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我這叫老房子著火,劈裏啪啦!”陳遇生醉了,說話顛三倒四,“哎,楊遠意,他好愛我,你肯定羨慕死了……算起來我們認識也有二十年吧,你有真的喜歡過誰嗎?沒有吧?……不對,我想起來了有個女的,比你大幾歲那個,叫……” “俞諾。”楊遠意接話。 陳遇生一下子好像來了勁兒:“對,俞諾!你姐說過,你們倆當時差點就在一起了。楊婉儀還說,其實她覺得你倆一點也不般配……” 楊遠意望向車窗外,飄了點小雨,街燈的光被切成萬花筒似的碎片。 “嗯,她沒說錯。”楊遠意承認,“不般配。” 陳遇生這次安靜了很久。 楊遠意以為他終於睡過去了,拿出手機,預備跟方斐道個歉——原本的計劃不能成行,方斐嘴上說沒事,楊遠意卻知道他一定留著開不了口的別扭。 正打字,滿身酒氣的男人忽然喊了他的名字:“遠意。” “什麽事?” “她離開你,為什麽?” 因為都是謊言。 心知肚明,但楊遠意目光微動,選擇了回避:“記不清了。” “你會遺憾嗎?”陳遇生問他,又像自問,“過了那個年紀,就很難再掏心掏肺對誰好了。若幹年後再見麵,發現大家誰也不認識誰,提起從前,又找不到任何可以聊的話題。好像過去了,又好像一輩子也過不去……” 前麵聽著還像感慨他懦弱,到後麵楊遠意分不太清陳遇生到底在說誰——他和俞諾不是這樣的,自始至終俞諾隻把他當消遣。 所以重逢機會近在咫尺,他轉身就走。 “我不覺得有什麽是過不去的。”楊遠意說著,側過頭看陳遇生。 男人閉上一雙醉眼,好像笑了笑:“可能吧。” 把一路喊著頭痛的人送到九成新的豪華公寓,那個小偶像果然沒睡,皺著眉扶陳遇生,罵罵咧咧嫌棄他:“怎麽又喝那麽多酒,不要命了!……” 末了隻當楊遠意是陳遇生的新助手,門一關,連句“謝謝”都不提。 果然脾氣很大。 讓他想念家裏那隻溫順小倉鼠。 楊遠意重新回到車裏,他撐著額角,翻出方斐的對話框。半小時前發出去的道歉收到了回複,方斐沒脾氣,仍乖乖地說“沒事啊,你忙”。 五個字藏著小鉤子,讓楊遠意心癢。 要不是第二天已經安排好了,楊遠意真想讓司機掉頭上高速連夜到海城,借著酒勁兒抱方斐,好好地親他的眼睛,他的鼻尖。 欲念一起就很難輕易消散,他點著方斐早上發給他的一張照片——是跟趙荼黎的合照——反複地看那張臉。喝了酒,人是熏熏然的,忍不住回憶他二十歲時膽大妄為又喜歡反悔,過了幾年內斂得令人陌生,可還是很喜歡被抱被吻。 楊遠意喜歡聽話的,方斐黏他黏得恰到好處,不逾矩,不讓他左右為難。 他這天是喝多了,太想聽方斐的聲音,撥通語音電話時篤定方斐不超過十秒鍾準定接起來,說不定還要怪他太晚了不睡覺—— 然後,忙音切斷了思緒。 楊遠意不可置信地看向手機屏幕,酒醒了一大半。 方斐掛了他的電話。 “不接?”趙荼黎左手烤串右手啤酒,用眼神示意,“第五個了。” 方斐搖搖頭,再一次按掉掛斷鍵。 休息日,劇組其他中老年人組團去海城的租界建築群參觀,頂著大太陽過於勞累,回來就早早休息了。而年輕人有的蹦迪放鬆,有的抓緊時間跟男女朋友約會,最後剩下孤家寡人的方斐留在酒店,無事可做。 躺了一天放鬆頭腦,本打算夜裏繼續睡,趙荼黎找上門來,拖他出去陪著吃燒烤——沈謠最近飛了加州,他回家也空蕩蕩的,閑到長草。 結果剛坐下,烤五花肉端上來,楊遠意的電話就來了。方斐手一抖,按了掛斷。 這個動作像撬開了什麽邊界,再次掛斷,方斐的心理障礙少了一大半。現在他確實不太想接,甚至最近有點不願意和對方見麵。 電話掛到了第五次,楊遠意終於放棄,沒有再打進來。 別人的一句“好像”,方斐就死鑽牛角尖,越看越覺得有道理。雖然俞諾是女人,他是男人,兩人眉宇間透出的氣質的確是相似的。 所以,楊遠意隻是把他當什麽玩具嗎?替身? 方斐不敢細想,更不敢問。 他還沒做好心理建設麵對所有可能的答案。 幾通電話讓他更煩,方斐抿了口啤酒,又苦又澀,忽地有了一股氣。 “有一件事。”方斐問,喝了點酒他好像也有生氣的資格,“荼黎哥,我想不通,問問你可以嗎?” 趙荼黎單手托腮:“感情問題?” 方斐沒有否認,他拿出手機翻到俞諾微博的照片給趙荼黎看:“漂亮嗎?” “誒……”趙荼黎摸不著頭腦,“這不是俞諾嗎?阿斐,你不會喜歡她吧——” 方斐放大照片,貼在自己臉側,神情嚴肅:“她和我像嗎?” 趙荼黎:“……” 他直覺這是道送命題。 但常年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趙荼黎早鍛煉出了一顆百毒不侵的大心髒。 他放下啤酒杯,認真端詳照片:“像不像的,一張照片又沒個定論……而且你倆不是同個類型吧,這個姐姐明顯是冷傲禦姐掛的,阿斐你麽,外冷內熱,其實很容易害羞,還特單純,一看就很好騙。” 方斐:“……啊?” 趙荼黎點頭:“比如你現在這個表情就絕對不會出現在她臉上。” 方斐摸了摸臉,想象不出自己剛才的不可思議。 趙荼黎:“所以你倆怎麽會像?” 有被安慰,似乎終於有人認可了他給自己編造的謊言。方斐泄氣了點,心情倒是變得好多了:“哦,小吳老師說的。” “她搞創作的嘛,有時候敏感過頭了,哪有那麽多相似的男男女女。”趙荼黎開始灌雞湯,“你就是你,方斐,不要多想,做自己!” 方斐笑了:“少來這套,留著哄女孩子去吧。” “我可不敢,謠謠知道會哭的,最怕他哭了。”趙荼黎心有餘悸地說,轉念問他,“俞諾怎麽你了嗎?” “沒有。”方斐仍不肯暴露楊遠意,拐了個彎,“但如果,她和我的戀人認識呢?” 趙荼黎:“哎?” 方斐換了個說法:“比如,沈謠有一個……如果他留著一張很多年前的照片,而且一看就很有故事,但他不告訴你。後來照片裏的人出現了,沈謠背著你和她見麵……” “阿斐,不用做這種假設。”趙荼黎是聰明的人,隻聽了個開頭就能猜到全部劇情,笑得格外放肆,“每個人有自己的底線,同件事,有人覺得根本不值得問,有人就氣不過,不僅問,還會鬧,進而導致某段關係分崩離析——你是哪一種?” “誒?” “和女朋友吵架了吧?”趙荼黎單刀直入地問,“或者,男朋友?” 燒烤攤煙熏火燎,方斐被嗆得猛咳幾聲。 他抬起頭後滿眼淚光,伸手擦,企圖以慌亂動作回避掉過於尖銳的問題——是男朋友,但他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平等的。 相對於自己,楊遠意怎麽定義“男朋友”,又怎麽看這段戀愛關係? 因為“喜歡”,還是因為“寂寞”? 或者幹脆是他到年齡了,想安定,所以選了個最乖的伴兒? 楊遠意隻對他說“喜歡”,沒提過愛不愛。 猜疑冒出第一個泡泡,其餘的連忙此起彼伏,引起一串的連鎖反應,隻讓他越來越亂,著魔般的反複推演一道是非題,而標準答案並不掌握在方斐手中。 見他不語,趙荼黎安然給自己倒上一杯啤酒,青年長相極具欺騙性,看似純良周正,說話卻露出了少有的鋒芒。 “我要是你,就直接問他。”趙荼黎看向方斐,“問,’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泡泡頃刻間全破了。 “啪嗒”—— “你把我當成什麽?” 寵物,性工具,情人,男朋友…… 還是誰的替代品? 方斐靜靜注視了會兒上桌就沒喝過的啤酒,端起來,猛地灌掉1/3。第三九章 “跟我回去。” 雨季,《光陰如火》裏方斐的戲份殺青。 “周馳”最終以身殉真理,帶病堅持運動,並被捕入獄。他在獄中給好友“駱宇翔”——趙荼黎扮演的進步青年——寫信,一封一封,每天不斷地雪片似的送出去,但他自己再沒見到藍天白雲,不久後因病死在了獄中。 那些信由駱宇翔在遠渡重洋後整理出版,寄回國內,激勵了不少和他們一樣的青年。 殺身成仁,舍生取義,方斐很喜歡周馳的故事。 拍攝殺青戲時,劇組的取景地已經從海城搬到了東河。 一聲一聲的“恭喜殺青”中,方斐捧著劉嘯和小吳編劇送的花,被幾個合作密切的演員圍在中間。崔旗親密地搭著他的肩膀,可惜的是他在劇組最好的朋友趙荼黎因為檔期,這天去了平京錄節目,一時趕不回來。 劉嘯代表劇組送給他一句話:“有遺憾才有後續,阿斐,祝你越來越好!” 行李是早就打包好了的,方斐簡單地和劇組成員們吃了頓便飯,為了不耽誤拍攝進程就先離開了。 唐澳讓他迅速回京,因為安排了另外的工作。 她是工作狂,帶出的藝人可能不是演技最好的,也不一定是話題度最高的,但絕對是合作方最喜歡的,擁有穩定的口碑。 所以當楊遠意問起殺青時間,方斐撒了謊,表示還有一些戲份需要先拍完,估計要耽擱一兩個星期——他在這時候不想見楊遠意。 不久前,星辰樂團在臨港開了三場音樂會。 最後一場結束後官方主頁發布了幾張花絮照片,當中與樂團指揮合影的不僅有臨港市長,著名導演葉承榮、其子葉協徽,還有一身黑西裝的楊遠意。 楊遠意站在最角落,1米87的身高十足紮眼,天生就有搶占視覺的外形條件,微卷中長發梳理得十分整齊,紮在腦後。西服配領結,觀看音樂會的正式打扮。 他笑得禮貌而虛假,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形掛件。 捕風捉影中,很快有人篤定楊遠意去看這場音樂會多半也是為了跟俞諾見麵——哪怕合影中,他們一個最左一個最右也能被解釋為“刻意避嫌”。 接著又有所謂內幕消息:俞諾已經離婚了,而她和楊遠意確實是舊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