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席扉被秋辭用受害者看嫌疑人的眼神盯著,說:“虞伶還說,你可能是衝動辭職,怕你現在心情不好。”除了擔心,秋辭在眼前這張臉上什麽都看不出來。他曾經多麽自得啊!以為自己擁有善於識人的慧眼,已經把眼前這人看透了,高高在上地邀他玩兒捆綁的遊戲。那天被盛席扉用繩子纏住手臂時有多少快感,乘以一百,就是此刻的痛苦。他以前以為眼前這人是化學實驗室裏的量瓶,清晰的刻度、透明的軀殼,生怕你看不出他裏麵裝的是什麽。但現在秋辭知道了,眼前這個也會騙人,甚至比別人更擅長騙他。“虞伶還說什麽?”秋辭問完這句後,看到對方的喉結明顯地滑動了一下。他緊張了嗎?緊張什麽?他在撒謊?撒了什麽謊?還是準備說難以啟齒的話了?就算難以啟齒,那也該是自己,自己才是做下無恥事的那個啊。“虞伶還說……說……”秋辭確定他果然是在緊張,因為他在自己的注視下舔了下嘴唇,又抿住,然後破釜沉舟似的分開,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秋辭都要為他這豐富的表演鼓掌了,他準備說什麽呢?竟然需要做出這種將要去就義的表情?“虞伶還說,你可能需要我。”秋辭疑惑地看著他,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虞伶說,你可能,是……”秋辭猛地扭頭大步遠離他。盛席扉追了一步,趕緊停下,用腳踩著鞋後幫把鞋脫下來,顧不上找拖鞋,穿著襪子追了上去。從玄關拐出來就看見秋辭了,他家的客廳旁邊有一個吧台,秋辭靠著吧台站著,背對著他,正在喝酒。盛席扉還看到桌麵上擺了好幾個酒瓶,有的是深色瓶身,看不出是滿的還是空的,有的能看出是半滿。全是洋酒。還有好幾隻空酒杯。盛席扉略微環顧,把兩個外賣袋子放到靠牆的矮櫃上,然後走到秋辭右後方兩米遠的位置。秋辭仍在喝酒,不是紅酒,琥珀色的,席扉不認識。原來沒有西服支棱的肩膀,他的身體竟然這麽瘦,他仰頭喝酒的姿勢就像要把生活的不幸一飲而盡。盛席扉忽然感到心裏一陣酸痛,像是那酒在灌進秋辭喉嚨的同時也灌進他的鼻腔,然後流進他的胸膛裏。秋辭將自己杯裏的酒喝完了,扭頭看了盛席扉一眼,從玻璃櫃裏拿出一個和自己一樣的玻璃杯,給兩個杯子分酒。瓶裏的酒隻夠將兩個杯子分別裝到一半,秋辭在酒杯上方抖動瓶口,掉出最後一滴,遺憾地將空瓶放回到桌麵上。他把新杯子遞給盛席扉,盛席扉伸手接住。兩人什麽都沒說,隻碰了下杯,各自喝酒。度數超出盛席扉的預料。他看秋辭喝那麽大口,以為是紅酒的度數,一口喝進去險些被嗆得咳嗽。還好控製住了。他不想顯得沒酒量,喝得很快,最後竟然比秋辭先喝完,然後一把握住秋辭的手腕,把酒杯從秋辭唇邊強行拿開了。“你還沒吃飯,不能空腹喝酒。”他的語氣很強勢,眼神已經顯出醉了,“就算你真的是,也沒關係,沒有規定說,我們就不能做哥們兒。”“是什麽?你說完整。”“就算你是同性戀也沒關係,我們依然是朋友。我很關心你,秋辭,跟你是什麽戀沒關係。”“你跟徐老師也是這麽說的嗎?”盛席扉愣了一下,“是。”就在這時,盛席扉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想按掉。秋辭說:“你先接。”盛席扉隻好接起來,對著電話那頭不停地:“嗯”“對”“真的”“我知道,真沒有”。秋辭在心裏冷笑,覺得他就像那些在情人麵前接妻子查崗電話的壞男人。秋辭忽然覺得他此刻這樣才不算辜負他的長相。自己以前怎麽竟會以為他是老實男人呢?盛席扉真要做一個壞男人了嗎?他倒是有這條件,倘若他想流連花叢,他的臉就是張vip通行證。一直在異性戀的世界裏待著,開始好奇男同性戀們的花叢了嗎?徐東霞說他早就知道,有多早呢?盛席扉掛斷電話後有些窘迫地看著秋辭。但秋辭沒有問“是不是你媽”這種蠢問題,他問:“虞伶怎麽會那麽想?”“她就是,女人的直覺吧,她其實也不確定。”“什麽時候?”盛席扉沉默了一小會兒,帶了難解的羞愧與心虛,低聲道:“咱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看到秋辭的五官在一瞬間像要溶化進臉裏了,忙補救:“但是我當時沒當回事!虞伶本來也是說,她覺得‘可能’是,這種猜測我從來都不往心裏去,跟你……的時候,也幾乎想不起來這事。”幾乎?秋辭揣摩他的字句,那就是有時候會想起來。可自己從來沒有看出來過。“哦,虞伶誤會了,徐老師也誤會了,我不是。”盛席扉呆愣了片刻,也“哦”了一聲,“那你吃飯吧,要涼了。”第43章 粉紅色的大象(修了一下,請刷新秋辭低頭拆外賣包裝,心裏很亂,手上慢吞吞地動作,餘光看到盛席扉對著他的臉發怔。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不經意對盛席扉出了“別去想那隻粉紅色大象”這樣的難題!秋辭大概可以確信,自己是盛席扉遇到的第一個活生生的“同性戀”。徐東霞對他說自己是,虞伶對他說自己可能是,盡管隻是嫌疑,但對這個人而言極為陌生的“同性戀”三個字,早就和相對熟悉的“秋辭”兩個字連在一起。可自己剛剛對他說:“我不是。”盛席扉噗通掉進“別把秋辭和同性戀聯想到一起”的思維困局。秋辭打開所有的餐盒。他點了兩個硬菜,被餐館誤會有人陪他吃飯,配給他兩雙筷子,兩份米飯。他把其中一雙筷子搭到盛米飯的餐盒上,推到左邊,對盛席扉說:“你也一起吃吧,我點得多。”盛席扉從他右側繞到左邊,這會兒才發現秋辭家裏非常熱,趕緊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椅背上,然後像秋辭那樣,一條腿曲著踩著腳蹬,另一條腿垂下來點地,坐到高腳椅上。吧台不是用來吃飯的,吧台的座位是為了兩個一起喝酒的人能把臉湊近了親密地說話用的。盛席扉拿著筷子打開米飯蓋子時,胳膊肘碰到秋辭扶在吧台沿的手。那隻手的手背在上遊,手肘在下遊,絲質的袖子流下來,露出一段白胳膊。沒有淤血,沒有綁痕,隻有光滑的皮膚,淺淺的汗毛。盛席扉把筷子換到左手,右手撐在自己的座位上。秋辭扭頭看他,“你還是左撇子?”盛席扉低頭看眼自己的左手,“小時候是,上學的時候矯正過來了,不過想用左手的時候也能用。”“寫字呢?”“和吃飯一樣,左右手都能用。”秋辭也看自己的手,左右手都看,“你知道左撇子其實是不需要矯正的吧?”盛席扉笑了一下,是他這半晌的第一個笑,將將恢複些平日的生氣,“咱們小時候人們哪懂這個?我家裏說怕出去跟人吃飯胳膊打架,就讓我練習右手拿筷子。”他即使喝了酒,依然敏銳,問秋辭:“你以前也是左撇子?”心裏堵了一堆心事,卻仍為兩人有緣感到快樂。秋辭收回打量自己雙手的眼光,像是毫不在意地:“嗯。”他總想給自己那些異常找出緣由。可能是因為嬰兒期很少被抱起,可能是因為幼兒期缺少戶外光照,而所有這些可能裏,最心儀的是可能因為小時候被強行從左利手改成右利手。科學已經證實,強行矯正習慣手可能會導致心理和行為上的異常,而具體有何異常則因人而異。他喜歡這種可以解釋一切的理論。然而盛席扉告訴他,被矯正過習慣手也能長成正常人。“為什麽你被矯正了也能用左手?”“哦……家裏對我的要求是在外麵的時候得用右手,在家裏隨便,我就一直兩隻手都用著。”秋辭想起自己小時候每次習慣地用左手去拿筆和筷子時,手背上狠狠挨的那一下。肉體上的疼不算什麽,不喜歡的是那一刹那的受驚和被否定的委屈。他忽然覺得生活真是不公平。不公平。在盛席扉麵前,他經常產生這種念頭,但都是隱隱約約的,畢竟他並不認為自己失敗,也從不覺得自己可憐。頭一次,這個念頭如此強烈:命運對人不公。對命運的怨恨轉移到盛席扉頭上,不想承認實際是嫉妒:憑什麽盛席扉能生長得如此完美?秋辭想,他不是比自己更聰明,知道避開每一個陷阱;他也不是比自己更有自製力,能抵禦一切誘惑。他隻是運氣好,一直走在沒有陷阱和誘惑的道路上而已。“你不熱嗎?”秋辭問。盛席扉快熱死了。他本來喝了酒就容易熱,秋辭家的暖氣還這麽足,讓他一直冒汗,頭發根都濕了。“你要不要把毛衣脫了?我家暖和。”“哦,好。”盛席扉聽話地把毛衣脫了,露出貼身的短袖t恤。這時他和秋辭才像是一個季節的。他其實早就留意到秋辭穿得少了,睡袍的絲質布料薄得就像沒有。視線一直躲著秋辭露在外麵的皮膚,之前不敢想他穿這麽少冷不冷,現在不敢想他也喝了酒,是否也覺得熱,是否也出了汗。這也是一隻不能想的粉紅色大象。他不敢想秋辭出汗的樣子,視線卻落到最容易出汗的額頭。那裏平時都是露在外麵的,此時被頭發擋住了,看不出是不是出汗了。第一次看見秋辭的頭發沒有被發膠定住的樣子,原來這麽柔軟當然隻是推測它們柔軟。剛剛秋辭靠在他胸前時,這捧柔軟的頭發就在他鼻子前,他聞到像是剛沐浴過的溫熱的香氣。他又看到秋辭的脖子,白白的脖子,想起在車裏看到秋辭脖子的那次。當時兩人離得就是這樣近。那次自己在捆秋辭的手,而這次可以看得更深。衣領在喉結以下疊成v形,比襯衣領更慷慨,露出鎖骨的一端和咽喉以下從未見過的皮膚。順滑的布料薄薄地貼著肉體,絢麗的絲綢隻是相框,被框住的部分才是重點。v形也是箭頭,帶有指路功能。視線順著箭頭所指的方向往下,卻被擋在頂角處,急躁地在那兒抓撓起來,想將那兩條相交線分至平行。一隻手將他亂撓的視線抓了現行,抿一抿衣領,大寫的v變成小寫的v,頂角升到喉嚨處,鎖骨也看不見了,像是專門防他。盛席扉一個激靈,一身熱汗陡然涼了,驚恐自己怎麽醉得這麽厲害!秋辭低頭吃著飯,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盛席扉誠然曾一直走在光明正道上,但現在他對一條神秘而幽密的小徑感到好奇了。這可是一條歧路。它的盡頭是血盆大口一樣的陷阱。秋辭不禁有些好奇,當他由自己想到“同性戀”三個字時,重點想的是哪個字呢?是同?是性?還是戀?秋辭點的其中一個菜是醪糟魚片,不知用的什麽魚,有刺。他像用舌尖從魚肉中分出魚刺那樣地分辨那三個字的區別,發現無論哪個,都令他發笑。參與者被領進一個空房間獨自呆上一小時,實驗人員在開始計時前不斷暗示他們“不要去想一隻粉紅色的大象”。實驗的結果是,每一個參與者都表示,在這一小時之內,粉紅色的大象曾幾次出現在屋子裏。第44章 說出來了秋辭把吧台上亂放的幾隻酒瓶都撥過來,問盛席扉:“你喝哪個?”盛席扉這時才想起自己還要開車這事,可他已經喝了,還是烈酒。“看你。”秋辭拎起一瓶,知道他不認識酒,拔木塞的時候順便介紹:“是白蘭地,四十度。”說完他暫停了一秒,下意識抬頭看盛席扉。從那張臉上可以看出來,對方也想起那段對話了,“白蘭地多少度?”“四十多度。”“嘖,烈酒啊。”秋辭有些倉促地低下頭倒酒。他覺得荒謬,兩人才認識多久,才見過幾麵,怎麽竟能有一種分享了許多共同記憶的錯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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