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斐低頭,坐在沙發上解了抽繩扣,然後從裏麵拽出了一隻……毛絨狗。 “為什麽送這個?”方斐失笑。 楊遠意答得理所應當:“你不是喜歡嗎?” 方斐舉起咖啡色小狗端詳著,卻問:“誰跟你說的?” 看他表情沒有想象中那麽快樂,楊遠意原本勝券在握,這時忽地沒了底。他瞥見方斐擱在沙發上的那隻豬,提過來當做物證:“喏,這個。” “誒……” “每天視頻的時候你都抱著它。”楊遠意略抿下幹燥的嘴唇。 所以路過商場,看見這隻狗還挺可愛的,眼睛又黑又亮,摸著手感也不錯。誰知道那隻豬是誰送的,如果喜歡抱著睡覺不如換成自己買的狗。 這些楊遠意自不可能告訴他。 方斐“啊”了聲,嘴唇繃了繃,沒憋住一下子笑開了:“這個啊……這個是我媽媽買的,她當時說我缺個幸運物。不過可能都是迷信吧,總之習慣了,不帶著反而不舒服,再說它也挺好捏的,解壓。” “是我自以為是,你不喜歡就算了。”楊遠意有點泄氣,伸手去拽那隻毛絨狗。 一下沒拽動。 方斐眼睛也亮,自下而上地仰望他,暗示著:送人了還好意思拿回去? 事情發展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楊遠意一愣,抓著狗的手上力道減輕。 感受到他態度鬆動,方斐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將毛絨狗捂進外套裏。 “我從今天開始喜歡了。”第二六章 被封殺 冬至以後越來越冷,等到次年一月中旬,冶陽幾乎滴水成冰。 臨近開工,楊遠意越發忙碌了,方斐也沉浸在劇本最後的準備工作,花了不少時間跟許穆溝通。幾個節日都這麽不著痕跡地溜走,連“新年快樂”都變得無人在意。 隨口一提的看石刻也因為忙碌,遲遲未能兌現。 程樹選的開機吉日天氣欠佳,是當地常見的陰天。鉛灰色天幕,山雨欲來的潮濕感,以及不時拂過的冷風都讓本該熱鬧的儀式變得敷衍。 閔紅棉縮手縮腳——對她而言這是第一次體驗南方的魔法攻擊——她上完香,趕緊往旁邊坐。但周圍記者都在拍也不好直接走人,她百無聊賴,從助理那兒接過熱水袋捂著,眼波流轉間看見方斐也坐在了自己身邊。 黑色羽絨服帽子裏塞了個什麽玩具,閔紅棉眼睛一亮,活像發現了新大陸。 “這什麽!”她一把抽出,原來是個毛絨的小狗,頓時好奇心起,“阿斐,你怎麽隨身攜帶個玩具狗啊,女朋友送的?” “不是!”方斐伸手去拿回來。 閔紅棉這時還沒想要真搶,順從地讓方斐提溜走,湊近他:“這麽寶貝?真的假的,你沒有女朋友?我不信。” 方斐抱起狗,餘光禁不住往楊遠意的方向掃了圈,又搖搖頭。 “也對哦。”閔紅棉笑得明豔動人,聲音卻壓低了很多,“不過這幾天早上我都看楊導從你住的那邊出來,你要是有女朋友……哪個女孩子受得了這個嘛。” 每個字都像一根刺,往他的軟肋紮。 可方斐沒法朝她擺臉色,隻好僵硬地笑笑,把頭偏到一邊。 閔紅棉好不容易找到了樂子,哪肯輕易放過他:“阿斐,我猜啊……這個小狗是楊導送你的?你不說話,我當作默認了啊。” “不是。”方斐立刻否認,“我自己買的,看著可愛。” “我想要,你送給我?” 她突然起了大小姐脾氣,方斐知道閔紅棉性子怪,被寵壞了的人如果真要他的小狗,他是不可能不給的。但問題在於如果被楊遠意看見,他拿不準閔紅棉和楊遠意關係如何,知道之後,會生氣或者隻留下一句淡淡的“這樣啊”。 要賭嗎?賭楊遠意更偏心誰? 他輸得起嗎? 方斐捏著那隻毛絨狗的指尖幾乎發白:“……我再給你買一隻去。” “隨口一說嘛,真當我想要啊?寶貝兒你好可愛。”閔紅棉又突然說,“對了,你就一點兒不好奇為什麽把曹歆然換成我嗎?” 離換角風波過去好像才幾天,方斐猝不及防聽到曹歆然的名字,看向閔紅棉,沒搭話。 可他閉口不言,閔紅棉卻不是省油的燈,低頭研究修剪平整的指甲,仿佛自言自語般:“曹歆然演技比我好,本來我是沒機會的。誰知道追男人方法千萬種,她非要選‘逼宮’。這下好嘍,惹毛了楊導,估計以後再不理她啦……” 她說著說著又笑起來:“阿斐,你說她是不是傻?” 方斐沒答,反複把毛絨小狗搓來搓去。 這件事成了一支小插曲,方斐沒跟任何人說。 正式宣布開機後,就正式進入了拍攝階段。 因為劇本並沒有提前流出,隻有一個故事梗概,媒體看見“大學生下鄉”“叛逆少女追求自由”之類的關鍵詞,就當這是一部懷舊風格的的青春愛情片,或者“反映現實”的文藝片。他們不知道,楊遠意和許穆打磨劇本數年有餘,又親自去往許多地方取景直至敲定冶陽,各部門各司其職的準備工作都持續了半年以上。 甫一開拍,方斐即刻感受到了驚人的效率和默契。 燈光,服化,置景,道具,這些全都是契合劇情和角色內心的,不少道具還有做舊痕跡反應時代背景。 第一場戲,陰天將雨幕烘托得恰到好處,青年撐著一把素色傘,背大書包,腋下還夾著一個文件袋,滿臉疲色地走入學校。 “李航”就這樣出場了。 學校的戲份放在一起拍,都在冶陽中學。這時學校已經放寒假,高三也沒補習,隻有少數住在附近的學生還會偶爾圍觀。 冶陽依山臨水,唯一的高中建在半山腰的平地上,去往大門,首先要走過一道懸空的天橋,再爬上數十級台階。白底紅字、頗有上世紀末韻味的“冶陽中學”大門是牌坊式,居高臨下,像一座冷漠的碑俯瞰人群。 因這特別的造型,它成為了承載劇情的重要工具。 李航第一次遇見小琳就是在這個地方,放學後他照常從上往下走,被奔跑而過的小琳迎頭撞上。他慌忙抬手抱住女孩避免摔跤,接著試卷袋散開,白紙鋪滿馬路。 女孩穿校服,領口處有班級名,李航一片混亂中居然認出她就是那個從來沒去過教室的所謂的“大姐大”。 盡管已經對教育這群不上進的學生沒了激情,李航還是勸了小琳幾句。 小琳對年輕老師的臉的興趣更甚於說教,她勉強同意回到教室,坐在位置上,整天埋頭寫寫畫畫,還在閨蜜們之中放肆表達她要追求這個男老師——原台詞是,“睡了他!” 這些堪稱過分的言論自然也傳到李航耳中,他再次約小琳在天橋見麵。 本想勸女孩放棄,李航話說到一半,小琳膽大包天地一傾身,直接吻了他。 就劇本而言,潑辣女孩與冷淡男老師在鉛灰天幕下來回試探互相推拉,句句有潛台詞,每個表情都值得回味,本該是十分精彩的。 但和閔紅棉搭戲時方斐嚐到的苦頭,就不隻一星半點了。 先說效率,方斐過去跟申燦搭戲,對方並非專業演員卻夠認真,所以並不感到吃力。可閔紅棉拍一場對手戲平均ng四五次,電影鏡頭本就需要精雕細琢反複調度,她還加大了工作量,方斐不得不配合她一次一次地醞釀情緒。 ng多導致拍戲進度耽誤就算了,戲外,她的極端粉絲們開始攻擊方斐。 在他們看來,閔紅棉是當紅小花旦,方斐是個糊進地心的過氣演員,兩人從咖位上就不門當戶對。粉絲們不管什麽“角色貼合度”“劇情需要”,這糊比根本在貼著自家姐姐蹭熱度炒cp,拍個吻戲都不借位,是不是要占姐姐的便宜? 她粉絲戰鬥力極強,不多時準備好長微博開始撕。 起先,方斐覺得這不過是網絡的另一次鬧劇,但沒過多久,他逐漸發現不一樣了。 某個深夜,一條關鍵詞悄無聲息地爬上熱搜榜高位—— #方斐被封殺事件始末# 黑馬意外獲封金橄欖影帝充滿話題度,但也沒有哪個得獎演員在此之後資源虐成方斐這樣的。十八線糊綜藝,廣告模特,連微商麵膜的代言人都沒撈到,屬於肉眼可見的窮,於是才迅速被人遺忘。 等現在再出現,綜藝拿了祭天劇本沒掀起翻紅熱度,倒是在毫無水花的情況下突然拿到了優質資源——爍天,楊遠意,曹歆然或者閔紅棉,哪個都是他從前不能匹配的。 起先沒人說,這會兒營銷號添油加醋配上“解密”“不為人知的真相”等關鍵詞,用一段被變聲器扭曲得不成樣的所謂爆料音頻,堂而皇之地造謠:方斐之前得影帝,純粹是烈星的人給他買的,後來有金主自然也不需要努力了。 現在和金主掰了,但對方仁至義盡送了他爍天的資源,也算是好聚好散。 下三路的東西向來最吸引眼球,何況娛樂圈的封殺和潛規則捕風捉影居多,公然被擺上台麵的少。短時間內,迅速引起了連鎖反應。 閔紅棉的粉絲罵得愈發厲害,帶著不明真相的群眾還來不及分辨所謂爆料真假,就先入為主地給方斐扣上了“被潛”的帽子。 更可怕的是,這幾天正在拍一場關鍵戲,鏡頭又多又瑣碎。 楊遠意要求方斐必須全身心投入,他暫停使用通訊設備,對所有的謠言一無所知。 終於結束“李航”為“小琳”塗紅指甲、也意味著他經過煎熬最終屈服於少女的誘惑這場戲,方斐麵色蒼白。他仿佛又經曆了一些失敗的不受控的感情,四肢疲軟,直直地坐下,一個小場務連忙遞上了水。 場務是實習生,也好心,問候他:“方老師,最近的事你別往心裏去,先休息,咱們拍好戲,不管別人說什麽!” 動作一頓,被拉鏈夾了手,方斐捂著食指眉頭緊皺:“別人說?” 場務這才暗道不好,連忙閉嘴。 氣氛正詭異得尷尬,閔紅棉不知從哪兒冒了頭,一臉驚訝,音量也不小:“哎呀,你最近真沒上網?關於你那個事都傳瘋了嘛,我還以為你知道了這幾天才消沉呢。” “傳瘋了?我?” “對啊!”閔紅棉垂下眼,審視自己剛塗了紅色甲油的指甲,無辜地說,“他們說你當時被烈星的高層包了,當金絲雀呢,所以才這麽多年沒拍戲。現在跟烈星高管……姓劉,該不會是那個副總吧?你和他掰了才又出來了呀——阿斐你不要誤會哦,我肯定是不信的,但問題是別人就不一定了……” 好像全身都滾過了一團火,方斐聽見某個名字時屈辱感驀地衝上大腦,還沒等他有所表態,劇組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嘈雜。 眾多閑言碎語,搬運器具的雜音中,有人的聲線格外清晰:“誰當金絲雀?” 甚至是帶著笑意的話,入耳卻任誰都聽出了冷。 閔紅棉一噤聲,嘟囔著“可不是我”,轉頭溜之大吉,卻被楊遠意點名攔住了。他中氣十足,並無不悅,像好脾氣的長輩那樣一隻手扶著閔紅棉的肩。 “誰啊?也說給我聽聽?” “……楊導。”閔紅棉咬了咬下唇,迅速更正,“對不起,我不會亂說話了。” 聽著越發像她的指代有板有眼,受製於人才閉嘴。 楊遠意笑意更深了些,收回手側過頭,對著方斐微一抬下巴無聲地示意。 閔紅棉眼睛快速眨幾下,認錯時字正腔圓,比她念台詞還利索:“對不起啊,阿斐!我真不知道你沒聽說,沒想影響你心情——” “夠了。”楊遠意喊停。 閔紅棉連忙捂住嘴,可憐巴巴地支吾:“我不是故意的……” 方斐仍坐著,握住那隻還冒熱氣的水杯。 楊遠意笑意卻不知何時全部收斂,他直勾勾地盯著閔紅棉,冷淡道:“不會說話就管好你的嘴,我不像陳遇生,沒必要給你父親多大的麵子。” 閔紅棉明豔的臉頰血色盡褪:“楊導……” 楊遠意不看她,轉過頭:“都該幹嗎就幹嗎去,很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