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聞景走進其中一間,午後的陽光正好灑滿整間教室,空氣中的微塵在翻滾跳躍。 “這間教室就是我當初放學練舞的地方。” 寂靜中,盛聞景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優美的女聲。 女聲繼續說:“因為沒有錢,所以貧困的小山村並不能出現音樂家,他們不具備那種優質的環境。” “但我覺得跳舞是體力活,是唯一能夠夠得上優雅的體力活。” “靈敏的林鳴?”盛聞景轉身,目光對上站在門口的優雅女人的眼睛。 女人的瞳孔顏色很淡,類似於琥珀。 她保養得很好,即使是歲月留下痕跡,那也一定是優雅的見證。 林鳴走進教室,站在講台正中央,微微笑道:“想在劇組殺青的時候來看看,正好劇團結束全國巡演,沒想到在這能見到大名鼎鼎的作曲家。” “隻是編曲討口飯吃。”在真正的舞蹈家麵前,盛聞景不敢稱自己為“家”。 “不,你是作曲家。”林鳴坦率道:“小李當初告訴我,他要請你為網劇編曲的時候,我誇他真是個小天才。” 盛聞景推開窗戶,淡道:“林老師,你有想過自己不再是舞蹈家的生活嗎?” 林鳴:“就像你在參加鋼琴比賽,抱歉我不太記得新聞中報道的那個比賽的名字了。” 她搖搖頭,抱歉道。 “彈鋼琴和舞蹈是天賦,但我想你的編曲也是天賦之一,隻是你太在意鋼琴帶給你的影響。” “是啊,誰不願意被萬眾矚目。” 萬眾矚目,盛聞景頓了頓,詫異地回頭,“萬眾矚目?” 他又重複了一遍。 林鳴:“是,萬眾矚目。” “我們都很想被萬眾矚目,簡單來講,沒有人不願意被重視。”第102章 從盛聞景選擇開始學習鋼琴起,他的夢想便是從無數演奏家中脫穎而出,創作出最震撼的音樂。 他覺得那是自己對音樂的追求,而並非什麽想走到所有人麵前,接受從四麵八方投來的欽羨的目光。 盛聞景:“萬眾矚目對我來說,並不是成為演奏者或者創作者的初衷。或許站在舞台就會被注意,但那不都是擁有實力後的附加福利嗎?” “但這個世界上有誰不是為了榮譽而選擇拚命,榮譽的本身便代表著萬眾矚目。”林鳴笑道:“看來盛總是在幕後待久了,已經不怎麽記得站在台上是什麽滋味。” 盛聞景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道:“或許是的。” 他看到林鳴將視線逐漸放在講台,女人輕盈上前,在盛聞景麵前簡單跳了幾個舞步。 成功的舞蹈家,舉手投足間皆能看到其深厚的功底,以及無人能及的氣勢。然而林鳴卻截然相反,她仿佛融入自然的鳥,潛遊在水裏的魚,她讓自己的一切都融入場景之中,簡陋的教室即是她的舞台。 林鳴說:“那麽為什麽還要接受蘇黎白的邀請,重新踏上舞台呢?” “蘇黎白也會彈鋼琴,明明讓他來就好。” “……”盛聞景沉默,他捋了下額前紮眼的碎發。劉海長一點比較好做發型,他最近有幾個訪談和節目要上,忍著沒將頭發剪短。隻是現在他莫名被劉海搞得心煩意亂,不由得又動手往耳後別了下。 林鳴無意為難盛聞景,“在視頻中看到你的時候,讓我想到了當初剛入行的自己。” “覺得什麽都高人一等,甚至因為自己的出身,自私地想要所有人都更包容自己。因為我是從山裏走出來的舞者,我自帶被人憐憫或者同情的光環,有記者媒體們最喜歡的,能夠足夠挖掘的故事,這些都將是我邁向成功的捷徑。” “而你的天賦是你最好的武器,當你覺得自己失去這把武器的時候,就像是被人脫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行走。” “說實話,我很擔心你的精神狀況。” 盛聞景動了動,終於正視林鳴。她前邊鋪墊那些話並不重要,甚至隻是最簡單的打開人與人之間屏障間隔的話術。 “林老師,你真的……很厲害。無論是舞蹈,還是看人。”盛聞景由衷讚歎道。 很少有人真正詢問盛聞景的精神狀態,或許他們是不敢觸及,又好像時覺得盛聞景能夠平衡情感。 畢竟盛聞景展示在眾人麵前的,是極其自律與小心認真的人格。 就像會哭的孩子有糖吃,而不會哭的孩子則被默認為不需要糖果。 林鳴反倒搖頭抱歉道:“初次見麵就談這種很難感同身受的話題,我很抱歉。” “雖然所有人都了解我仍患有精神疾病,但他們都把我當正常人看待,所以我隻能表現的正常一點。”盛聞景笑笑:“或許我該感謝你,你是除家人之外,第一個對我說很擔心我的人。” 林鳴:“那麽你還想重新回到舞台嗎?” 盛聞景想了想,緩緩搖頭。 他始終堅信人得繼續向前看,也從不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倘若一直留在過去不肯離開,那麽他永遠都無法真正走出那片令他深陷的沼澤。 林鳴說得很對,卻也不太適用於盛聞景。 既然決定放下,那麽盛聞景便不再試圖重新走上舞台。 “誠然,你說我並非隻有鋼琴這一條路可走,但藝術對於我們來說,不都是用來吃飽飯的工具嗎?”盛聞景說:“是天賦選擇了我們,並非我們選擇天賦。” 天賦是不需要用來好好保護的東西,而努力卻得用一輩子來保持。能夠發掘自身天賦的人很少,倘若林鳴沒有遇到那位帶她入門的老師,或者盛聞景沒能堅持到周晴收養他,半途被人販拐走,因緣際會遇見的珍貴,隻是短暫出現在生命中,也已經是上天降落在人間的恩賜了。 從盛聞景放棄鋼琴那一刻起,他學會了滿足。 學會了感受身邊所有能夠感知的東西。 是啊,盛聞景想,即使我再也不能添補那首曲子,我也不會再次回到那種睜開眼隻剩黑暗的歲月。 傍晚,李月接盛聞景與林鳴回縣裏吃飯休息,林鳴帶了兩個大行李箱,看起來似乎是要在這裏長住。 為了保持身材,她隻啃一顆拳頭大小的蘋果。反觀李月這邊,紅燒肉足足填滿飯碗,他埋在碗中幾乎沒抬起頭。 盛聞景說:“相關素材我已經拍好了,至於劇組……我想我接觸林老師後,已經找到了具體的修改措施,回工作室十五個工作日內,一定能將二稿給你們。” 見到本人比與演員會麵好得多,李月也沒想到林鳴會突然到訪。 林鳴:“如果以後有機會合作的話,我還想和盛總同台演出呢。” “榮幸之至。”盛聞景沒同意卻也沒拒絕。 接手留音時代,勢必會對他的本職工作造成影響,在正式加入留音時代前,盛聞景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就像是他放棄鋼琴那樣,倘若他現在所做的,能夠帶給他更多的發展機會,那麽編曲也並非不可舍棄。 或者說也並非舍棄,隻是不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 幼時想要堅持的事情,那份天真自然永遠保留在心底最深處,然而事實並非夢想中的烏托邦,百般掙紮,萬般糾結中,挑選最佳選擇而不去刻意勉強,這才是盛聞景如今的處事方法。 離開劇組,盛聞景並未直達b市,而是回到了自己那間能夠看到大海的房子。 擺設仍如他走之前那樣,淩亂的手稿丟在家中每個角落。 盛聞景是喜歡在手稿中隨筆寫心情的人,所以他從未真正將第一手稿借閱給他人。 他費力地將藏在餐桌底下的手稿找出來,就那麽大刺刺地坐在地上,手稿中寫 我很討厭這種旋律,但寫起來又很順手。 被壓在花瓶下的手稿是張印著酒店logo的a4紙,盛聞景想破腦袋都沒能回憶起,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寫的搖滾前奏。第103章 搖滾副歌標注:這段節奏激昂,如果我是鼓手,會恨死寫曲子的作家,例如盛聞景哈哈,就是我自己! 居家服上衣口袋裏的藍色便簽紙,用墨藍色鋼筆記錄著與發行方會議的時間,以及需要修改的曲譜。 唯一被整理的曲子,是盛聞景為肖詢秋寫過的所有鋼琴曲。 那些曲子安放在玻璃櫃中,被盛聞景竭盡心力地保存。 就像是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那份已經失去的夢,或者…… 盛聞景走到玻璃櫃前,輕輕將掌心貼在櫃麵,冰涼的玻璃很快與他的體溫同步,他能從光滑的玻麵看到自己的輪廓。 稚氣全脫,隻剩被包裝的得體的成熟麵貌。 盛聞景其實也隻是個普通人,隻是他比普通人略微幸運那麽一點點。 擁有美滿的家庭,良好的教育,甚至是互相折磨卻又重新走在一起的愛人。 很多人喜歡說“假如”。 假如我能回到過去,假如我當初並未做過那個選擇,假如很多並未經曆的設想。 倘若現在身處的境遇,就已經是最好的安排呢? 盛聞景將所有房間內的窗簾拉開,好讓外界的光亮完全侵占他的私人空間。他在家中來回踱步,最終拾起所有曲譜,將它們分門別類,裝進鮮少打開的玻璃櫃。 當流行音樂與古典樂放在一起的時候,盛聞景豁然開朗。 他一直在自我禁錮的圈子裏打轉,可那些創作過的音樂不會騙人。它們代表著他某個時期的心境,是他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最佳證明,沒有人會不認可他對音樂做出的影響。 就像他小時候創作時,總是想將古典樂與流行樂結合,做出適宜大眾傳唱的新流派。 他現在嫌棄的流行樂,隻是因為他心中仍舊留戀那個當初的自己,而並非他所夢想成為的人。 “爸爸,其實我已經很接近小時候夢想的自己了,對吧。”盛聞景撫摸小時候與父母的全家福照片,父親與母親分別抱著他和盛年,盛年甚至正在傻乎乎地吃手。 既然被認可,為什麽還要否定自我。 盛聞景愣了愣,忽然捧腹大笑,笑得他臉憋得通紅,他緩緩順著櫃麵滑坐直地麵。窗外濃稠的密雲遮掩天際,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異常清晰,整個世界似乎都在等著這場雨的降臨。 暴雨來臨之際,盛聞景的哭聲被掩蓋在電閃雷鳴之下。 直至小區物業上來敲門告知,由於狂風吹斷了電纜,目前隻能等待雨停後維修,恢複電力時間未知。 盛聞景從抽屜裏拿出備用手電筒,挨個檢查窗門後重新回到工作間。 他摸索著打開床頭櫃,在黑暗中端坐了許久,方才動了動身體,決定吃掉藏在櫃子深處的抑製精神的藥物。 盛聞景並不是諱疾忌醫的人,隻是偶爾也想叛逆地扛過無法控製行為的時候。 很不幸,他從未成功過,甚至因為戒斷反應而再次就醫。 自從去年曝光個人經曆後,盛聞景便再未打開過個人賬號,完全交給團隊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