會企圖從這裏逃走,本身就是極度不可思議的事。」


    「……?什麽意思?」


    「逃走」這個舉動。以及預期到會有追兵到來,於是事先在她開發的人工智慧武器ai中植入backdoor的周到準備。


    原本個性那麽懦弱的麗奈,有可能考量到這種事嗎?


    「隻能認為,有某個向麗奈獻計的存在…………」


    純不由得如此低喃道。


    隻見永澤一臉詫異地望著純。


    「獻計?麗奈與外界的來往,全都受到了嚴密的監視。不可能有人做得到那種事。」


    純也迷惘了一會兒,但是她察覺到有可能發生了比那更嚴重的事態。


    「…………如果是監禁室內部,有著向她獻計的存在呢?」


    「……?」


    純沒有再說任何話。她感覺到一股不明的焦慮,並從小會議室奪門而出。而永澤也追在顯露不安的純後麵。


    純奔向位於地下的監禁室,抵達被熒幕包圍的桌前,啟動終端。


    ……若是麗奈寫出了某個隱藏指令的話,她會替那指令取什麽名稱呢?


    純輸入了『※rena』、『※jun』等等,把她所能想到麗奈有可能會取的專有名詞輸入進去,但電腦卻做出了「找不到指令碼」的回應。(編注:分別為「麗奈」與「純」的羅馬拚音。)


    然後,純想到了。


    既然是麗奈,或許不會深入思考,而會直接按照原意命名。


    於是純隻輸入『ai』,並按下enter鍵。


    指令碼換行了,並顯示出『helo world』這行文字。


    『hello world』——擁有五十年以上傳統,對程式設計師而言有如咒語一般的話語。


    例如在學習程式設計時、記住新的程式語言時,或是確認開發環境安裝狀況時等等,製作隻會顯示出hello world這串文字的程式,是一種儀式。


    但是,現在的情況下當然不隻是如此。


    羅列於牆邊的機具似乎開始進行某種負荷量龐大的處理作業,散熱風扇極速回轉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純?這是……?」


    「我也不確定——」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熒幕內建的擴音器中,駭人地響起了開朗的聲音。


    『哈哈,終於被發現了呀~!……不,其實我本來就想這時候也差不多該主動登場了。算了,總之,hello world!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很想和初次見麵的人說說看這句話呢~因為啊因為啊,這句話拿來當我的出場台詞,不是再適合不過了嗎!?』


    從熒幕內建擴音器響起的那個聲音,雖然帶著些許不自然的電子音,純卻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過了一會兒,她察覺到了。那是麗奈的聲音。但是由於那聲音蘊含的感情太過豐富,即便音色相同,聽起來隻像是完全不同人的聲音。


    純咽下唾沫,對著熒幕內建麥克風反問道:


    「你……是誰?」


    『啊,失禮了失禮了,不小心太興奮,太晚自我介紹了。我的名字是「愛」,是麗奈的朋友。順帶一提,因為人工智慧的英文是ai,所以才叫「愛」……真是的,麗奈真是沒有命名天分對吧?要是取個像麗奈那樣新潮的名字該有多好……但是算了,這也沒辦法。畢竟人類的小孩子,也是由父母取名的嘛。』


    這隻是將事先錄音好的音聲檔案播放出來而已嗎?抑或是能夠通過※圖靈測試的對話專用型人工智慧程式呢?又或者……隻不過是麗奈,或是聲音和麗奈極為相似的女性,利用非法路徑從外部說話而已呢?不,比起這些,果然是……(編注:由人工智慧之父圖靈提出之實驗,判定機器是否能表現出與人等價或無法區分的智能。)


    純在瞬間深入思索,檢討這些可能性。但在那之前,擴音器中的聲音便發表了正確答案。


    『正如字麵上的意思,我是人工智慧。啊,正確來說,應該說是人工意識。借用哲學家的說法,就是所謂的「強人工智慧」。你知道嗎?「被正確設計出來的電腦中,寄宿著靈魂唷」——!』


    就連純也倒抽了一口氣。她沒有預料到竟然有這種東西。人工意識隻存在於哲學領域,是等同於紙上談兵的理論。


    「……那種東西,不可能存在——」


    『純姐,是你的話應該明白吧?我是以人腦為模型的模擬裝置。換言之,我在硬體、軟體上模擬了麗奈腦神經係統的運作方式,也就像是麗奈的電子複製版。當然,一般情況下這或許隻是紙上談兵,但ybtbf卻將「實現我」化為了可能。總之就是這樣,我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運作的,將我製造出來的麗奈也不知道,恐怕誰也不知道吧。但是,總之我就在這裏。再讓我借用一下哲學家的話——「我思,故我在」!』


    即便在人工智慧研究員中,也認為這是實現人工意識的現實手段。換言之,雖然人腦構造尚未完全明了,但他們認為隻要照原樣模擬腦部活動,就能迅速地做出人工意識。


    「純,說明一下……我連這裏現在發生了什麽事都搞不懂。」


    「……這房間裏的機具,被植入了與兵器用ai思考範圍不同等級、如同人類本身的人工智慧。我現在似乎正在和那個人工智慧對話。」


    永澤倒抽了一口氣。


    「……那種東西……現實中真的存在嗎?還有,為什麽這裏的電腦會被植入那種東西?」


    「是的……那個,有這麽一種學說——就算腦部的細部構造還未能明了,但隻要照原樣模擬出某個人的腦神經係統運作方式,就能製造出與那個人相同的人工智慧——不對,是人工意識。麗奈大概是利用了那個感應式頭罩,仿照自己的腦部,並利用ybtbf寫出了自己腦部的模擬程式……雖然我也很難以置信,但麗奈是天才。」


    『真不愧是純姐!正是如此!』


    愛打從心底感到欽佩地讚賞了純,但是……


    「你說,你是麗奈的複製版?」


    純不由得如此問道。這個名叫愛的ai,個性和麗奈根本毫不相像。


    『當然。哎呀,我自己也很驚訝,我竟然會變成這種和麗奈判若兩人的樣子。但是,和麗奈相同這話可不是騙人的喔?我是和麗奈本領差不多的程式設計師,甚至還能用ybtbf寫程式!而且而且,我不需要仰賴鍵盤和熒幕,所以能用遠比麗奈更~快的速度進行作業喔!』


    純咽下口水。她清晰的頭腦,一瞬間便掌握了逃走事件的真相。


    「也就是說,是你向麗奈獻計,讓她在開發軟體中植入backdoor,促使她逃走的吧!?」


    『是的,正是如此。』


    「……不僅如此。恐怕麗奈是在聖誕夜好幾天前,就從這裏逃走了。這段期間,是你接管了麗奈的工作,假裝麗奈好像還在這裏一樣!然後聖誕夜當天,你利用事先擴散出去的病毒讓火災警報器響起。為了要裝出麗奈是在那場混亂當中逃出去的樣子!麗奈之所以徒步抵達了崎川,就是你爭取時間的詭計奏效所造成的結果!」


    『賓果!哎呀~真不愧是麗奈的姐姐,理解得真快呀~』


    純察覺到了遠比這件事還要嚴重的危險性,回頭望向永澤。


    「永澤先生,這裏的機器有可能連接到埃癸斯的社內網路嗎!?」


    純少見地大喊出聲,令永澤感到驚訝,他回答道:


    「可、可以。兵器開發部門的大人物們,為了能夠從外部調查這裏的機器,因此當作特例——」


    「請將所有的實體層切斷!現在馬上!」


    『很遺憾!已經太遲~了!埃癸斯的社內網路已經完全是我的囊中物了!任何事我都做得到!不隻是這樣。愛特製的超強病毒,已經感染了國防軍的飛彈發射井管製係統。這就是所謂的人工智慧的反叛。※天網啊,※機器神啊……我在網路上看過了,那種電影真的很有趣對吧?我稍微拿來參考了一下。』(編注:分別出自電影《魔鬼終結者》、《駭客任務》。)


    看樣子是太遲了。他們已經放任與麗奈相當,或更甚於她的程式設計師(而且還很有可能遠比麗奈更能若無其事做出危險的事)愛,在網路上為所欲為了。


    純咬緊牙根,並提出反駁:


    「……飛彈發射井?你在說什麽啊?這個國家裏根本不存在什麽飛彈。」


    『嗯哼?真的是這樣嗎?永澤先生?』


    純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永澤的臉。他雖然不發一語,但卻略微垂下了視線,表情顯得相當苦悶。


    「難不成……我國有配備彈道飛彈?」


    「……我不能斷言沒有。迎擊飛彈這點在精準度方麵還無法令人放心……就算國家準備了手段能先發製人,對敵人的飛彈基地進行攻擊,也不奇怪。」


    永澤的發言雖然很含糊,但他確實知道這項最高機密。


    換言之,某處的國防軍基地地下,似乎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發射的彈道飛彈。


    『現況下,可以發射的中距離彈道飛彈有六座,短距離彈道飛彈則是十二座。命中誤差在百徑一百公尺以內。嗬嗬,讓它們全部射向首都的埃癸斯本公司大樓怎麽樣啊?』


    「「住手!」」


    純和永澤同時間反射性地放聲大喊。這個人工智慧很可能會認真下手。


    『啊哈哈,你們兩個都冷靜點、冷靜點。我也不至於做到那種地步。我是個討厭暴力和戰爭的弱女子,而且麗奈也不願意這麽做……但是,請你們務必不要忘記,現在的我還有這最後的手段。』


    「…………」


    『那個,永澤先生。非常抱歉,可以請你出去一下嗎?我想和純姐兩人單獨說說話。』


    永澤以相當苦澀的表情回答愛。


    「……你想對純灌輸什麽想法?」


    『隻是女孩子間的秘密談話而已。所以,可不能做出偷聽這種不懂人情的事唷?你要是做那種事,我可是會射出飛彈的喔?』


    永澤雖然遲疑了,仍隻能無可奈何地咒罵道:


    「……雖說不是人類……但看來你是個不得了的壞女人啊?」


    『是的!雖然是個壞女人,但我會加油的!』


    永澤咋舌一聲後,便離開了開發室。


    開發室中,隻剩下純一個人。不對,正確地說是純與『愛』兩個人。


    「……你為什麽要引導麗奈逃走?」


    『唔嗯~……有很多原因。首先,是因為她一直被關起來實在太可憐了……』


    「一個不好的話,麗奈有凍死的疑慮。也有被男人施加暴行的危險。叫她脫掉埋入發信器的衣服的人,也是你吧?」


    『正是如此沒錯……但是,哎呀,不是經常有人這麽說嗎?——「要讓可愛的孩子去旅行」——』


    「少開玩笑了!」


    『對、對不起……但是,哎,因為麗奈是個單純的孩子,所以肯定有神明加持的,我並不是很擔心。而且麗奈從這裏出去後已經過好一段時間了吧?……麗奈或許已經交到了值得信賴的朋友,又或者……啊,她也許有戀人了?』


    「…………」


    『沒錯!這才是我最主要的目的!我一直很想試著談戀愛!戀·人!聽起來豈不是很美好嗎?當麗奈被帶回來時,她的戀愛記憶資料或許可以和我同步……』


    「你這話是認真的嗎?」


    『是的,我是認真這麽說的……啊,對了,純姐對戀愛沒什麽興趣嘛。你不明白我的心情呢……真可惜啊,明明是個美女。』


    「……!」


    ——她是怎麽掌握我的容貌的?


    純一瞬間驚慌了起來……但她立刻就想到了。換言之,隻要麗奈記住了純的臉,這個愛也會曉得。


    『好,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純姐……你真的想把麗奈帶回這裏嗎?……就連我,也覺得這是間很殘忍的房間喔?啊,我隻要能連上網路的話,就不會有任何怨言就是了。』


    「…………」


    純沒辦法回答。


    麗奈本身,根本不希望回到這裏。池野朋生的家,肯定才是她想留下的地方。但是以純的立場,她必須不容分說地遵從埃癸斯的命令才行。


    『純姐,不,姐姐。理所當然地,我和麗奈共享著記憶。關於侵犯隱私這點,我道歉。但是,過去的你不是最喜歡麗奈了嗎?請你從今以後,也務必珍惜麗奈。好嗎?』


    「…………」


    純又一次無法做出回應。要怎麽做才能珍惜麗奈?將麗奈帶回來以後,從內部舉發和麗奈有關的埃癸斯企業機密嗎?


    太危險了。首先,純自己肯定會被殺掉。


    然後,就算其結果導致埃癸斯陷入不得不將麗奈放手的狀況,這回又會有其他人鎖定麗奈的。『共和國』和其他諸多敵對國家,都渴望著麗奈的能力。同伴被麗奈(所開發的人工智慧ai)殺死的武裝勢力和敵國士兵們,也很可能會鎖定麗奈,企圖報複。


    即便如此,愛依舊繼續說:


    『麗奈(我)們,不是你的家人嗎?』


    所以呢,那又怎樣?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純陷入了混亂。她掩飾著混亂,並向愛放聲說道:


    「……你想說的就隻有這些嗎?」


    『……是的。』


    「我可以走了嗎?」


    『那個……我有點受傷耶……你就那麽不想和我說話嗎?從這裏連接出去的網路,也可能很快就會被永澤先生切斷了……』


    「……我還有工作。」


    『……這樣啊……麗奈的事,務必拜托你了。』


    純沒有再回答半句話,並離開了監禁室。


    發生了被麗奈的姐姐——純強行闖入的事件隔天。朋生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房間裏的床上沉睡著。而麗奈則癱坐在床旁,將臉埋進床上入睡。雖然麗奈似乎沒有替朋生冰敷傷口,也沒有替他做什麽具體的治療……但姑且還是待在朋生身旁,形式上替朋生進行像是照護的工作。


    傷口的狀況,已經好很多了。


    盡管臉左側感覺腫了兩倍大,腹部也還殘留著沉悶的痛楚,但朋生感覺已經可以站起身來,也能走路了。


    朋生想起來,昨晚他在麗奈的幫助下勉強返回了自己的房間,就那樣一頭栽進床上睡著了。現在的時間已經接近中午。


    朋生留意著不要吵醒麗奈,並從床上起身。相對地,他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起麗奈,讓她睡在自己的床上,並替她蓋上棉被。幸運的是,麗奈並沒有醒來。


    朋生下樓走到客廳,用冰水冷卻毛巾,接著抵在臉上。等腫脹的程度稍微和緩一些後,他用還被放置在地板的急救箱內容物,確實地處理傷口。


    嘴裏的裂傷放著不管應該就會沒事了。


    朋生迷惘著是不是應該去醫院,但麵部骨頭和肋骨似乎都沒有斷裂,於是他決定先維持現況,看看情形再說。


    如果昨晚睡著前一刻,他向麗奈確認的事是真的,應該就沒必要擔心有埃癸斯的社員會像昨天那樣追來了。實際上,純昨天也在麗奈的脅迫之下撤退了。這是無庸置疑的事。


    但是,這種方法恐怕不能持續到永遠。朋生雖然不了解埃癸斯這個企業,但大人們是不會隻是袖手旁觀的。


    讓麗奈就這樣住在這裏真的安全嗎?


    就在這時,門鈴的聲音響徹家中。


    恐懼使朋生渾身僵硬。


    然而他從窗外確認狀況後,發現站在玄關前的人是伊織。


    朋生稍微放心下來,並打開玄關。


    「!?你那張臉是怎麽了!?」


    這句台詞,讓朋生察覺自己犯下了錯誤。


    他太過警戒再發生昨天那種事,卻徹底忘記自己受到了明顯遭毆打的傷勢。


    朋生當場拚命地思考借口,回答道:


    「不、不……那個……昨天我和麗奈出門時,被不良少年纏上了……我打算讓麗奈逃走,自己卻慢一步才逃,所以稍微被揍了兩、三拳……」


    「麗奈呢!?她沒事吧!?」


    「是、是啊……雖然沒事……但麗奈也因為這件事有些落寞的樣子,所以可以先別管她嗎?」


    伊織似乎是真的很擔心,但她望向朋生的視線中,帶著對朋生說的話有些存疑的感覺。


    「還、還是去一趟醫院——」


    「我知道,好一點之後我會去的。因為現在還有點痛。那個,抱歉,今天就……」


    朋生委婉地叫伊織回去。伊織卻用真心擔憂的目光望向朋生。


    「要乖乖去醫院喔……?」


    「嗯,我知道。那再見啦。」


    「嗯……」


    伊織實在沒辦法再說什麽,隻好離開了玄關。


    朋生也連絡了打工的地方,撒了相同的謊,請他們暫時將自己從排班表中撇除。


    這麽說來,自己已經將近一整天什麽也沒吃了。麗奈恐怕也是吧。


    於是朋生決定至少來煮點東西,就在這時……


    「朋生,你的傷沒事了嗎?」


    麗奈似乎醒來了。她從二樓走下樓來,表情看來是發自內心替他擔憂。


    「嗯,沒事了……隻是我今天沒心情煮要花太多工夫的料理,吃粥之類的可以嗎?」


    麗奈點了點頭。這麽說來,麗奈絕對不會要求自己煮什麽,或抱怨他端出去的菜,也不會吃剩。對廚師來說,是很容易相處的對象。


    然而……


    「我來幫忙。」


    或許是在擔心朋生的傷勢,麗奈難得地這麽說道。


    「我是很感謝啦……但是你有做過菜嗎?」


    麗奈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


    坦白說這種情況,朋生隻想接受對方的心意就好。


    打工的經驗讓朋生清楚明白,讓沒有料理經驗的人幫忙,隻會變成累贅。


    但是……


    「可是,我要幫忙。」


    麵對麗奈認真的話語和眼眸,朋生實在沒辦法那麽拒絕對方。


    無可奈何之下,朋生隻好回答:


    「……我知道了,拜托你囉。」


    「嗯!」


    麗奈開心地漾起微笑,點頭說道。


    就這樣,兩人開始一起做料理。


    出乎意料地,麗奈根本不是什麽累贅。


    她比累贅更慘。


    首先,麗奈似乎連握菜刀的經驗都沒有。她先是膽顫心驚地捏起刀柄,再來又緊緊地握住菜刀,像是要用它來刺人一樣。


    當朋生提醒麗奈那種握法很危險後,麗奈讓手上的菜刀滑落了。從她手中墜落的菜刀,驚險掠過朋生的左腳,精彩地刺在廚房地板上。尖銳的金屬聲在廚房響起。


    朋生臉部抽搐著,卻還是默默地將那把菜刀從地板拔起,打算自己來切蔥。他實在一點也不想再讓麗奈拿刀具了。


    然而,麗奈看來卻沒有因此而氣餒。她用相當認真的神情凝視著朋生,然後說:


    「教我。」


    朋生沒辦法違抗她的聲音,隻好無可奈何地讓麗奈站在砧板前麵,並從後方讓自己的雙手與她的雙手重疊,從右手及左手的基本位置開始教起。


    麗奈雪白的手沒有一絲傷痕,她纖細的指尖沒有任何粗裂處。相對地,因為打工餐廳的強力廚房清潔劑,和使用烤箱時的輕微燒傷,朋生的手到處是傷口,粗糙得不得了。像這樣和她雙手疊合本身,就令朋生油然升起一股罪惡感。再加上這個姿勢,就像從後方緊抱住麗奈一樣,使朋生稍微產生了一股邪念。


    他在心中搖搖頭,將邪念驅趕出去,接著繼續指導麗奈。


    「右手像這樣輕輕地握住菜刀,不要讓菜刀的刀刃離砧板太遠。左手就像貓的手……啊啊,不對,是把手蜷縮起來,壓住蔥。沒錯沒錯,然後將蔥切成厚度兩厘米左右的圓片。」


    「我知道了。」


    咚、咚、咚的聲音,以約一秒一次的步調響起。明明切得這麽慢,切出來的蔥片卻還是大小不一。即使如此,隻要麗奈漂亮的手指不要受傷就好了。朋生已經得出結論,沒辦法教麗奈太高難度的工作。


    接著在切完蔥之後,就要準備蛋液了。


    首先由朋生示範打蛋的方法給麗奈看。雖然朋生平時是用單手打蛋的,但為了讓麗奈更容易懂,朋生教了她用兩手打蛋的基本動作。


    但看來麗奈果然也沒有打蛋的經驗。她雖然打算利用碗的邊緣把蛋打出裂痕,卻太過缺乏一股作氣的氣勢,因此蛋毫無損傷。


    「再用力一點。」


    麗奈再次把蛋敲向碗的邊緣,即使如此還是沒有產生裂痕。


    「……再用力一點。」


    朋生下了同樣的指示,隻見這次麗奈手中握著的蛋,差不多有一半都陷進了碗的邊緣。隨著破裂的聲音響起,充滿蛋內的蛋白滿溢而出。


    朋生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並下達下一道指示。


    「好。總之,打出裂痕了……雖然打下這顆蛋的話,殼應該會掉進去,但等一下再撿出來就行了。」


    麗奈點點頭後,在碗的上方把蛋打下。內容物隨著大量的殼一起掉進了碗中。


    朋生用料理筷挑出蛋殼,接下來教麗奈攪拌的方法。


    之後,他們放入冷飯和高湯粉,用熱水熬煮。接著隻要隨意找個時機,把蔥和蛋液加進去即可。


    ……朋生一個人的話五分鍾就能做好的料理,他們卻花了將近三十分鍾。


    即使如此,麗奈似乎得到了一種成就感。她饒富興味且開心地凝視著在鍋中熬煮的米飯。一看到麗奈那副表情,朋生便覺得這段時間並沒有浪費掉。


    在研究室的休息室中,純正坐在雙層床的下層敲打筆記型電腦鍵盤,寫著以智慧型手機為對象的惡意軟體程式。


    她並沒有麗奈那種天才般的技術。即便如此,以一般的評價而言,她也已經算是十分優秀的程式設計師了。


    她寫成了java語言的原始碼,在完成到一定程度時編譯。


    接著,因為單純的文法錯誤,產生了好幾個編譯錯誤。


    若是平時的純,是絕對不可能犯下這種粗心大意的無聊錯誤的。


    「……可惡!」


    純的口中不由得流泄出咒罵。


    她一麵修正產生錯誤的地方,同時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了各式各樣的事。


    位於這裏地下的,那間宛如單人牢房般的監禁室;監視池野朋生家時所看到的,麗奈幸福的模樣;麗奈對自己暴露出敵意時的表情;麗奈的複製品——愛所說的話;家人;和麗奈還是普通姐妹時的年幼記憶。


    這些光景在純的腦海中浮現,並逐漸削減她的注意力。平時隻需要三小時就能組織好的程式,她卻耗了半天以上。


    而這份工作結束後,她也無事可做了。


    可以的話,純想放空腦袋度過,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就在她抱著陰鬱的心情,無所事事地虛度光陰時,永澤總算聯絡她,解除了為期兩天的待機命令。


    待在小會議室裏的永澤,顯然熬夜了整整兩天。他眼下的黑眼圈訴說著這件事。


    他大概不僅和死腦筋的埃癸斯高層協商,還利用與國防軍之間的人脈,事先做好了各種布局吧。或許在精神麵上,這場戰役比在最激烈的戰場不眠不休持續戰鬥兩天還要嚴苛。


    長出了胡渣的永澤,開口第一句話便這麽說道:


    「有好消息。運轉中的人工智慧兵器幾乎都處於停止狀態了。」


    「……有好消息,意思就是也有壞消息吧?」


    「是啊。人工智慧兵器停止的結果,理所當然地使國防軍現在的能力大幅衰落了。而『共和國』不可能沒察覺到這件事。這也是當然的吧?畢竟幾乎每天都準備緊急出動的無人戰鬥機,突然間變成了舊型的有人戰鬥機。聽說為了收集情報,有很多工作人員被送進了這個國家。」


    「意思是不盡早逮到麗奈,讓人工智慧類兵器再度運轉的話,對這個國家的外交狀況會很不妙嗎……」


    「沒錯。雖然再怎麽說也不可能因為這樣就釀成和『共和國』之間的戰爭,但會演變成埃癸斯的信賴問題。現在是隨便找了個理由,說是要進行維護之類的,才讓人工智慧兵器停止。總之,我現在要到那名叫做池野朋生的高中生家裏,逮住麗奈……雖然我是很想這麽說,但看來我現在還沒辦法從大人物和其他人的電話、信件、報告書等諸多麻煩工作中解放。可以拜托你嗎?」


    「……了解。」


    這回一定要把麗奈帶回來。帶回那間監禁室裏。


    以前純到國外出差時,曾在紛爭地區的小城鎮中,於潛伏的地點被武裝勢力襲擊。當時她收到了指示,要她對關係要好的當地協助者見死不救並逃走。她此刻的心情就和當時相同。


    那時候,純遵照指示舍棄了協助者,隻有自己逃了出來。


    協助者被槍擊,因為出血性休克而死亡。若是純留在現場,立刻施予止血處理的話,那種程度的傷是能得救的。


    這段回憶似乎使純的感情微微表露在表情上,隻見永澤看著純的雙眸說:


    「……喂,純。我不知道那個叫做愛的人工智慧對你灌輸了什麽想法……但你可別做傻事喔?」


    「傻事?」


    「無視我的命令的話,就會發生不好的事。無論是對你,或是對我都是。如果是頭腦聰明的你……應該能明白吧?」


    永澤的話語中,蘊含了少許冰冷。連純也不禁咽下唾沫回答道:


    「……是的。」


    永澤正在懷疑,純會不會被感情衝昏頭,做出反抗埃癸斯這種蠢事。


    確實,永澤的懷疑是正確的。得知那間監禁室的實情,看到麗奈在池野朋生家裏綻放出熠熠生輝的表情,接著又聽了愛的那番話……純也有所自覺,自己不由得對埃癸斯的做法感到厭惡。


    純將針對埃癸斯的負麵情感硬是驅趕出去,並重振精神。


    「好,拜托你了。」


    「了解。」


    純如此回答後,便轉身背向永澤,離開了小會議室。


    麗奈在深夜時啟動了朋生的筆記型電腦,開始進行每天例行的生存(ping)檢查。


    她在確認運作中的人工智慧類兵器,是否可以和這裏通訊。如果處於無法通訊的情況,就意味著她已經無法像之前一樣利用人工智慧的backdoor使兵器行動了。


    雖然在多數人工智慧兵器二十四小時三百六十五天運作的體製下,那種可能性趨近於零就是了。


    麗奈如往常般,傳送簡單的訊息給兵器類的人工智慧,並等待回音。


    ……但是不管等多久,都沒有任何回應訊息。


    麗奈起初先是愣住了,隨即便立刻焦躁了起來。她考慮到了自己所使用的線路被切斷的可能性,於是嚐試用別的路徑存取。她使出所有手段,試圖抵達搭載於兵器上的人工智慧backdoor。


    全都行不通。


    能想到的可能性隻有一個。國防軍的人工智慧兵器處於停止運作的狀態——換言之,電源本身被拔掉了。


    麗奈發覺自己的身體因恐懼而顫抖著。她已經沒有任何可以保護自己的力量了。


    此時此刻,純——麗奈的姐姐——或是其他可怕的人,或許會像先前一樣,從玄關的門破門而入也說不定。如此一來,自己不消一秒就會被逮住了。


    麗奈焦急地幾乎要泛出淚水,決定總之要先離開這裏。


    她將朋生買給她的衣服塞進塑膠袋裏。可以的話,希望也能帶些錢走。但她心想不能做那種事,於是隻得放棄。


    麗奈就這樣邁向玄關、穿上鞋子,準備走到外頭。但就在這時,一股衝動的感情朝麗奈襲來。


    ——我想和朋生在一起。


    遲疑了足足三十秒後,麗奈前往了二樓——朋生的房間。朋生正躺在床上,在關了燈的室內睡覺。


    是不是應該把他叫醒,說些感謝的話?是不是至少該說些道別的話?


    麗奈僵直了一會兒,但她卻搖了搖頭,將那份心情從腦中驅趕出去。


    就算麗奈隻是想道別,朋生肯定會說他也要跟著一起走。這讓麗奈感到相當開心。但是,之前朋生就是因為和自己在一起,才會慘遭受重傷的下場。


    不可以讓他跟來。


    麗奈感覺到自己的眼眸中,溢出了一道淚水。


    她坐在朋生的枕邊,凝視著朋生好一會兒。


    一瞬間,朋生的臉因痛苦而扭曲了。接著他用左手,按住了心窩——先前被純打傷的地方。他肯定是無意識下這麽做的吧。


    瞧見此狀的麗奈,內心充斥著罪惡感。


    自己果然是不能和別人在一起的存在。


    麗奈留意著不要發出聲音,並持續流著淚水好一段時間。


    然後,她想起了之前在電視看到的西洋電影中的其中一幕。


    那幕場景講述了接下來要前往國外戰場的士兵,在離家之際,迷惘著要不要將還在沉睡的同居人女性叫醒(實際上是戀人,但缺乏這類知識的麗奈以為他們隻是普通的同居人),最後士兵將唇瓣輕輕抵住了她的臉頰,隨後就這樣離開家中。


    雖然麗奈並不知道,那個舉動究竟意味著什麽……不過她認為那是某種招呼。然後,麗奈打算要模仿士兵的行動。


    不知為何,麗奈由於不同於恐怖及焦慮的理由,感到胸口熾熱不已。她的心髒劇烈地鼓動著。


    然後,她悄悄地……將自己的唇輕輕貼上了朋生的臉頰。


    臉龐滾燙。心髒從方才開始便持續劇烈地鼓動著。她感覺自己的胸口,似乎變得很奇怪。盡管很難受,但麗奈還是馬上離開了房間。不這麽做的話,自己似乎會再也離不開那房間。


    麗奈走向玄關,穿上朋生買給她的鞋子,走到了外頭。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總而言之,必須離開朋生的家才行。


    戶外的空氣雖然很冷,但朋生買給她的軍外套比機車罩暖和許多,而且很舒適。


    不過麗奈察覺到自己仍然流著淚。而她的雙肩因為寒冷以外的理由顫抖著。


    朋生作了不可思議的夢。


    自己是今天要被派遣到遙遠國外戰場的士兵。他原本想叫醒還在自己家中的床上沉睡的戀人,並向她道別……但看到那張幸福的睡顏後,他作罷了,他隻輕吻了她的臉頰後,便不告而別地離去。


    ……這時,他醒來了。


    朋生很快便發覺,夢境的內容和之前他與麗奈一起觀看的西洋電影其中一幕一模一樣。隻不過在自己的夢中,在床上沉睡的戀人是麗奈。一想起這件事,朋生便害臊地激動搖著頭。


    接著,他確認了枕邊的手機。幾個朋友傳來了賀年卡訊息。附近的寺廟中,傳來了敲鍾的聲響。


    看樣子,他似乎在熟睡當中跨了年。


    自從上次被純施以暴行以來,每當他睡覺翻身,便會感覺到痛苦而醒過來。看來他的生活節奏已經崩毀了。


    平時除夕時,他都會吃喬麥杯麵來度過。今年因為麗奈也在,所以他本來想好好做個跨年薔麥麵,可是在電視差不多要開始播歌唱大賽的時間,強烈的睡意朝他襲來,讓他撐不住而睡著了。


    這時間麗奈也還在睡覺吧。不知道她肚子餓不餓?


    麗奈不會催促自己煮食物給她。至少在這種日子裏,明明可以把他叫醒的……


    朋生打算吃些東西,他心想如果麗奈醒著的話,就連同她的份一起煮。他走下一樓,進入客廳。


    麗奈明明不在,筆記型電腦卻開著。熒幕的光芒隱隱照亮了客廳。


    有股不祥的預感。


    朋生確認玄關。麗奈的鞋子不見了!


    他打開客房,麗奈果然不在。


    大衣和其他衣物也不見了。


    胸口躁動不安。


    ……該不會是埃癸斯公司的人像之前一樣,來綁走了麗奈吧?不對,那樣的話連內衣褲都帶走未免太不自然了。恐怕是麗奈基於某種理由,自行離開這裏了吧。


    朋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匆忙地穿起上衣,從玄關飛奔而出。


    除夕,不,元旦的深夜和平時不同,顯得人聲鼎沸。


    特別是朋生還目睹了品行不良的年輕人,放縱盡興地喧囂吵鬧的身影。這讓他在兩層意義上擔心起麗奈的人身安全。


    朋生盲目地四處奔走,到處尋找穿著黑白格紋的軍外套,以及一身洋裝的銀發少女。


    ——我怎麽偏偏在這種時候悠哉地睡大頭覺?


    他咒罵著自己,並走出大馬路。靠近神社的地方還有攤販,人潮十分混雜。


    朋生氣喘籲籲地四處奔走,就是不見麗奈的身影。


    他停下腳步,拚命思考。在這麽繁雜的人潮中,隻顧著跑是沒有意義的。


    麗奈對這附近的地理環境不熟。除去朋生家附近,她應該隻去過車站西口的那間購物中心才對。


    既然如此,說不定她會無意識地先往那個方向前進?


    如此判斷的朋生,衝下站前地下街的樓梯,就那樣朝車站全速奔馳。


    朋生的預想猜中了。他在連接車站東西出口的中央廣場,發現了麗奈。


    同時間,朋生的不安也命中了。上身穿著鬆垮運動衫與襯衫,風格看來明顯是不良少年的年輕人們團團圍住了麗奈。


    「唔哇!超可愛的耶,真不是蓋的!」


    「喂~喂~你怎麽在哭呀~?你一個人嗎?」


    「哈哈,沒事的沒事的,我們不會做可怕的事的。」


    徹底感到膽怯的麗奈,試圖想逃脫他們的包圍網。她的雙眸泛起淚水,全身緊繃地用顫抖的聲音說:


    「我、我、我……必須、走了……」


    朋生絕對不是動不動就會找人吵架的個性。然而,他卻對此刻團團圍住麗奈的那群人,打從心底感到憤怒。


    宛如看到自己視作最珍貴寶物的寶石,被肮髒的手隨意觸摸、弄髒一般。總而言之,他心中產生了這種感覺。


    憤怒麻痹了恐懼。隻見朋生毫不猶豫地闖入不良少年圍成的圓圈之中,並抓住了麗奈的手臂。


    「啊!」總算察覺到朋生存在的麗奈,在發出尖叫的同時,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喂!你這小子在幹什麽啊!?」


    將頭發漂白得汙穢不堪,上下身都穿著運動服的不良少年恐嚇著朋生。朋生為了不顯露出害怕的樣子,而虛張聲勢地對那名不良少年答道:


    「這女孩是跟我一起的。不好意思添麻煩了。」


    這裏路人很多,走幾步路之後還有派出所。朋生判斷隻要他們還有一丁點兒能夠思考的頭腦,應該不至於衝過來毆打他才對。


    如他所料,男人們隻是一直狠瞪著拉著麗奈的手離開的朋生,沒有朝他的背部踢過來。這個國家的優良治安,果然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雖然這個治安,是借由處於監禁狀態的麗奈之手,所開發出來的兵器所保護的。這個事實,隻能說是極為諷刺。


    朋生依舊拉著麗奈的手,不發一語地走向車站附近的人行道。


    接著他讓仍然淚眼婆娑的麗奈坐在長椅上,盡可能以平靜的語調問道:


    「……為什麽不說一聲就離開啊?」


    即便如此,麗奈明顯還是嚇得顫抖著肩膀。


    然後似乎隨時都要哭出來的她,開始斷斷續續地訴說:


    「……我已經不能再待在朋生家裏了……我能控製行動的人工智慧兵器,全都停止了……我想,可能是為了要抓住我,才讓它們停止的。」


    換言之,麗奈對埃癸斯公司的威脅手段及殺手鐧,似乎被封住了。此時此刻,純或埃癸斯的社員,或許就會來到朋生家裏綁走麗奈也說不定。看來麗奈是因此才離開的。


    但是她甚至連電車都沒辦法搭,就被不良少年纏上而進退維穀。


    麗奈低垂著頭。不論怎麽想,憑這女孩一個人是不可能有辦法的。她身上也沒有半毛錢。就算有錢,她知不知道搭電車的方法也很令人懷疑。


    至少,麗奈待過朋生家裏的事已經被拆穿了。埃癸斯的人,首先應該會從那裏找起吧。然後如果朋生家撲空了,他們應該就會以放射狀擴張搜查網。麗奈輕易就會被找到。


    朋生無論如何都想為她盡一份力。


    「我知道了。我也一起去。」


    他連一瞬間的猶豫都沒有,便這麽向麗奈說道。然而麗奈卻抬起頭,顯露出相當迷惘的樣子並回答:


    「……但是,和我在一起的話……朋生你或許又會受傷……」


    雖然很沒出息,但這句話使朋生感受到了恐懼,並削弱了他的決心。


    他已經不想再次嚐到,被純揍倒在地時的痛苦了。


    但是即使如此,那也是隔天就能站起來的傷勢。不是多嚴重的傷。


    朋生如此說服自己,並重新說一次:


    「沒問題。即使如此,我也要一起去。」


    朋生已經不再迷惘了。


    他讓麗奈坐在長椅上等著,並全速跑回自己家。


    確認沒有任何人入侵之後,他進入了自己家中,將換洗衣物塞進包包裏。除了給麗奈用的之外,他又拿起另一個空圓筒包,將手邊所有的現金放進錢包裏。盡管覺得還有其他數不盡的必要用品,但已經沒有時間迷惘了。此刻做著這種事的時候,純——麗奈的姐姐——也隨時有可能會破門而入也說不定。


    朋生離開了家中。


    他全力奔馳,跑回麗奈的所在之處。


    他帶著麗奈,離開了這座城鎮。幸運的是,除夕到元旦這天,整個晚上電車都會運轉。就坐上電車吧。


    總之,之後的事等遠離這裏時再考慮就好了。


    朋生與麗奈會合後拉住了她的手,並趕忙朝車站前進。


    池野朋生的家中空無一人。


    開機狀態的筆記型電腦上,有進行人工智慧類兵器的生存(ping)確認的跡象。而且也沒有像是麗奈的衣服。被她逃走了。


    不過即使確認到了這點,純也不感到特別焦慮。恐怕已不管三七二十一和麗奈一起逃走的池野朋生,理所當然是個外行人。他的手機還開著電源。


    純將她在研究所收到待機命令之際,製作出來的位置情報發信惡意軟體,偽裝成軟體更新,並成功感染了池野朋生的智慧型手機。


    如果是麗奈的話,就算察覺到有可能遭受這種程度駭客的危險性,並讓池野朋生關掉手機電源也不奇怪。恐怕是人工智慧兵器停止運作的事讓她太過焦慮,而沒辦法思考到這地步吧。


    帶著麗奈的池野朋生似乎搭上了往都市的電車,進入首都後在某個車站下了電車。純也立即追了上去。


    要說唯一麻煩的,就是才剛到元旦,即使是深夜路人還是很多。有必要在兩人前往人煙稀少的地方之前控製行動,一邊尾隨並待機。


    ……不過,做出行動的機會立刻便造訪了。


    兩人進入了人煙稀少的後巷。純先繞了過去,並埋伏在那條後巷中,接著阻擋在兩人麵前。


    「……!」


    察覺到純身影的池野朋生和麗奈驚愕不已,僵直在原地。


    即便如此,一瞬間之後,池野朋生便為了保護麗奈而站在前頭的位置。明明先前才被那樣狠狠教訓,真是有膽量。


    坦白說,純也有想就這樣放兩人逃走的想法。


    所以純才決定盡早采取手段。這種時候,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對手,都必須變得冷酷無情才行。


    起初,純打算拔出手槍。但用手槍當作脅迫手段實在做得太過火了,於是她重新考慮後,抽出了小刀。


    「把麗奈還來。」


    她以冷徹的聲調命令道。池野朋生的表情也不由得顯露出恐懼。他的雙腳在顫抖著。


    即便如此,他仍舊不打算從麗奈麵前讓開。


    不僅這樣,他還壓抑自己的恐懼,像是要說服純一般開始訴說。


    「……聽我說幾句話。」


    「你認為我會默默聽你說嗎?」


    「那我就自己說了……你是麗奈的家人吧?」


    「……」


    「明明如此,你卻要帶走麗奈?她會被關在像單人牢房的地方對吧?」


    不知為何,純感受到一陣焦躁。


    她已經親眼見識過麗奈的監禁室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了。不知為何,被沒看過那間監禁室的人責備,令純相當不愉悅。


    「反正你們這些人,已經連我的事一並調查過了吧?如你所知,我沒有任何家人。所以坦白說,我很羨慕你。因為你有家人……然而你卻想將你的家人,將麗奈帶回單人牢房裏?麵對你這種人,就算毫無勝算我也會反抗到底!」


    這名少年所說的話,在人道意義上是正確的。除此之外,他的那番話正是自己正在苦惱的事。所以純更加地火大了。


    純蘊含著憤怒質問道:


    「你是想說,希望我能在這裏放你們一馬嗎?」


    但是,池野朋生卻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回應。


    「不對……我是在叫你幫助麗奈啊。你不是她姐姐嗎?」


    憤怒從純的心中煙消雲散了。


    幫助麗奈。


    她想起了愛的話。


    『麗奈(我)們,不是你的家人嗎?』


    不可思議地,淚水瞬間差點奪眶而出。她究竟有幾年沒有這種心情了?


    ——爸爸,媽媽,我該怎麽做才好?


    幫助麗奈逃亡?


    就算做那種事也沒用。無法解決任何事。


    此時此刻,公司因為將保持機密視為最優先,所以隻有永澤和純負責此事。但萬一自己背叛了,就算是埃癸斯也會增派人手。麗奈他們沒辦法繞過敵人徹底逃脫的。就算逃到國外也於事無補。麗奈就是如此重要的人物。總有一天純會被殺,麗奈則會按照原定計劃被帶回研究所。僅此而已。


    但是,但是啊……


    反過來想,就算幫助麗奈逃亡,也隻有自己會被殺。僅此而已啊。


    ——我不是一直過著什麽時候死去都不奇怪的每一天嗎?既然這樣……


    純發覺自己的想法已經達到愚蠢至極的地步。但是,她卻開始輸給那股愚蠢的誘惑。


    ——反正橫豎都是要死,不如在死前至少來趟家庭旅行吧?


    純垂下眼簾。


    她再次迷惘了。


    可以無視數小時前才剛收到的永澤的命令嗎?


    可以不考慮後果,做這種蠢事嗎?


    ——我真的可以這麽做嗎?


    池野朋生又一次開口了:


    「喂,你是麗奈的家人吧?拜托了……」


    家人。沒錯。麗奈是自己的妹妹。


    「……我和『愛』談過了。」


    純不由得如此低喃道。池野朋生雖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卻還是咽下唾沫,想說些什麽。而麗奈則是顯露出驚訝的神情。


    然後,純與麗奈四目相對。


    她的眼神,似乎和當時一樣。


    年幼時期,麗奈被附近的小孩欺負、被他們包圍而顫抖不已時,麗奈總是會向純投出那樣的眼神。那種糾結的眼神,仿佛像是在說希望純能救她,但要是請姐姐救她的話,會給姐姐帶來困擾。


    但是,每當純看到那眼神時,她總是這麽想——才不會困擾。不管幾次我都會救你的。


    純緩緩地收起了小刀。


    眼前的兩人都對純的行動目瞪口呆。


    她再一次闔上雙眼,深呼吸,並下定決心。


    「首先,把電話的電源關掉。」


    純如此命令池野朋生後,自己也將手機的電源關掉。


    她也拿出無線電,將電源關掉。


    池野朋生仍舊呆愣在原地。純再次催促他。


    「快把電源關掉。要移動了。」


    池野朋生慌慌張張地遵從純的命令。


    「跟我來。」


    她隻向兩人傳達這句話,接著便轉過身去開始邁進。


    這應該是純人生當中最愚蠢的判斷,但她的心情卻明朗得令人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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