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啦……」


    第一學期末的最後一科考完,鍾聲一響起,克蕾亞就趴到桌上。


    答案卷逐一被收走,她就在玲音的視野中定格良久。


    她眉清目秀,個性溫厚篤實,而且品行端正,廚藝又好,可惜終究稱不上才貌雙全。


    她的學業成績低於平均,由於母親是外國人,英文成績還算不錯,但總是被數學與化學等理科領域扯後腿。尤其這次更是受到考前失蹤影響,讓她對考試也準備得不上不下。


    「……克蕾亞同學,你還好嗎?」


    玲音姑且還是小心不要刺激她,說話聲音放得很輕。


    克蕾亞維持趴在桌上的姿勢點點頭。


    「……我想,不至於不及格。」


    「……是這樣啊。」


    不管怎麽說,玲音總算鬆了一口氣。


    從失蹤回來後,他們周遭就鬧得沸沸揚揚,但到了考試期間就完全冷卻下來,現在他們已經找回了和從前同樣的日常。


    到頭來這些不可思議的失蹤者,幾乎全都陸續平安回來了。


    姑且不論那些還留下字條,顯然另有其他情形的失蹤者不論,報導也漸漸冷卻,漸漸風化為一件就隻是令人有點納悶「結果那到底是怎麽回事」的奇妙事件。


    即使想報導,也並未查出任何新的事實可以報。


    克蕾亞癱在桌上不動,好友姬想華走到她身旁。


    「隻不過考個期末考,真沒出息。你戴的平光眼鏡都要哭嘍,虧你還是不想被別人看成沒有腦子的人才戴的。」


    「……其實這還兼自我催眠。想說戴上眼鏡,不知道會不會就陰錯陽差,變得很會念書……」


    這時又有另一個女生,來到趴著不動的克蕾亞與拿她沒輒的姬想華身邊。


    這個女生笑眯眯的很討人喜歡,個子又嬌小,乍看之下會以為是學妹,但不折不扣是她們的同學。


    「我承認這樣很賺人熱淚,可是克蕾亞你根本就挺呆的吧?偏偏外表又掩飾得好像很聰明,反而更襯托出你的呆。」


    這個針對要害做出精準攻擊的少女,名字叫做小泉亞裏亞。


    她笑眯眯說出的這番話,卻有著與可愛嗓音背道而馳的毒辣。


    被她滿臉看似和善的笑容這麽一數落,一瞬間會產生以為被她稱讚的錯覺,但玲音等人都已經對她這樣的本性清楚得不想再領教。


    克蕾亞趴在桌上不動,說道:


    「人家才不呆,隻是數學不好……」


    「不對不對,我說的不隻是考幾分的問題,還有想事情的方法。而且真要說起來,你戴眼鏡的真正理由根本就……」


    「stop!亞裏亞你等一下!」


    克蕾亞彈了起來。


    她一邊調整差點滑下來的平光眼鏡位置,一邊用另一隻手抓住亞裏亞的手臂。


    在她哀求般的視線下,亞裏亞微微一笑。


    「好好好,我就饒了你。那麽,今天要怎麽辦?難得考完了,要不要去唱個卡拉ok?」


    「嗯……」


    克蕾亞的視線轉往玲音身上。


    玲音麵帶苦笑搖了搖頭。


    『玲音要去嗎?』


    『去不成。』


    他們不說話,隻用視線進行這樣的對話。


    玲音打算從今天傍晚,就要回靜枝的店打工。


    雖然靜枝說四點再去就好,但他打算兩三點就先去店裏打掃,算是彌補失蹤期間給店裏造成的麻煩。


    「……我也不會很想唱卡拉ok說。別說這個了,要不要去買暑假用的泳裝?雖然海邊可能去不成,但今年我希望大家能一起去個遊泳池。」


    亞裏亞嗤之以鼻。


    「哼,你這個現充……也好,我就奉陪。姬想華當然也要來……玲音、英太郎,你們也會來吧?」


    「啊,不,我要打工。」


    「而且既然是要挑泳裝,我們不在場才好吧?」


    玲音與英太郎不約而同地拒絕。


    另一個人──額頭上綁著頭帶,眼神很凶惡的同班同學山路鐵舟,從他們兩人背後探出頭來。他的個子和高挑的英太郎差不多高,但肩寬大大勝出。也正因為他壯碩的體格與充滿魄力的眼神,凡是他所到之處,前方往往會自然而然讓出一條路來。


    或許是因為他為了遮住舊傷而綁的頭帶,也讓他看起來像是個不良少年,每次升上新的年級,往往就會被教師當成問題兒童看待,但據玲音所知,他隻是嗓音低沉,很少說話,生活態度卻是不折不扣的模範生。


    個性更是比玲音更加正經八百,說穿了,他也算是個因為外表而吃虧的類型。


    鐵舟以格外低沉的嗓音,在玲音與英太郎耳邊輕聲說:


    「……看亞裏亞那表情,多半有什麽盤算。現在惹她生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


    「……惡……」


    「……真的假的……」


    嘴角上揚的亞裏亞身上的確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讓玲音與英太郎不約而同地苦惱起來。


    山路鐵舟與小泉亞裏亞,對玲音與克蕾亞而言,是從國中就認識的朋友。


    亞裏亞笑眯眯說話卻狠毒,鐵舟沉默又冷漠卻又充滿俠氣,雙方個性看似正好相反。


    他們兩人之間的主導權掌握在亞裏亞手裏,鐵舟則像大型犬似的隨侍,但他們都是空手道有段位的高手,也是在同一個道場練功的好夥伴。


    在紅街的動亂之際,他們兩人都有事要去空手道道場,也就沒能去蛋糕店,因而得以免於失蹤。


    玲音坐著不起身,抬頭看著鐵舟。


    「可是她們三個人的泳裝啊……光是視奸一下都覺得得付費啊,鐵哥。」


    他這麽一徵求同意,鐵舟就用手指頭按住眼瞼,一旁的英太郎也悄悄撇開視線。


    「就是因為你一臉正經講這種性騷擾發言,才會連我都有危險啊……」


    「真的是……你好歹挑一下說法,至少不要講什麽視奸。」


    玲音被雙方同時一頂,但還是連忙嚐試辯解。


    「不,我可是隻打算付克蕾亞那分耶。」


    「……夠了,你什麽都別再說了。」


    「……算我求你,我說真的。」


    兩人承受不住女性組投來的尷尬眼神,立刻哀求他住口。


    姬想華是汙蔑與嫌惡。


    克蕾亞是苦笑與羞恥。


    亞裏亞是嘲笑與憐憫。


    盡管各人醞釀出的印象不同,但這樣的反應幾乎和往常一模一樣。


    隻不過,玲音卻莫名地覺得其中不太對勁。


    姬想華與亞利亞沒有什麽奇怪,問題是在克蕾亞身上。


    她苦笑的表情當中,就是有種陰影。


    陰影隻維持了短短一瞬間,立刻就變回一如往常的和善表情,但連這樣的變化也讓玲音十分在意。


    (要說是熬夜準備考試太累造成的……又好像不是,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她家世雖好,家庭因素卻很複雜。玲音不方便過問,但既然蒙她照顧,偶爾總希望能幫上忙。


    過了一會兒,導師回到教室,開始進行班會。


    盡管期末考結束,但離暑假還有一小段日子。這些日子裏雖然仍會正常上課,但既然都考完了,也就可以鬆懈一陣子。


    就在眾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氣氛下,導師叫到了玲音的名字。


    「呃,月代,還有文槻,還有宗方和胡桃澤也有分啊。你們之前失蹤過,所以聽說美術的課題跟不上其他同學。希崎先生找你們過去,所以今天放學後,記得去一趟美術室。」


    「課題……?啊,好的,我明白了。」


    看來暫時是看不到三個女生穿泳裝的模樣了。玲音一邊祈禱這件事能在打工時間之前結束,一邊和朋友們麵麵相覷。


    班會一結束,亞裏亞就過來啐了一聲。


    「……嘖,虧我還想叫克蕾亞穿超小比基尼,看你會有什麽反應呢。」


    「……再怎麽說她應該也不會肯穿這個吧。而且一般的店裏哪有賣這種東西?」


    克蕾亞雖然有點傻呼呼的,又容易被人牽著走,但羞恥心比起常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英太郎嫌麻煩地歎了一口氣。


    「希崎老師不就是之前說來代課的老師嗎?何必那麽拚……」


    本來的美術老師在即將進入期末考之際請了產假。


    聽說她自己本來打算要把課上到暑假為止,但整個計畫往前提,而來的代理就是這個姓希崎的老師。


    玲音等人尚未上過他的課,但聽其他班級的傳聞,聽說是個還很年輕,也算頗為美形的老師。


    鐵舟輕輕拍了拍玲音的頭。


    「我們也奉陪。反正今天閑得很。」


    「也是啦。我們也不是不認識希崎老師。」


    「咦?亞裏亞認識他?」


    姬想華吃了一驚,亞裏亞就點頭回答:


    「嗯。說是認識,其實關係很遠,是我們練空手道認識的前輩認識的人。他來學校前,我們都沒直接見過。」


    克蕾亞跟著追加一份情報。


    「聽說他的本行不是老師,是畫家吧?我們醫院也掛了他的畫呢。聽說他雖然年紀輕輕,在美術的世界卻是內行人都知道的有望新秀。美術社的朋友可興奮了。」


    玲音與藝術無緣,聽不太懂這是什麽情形,但既然他的畫掛在文槻綜合醫院,也許自己曾經看過。


    「……總覺得好討厭年輕的男老師。多半會對高中女生有什麽奇怪的妄想。」


    討厭男性的姬想華發出非常符合她作風的牢騷,讓鐵舟歪了歪頭。


    「不,他不是這種類型。還有他是很年輕沒錯,但記得已經結婚了。」


    「見了就會知道是什麽樣的人啦,我們趕快過去吧。快點,隻要早點結束,說不定還來得及去買泳裝。」


    在亞裏亞的催促下,玲音等人一同前往美術室。


    他們一路和離校的學生人潮逆向而行,克蕾亞從玲音身旁看著他的臉。


    「說到這個,香戀還好嗎?」


    「嗯──還是老樣子啊。說好是還好,可是後來她隻要獨處就會覺得很無助。表麵上是不要緊,但其實還沒鎮定下來。」


    到頭來玲音回來後,已經有三天晚上都陪她一起睡,但他當然不方便對朋友說起這種事。


    姬想華大為遺憾似的說道:


    「我真不敢相信那麽可愛、有禮貌又能幹的女生,竟然會是你妹妹。你們根本就不像嘛。」


    姬想華說話固然嗆辣,但玲音其實很感謝她。


    聽說她和英太郎失蹤後,比玲音與克蕾亞早了幾天回來,於是就頻繁地發郵件或打電話鼓勵沮喪的香戀。


    但也不難想像當時香戀與姬想華雙方都披著羊皮。


    「也是啦,我們也真的沒有血緣關係。外表不像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玲音才剛不經意地說出這句話,氣氛立刻僵住。


    玲音晚了一拍才發現不對。這件事克蕾亞、亞裏亞與鐵舟早就知道,但他尚未告訴姬想華與英太郎。


    他趕緊繼續解釋:


    「啊,抱歉,我忘了我好像沒跟你們說過?聽說我的母親和香戀的父親,大學時代是同學。他們本來各和不同對象結婚,後來兩邊都離婚,各自帶著小孩再婚。所以,怎麽說,戶籍上我們是兄妹沒錯,但情形就是這樣……。」


    姬想華突然變得吞吞吐吐。


    「……對、對不起。我完全不知道有這樣的情形……」


    她的態度突然變得這麽有分寸,反而讓玲音不知所措。


    「不不不,這沒什麽好道歉的吧!而且說我這種人長得像香戀,那對她也太失禮啦!」


    鐵舟聳了聳肩膀。


    「你這說法也未免太卑微了……姬想華你也冷靜點。這小子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被刺傷,他知道有比血緣更重要的東西。」


    聽到這句話,亞裏亞大笑著說:


    「喔喔喔~~說得好有男子氣概呀。你平常明明不愛理人,一扯到玲音,你就很會幫他說話嘛。也不知道該說你是不屈不撓還是重情義……」


    說著說著,他們已經來到美術室。


    姬想華似乎還有話想說,但亞裏亞已經立刻拉開了門。


    「午安。希崎老師在嗎?」


    「嗯,我在。」


    窗邊傳來回話聲。


    一名帶著素描簿的青年,正一手拿著鉛筆描繪眼底的景色。


    (喔,原來如此……是這樣的人啊?)


    玲音現在能夠了解為什麽美術社的學生會興奮了。


    這人的長相不太適合用美形來形容,就隻是眉目清秀,舉手投足間有種精悍的清爽。年紀雖輕,但舉止顯得穩重,也和尋常的新任教師有著明顯的不同。


    他以穿襯衫打領帶這種不太像是美術教師的打扮,過來迎接玲音等人。


    「是亞裏亞同學和鐵舟同學啊?呃……那麽,你們就是月代同學班上缺課的同學了?你們好,我是代理的美術教師,敝姓希崎。」


    嗓音和他的外貌一樣平靜。


    玲音先低頭打招呼。


    「老師好,我是二年a班的月代。」


    「呃……我是同一班的文槻。」


    「我是宗方。」


    「……我是胡桃澤。」


    眾人各自報上自己的名字,但隻有姬想華的聲調略顯尷尬。不知道這是因為她討厭男性,還是因為剛才談到的話題。


    亞裏亞以和熟人說話的口氣對希崎說:


    「老師,我們不會礙事,可以一起聽課嗎?雖然你沒找我們來。」


    「沒關係的。那麽,就請各位先過來這邊。」


    希崎對玲音等人招招手,將他們聚集到滿是刮痕又有點髒的美工桌旁。


    「不好意思突然找你們來。你們失蹤期間似乎少上了一次課,所以今天我就是請你們來補課。畢竟我提議得太突然,如果你們不方便,要改天也行……」


    「不要緊的。記得……是要為暑假期間的課題預作準備吧?」


    克蕾亞這麽一問,希崎就略帶苦笑地點點頭。


    「嗯,我也是才剛從請產假的仁科老師那邊聽來的,說課題是錯視畫,也就是trick art。仁科老師說,在暑假開始前,要先針對構圖和構想決定到一定程度。構圖是隻要在下次上課前想好就可以了,但如果不先針對錯視畫上個課,就突然要你們畫,你們大概也會很為難吧。」


    看來上次的課裏,就已經把這個部分上完了。


    英太郎低調地開了口:


    「錯視畫就是那種,像是瀑布和水道接在一起,或是永遠上不完的樓梯之類的……」


    「對對對,你說的就是艾雪(注:莫裏茲?柯奈利斯?艾雪,為知名荷蘭版畫藝術家,也是錯視畫的大師)的〈瀑布〉和〈上升與下降〉吧。也就是在畫裏描繪出三次元世界中不可能發生的狀況。還有像是用大量的蔬菜或人體的組合,拚湊出其他事物的圖像,或是隻要上下顛倒,看起來就會各自變成不同的東西。還有仁科老師說雙重意象畫也行。像〈媳婦與婆婆〉就很有名,我想你們應該看過。那是一幅隻要換個方法看,就可以把人看成年輕人,也可以看成老婆婆的作品。」


    希崎開始發講義。


    上麵列出了許多連對藝術不熟的玲音也曾看過的知名作品,作為具體的範例。


    玲音聽著希崎對各幅畫的講解之餘,卻覺得希崎視線的動向不太對勁。


    他講課的內容流暢而易懂,但希崎說話期間,視線卻依序一一凝視玲音等人。


    他的視線不像是單純在看,比較像是在詳細觀察。


    如果他的視線是針對女學生的胸部或大腿,那就可以解釋為他隻是個好色的變態教師,但他的視線卻集中在比玲音等人的視線更高一點的地方,主要是放在他們的額頭或頭上。


    他的視線甚至不時會透出沉痛的感覺。


    (這個老師……是不是怪怪的?)


    幾乎就在玲音對此產生疑問的同時,希崎中斷了講解。


    「月代同學,你聽到這裏,有什麽想問的問題嗎?」


    玲音心下一驚。


    他當然說不出「我覺得老師的視線很可疑」這種話來。


    「沒、沒有,我沒有問題。」


    他不由得說話聲音破嗓。


    克蕾亞皺起眉頭。


    「玲音,你根本心不在焉吧?」


    「沒有啦,我沒這樣……」


    「不過先不說理論,實際模仿一項哪個地方怎麽畫,也許會比較好懂吧。首先就請各位同學一邊思考結構,一邊模仿畫出艾雪的〈瀑布〉簡單畫一畫吧。詳細的紋路和裝飾都可以省略。」


    在希崎的指示下,玲音等人各自把衋紙放在畫板上。


    開始照著資料臨摹後不久,他就開始找玲音說話:


    「……對了,月代同學,這件事和課堂內容無關,但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失蹤時的情形?我的朋友裏麵也有人失蹤,我是聽說過一些情形……但你失蹤的期間好像很長吧?」


    玲音固然對於這個問題不是針對克蕾亞而是找上他這點懷有疑問,但還是輕鬆地回答說:


    「是這樣喔……我大概是過了一周左右才回來,可是也沒記得什麽。就是在紅街看到奇怪的滿月,然後突然很困,不知不覺間,我就睡在國中的保健室。」


    他刻意避免提及夢中的情形。玲音尚未忘記靜枝與克蕾亞都叫他針對「黃金記憶雕金師」與「瑪麗安娜的珠寶盒」這些字眼保密的吩咐。


    希崎將視線轉往英太郎等人身上,他們也同樣是失蹤者。


    「是啊,我們也是一樣。」


    「雖然醒來的地方是在各人自己家裏……」


    聽到姬想華這麽說,玲音忽然想起他早已有過的疑問。


    「說到這個,失蹤的人幾乎都是一一被人在自己家裏發現……?為什麽我和克蕾亞卻會一起出現在國中的保健室?」


    英太郎歪了歪頭。


    「幾乎所有人都是在自己家的寢室被人發現,但不也有很多人不是這樣嗎?例如網路上就有報導說,有人出現在職場、車上,聽說還有人是出現在自己家的浴缸裏呢。」


    亞裏亞沒有動手畫,隻陪在一旁,這時露出嘴角上揚卻又像是在捉弄人的笑容。


    「啊,我好像懂了……這說不定就是說,失蹤者會在下意識中,回到自己過得最能放鬆的地方?然後會回到職場或車上的人,多半就是在家裏沒有一席之地的人嘍。」


    「……嗯?不,可是我和克蕾亞都有自己的家啊。」


    玲音自以為指出了理所當然的問題,但一旁的克蕾亞卻滿臉通紅地低下頭去。


    亞裏亞嗤之以鼻:


    「哼……你們不是從國中就一天到晚在保健室打得火熱嗎?以克蕾亞的情形來說,不就是覺得有你陪睡最能讓心情平靜嗎?」


    這時傳來一聲鉛筆折斷的聲響。


    不是克蕾亞。是姬想華的鉛筆斷了。


    「……陪睡?玲音,你……才國中就對克蕾亞做出什麽好事……?」


    玲音不由得退縮。姬想華投來的那種蘊含殺意的眼神,已經不是能用玩笑帶過的。


    「等一下,為什麽是姬想華在生氣?不,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啊!鐵哥!鐵哥,麻煩你提供第三者的證詞!」


    鐵舟把手放在自己壯碩的下巴上,像是在回想往事似的仰望虛空。


    「……這個嘛,據我所知,玲音的確頂多隻有殷勤地握住克蕾亞的手,直到她睡著為止……隻是,就算在我不知道的情形下發生更進一步的發展,也沒什麽稀奇的。」


    正因為他以一臉正經的表情發言,說服力更是非同小可。姬想華的眼神變得更加充滿殺意。


    「什麽叫做更進一步的發展?鐵哥,你乍看之下在幫腔,其實根本是把他推下去吧。克蕾亞也別僵在那兒,說話呀!」


    克蕾亞臉頰緋紅,小聲回答:


    「……啊……呃……嗯。就是說啊……大概……都對……」


    「不是針對亞裏亞的推論!是問你在那裏做了什麽,……不對,你應該說出我們什麽都沒做的證詞啊!」


    克蕾亞的話當中多半也有著不容忽視的成分,但玲音已經嚇破膽,想不到這一步。


    希崎在苦笑中輕輕拍了拍手。


    「抱歉抱歉,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再怎麽說也有我這個老師在場,就請你們到此為止……我們還是回來做正事吧。我去打個電話,你們繼續臨摹。」


    希崎一手拿著行動電話,到隔壁的美術用具室去。


    玲音一邊承受姬想華凶惡的眼神,一邊以發抖的手繼續畫。


    問題的矛頭從玲音轉移到紅著臉的克蕾亞身上。


    「……剛剛說的陪睡,該不會真的一起睡?」


    克蕾亞慌了手腳。


    「不、不是啦,你也知道,我國中的時候經常貧血昏倒……然後我每次待在保健室,幾乎都有玲音會來陪我──當我覺得無助,有時還會要他握住我的手,到放學後都不肯放,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她說話聲音愈來愈小,姬想華的眼神愈來愈凶狠。


    眼看緊張即將達到顛峰,克蕾亞由下往上看著玲音。


    「……現、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以一個國中生來說,很幼稚吧……?」


    「……你是為了這個理由害臊喔。饒了我吧,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好不好……」


    誤會一解開,姬想華的怒氣就急速萎縮。


    「唉……蠢死了。還是趕快把臨摹給畫完吧。花太多時間,可就有點對不起希崎老師了。」


    「就是啊,還有午餐也會愈來愈遙遠。」


    英太郎陪笑收場,玲音等人都默默繼續手上的作業。


    「……嗯,我去陪老師玩一下。」


    亞裏亞似乎覺得無聊,獨自晃到用品室去。


    鐵舟開始看文庫本。


    放學後寧靜的時光流動當中,默默動著鉛筆的玲音忽然聽見一個奇妙的說話聲。


    『……被發現了?這是怎麽回事呢……?』


    這個耳熟的嗓音讓玲音在意起來,環顧四周。


    但其他人毫無反應。


    「……克蕾亞,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說話聲?」


    「咦?我什麽都沒聽見啊。」


    玲音怎麽想都不覺得是自己聽錯,但剛考完期末考的校內鴉雀無聲。


    體育類社團今天也停止活動。


    玲音覺得不解,但決定當作是自己聽錯,重新麵向畫板。


    錯視畫的瀑布與水道,基本結構看起來像是單向水流形成的「圈子」。將這個圈子彎曲,加上高低差與角度的變化,然後加上連接方式在三次元世界中不可能成立的柱子,在畫紙上呈現出了不可思議的光景。


    玲音一邊臨摹,一邊注意到這「柱子」才是這幅畫的關鍵所在。


    畫的名稱叫做「瀑布」,但真正的巧思卻藏在「柱子」之中。


    乍看之下最醒目的是大瀑布,視線也會不由得跟著水流走,但最關鍵的描寫並不在這些部分。


    玲音本想乖乖照著畫出瀑布與水道,注意到這個關鍵後,產生了新的認識。


    一旦目光被醒目的部分吸引過去,也可能會因此錯失本質。


    玲音一邊聽著朋友們的鉛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響,一邊用橡皮擦擦掉畫得很粗糙的柱子,開始仔細地重畫柱子。


    ?


    亞裏亞一踏進美術用品室,希崎正好講完電話。


    「……呃,我會繼續留意。那就晚點再聯絡。」


    亞裏亞等他將電話收進口袋,然後小聲問道:


    「希崎老師……心彌哥,情形怎麽樣?」


    她改了稱呼的同時,平常嘻皮笑臉的感覺也自然而然地消失。


    希崎心彌微微皺起眉頭說:


    「……很遺憾的,四個人都一樣,體內有其他人物存在。雖然不知道是還在潛藏,會不會就這麽不覺醒,又或者隻是已經覺醒但意識還很稀薄,但肯定是有的。不然就表示他們有所謂的雙重人格。即使知道這些,現在卻束手無策,就是最令人喪氣的地方了。」


    他的回答讓亞裏亞以深深歎息作為回應。


    「真傷腦筋……他們人都很好的說。先不說克蕾亞大小姐,玲音他們就隻是正常人,可以的話,實在不太想把他們牽連到這種事情裏……」


    她的立場有點複雜。


    小泉亞裏亞與山路鐵舟,都是從雙親那一代,就參加行商會的文槻派。


    兩人既是克蕾亞的同學,同時也是她在學校內的護衛。


    克蕾亞多得是會被人盯上的理由。


    從她是文槻綜合醫院的相關人士,就可能引來想要贖金的綁匪覬覦;以她是行商會大老的親人這一點來看,會有人想抓她當人質;再從她的容貌來看,也難保不會被色狼盯上,而為了防患於未然,護衛的任務也就落到了和她同年齡的亞裏亞與鐵舟身上。


    克蕾亞自己也知道這件事,但不論這些來龍去脈,現在的亞裏亞就是把她當朋友看待。


    亞裏亞自己雖然也是異能者,同時卻也隻是個高中女生,過去她頗為享受這種逍遙的學生生活。


    但到了這一步,她就麵臨到奇妙的事態。


    站在亞裏亞的立場,是把保護克蕾亞的安全放在第一優先。即使在過程中將會麵臨到與朋友們起衝突的事態,她的這個決心也多半不會動搖。


    但如果連克蕾亞都與她為敵──雖然她不希望去設想這樣的狀態,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時候自己會怎麽做。


    是該追隨克蕾亞而背叛行商會,還是該去追拿克蕾亞,又或者要不去正視這一切而遠走高飛──無論要選哪一種答案,亞裏亞都多少有所動搖。


    希崎請亞裏亞坐下。


    「現在還不確定有危險。就算所謂的『寶石』已經確定棲宿在他們身上,但現階段我還無法從中感受到惡意或敵意。有關珠寶盒的各式各樣不好的推論我也會聽,但我們就別太悲觀,先觀望一陣子吧。」


    亞裏亞一邊在他指的椅子坐下,一邊由下往上看著他。


    「該不會……你居間說了好話?例如剛剛打電話報告時,也特意對危險性睜隻眼閉隻眼……?」


    希崎過意不去地搖搖頭。


    「沒有。我說不知道,完全是真心話。我的能力終究隻能讀出對方的情緒,以及散發在身體周圍的顏色,並不是連思考都能讀出來。這次也是一樣,我看得出他們身上有兩人分的情緒,但我看不出兩人分的感情各屬於哪一方。」


    這位異能者在行商會中被譽為「心眼的心彌」,卻說出這種喪氣話,讓亞裏亞覺得意外。


    「原來這麽模糊呀。聽前輩們都對你讚不絕口……」


    「他們太抬舉我了。隻是因為這種能力在國內很稀有,他們才會這麽看重,但我自己做不出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他是謙虛還是說真心話,有點難以分辨。


    能夠看到人的情緒在本人周圍形成的顏色,這就是希崎心彌的特殊能力。


    例如憤怒或興奮就是紅色係,冷靜與合理的思考則是藍色係,放鬆的狀態下是綠色係,開心的時候則是黃色或橘色係。聽說他就是能透過這種從人體四周透出的色彩,讀出人的情緒波動。


    還有聽說肯定的情緒就是白色或其他亮色係,憎恨等負麵情緒則是深沉的黑色係,情緒愈強烈,色彩就愈濃。


    亞裏亞沒有這種能力,不知道他眼中的世界是什麽模樣,但根據聽來的說法,例如興奮的紅色與肯定的白色混合,他就能從中看出粉紅色的好意;又或者將憤怒的紅色與憎恨的黑色混合,就會看到紅黑色的怒氣;而將冷靜的藍色係與懷疑的黑色混合,就會變成接近灰色的顏色。聽說他就是能透過這些細膩的色彩變化,連對方的性格都掌握住。


    他所擁有的這種能力,是受到一名叫做格蘭瑞斯的畫家所留下的風景畫影響而來。


    這種能力並不適合直接用在戰鬥中,但能夠瞬間分辨出懷抱敵意的對象,就令亞裏亞十分羨慕。她心有戚戚焉地想著,要是負責護衛的自己有這種能力,不知道會有多好用。


    希崎應該看出了幾分亞裏亞的心思,把音量壓低到隔壁教室聽不見的程度。


    「現在我還不能說是危險還是安全,但假設他們本人或寶石之中有一方變得不穩定,我想應該就能確定。到時候我會馬上告訴你的。」


    「……對不起,要麻煩你了。」


    亞裏亞乖乖低頭道謝。


    行商會的成年人裏,有人值得信任,有人不值得。在亞裏亞看來,希崎心彌屬於值得信任的那一方。


    她之所以對希崎老實,還有另一個理由。


    她是希崎的畫迷。他所畫的繪畫,無論是風景畫還是人物畫,亞裏亞都能從中感受到一種宜人的善良。


    亞裏亞就依賴這種認知,對他問說:


    「剛才你是打電話聯絡夢路先生吧?」


    心彌在苦笑中搖搖頭。


    「原來害你擔心啦……不,我不是打給夢路先生,是打給文槻醫師。他似乎很擔心他疼愛的侄女和她的這些朋友。」


    亞裏亞歎了一口氣。自己擔任克蕾亞的護衛,卻並未接到主子文槻的任何聯絡。


    原因再明顯不過。既然克蕾亞自己也成了失蹤者的一員,和她走得太近的自己似乎就得不到太多信任。


    心彌眼角一歪。


    「……不是這樣的。文槻醫師多半是即使遇到有必要這麽做的狀況,也不希望逼你們做出出賣朋友的事來。他認為無論你們陷入什麽樣的狀況,你們最好都能站在月代同學他們那一邊──我也是這麽認為。」


    亞裏亞被看穿心思,暗自震驚。


    (讀出情緒的顏色……隻讀情緒波動,就能看出這麽多?)


    她的動搖表現在臉上。


    希崎應該連她的動搖都看在眼裏,卻以一臉沒看到似的表情提起另一件事。


    「很遺憾,行商會裏也有很多令人傷腦筋的人。要是我們的行動受到限製,就非得靠你們不可了。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千萬不要迷失真正重要的事物……這句話也請你轉達給你的朋友們。」


    亞裏亞把發梢轉成一圈一圈地把玩,放鬆了下來。


    「……是,謝謝你的忠告。」


    聽說他的異能終究隻是讀得出情緒的顏色。


    相信他就是以這個能力作為基礎,磨練出了從對話的脈絡與顏色的變化,推查出對方心思的眼力。


    與其他派係幹部談判,以及與一般人交談或說服時,他的這種能力應該也能發揮效用。


    他之所以受幹部文槻重視,理由多半就在這當中。


    亞裏亞正要回到克蕾亞等人身邊,又忽然轉過身來。


    「心彌哥,他們四個裏麵,有沒有哪個人讓你特別好奇的?」


    希崎停頓了一瞬間,然後回答:


    「……大概是月代同學吧。雖然其他三個人也令我好奇,但他體內的『寶石』大概已經完全覺醒為另一個人格。隻是,月代同學自己並未注意到。這個人格躲得很好。雖然看不出具備什麽能力,但我想小心提防是必要的。」


    「啊啊,那個笨蛋,真的是遲鈍得可怕說……」


    遲鈍是他的優點,也是缺點。即使克蕾亞已經那麽明顯地表示好意,他偏偏硬是不當一回事。


    但希崎以苦笑回答亞裏亞的說法。


    「他不是遲鈍,隻是笨拙又誠懇。他雖然很喜歡大小姐,但他現在對於自己有沒有能力讓她幸福這件事,還沒有自信,也沒有根據。等他上了大學,對將來有了一些比較具體的展望,我想自然會做出覺悟。而且他也察覺到大小姐自己覺得現在的關係很自在,所以他也努力不要去破壞現在的關係,包括與旁人的關係在內。隻是──」


    希崎略微遲疑。


    「……怎麽說呢?他似乎還另有別的苦衷。在解決這個問題之前,他大概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吧。我是沒辦法連理由都看出來,但他年紀輕輕,卻有些地方很早熟,而且自製心很強。記得……他是和妹妹相依為命?現在他大概就是認為自己要代替雙親照顧妹妹吧。八成就是因為他有這種責任感,才不想做出以自我為本位的行動吧。」


    亞裏亞輕輕聳了聳肩。


    「啊啊……我隱約懂了。希崎老師果然是『心眼』。第一次見麵就能看穿到這個地步,實在不簡單。」


    「我根本不確定有沒有猜對,你最好不要太相信。」


    希崎過意不去地垂下頭。


    雖說無可奈何,但看得到對方的心意,多半還是令他有罪惡感。


    亞裏亞正要走出美術用品室,希崎的手機就發出了收到郵件的提示聲。接著亞裏亞的手機也收到郵件。


    「咦?」


    「是行商會寄來的,大概是緊急聯絡吧。」


    亞裏亞仔細看著液晶螢幕。


    「……水門市市中心發生異狀……?周遭人員請小心戒備?是要怎麽小心……」


    似乎是非常急著寄出的群組信件,信中並未記載詳細情形。


    心彌也困惑地歪了歪頭。


    「隻寫這樣實在不知道要怎麽小心……上麵寫說電視也在轉播。」


    「美術室就有,我去開。」


    亞裏亞搶先一步回到隔壁的美術室。


    她不理會默默做著課題的朋友,以及多半跟她一樣已經看了郵件的鐵舟,打開了放在角落的液晶電視開關。


    不用換頻道,就看到緊急播出的新聞。


    「各位觀眾都看到了,現場陷入一片混亂!這不是拍電影或特攝片在出外景!而是現在實際發生在水門市市中心的現象!」


    這個顯得有些興奮的記者,是一名叫做清家翼的年輕女子。


    她以開朗卻又帶著幾分生澀的播報風格,以及細膩而柔和的舉止博得人氣,但看在亞裏亞的眼裏,隻覺得她是仗著一張娃娃臉在裝乖巧。


    她在夜間新聞節目也被提拔為主播,但也是直到前幾天都失蹤的人之一。


    她已經回歸節目,但今天似乎是湊巧出現在現場附近。她的化妝比平常上節目時要淡,穿的也是無袖上衣搭配迷你裙的簡單便服。


    在戴了頂安全帽做做樣子的她身後,以有點粗糙的畫麵播出了正在封鎖一條寬廣道路的警車與消防車。


    這些車輛更後麵則是……


    「……那是什麽?」


    克蕾亞把視線從畫板上拉起,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看不懂電視轉播的情形而發出疑問聲。亞裏亞等人也不約而同地注視畫麵。


    畫麵上播出的,已經不是他們所熟知的市街光景。


    一座籠罩在濃霧中的「古城」,聳立在熟悉的道路上。


    不是日本的城堡。


    一座非常歐洲風格,有著好幾座尖塔,莊嚴雄偉的石造城堡,就像海市蜃樓似的睥睨這個滿是高樓大廈的城市。


    城堡下段籠罩在厚重的雲霧中,四周的大樓也都被這些雲霧吞沒。但建築物並沒有崩塌的跡象,彷佛城堡周圍的空間就以這種雲霧為界線而產生扭曲的現象。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的當下,玲音小聲說道:


    「……咦?『破鏡之城』……?」


    這句話聽起來不像是自言自語,比較像是在對周遭的人問話。


    ?


    羽矢多壽宗站在古城深處的謁見廳。


    「這是……夢嗎?」


    陌生的光景讓他一頭霧水。


    一個由石造牆壁圍繞的寬敞大廳。


    正麵設有一張施有奢華雕刻的王座。


    約三層樓的高度,有著好幾個用來采光的的窗口,從這些窗口射進來的光,就像探照燈似的照亮內部。


    搭配上鴉雀無聲的環境,讓他陷入一種以為身在時間靜止之地的錯覺。


    一直到剛剛,他都還被軟禁在一棟便宜商務旅館狹窄的房間裏。


    一起失蹤的幾名部下本來也應該被軟禁在其他房間,現在他們卻也都出現在這個謁見廳。


    新進的實戰派國代劍護,與他組成搭檔的西條雪菜,從歐洲回國的陣內時緒,長年戰友鷹丸寶泉。


    羽矢多仔細觀察各人的臉色,覺得很不對勁。


    時緒麵無表情已經是稀鬆平常,但處在這種異常的狀況下,卻連雪菜與鷹丸都一派鎮定,隻有自己和劍護覺得一頭霧水。


    「喂,劍護……」


    「社長,這是什麽情形……?為什麽我們會待在這種地方……」


    時緒小聲應了一聲:


    「……肚子餓了……這裏好像不會有便利商店……」


    她倒也是一如往常。


    她脫線的發言反而令羽矢多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


    「這中古城堡實在很完美啊。我們會這樣全都到齊,應該就表示這現象和那起失蹤案有關……但實在不覺得這裏是日本。」


    由於手機早已被沒收,連收不收得到訊號都無法查證。


    隻有很高的地方有采光窗,所以也看不見外麵的景象。


    「喂,雪菜、鷹丸,你們還好嗎?你們的反應也太平淡了。」


    雪菜沒回答,但鷹丸回答了。


    「……原來啊,原來你們還沒想起來。羽矢多,這裏是『破鏡之城』──是在立可德利克的夢中搭建出來的異空間城堡。外麵就是日本沒錯。破鏡之城在『城主』發動的同時,能夠納入範圍內的任意人選,並將其他人排出城外。現在是處在隻有這裏的空間被扭曲的狀態。」


    「……啥?喂,鷹丸,你在說什麽……」


    「就是把立可德利克的夢實體化。不……嚴格說來『把人的夢實體化』才是黃金記憶雕金師的能力。這座城堡會出現在這裏也就表示──『城主』在哪裏?你明明就在吧?」


    王座後方出現一個小小的人影,彷佛是被他平靜的嗓音所呼喚出來。


    羽矢多瞠目結舌。


    站在那兒的,是一名年紀看似還在讀國小低年級,看起來非常平凡的少女。


    她似乎就讀私立學校,穿著一身製服,顯得戰戰兢兢,但麵相顯得很聰明。


    「……是『梟』叔叔?」


    鷹丸在歎氣聲中皺起眉頭。


    「沒錯。你附身的孩子年紀還真小。不過當時你也還是個小孩啊……最重要的布洛斯佩克特已經在這城裏了嗎?」


    「還沒……在別的地方。」


    鷹丸對少女的回答點點頭,將視線轉到雪菜身上。


    「是嗎?那麽,雪菜,你是誰?」


    雪菜將她伶俐的視線對向虛空。


    「……是『獅子』。」


    「……知道了,我會小心別惹你生氣。」


    羽矢多不寒而栗。


    (這就是神竹說的……所謂『寶石』的力量?)


    珠寶盒裏的寶石當中,宿有記憶、意誌與能力。看樣子鷹丸與雪菜,就是在這三者兼備的狀態下覺醒了。


    鷹丸再度麵向小學生。


    「不過你做事可真高調,采取這種措施是為了讓我們會合嗎?」


    「這也是一部分原因……是『將軍』說,隻要讓大家看到這座城堡,就會觸發大家找回當時的記憶與能力……這城堡,應該在電視上也有轉播,所以我想應該很多人會看到而覺醒。一旦覺醒,就可以靠『監看者』找出來……」


    鷹丸恍然大悟地笑了笑。


    「原來如此,這招可高明了。即使收起城堡,之後大眾傳媒也會自行傳播他們拍到的畫麵。的確是現代才管用的方法。隻要順利聚集到四十人左右的人馬,應該就會形成相當程度的戰力。」


    看同僚聽了少女的話後連連點頭,羽矢多朝他放粗了嗓子大吼:


    「鷹丸!不要一個人在那邊點頭,用簡單的話解釋清楚。這是那起失蹤案造成的影響嗎?」


    羽矢多是為了確認狀況而問。


    少女擔心受怕地肩膀一震,繞到雪菜背後。


    「……啊,抱歉。」


    羽矢多本性善良,不由得道歉。


    鷹丸露出苦笑。


    「解釋啊?……羽矢多,我們之所以失蹤,是因為碰到了從『瑪麗安娜的珠寶盒』解放出來的『寶石』。當時寶石就棲宿在我們的身體裏。每一顆寶石當中,都保存了布洛斯佩克特一黨那些異能者的能力與意誌,經過潛伏期後就會覺醒,現在這些失蹤者已經漸漸覺醒為『布洛斯佩克特的部下』──這樣應該夠簡單好懂了吧?」


    劍護啐了一聲。


    「鷹丸先生,我不明白!『寶石』是什麽?我們碰到的不就是一些像鬼火的東西嗎?」


    鷹丸閉起一隻眼睛回答:


    「那個啊,其實是應該由立可德利克的異能者,將這些東西化為寶石的型態,從珠寶盒裏一一取出。可是,都怪皓月的部下打翻了珠寶盒,結果連著被封印在裏麵的迷宮神群『黃金記憶雕金師立可德利克』都被解放出來。說起來……就像是一腳踹飛玩具盒,才發現裏麵竟然還放了神體。」


    鷹丸走到劍護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著摸摸時緒的背,站到羽矢多正前方。


    他高瘦的身材散發出來的氣勢,和以前的他有些不一樣。


    「結果就是連像我們和布洛斯佩克特這種本來放出來會很棘手的人物複製品都外流了。現在的我既是鷹丸寶泉,同時也兼有布洛斯佩克特的部下『梟』維爾尼克的記憶。雖然姓鷹丸的我配上『梟』的能力是有點尷尬……不過算了,至少兩種都是猛禽類。」


    鷹丸像在說笑似的笑了笑。羽矢多所認識的鷹丸,是個幾乎從來不笑的人。


    他那隨時都胃痛似的苦瓜臉,現在已經銷聲匿跡。


    羽矢多陷入一種覺得同僚成了另一個人的感覺,不由得全身僵硬。


    鷹丸聳了聳肩膀。


    「社長,你表情不要這麽凶嘛。真要追根究底,還不就是因為你什麽情形都不說,就把我們扯進去,才會弄成這種狀況。」


    「這……是這樣沒錯……」


    羽矢多被說中痛處,當場說不出話來。


    鷹丸又嘴角上揚地笑了。


    「不過我也不打算跟你算帳,你放心吧。我並不是身體和意誌都被占據。該怎麽說呢……感覺就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不想說前世這種聽了就讓人覺得可疑的說法,但以感覺來說還挺接近的。好了……」


    他將手指伸進自己的嘴,從喉頭取出一個小指頭大小的彈珠。


    鷹丸是琉璃之都敲鍾人雷堤斯瑪的異能者,能在自己的喉頭創造出通訊球。從同一個人物身上取出的球體之間可以相互通訊,就像是一種對講機。


    他開始朝另一個擁有這種球體的「另一個人」說話。


    「你好。我和城主會合了……是啊,西條雪菜身上似乎是宿有『獅子』。羽矢多壽宗、國代劍護和陣內時緒,都還沒有覺醒的跡象。不過隻要他們肯加入,即使沒有布洛斯佩克特一黨的異能,都已是非常足夠的戰力……等他們一覺醒,就請『監看者』檢查吧。」


    羽矢多瞪著他說:


    「……鷹丸,你用這個通訊球在和誰說話?」


    「喔,換你講吧。對方也說想跟你說話。」


    羽矢多從鷹丸手上接過透明的球體。


    一拿到耳邊,就聽到一個花俏的年輕女子嗓音。


    『午安,羽矢多先生。您那邊的狀況很驚人吧?電視上都報得沸沸揚揚呢。』


    「……是皓月啊。」


    羽矢多對這個幾乎完全不出他所料的通話對象,深深歎了一口氣。


    「你害得我可慘了,不過牢騷我就以後再發。你何時籠絡了鷹丸?」


    少女在通訊球另一頭嘻嘻一笑。


    『請不要說得這麽難聽。是因為羽矢多先生周圍的警戒太嚴密,我才請鷹丸先生當緊急時的聯絡人。起初他拒絕我,但最後還是為了保護夥伴的性命而答應了。』


    「我也不想這樣就是了……但有樂原先生一出事,不就會犧牲我們嗎?他就是這樣的人。」


    對此羽矢多也無法否認。他們的庇護者有樂原隻要情況需要,哪怕是長年老友或親人,他都會無情地割舍。


    『羽矢多先生,還有各位,要不要和我聯手?再這樣下去,各位遲早都會被視為危險因素而被處理掉,再不然就是被有樂原氏拿去當實驗用的白老鼠?不管怎麽說,各位都不會平安無事。』


    追根究底就是她害的,不免令人覺得無法釋懷。


    但鷹丸似乎已經做出覺悟,站到雪菜身旁。


    「羽矢多,你要怎麽做?我還不想死。至少我和這丫頭已經打算加入皓月。之後就看你嘍。」


    「開什麽玩笑……喂,皓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用這種方式把我們拖下水,你有什麽好處?」


    通訊球另一頭傳來另一個人物的嗓音。


    『……羽矢多先生,你太低估你自己了。』


    「……喂,是神竹嗎?」


    這個說話的人,是行商會旗下的青年幹部。


    就在幾天前,他還帶了有樂原的口信來見羽矢多。


    羽矢多訝異這短短幾天內發生了什麽事之餘,也吃驚地皺起眉頭。


    「這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和皓月在一起。」


    『等您過來我就會告訴您。眼前就請您先離開那兒。行商會的調查小組應該就快要開始攻堅,最好在這之前把城堡收起來。要不要加入,等會合之後再判斷也無妨吧?我們等您。』


    通訊切斷的同時,鷹丸拍了拍羽矢多的肩膀。


    「之前監視我們的那些人,已經被城主排出城外了。因為旅館消失,突然跑出一座城堡,他們應該還搞不清楚狀況……如果要在不把事情鬧大的情形下脫身,最好是趁現在。隻要說:『當時我判斷事態緊急』,就算後來要回去,也還有辯解的餘地。」


    羽矢多咬了咬牙。


    照皓月的意思行動令他不痛快,但身為上司,他又不能隻讓鷹丸和雪菜走。


    一旁的時緒也說:


    「老板,我們走吧。我覺得留下來也沒有好處。」


    這名少女說話經常像是還沒睡醒,但她在緊要關頭的判斷力非常出色。在紅街失蹤時,她也和羽矢多一起撐到最後。


    她的這句話推了羽矢多一把,讓他下了決心。


    「被狀況牽著走是讓我很不痛快,不過……劍護!不好意思把你牽連進來,你沒意見嗎?」


    國代劍護也歪了歪鼻梁點點頭。


    「我都聽老板的。畢竟我也很想知道占據雪菜和鷹丸先生身心的是什麽『東西』……」


    鷹丸以苦笑回答一頭霧水的他說:


    「就說我沒有被占據了。個性有點改變,那就像是精神的躁鬱起伏一樣。我是鷹丸寶泉,這丫頭是西條雪菜,這都是千真萬確的。隻是我們想起了以前活過的另一個人生的記憶,產生了和現在的自己不太一樣的價值觀。雪菜也才剛覺醒,應該隻是還有點睡昏頭吧。」


    羽矢多是很想相信同僚的這番話,但不巧的是他並未擁有看穿真假的能力。


    (可惡……這可傷腦筋了。先不說雪菜,虧鷹丸和我是那麽多年的老交情……我卻沒辦法徹底相信他。)


    他才剛在內心發完這樣的牢騷──


    鷹丸的話就灌進羽矢多腦中。


    『羽矢多就是愛操心,真傷腦筋。不過說起來這也是他負責任的表現啦……不過我不想跟他為敵,得想辦法說服他才行啊──』


    他並不是聽到這樣的聲音,也很難說這是一段明確的話語。


    感覺就像是羽矢多自己推測出對方的思路,但與推測有個重大的差別,那就是內容未免太具體,太確定。


    第一次接觸到這種奇妙的感覺,讓羽矢多按住額頭,低哼似的說:


    「……喂,鷹丸,你……做了什麽?」


    起初他還以為是鷹丸覺醒,得到了送出思維的能力。


    但鷹丸訝異地皺起眉頭。


    「沒有啊?……羽矢多,你怎麽了?難道……你看到城堡,也覺醒了?」


    羽矢多保留回答,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看向時緒。


    這個麵無表情的部下,仍然一副閑著沒事的模樣茫然站在原地。


    『肚子餓了……出去後不知道路上買不買得到飯團……就先買他十個左右吧……還有炸雞塊跟抹茶布丁跟墨魚仙貝跟泡芙跟……飲料該選什麽才好……不對我比較想去吃回轉壽司。不知道老板肯不肯請客,當作紀念我們被放出來……?』


    「……嗯嗯?」


    羽矢多接著將視線轉到雪菜身上。


    『得趕快和布洛斯佩克特陛下會合才行……得趕快和布洛斯佩克特陛下會合才行……得趕快和布洛斯佩克特陛下……』


    在這陣反覆念誦的話語中,更摻進了跟在她腳邊的少女發出的意誌。


    『……這幾個人,真的派得上用場嗎?……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值得皓月姊姊期待的人……先不說獅子姊姊,像梟叔叔看起來就像個小兵……這個叫老板的,一定也隻是個子大,中看不中用。』


    羽矢多對小朋友辛辣的意見覺得困惑之餘,閉上了眼睛。


    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心思都立刻遠離。


    接著他透過耳膜聽見劍護說話的聲音。


    「……老板,你怎麽了?」


    「沒有……什麽事都沒有。」


    羽矢多睜開眼睛,接著腦中就接收到他的話。


    『老板,請你振作點啊。雪菜和鷹丸先生都那個樣子,我已經根本搞不清楚狀況……要是連老板都發瘋,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是……怎麽回事……?)


    羽矢多大惑不解,一段先前理應不存在的記憶卻在他腦中漸漸蘇醒。


    地點在歐洲。


    一名笑眯眯,身材瘦削的青年,佇立在城堡的角落。


    他身邊聚集了一群夥伴。


    還有瑪麗安娜的珠寶盒,以及拿起盒子的「黃金記憶雕金師」立可德利克異能者──


    引出這些記憶的導火線,是這城內的光景。


    羽矢多確實知道這座城堡。


    破鏡之城可以由「城主」隨身攜帶,是布洛斯佩克特一黨的據點。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羽矢多忍不住自言自語,用還甩脫不了混亂的腦袋開始思索。


    這是寶石的記憶以及能力,


    但棲宿在羽矢多身上的寶石記憶終究斷斷續續,似乎欠缺「意誌」。


    「……不好意思,我去談一些麻煩的事情。」


    他先對部下們說一聲,再走到謁見廳的角落,然後以旁人聽不見的極小音量,對通訊球說話:


    「皓月……皓月,你聽得見嗎?反正遲早會被你們透過『監看者』拆穿,我就趁現在告訴你。棲宿在我身上的寶石,似乎是『說書人』。你還真的是很會把我拖進麻煩裏。」


    剛才的通話中,鷹丸提到皓月身邊有著「監看者」。羽矢多已經「想起」在這種能夠辨識出寶石的能力之下,即使想隱瞞能力也辦不到。


    監看者是唯一能夠探查寶石擁有者位置的能力。


    運作方式分為兩個階段。


    首先對於已經覺醒的寶石,能發揮類似雷達的能力,而監看者就可以透過這種能力,在以自己為中心的半徑約十公裏範圍內,概略掌握其他寶石的位置。


    就像一般的雷達會將異物當成點來掌握,這個時候還無法掌握光點是什麽寶石的宿主。


    第二階段,則是隻要將寶石的擁有者納入視野,又或者是透過照片等方式看到這個人的外表後,就可以辨識出寶石的種類。


    監看者過去就曾在救出被俘的同伴與掌握狀況等方麵十分活躍,對「皇帝」與「將軍」也忠心耿耿。


    既然這顆寶石的宿主待在皓月身邊,那麽裝作並未覺醒也隻是白費心機。


    透明的通訊球傳來皓月開朗的聲音。


    『這真是太美好了,羽矢多先生。這種能夠聽出心聲的能力……我非常歡迎。畢竟這樣一來,就可以讓您知道我的真心了。』


    「……總覺得看你的深淵,會害我都跟著一起看到地獄……可惡!」


    羽矢多忍不住啐了一聲的理由,是出自宿在寶石上的「記憶」。


    遙遠的過去。


    透過這「說書人」異能而持續看到周遭人們內心的異能者,理所當然地陷入不相信人的狀態。


    這段記憶灌進羽矢多腦海中,連那憂鬱的心情都透了進去。


    棲宿在羽矢多身上的「說書人」異能,並非隻是即時讀出對方的心思。


    而是能夠窺看對方的思考與記憶,自由自在地述說一個人的人生。


    如果把人腦比喻為硬碟,將記憶比喻為資料,說書人的這種能力,就像是一種特殊的病毒。能從外部搜尋資料,存取想知道的資訊。


    這種能力至少就不符合羽矢多的信條。他認為這種窺看他人心思的能力,隻會讓自己不痛快。


    行商會的文槻派當中,也有個人稱「心眼的心彌」的異能者,能夠用色彩來分辨別人的情緒,但聽說那終究隻是一種模糊的感知能力,隻能看出人的喜怒哀樂。


    而羽矢多這種能夠將看到的對象心思言語化,連細節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的能力,顯然要危險得多。


    (不能濫用……可是,隻是看著對方,想到我想知道的事情,能力就會擅自發動。這可真棘手。)


    皓月彷佛看穿了他的這種不快,在通訊球另一頭咯咯嬌笑。


    『羽矢多先生,凡事就看人怎麽去想。說書人的能力是看穿真相的能力,隻要能夠看穿我或有樂原先生的真心,也就有助於保住您部下的性命。這種能力不是屬於您,而是用來保護您的同伴──這樣想您覺得如何?』


    「…………我由衷讚歎你的口才和腦袋運轉的速度。」


    這不太像是讚美,比較像是單純的諷刺,但皓月隻四兩撥千斤。


    『承蒙您讚美真是榮幸。送城主過去的車就在城堡中庭待命。他們知道該去哪,所以會帶各位過去。隻要收起城堡,四周的空間就會恢複原狀。各位路上小心。』


    「……知道了。還有,不好意思,麻煩先準備好壽司,還有抹茶布丁跟……不,應該不用全都準備。我有個部下肚子餓了,她一個人應該要吃上四人分。」


    羽矢多切斷通話,從謁見廳的角落回到同伴們身前。


    他的視線在眾人身上掃過一圈,他們的心聲就灌進他腦中。


    『老板……接下來要怎麽做?』


    『羽矢多,你下定決心啦?』


    『……要是不想為布洛斯佩克特陛下效命,即使是老板……』


    『好想趕快回去喔。這裏好無聊……』


    『老板,吃飯吃飯。壽司壽司。』


    約有一人的心思完全被寶石占據,更有約一人的平常心維持得未免太好,讓他反而很不放心,但不管怎麽說,羽矢多就是有著把部下牽連進來的罪惡感,以及身為上司的責任要顧。


    (我得保護好這幾個家夥才行啊……)


    他就在這樣的心思下,低聲下達指示。


    「首先我們去見皓月,跟她談談。她說有車子停在中庭待命,我們和他們會合後,就收起城堡,趁兵荒馬亂時逃出去。」


    鷹丸第一個點頭。


    「了解。可是,事情鬧成這樣,四周的道路應該會被封鎖啊。」


    城主少女小聲回答:


    「……不用擔心。隻要在被包圍的地方放出再收起這座城堡,就可以把這些人排出到其他地方,也就可以開路……而且我覺得不用做到這樣,他們從包圍內側出去的人車,應該會讓我們通過。」


    她的口氣有條有理,不像個小學生,讓羽矢多覺得佩服。


    「原來如此……小姐你真聰明。你叫什麽名字?我是羽矢多壽宗。」


    「……妃奈乃。胡桃澤妃奈乃……」


    少女回答得很不安。


    羽矢多立刻掌握到她的心思。


    『……咦,這個人該不會有戀童癖……?』


    看樣子羽矢多為了不嚇著她而陪笑的舉動是適得其反。


    但羽矢多又不能針對對方並未說出口的話辯解,於是對雪菜說:


    「雪菜,這孩子就交給你,好好保護她。」


    「……是。」


    西條雪菜乖乖點頭。


    (明明隻有布洛斯佩克特陛下可以命令我……不過既然是老板,就算了吧……反正城主本來就很重要……)


    看來以前的信賴關係還剩下幾成。


    羽矢多一邊想著能夠讀出心思的是非,一邊開始領著一行人前進。


    他記得城堡的構造。說得再精確一點,是剛剛才想起的。


    走出謁見廳沒多遠,他就從石牆上開出的一個小窗口朝外看去。


    由於霧很濃,什麽都看不見,但遠方聽得到直升機逼近的聲響。


    相信接下來有好一陣子,新聞都會頻繁播放這座城堡的畫麵。


    而每次看到這座城堡,許多失蹤者都會更接近覺醒。


    羽矢多從失蹤歸來後不久,就被行商會軟禁,完全沒掌握住這次失蹤者的姓名與身家。軟禁期間他與外界的資訊完全斷絕,連行動電話都被沒收。


    他想到那些他連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的失蹤者今後將麵臨的命運轉折,咬緊了牙關。


    (皓月她……不惜引發這樣的動亂,也想掌握權勢?連神竹都拉攏過去,她根本是瘋了……)


    羽矢多不否認她有著奇妙的領導魅力。也有很多人盡管防著她,卻還是被她玩弄在手掌心。像羽矢多自己現在就被迫任她利用。


    盡管理解這樣的現況,但羽矢多仍無意由衷效命於皓月。


    她能當人上人,但不是當「主子」的那塊料。


    她行動是為了自身的欲望,羽矢多覺得其中並不包含大義。


    這個判斷和以前無異,但羽矢多心中卻同時發生了直到前不久都還不存在的改變。


    (……布洛斯佩克特啊?)


    「說書人」對於這個名字的異能者,記憶十分含糊。


    雖然有著肯定的情緒,卻想不起這個人物有著什麽樣的思想。而羽矢多對行商會的曆史也不熟悉,沒有前提知識。


    羽矢多對繼承「皇帝」意誌的人產生了興趣,離開了無主的謁見廳。


    ?


    突然出現的「城堡」的轉播現場,發生了一個小小的事件。


    清家翼碰巧出現在現場,就這麽擔任起臨時播報員。


    她忽然不說話,讓轉播工作人員之間產生了小小的混亂。


    他們假裝是收音上出了問題,就這麽將鏡頭轉回攝影棚內,保住了轉播該有的樣子,但翼始終仰望城堡,一動也不動。


    剛停掉攝影機,一名工作人員就跑到她身旁。


    「清家小妹?你身體不舒服嗎?該不會是中暑?」


    現在正值七月上旬,但今年夏天已經連續多日都十分涼爽。


    現在的氣候算得上舒爽,連白天也不太會流汗,不至於需要擔心會中暑,但凡事就怕有個萬一。


    尤其清家翼才剛從原因不明的失蹤案回歸,電視局裏的人都不敢給她太大的壓力。


    穿著無袖上衣搭配迷你裙的夏季風格便服的她始終發著呆,忽然麥克風脫手落地,還丟下了安全帽。


    「哇哇!等一下,清家……」


    工作人員蹲下去撿麥克風,同時抬頭朝她看去,看到她臉頰上的眼淚,當場說不出話來。


    「清家小姐,你還好嗎?要不要在車上休息一下?好不好?」


    其他工作人員伸手來抓她的肩膀,但她撿起地上自己的運動提包,開始快步往前走。


    由於她是在前往健身房的途中,偶然遇到怪事與轉播車,包包裏就隻放著換洗衣物。


    她的去路上,有著警方拉起的封鎖線。


    負責站崗的年輕警察微微張開雙手,站到她正前方。


    警察麵對認得出長相也叫得出名字的清家翼,應對起來也比較柔和。


    「是清家小姐?不好意思,再過去的部分禁止進入。」


    「……讓開。」


    「什麽……?」


    翼以搖晃的腳步往前進。


    警察試圖阻止她,卻立刻在一聲悶響中往後飛離好幾步。


    「啊嘎!嗚……我、我的肋骨……?」


    翼對痛得在地上按住胸口扭曲的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她的雙手不知不覺間,已經戴上了像是以老舊皮革製成的拳擊手套。


    這種有著真皮特有朦朧光澤的手套,如今已是隻有古董店才會賣的老古董。


    沒有一個工作人員看得清楚她打警察的瞬間,但隻看態度,也顯然知道事情是她做的。


    「等、等等,清家小妹?等一下!這樣很不妙啊!」


    好幾個工作人員反射性地就要跑向她。


    一名青年伸手來抓她的肩膀,結果被反手一拳打得陷進臉孔。


    從另一邊靠近的男子,則被她順手一記上鉤拳招呼在下巴,先跪下之後才往後一倒。


    他翻起白眼,完全失去意識。


    其他工作人員注意到情形不尋常,這才總算在原地站住。


    清家翼不曾練過格鬥技。這樣的她麵對包括一名警察在內的三名成年男性,卻都一拳就撂倒他們。


    四周的圍觀群眾開始起哄,其他警察也聚集過來。


    在這其間她已經越過封鎖線,朝古城走了過去。


    「慢著!不可以進去!」


    警察連警棍都沒帶,就小跑步跑向她。


    看到一個連刀械都沒拿,隻是想跑走的年輕女性,他們顯然太過大意。他們似乎錯以為自己人和攝影工作人員倒在地上,也頂多隻是被推開。


    所以當然連要拔槍的意思都沒有。


    雖說他們即使用槍,勝算依然微薄,從這一點來看,反而是太缺乏危機感,但以結果來說卻救了他們的性命。


    一旦他們用槍,翼就必須完全癱瘓對手。


    但既然不是如此,她就不必理會這些人。


    翼的身影瞬間就從跑向她的警察們的眼前消失。


    她以神乎其技的步法從警察們之間穿了過去,就這麽默默往前走。


    警察們找不著她,發出震驚的驚呼:


    「……奇怪?」


    「啊,喂!你慢著!」


    「小姐,就說這邊禁止進入了!」


    他們正連忙要追上去,但身後傳來一種極具特色,卻在這個場麵顯得格格不入的腳步聲。


    一陣迅速敲在柏油路上的堅硬「蹄」聲──


    當警察們聽到這種基本上不可能在現代日本市街中聽到的聲響而轉過頭去,聲音的來源已經從他們頭上高高躍過,在翼身旁落地。


    那是一匹毛色純黑得像影子一樣,體格健壯的馬──


    但比起這匹馬,騎士的模樣更讓警察們發出驚呼。


    像雕像一樣靜止不動的馬背上,坐著一隻圓滾滾又胖又黑的「老虎」。


    不是真正的老虎。是紅街中華街的吉祥物,仿黑色老虎造型的黑虎君布偶。


    這布偶裝的基本造型是仿老虎,但不知為什麽隻有尾巴部分是蝦子的尾巴。


    瞪大的眼睛與非常有貓科風格的嘴角造型,在完成度上被評為「就是有點恐怖」「瞳孔好嚇人」「把人當食物看的眼睛」「有病的肉食獸」,說穿了就是可愛與詭異以四比六的比例共處。


    幾乎隻有三頭身的圓滾滾體型,騎在馬上顯然比例很差。粗短的手腳怎麽看都不覺得能握住韁繩或踩到馬鎧,但韁繩自然地碰到他的手,馬鎧也變成像是臉盆的形狀支撐住他的腳。


    布偶不理會看得呆了的警察與圍觀群眾,將肉墊鼓起的手掌伸向翼。


    「呀喝,『拳鬥士』,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


    他的嗓音極為開朗,略帶沙啞。


    「……是『騎士』?」


    她對布偶裝裏的人不認識,但對眼前的馬記得很清楚。


    雖然有著馬的形體,但並不是生物,其實是由騎士的「影子」變形而成。


    由於是駕馭自己的影子,無法在影子維持馬的形體的狀態下馬,但隻要是有影子的地方,無論路況多麽惡劣,都能高速行進。


    過去在歐洲,這個能力就在緊急移動與傳令等用途大為活躍。雖然這種能力並不適合單獨用於戰鬥,但也曾載著其他同伴在戰場上馳騁。


    穿布偶裝的黑虎君舉起他逗趣的雙手。


    「答對了。那麽,我就帶你去『皇帝』所在的地方當成獎賞吧。很遺憾,『皇帝』不在那座城裏。我是奉將軍指示,為了因應『城主』來不及逃走的情形,才在這裏待命。可是,城堡就要消失了。想見皇帝的話就跟我一起來。」


    翼仰望這個不是白馬騎士而是黑馬黑虎君的人物,維持半翻白眼的眼神歎了一口氣。


    「這我是很感謝……可是在這之前,你這打扮是怎麽回事?」


    黑虎君在馬上感到不可思議地歪了歪頭。


    「你不知道嗎?這是紅街中華街的吉祥物黑虎君啊。我的尾巴也沒忘了弄成蝦子尾巴。」


    「名稱和所屬根本不重要。我是在問你扮成這種模樣的理由。」


    黑虎君把身體歪往另一個方向。


    「……因為興趣?」


    翼用戴著拳擊手套的一隻手按住眉心。


    「…………你已經連為了偽裝或佯動時可以吸引注意之類像樣點的理由都懶得找了嗎……?而且你這蝦子尾巴是怎麽回事?和老虎根本沒有關係,就隻會礙事吧。」


    黑虎君一隻手在身前搖動。


    「不不不,你想想看,說到中華料理,不就會先想到乾燒蝦仁嗎?」


    「……會嗎?我倒是會想到拉麵或炒飯……」


    黑虎君立刻無視她的意見。


    「然後說到蝦子,不就會想到黑虎蝦嗎?」


    「……夠了,我大概了解了。」


    反正一定是企劃者喝醉了吧。要是他人就在眼前,也許早就揍他一拳了。


    翼徹底拿他沒輒,但還是跳到黑馬背上。


    仔細想想,以前的「騎士」個性也很輕佻。雖然是個好相處的夥伴,但總是欠缺認真的感覺。


    「你、你們兩個,慢著!」


    一名中年警察這才回過神來,大聲喝止。


    翼不理他,將戴著手套的手放到布偶背後。


    蝦子尾巴固然有點礙事,但黑馬的背牢牢吸住她的大腿與腳掌,穩穩支撐住她的身體。


    即使處於不穩定的姿勢,隻要騎士沒有這個意思,共乘者基本上是不會被甩下馬的。


    影子馬立刻蹬地而起。


    不用助跑就高高躍起,一瞬間就跳過了停在一旁的警車。


    這如夢似幻的超現實光景尚未結束。


    就在群眾遠遠圍觀之下,馬以乘著風似的速度正麵衝向一棟辦公大樓。


    就在每個人都以為馬會重重撞上大樓之際,馬身卻倒向與窗戶平行的方向,避開擁擠的車道,開始沿著大樓側麵往上爬。


    馬蹄沒蹬破玻璃窗,隻留下電子音效般的輕快聲響,馬載著布偶與翼迅速跑上大樓屋頂。


    黑虎君也不管這些抬頭看得啞口無言的人們,對翼說:


    「拳鬥士,你知道嗎?我們的『真身』好像在超過一百年前敗給了行商會,聽說布洛斯佩克特陛下也被他們用卑鄙手段殺了。」


    翼早已隱約猜到這件事。


    如果布洛斯佩克特戰勝行商會,這個世界的模樣應該會有更明確的改變。


    活在這個時代的清家翼所學到的曆史當中,絲毫不曾提及布洛斯佩克特的存在。


    這也就表示,從他們將「拳鬥士」的異能複製到珠寶盒內之後沒過多久,就打了敗仗。


    「現在的行商會成了遠比當時更大的組織,在全世界都有分部。可是,他們內部卻因為派係鬥爭而搖搖欲墜……詳細情形我晚點再跟你說,眼前我就先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


    黑虎君從無人的大樓屋頂看著眼底的人們,胡鬧著像要逗他們笑。


    但他口中說出的話,卻與逗趣的姿勢一點都不搭調。


    「行商會的創辦人『翁居夢路』,仍然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他的年紀比起『那個時候』完全沒增加。」


    一陣無以言喻的惡寒,讓翼背上一陣戰栗。


    「……你所謂的年紀沒增加是怎麽回事?」


    黑虎君點了點頭。由於他頭大,小小的動作也連帶變得很大。


    「他不會老化。布洛斯佩克特陛下不也從當時就說過『他不是人類』嗎……當時我還半信半疑,但現在就覺得完全能夠信服。他在行商會人稱『不老的夢路』。我萬萬沒想到創辦人到現在還是現役的長老級人物,這不就像是老天要我們去報仇嗎?」


    翼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翁居夢路──


    這個名字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他並未擁有特別強大的力量,頭腦也並非特別有條理,沒有領袖魅力,也沒有人望,是個無聊的男子。


    但這麽一個來路不明的東洋人,卻與布洛斯佩克特正麵為敵,還把其他異能者也牽連進來,創辦出「行商會」這個秘密結社,多次派出刺客來犯。


    用幼稚點的說法,他無異於「邪惡一方的首領」。


    翼用力握緊拳頭。


    黑虎君笑著安撫發出殺氣的她。


    「拳鬥士,你冷靜點。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挑現在告訴你這件事,是希望你看到他的時候不要衝動。今後的方針,要由布洛斯佩克特決定。眼前我們該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召集覺醒的同伴。在某些情形下,翁居夢路說不定也會有利用價值……而且最重要的是,布洛斯佩克特陛下應該有事要找他。」


    聽到這段要她自製的話,翼好不容易才點頭回應。要是什麽都沒聽說,想必翼一看到他就會激動得失控。


    「不過再怎麽說,當時的行商會成員也隻剩下他了。雖然從當時就保持中立的斐迪南和艾斯哈還是老樣子,但現在的行商會裏真正可怕的對手,已經是寥寥可數。創辦當時的理念已經淡去,組織也因為權力鬥爭而漸漸腐敗,就算我們置之不理,他們多半也會從內部瓦解。」


    黑虎君說明現況,模樣顯得由衷開心。


    翼從馬上仰望天空。


    蔚藍的夏日晴空下,白雲明亮得耀眼。


    這片天空對翼而言十分熟悉,對拳鬥士而言卻是異國的天空。


    翼在陽光下眯起眼睛之餘,忽然想起一件事。


    想起了對自己這個複製品來說的最後一段記憶──


    也就是,當他們將自己的異能保存到珠寶盒內的那個時候,也是個像今天一樣晴朗的日子。


    「人生就像珠寶盒──但要在裏麵裝什麽,則是自己決定──」


    這是以前人稱「記錄者」的同伴對她說的話。


    她說要選寶石還是垃圾裝進盒子,會讓人生產生重大的改變。


    她是個有著不可思議氣質的少女,主子布洛斯佩克特也對她另眼相看。


    包括她特異的能力在內,她對拳鬥士等人而言是個非常重要的夥伴。


    黑虎君小聲回答:


    「好懷念啊。這是『記錄者』說的話吧。我們還沒找到她。現在監看者正第一優先想找出她,但她似乎覺醒得比較晚……得趁她被行商會逮到之前,刻不容緩地保住她才行啊。」


    「是啊。我……想再見到她。」


    雖說是「她」,但他們還不知道現在的宿主是男是女。


    騎士回過頭來。


    「我還是姑且先問一聲。你……對『清家翼』在現代的工作,都沒有眷戀嗎?如果現在就回頭,你還能回去過平凡的日子。」


    翼從大樓屋頂俯瞰下方,以歎息回答這無意義的問題。


    「我失蹤期間,局裏雖然少了我,但運作起來似乎沒有任何問題。雖然這多半表示組織就是有這樣的餘力,但我希望能待在需要我的人身邊。布洛斯佩克特陛下,應該就能把我當成戰力來有效運用。」


    騎士在布偶裝裏笑了。


    「這樣啊。看你在電視圈的生活過得很充實,我還真有點意外。」


    翼握緊雙手手套。


    這種手套也和影子馬一樣,可以自由收起或放出,但無法從她手上分開。這手套一旦認真出拳,甚至可以打出衝擊波,乃是她能力的象徵。


    「對現在的我而言……戰鬥比其他的一切都更優先,而且最好是一對一的打鬥。在令人熱血沸騰的緊張感下,和強者比拳,對我而言是至高無上的喜悅。」


    能夠拿出真本事打一場的喜悅,是沒有多少事物能夠取代的。


    看到翼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微笑,馬上的布偶輕輕把頭一歪。


    「雖然這話輪不到我來說,但你還真是老樣子,一樣是個好事之徒啊……清家翼小姐也是這麽熱血運動型的人嗎?」


    「我沒練過格鬥技,但曾經參加韻律體操的高中校際比賽。雖然因為受傷而放棄,但我自認自己還挺努力的。」


    黑虎君拍手叫好。但由於是布偶裝,隻發出啵啵幾聲悶響。


    「原來如此。所以是寶石和宿主的波長剛好很合啊。看你覺醒後也沒有不知所措的跡象,劈頭就開始鬧事,害我嚇了一跳──但這下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不管怎麽說,今後也請多關照了。」


    黑虎君伸出的大手,終究是想握也握不住。翼以戴著拳套的手與黑虎互擊來代替握手。


    通往大樓屋頂的門口,傳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看樣子是有人特地從樓下追上來。


    翼在馬上調整好姿勢。


    「請你動身。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就會當場打垮他們,但你應該不希望在這裏把事情鬧大吧。」


    「現在還不想嘍。『將軍』的指示就是先快點會合再說。」


    黑虎君一拉韁繩。


    影子馬當場跳起,躍過金屬網,跳到隔壁大樓屋頂。


    落在地上的影子飛上空中而有一瞬間消失無蹤,馬的腳也跟著從蹄到膝蓋的部分都消失,但當影子落到隔壁大樓屋頂上,又恢複了原來的形狀。


    影子馬無法在腳下沒有影子的情形下做出長距離跳躍,但短距離似乎就不成問題。


    翼在過去的記憶中,也不曾被影子馬載到這樣的高處。這一百年來,世界有了太大的改變。


    影子馬無視於啞然目送他們離開的警察,自由自在地一棟接著一棟,在建築物之間自由自在地馳騁。


    翼在馬背上迎著風,陶醉在久違的昂揚感當中。


    如果人生就像珠寶盒,那她就要把強而有力的光芒裝進去。她不要披上人造的虛假光芒,她希望自己不隻看起來閃耀,更希望實際活得堅強而堅定。


    這不是「拳鬥士」的想法,而是先前一直受到壓抑的「清家翼」的想法。


    她因為受傷而放棄韻律體操,但長相與嗓音得到賞識,做起播報員這樣的工作,雖然不斷努力,但一直覺得得不到滿足。


    並不是對工作不滿,而且她也有著贏得競爭而鑽過窄門的自負。


    但這並不是她「最渴望的事」。


    要是沒受傷的話──她懷著這樣的念頭,不去正視選手生命在不完全燃燒中結束而帶來的懊惱,站上光鮮亮麗的世界,試圖藉此填補內心的空洞。


    但繼承拳鬥士記憶的現在,她對於過去的自己也開始能夠客觀看待。


    清家翼就是想奮戰到能心服口服認為「我的極限就到這裏」為止。


    即使在電視攝影機麵前笑得開朗,這種無以彌補的後悔卻一直盤踞在她心中。


    透過這次覺醒,她得到了與這樣的後悔訣別的機會。


    以後她就能在布洛斯佩克特這個主子麾下,盡情奮戰。


    影子馬從大樓側麵斜向飛馳而過,讓翼覺得自己就好像飛上了天。


    她四肢湧起力量,將握緊的拳頭放到嘴邊。


    清家翼現在就不靠翅膀,準備飛上眼裏的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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