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遠見她過來,便朝她伸出手, 也沒說話, 也沒把目光投向別的地方, 隻是低頭替她把剛才被風吹亂的兩片紗簾又重新理了下, 確保無人瞧見,這才牽著她往馬車的方向走。


    顧無憂任他牽著,看到那邊候著的人, 低聲問他,“好了?”


    “嗯。”


    李欽遠點點頭。


    叢譽、徐雍等人就侯在那邊,瞧見他們過來, 便齊齊拱手一禮。


    “臨安的事便交給你們了,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就給我寫信。”李欽遠又囑咐一句,這才在他們的注視下,牽著顧無憂上了馬車。


    外頭林清等他們上了馬車, 這才喊道:“走!”


    馬車緩緩往城外駛去,外頭除了“噠噠”的馬蹄聲, 便是徐雍等人的恭送聲,“恭送東家,夫人。”


    上了馬車後, 李欽遠就憋不住了, 擰著眉問顧無憂, “你們剛說了什麽?”


    他一向是不喜歡那位莊家小姐的, 總擔心她帶壞蠻蠻, 偏偏他家這個傻姑娘上回被人幫了一回,便傻乎乎的跟人做起了朋友,他又擔心她一個人在臨安憋悶,隻能由著她去。


    但每次出去,他不是自己跟著,就是吩咐林清跟著。


    很少讓她們獨處。


    剛才也不知道那位莊小姐說了什麽,他走過去的時候隻瞧見他家姑娘手足無措的辯駁著。


    這樣的陣仗,顧無憂早就習慣了。


    以前隻要李欽遠沒跟著她出門,回頭總要問她一遍,不過今天......想到莊茹說得那些話,顧無憂哪有這個臉開這個口,裝做沒事發生的樣子把手上的帷帽放進櫃子裏,“就隨便聊了幾句。”


    “真的?”


    李欽遠總覺得沒這麽簡單,但看到她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也就沒再多問,握著她的手,囑咐道:“這位莊家大小姐心思太多,算計也太多,你可別聽她的那些話。”


    顧無憂聽到這話,心中的羞赧散去一些,好笑道:“你對她的成見太深了,其實這位莊小姐,人挺好的。”


    “也就你才會覺得她好。”


    李欽遠語氣無奈地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到底沒再說這樁事,反而抱著她說起別的話,“你之前從京城過來,走得是水路,一路上也沒看到什麽好風景,這次咱們坐馬車,路上你要是想玩,想看,咱們就下去走走。”


    顧無憂詫異道:“太子哥哥不是讓我們早些回去嗎?”


    李欽遠笑笑,伸手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語氣溫柔,“咱們跟韓老板的合作已經定下來了,早去晚去都是一樣的,你太子哥哥也不過是......”


    看著顧無憂的眼睛,他嘴裏還未吐露出來的那句話沒再往下說。


    有些事現在說出來就沒那個驚喜了,隨口換了個話題,“我之前已經給他先去了一份信,不急在一時。”


    知道不會耽誤正事,顧無憂頓時就眉開眼笑,依偎在他的懷裏,和他說著話,“咱們這一路過去能經過不少城鎮呢,我之前看吃食話本上說起過這些地方的特色小吃,我們在路上能吃到好多吃的。”


    她一邊掰著手指,一邊如數家珍的說著那些小吃。


    李欽遠看著她這幅樣子,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怎麽跟個小饞貓似的。”


    顧無憂扯著他的袖子,撒起嬌,“好不好嘛?”


    “好好好。”李欽遠哪受得住,點頭應好,又伸手掐了把她的小臉蛋,歎了口氣,“這麽會吃,也不見你長胖,等回去,顧伯父隻怕該訓斥我沒好好照顧你了。”


    “哪有。”


    顧無憂扁扁小嘴巴,“我比來得時候明明胖了好多。”她之前帶來的那些衣裳都不大能穿了,不過這大半年,她的身量也比之前也高了一些,雖然長了肉,但看起來還是和以前差不多。


    怕人不信,她還仰起自己的小臉,湊過去,“你看,我現在臉上又有肉了。”


    她是當真太相信李欽遠了,對他一點都設防。


    這樣又純又欲的一張臉,做起這樣勾人的動作,偏偏眼神還那麽幹淨,實在磨人,李欽遠看著她的眼神頓時就變得晦暗起來,他垂下眼簾看了她許久,啞著聲音說,“我看看。”


    修長的手指帶有流連意味般的撫過她的臉頰。


    顧無憂當真信他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傻乎乎地仰著頭任他看,直到嘴唇被人貼住,獨屬於李欽遠的氣味鋪天蓋地般地把她籠罩在他鋪織而就的密網中,這才驚的瞪大眼睛。


    “唔。”


    她紅了臉,想掙紮。


    從前她隻要露出一點拒絕的跡象,李欽遠不管如何都會收回去,可這次,他卻沒有流露出一絲鬆開的跡象,反而掐著人的腰,加深了這個吻,直到把她吻得氣喘籲籲,修長的指尖撫著她水盈盈的眼睛,這才喑啞著嗓音喊她:“顧無憂。”


    顧無憂看著他,似乎還在羞於先前的吻,臉紅紅的,嘴唇又紅又潤,也不說話。


    李欽遠也不介意,就這樣低頭看著她,指腹撫著她的臉頰說道:“等這次回去,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顧無憂聽懂了,她那張本就嬌嫩的臉頓時變得越發紅了,眼神卻沒再四處閃躲,而是直直望著他,在那雙夾雜著欲望卻又強力壓抑著的鳳目下,突然笑靨如花。


    她抬起胳膊掛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嗯”一聲。


    他們這一路,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遊山玩水。


    沒有生意,也不必趕著去什麽地方,就這樣想去哪就去哪,今天在這個城鎮吃吃喝喝,隔日便也能因為路上的美景,駐足賞玩,這樣過了一個多月,顧無憂才收起好玩的心思,打算回京了。


    出來這麽久,她也開始懷念爹爹,懷念祖母,懷念二姐、三哥他們了......


    這日。


    他們剛剛在附近的城鎮購置好路上吃喝的幹糧糕點,出了城門不久,馬車就突然停了下來。


    顧無憂正跟李欽遠在下棋,突如其來的顛簸,讓那盤棋局都亂了,黑白棋子砸了一地,案上的杯盞也跟著一晃一晃,倒出不少茶水。


    “怎麽回事?”李欽遠扶住顧無憂,又按住茶幾,問外頭。


    “東家。”林清騎馬過來,語氣不大好,“前麵突然來了不少難民,攔住我們的路,不讓我們走。”


    “難民?”


    顧無憂楞道:“怎麽會有難民?”


    李欽遠也皺了眉,吩咐林清,“去問問是怎麽回事。”


    “是!”


    林清離開。


    李欽遠把馬車裏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又問顧無憂,語氣關切,“沒事吧?”


    “沒事。”


    顧無憂搖搖頭,想到林清剛才說得那些話,便把布簾掀開一角,就在不遠處的地方,有幾十個難民正攔著他們的去路,每個人都衣衫襤褸,頭發散亂,男女老少,居然還有繈褓中的嬰兒。


    他們有些和護衛爭執著,想要靠近,但又畏懼他們手中的劍。


    有些直接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聲音嘶啞的懇求,“貴人,貴人,賞我們一些吃的吧,我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再沒東西,我們就隻能去吃觀音土了。”


    “觀音土?”


    顧無憂轉頭問李欽遠,“什麽是觀音土?”


    李欽遠早在她掀起車簾的時候就過來了,這會坐在她身邊,看著外頭的景象,神情難看的答道:“就是泥土。”


    “什麽?!”


    顧無憂這一回是真的震驚了,她打小就過得錦衣玉食,便是從前做過幾回善事,那也隻是撥錢捐款,何曾見到過這樣的景象?更沒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人為了充饑去吃泥土。


    李欽遠看著她震驚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


    他從前雖然聽過許多這樣的事,但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眼見林清過來,他又拍了拍顧無憂的手,讓她先坐過去,等人坐到旁邊,這才沉聲問人,“怎麽樣?”


    “東家。”


    林清朝人拱手,低聲答道:“這些人是從漢口一個小鎮過來的,那裏發生了洪災,擊垮了不少屋宅。”


    李欽遠擰眉,沉聲:“漢口離這可有一段距離,他們為何不在其他地方歇腳?”


    “那些地方知道發生洪災,生怕把他們放進去會有更多的難民進城,造成轟亂......”林清是小地方出來的人,從前也經曆過這樣的事,歎了口氣才說,“這些人是被一路驅趕過來的。”


    顧無憂聽到這話,再也坐不住了,冷聲道:“漢口那邊的官員呢?他們就一點作為都沒有?”


    林清歎道:“夫人,如果他們有作為,這些人又怎麽舍得離開故土?”


    顧無憂被這話一噎,半響才道:“那朝廷呢?難不成還沒人派發賑災的捐款下來?”


    李欽遠知道她心中著急,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安撫好她的情緒,這才和林清說道:“找幾個人過來,把車裏的幹糧都給他們送過去。”


    說完又特地囑托一句,“你們親自派發,不準他們搶。”


    林清知道東家這是擔心他們爭搶,再鬧出其他的事故,連忙應是。


    等他們把幹糧送過去,李欽遠看著顧無憂時不時往外頭看,握了握她的手,“別看了。”


    “你看他們,老的老,小的小,那些人,那些人怎麽敢這麽做!”顧無憂紅了臉,尤其是聽到繈褓中嬰兒的哭聲,也不知是因為哭得太久,還是連日來沒吃喝過,聲音嘶啞的不行。


    她是真的舒坦日子過得久了。


    無論身處什麽環境,身邊都有無數人護著她,幫著她,才導致看到這樣的情形,又氣又急。


    可李欽遠卻是早就知曉這世道險惡,人心複雜,雖然心中也有些發悶,但也不至於像顧無憂這般氣急,他握著她的手,狹長的鳳眼看著外頭的景象。


    青天白日。


    他的目光仿佛夾雜著冷意。


    “李欽遠。”


    顧無憂握著他的手,“我想去看看。”


    她想去看看她從來不曾看過的世道,在那些錦繡團簇掩埋下的世道是怎麽樣的。


    李欽遠回頭看她,在看到她堅定的目光時,薄唇微張,吐出一個字,“好。”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曉便沒有轉頭就走的道理,就算她不提,他也有去一趟的打算,隻是他會事先替她安排好一個安全的地方。


    他們買的幹糧不少,可外頭這麽多人,這些幹糧估計也隻夠他們吃用幾天。


    李欽遠索性便留下兩個護衛,讓他們去來時的城鎮又買了一些,又讓他們以魏國公府的名義去見當地官員,讓他們妥善安置這些人,而後才帶著顧無憂奔赴漢口。


    這一路,他們見了不少難民,越靠近漢口,難民就越多。


    看到這樣的情形,李欽遠如今那張很少顯露情緒的臉,也終於徹底沉了下去。


    心中仿佛湧著一團熊熊烈火,正在憤怒的燃燒著,燒得他的眼睛都快紅了,餘光看到身邊人,他這才勉強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用柔和的語調和她說,“蠻蠻,你先去客棧,我......”


    話還沒說完。


    手就被被人握住了,顧無憂看著他,神情嚴肅,語氣果斷,“我和你一起去。”


    李欽遠卻猶豫了,現在還在外頭就這樣,要是真去了裏麵,還不知道會看到什麽樣的情形,他和維護顧無憂的那些人一樣,都不願讓她看到那樣的情形,他希望她的世界依舊是幹淨美好,即便永遠這樣天真也好,可在顧無憂的注視下,拒絕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


    他隻能抿著唇望著她,半響才點了點頭。


    馬車一路往前趕去,除了他們自己坐得馬車之外,李欽遠又置辦了幾輛馬車,放著幹糧還有藥品,洪災之後最怕的便是發生瘟疫這些,而事情也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可怕......


    洪災已經結束了。


    可河流兩旁的屋宅卻全部毀了。


    隔著馬車都能聽到外頭的哭喊聲,男女老少,他們哭喊著自己損失的家園,也哭喊著在這場洪災中失去的親人,一聲又一聲的痛哭像密密麻麻的網傳到他們的耳中。


    “爹!娘!”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爹,你醒醒啊!”


    ......


    顧無憂在馬車裏看著外頭的情形,小臉早就白了,尤其是看到那些隨處攤放在地上因為在水裏泡了幾日而腫脹的屍首,她更是忍不住背過身幹嘔起來。


    李欽遠連忙落下車簾,一邊去撫她的背,一邊替她倒了一盞茶,“還好嗎?”


    顧無憂搖搖頭,隻一個勁地幹嘔著,說不出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接過李欽遠遞來的茶喝了一口,紅著眼眶,握著李欽遠的手,紅唇微張,卻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李欽遠知道她想說什麽。


    他輕輕歎了口氣,撫了撫她的頭,而後召過林清吩咐道:“你去把我們帶來的東西給這邊的管事送過去,還有......”他聲音沉了一些,“你去打聽下,現在管這事的官員是誰。”


    “是。”


    林清走後,馬車裏的兩人都沒說話。


    他們都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事,若說震撼,倒不如說是痛心......外頭的哭聲還未停止,一聲聲響徹天的哭喊聲,李欽遠看著顧無憂越發蒼白的臉色,把人攬到自己的懷裏,又拿手捂住她的耳朵。


    “東家。”


    李欽遠也沒鬆開顧無憂,仍舊捂著她的耳朵,輕輕拍著她微微發顫的身形,問道:“怎麽樣?”


    “東西都已經給這邊的管事了。”林清在車外答道,“原本管這事的是當地的知府,姓孫,不過今早來了位京城那邊的大人,現在漢口這邊的幾個官員,全都過去了。”


    京城那邊的?


    李欽遠擰眉,“是誰?”


    林清低聲答道:“那位大人姓沈,單名一個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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