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確診就是晚期,他直接放棄了治療,隻從醫院開了鎮痛安神之類的藥物,這些藥吃到最後也不再管用,但疼痛讓他清醒,疾病讓他看清一個人的本質,他背著任軒,偷偷立好了遺囑,將一部分財產給了母親,剩下的則簽署了捐贈協議。唯一可惜的是,沒能在房產證上刪掉人渣的名字。他還記得任軒在得知這件事以後的反應,怒不可遏、難以置信……他似乎無法理解,他向來柔弱可欺的愛人居然學會了反抗,學會了報複。在那天,顧舟遭受了結婚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家暴,任軒撲上來掐他脖子,差點把他掐死,他不怕死,但他依然心有不甘。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一切從沒發生過,他不想浪費自己寶貴的生命和人渣糾纏,他隻想過普通的、平靜的生活。或許正是因為這份不甘,才讓他得到了重生的機會。此時此刻,顧舟垂下眼簾,攥住了那條毯子:“謝謝。”傅沉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那表情像是無可奈何,顧舟抬眼看他,覺得這樣的表情不該出現在這樣一張臉上。傅沉皺著眉頭,終於站起身來,去洗手間拿了一條毛巾,用溫水打濕,重新坐回顧舟身邊,輕輕撥開他汗濕的頭發,用毛巾幫他擦拭額頭的汗。溫毛巾拭過皮膚,顧舟的視線被迫落在近前,看到對方卷起的袖口,之前見過的那塊有劃痕的腕表還在他手腕上,冰冷的金屬襯著流暢優美的肌肉線條,顯得這具軀體沉穩而有力。他以前從沒get到過這種“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類型,今天卻突然若有所感。身體很疲倦,像是被抽走了骨頭,這讓他難以坐正,很想靠著點什麽以維持自己不倒,便不由自主地往傅沉身邊靠,越來越近,直到貼在了他身上。顧舟昏昏沉沉,也沒留意他們之間的距離是不是太近了,身體自動找到了合適的姿勢,很快睡著了。傅沉看著那具貼近自己的軀體,那身體好像很輕,並沒有多少力量,因為發燒而顯得很熱,他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摟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這邊帶了帶。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觸碰顧舟,十四年的魂牽夢繞終於換來一次短暫的擁抱,他不敢用力,生怕對方會因他的觸碰而醒來,發現他的冒犯,他隻能這樣偷偷地用胳膊環住他,裝作自己真的在抱他。顧舟太瘦了,肩膀上都是骨頭,他又記起重生之前,對方死在他麵前的樣子,那時候的顧舟比現在還要瘦,輕到他將他抱起來時,感覺那不是一個成年男性該有的分量。緊接著他視線落在對方頸後,看到了那個已經結痂的蝴蝶紋身。傅沉皺了皺眉。顧舟這是去洗紋身了?他知道這紋身和任軒有關,看到顧舟洗了紋身,他應該感到高興,可他卻發現自己完全高興不起來相比洗掉人渣前男友留下的痕跡,他更希望顧舟身體健康。他很清楚,可能就是洗紋身引起了發燒。傅沉情不自禁地攥緊五指,考慮要不要把上輩子對任軒做過的事再對他做一遍,不過他現在沒時間去處理那個人渣,顧舟的身體狀況要緊。他暫時平複了情緒,伸手摸了摸顧舟額頭,覺得沒有之前那麽燙了。體溫在降,但還是熱,還是在不停出汗。他不斷幫對方擦拭額頭、頸側,盡量讓他舒服一點,時間在這樣不厭其煩的重複性動作中悄然流逝,忽然他聽到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震了起來,因為不舍得把肩膀抽走,隻得直接接起,盡量壓低聲音:“喂。”電話那邊說了什麽,他“嗯”一聲,簡短道:“你就放在前台,告訴前台我等下去取。”他掛斷電話,卻感覺肩頭一輕,旁邊的人醒了。他忙問:“吵醒你了?現在感覺怎麽樣,好點了嗎?”顧舟睡得不沉,他覺得自己迷迷糊糊睡了挺久,實際上才過去半個小時,身體的熱度已經退了不少,他頭腦開始清醒起來:“好多了。”傅沉:“那……你稍微等我一下,好嗎?我讓家裏的阿姨給你熬了點粥,送到我公司了,我現在去取,大概十五分鍾回來。”顧舟微怔,心說他家離傅沉的公司這麽近嗎,來回居然隻要十五分鍾?同時疑惑道:“怎麽不直接送到我家來?”還要麻煩傅總親自去取。傅沉:“沒有經過你的允許,就將你的家庭住址轉告給別人,我不覺得這是一種禮貌的行為。”即便得到允許,他也不會把這個地址告訴別人,哪怕是信得過的司機或保姆。他可以和別人分享很多事,但和顧舟有關的一切不能。他眸色晦暗了那麽一瞬,把快要掉下沙發的毯子往上拽了拽:“那你在這等我,我很快回來。”顧舟點點頭。他看著對方站起身向門口走去,恍惚之中,他竟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他好像回到了差點被任軒掐死的那一天,最後人渣離去時,也是留給他這樣一個背影。發燒似乎讓大腦產生了一些奇怪的反應,他忍不住捂住眼睛,覺得有點惡心。他居然會把傅沉和任軒聯係起來,明明背影完全不像。不愉快的記憶漫上心頭,讓他覺得有些煩躁,加上退燒不停出汗,更是燥熱不已,他實在沒忍住,把毯子掀到一邊,起身想去冰箱拿罐啤酒。可手剛碰到冰箱門,他又猶豫了退燒藥的藥效還沒消失,他喝酒的話,會不會起不良反應?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著想,他還是沒敢喝酒,但煩躁感讓他坐立難安,必須要做點什麽來緩解一下。他坐回沙發上,拉開茶幾他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心說發燒真是讓他頭腦不清醒,居然忘了自己早就把家裏所有的煙全扔了。正在這時,他聽到門鈴又響起來,隻好起身開門,順手扔了一串東西給對方:“借給你,別再按門鈴了。”傅沉接過,那明顯是家門門卡、車鑰匙以及車庫鑰匙:“這麽信任我?”顧舟精疲力竭地回到沙發上,覺得就站起來這麽兩下,又開始心慌氣短,他緩了口氣:“我這家裏又沒有什麽傅總能看上的東西,不至於提防什麽吧。”傅沉把外衣脫下來掛好,沒接話。確實沒有看上的東西,但是有看上的人。他把保溫桶拎到茶幾上,看到客廳裏所有的抽屜都打開了,裏麵的東西被翻得有些淩亂,忍不住問:“你在找什麽?”“煙,”顧舟看向他,像是忽然間找到了救命稻草,“傅總,借我根煙。”傅沉聞言,登時皺起眉頭:“我不抽煙。”顧舟張了張嘴,表情有點驚訝。傅沉:“你也不要抽煙,對身體不好。”“……早就戒了,”顧舟苦笑,“不然也不會翻遍家裏找不到一包煙。”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眼中顯出深深的疲憊:“但我現在真的很需要,能麻煩你幫我去小區門口的超市買包煙嗎?拜托了。”傅沉看著他,眉頭鎖得更緊,他一皺眉,頓時顯出不容置辯的冷峻意味,顧舟見他這表情,就知道是沒戲了,整個人倒在沙發上,十分頹喪。而正在這時,傅沉又道:“你等一下。”顧舟看著他往門口方向走,還以為他良心發現,願意去幫自己買煙了,不禁心中一喜,就要告訴他買什麽牌子的,卻看到對方在衣帽架前停了下來,伸手往衣兜裏摸。“雖然沒有煙,不過我有這個,”傅沉抓出一把糖,遞到顧舟麵前,從裏麵挑了一根帶棍的,“將就一下吧。”顧舟愣住。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手裏的糖,覺得傅沉頂著這樣一張臉給他糖吃,這畫麵實在是太詭異了。他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回應,艱難道:“傅總這是在……哄小孩嗎?怎麽還隨身帶著這種東西……”傅沉:“公司有人結婚,給每人都發了一袋喜糖,我吃不了,就抓了一把,剩下都讓秘書拿走了。”這當然是謊話。他並沒有說糖其實是在心理谘詢室拿的,隻將那根棒棒糖塞到顧舟手裏:“尼古丁會讓你的大腦產生多巴胺,糖也能,所以你可以用糖來代替煙。”顧舟看著他,居然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傅總該不會真覺得我會相信吧?”“相信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理安慰。”顧舟無言以對,和那根蜜桃味的棒棒糖對視三秒,還是剝開包裝紙,把糖塞進了嘴裏。傅沉把打開的抽屜一一關上,擰開保溫桶,開始給對方盛粥:“好歹吃一點。”粥是用燕麥熬的,裏麵應該放了牛奶,聞起來格外香。顧舟本來沒什麽食欲,奈何粥太香了,加上燒已經退了大半,身體不再像之前那麽難受,想著那就喝幾口,不然他怕自己撐不到晚上。他把棒棒糖叼在一邊,另一邊用來喝粥,反正都是甜的,倒也不太影響。傅沉坐在他對麵,跟他一起吃這“病號餐”,他視線一直停在對方身上,過了一會兒,忽然問:“什麽時候洗的紋身?”顧舟拿著勺子的手一頓,並沒抬頭:“昨天。”從這個角度,傅沉剛好可以看到他頸後,那隻血一樣的蝴蝶已經結痂,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他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低聲問:“疼嗎?”“還好,”顧舟笑了笑,“我對疼痛的耐受能力還是挺強的。”相比癌症,這點疼根本算不了什麽。傅沉不知道想到什麽,搭在茶幾邊緣的手指驟然收緊,他迅速回避了視線,以免被看出破綻:“發燒,是因為洗紋身?”“應該是吧,”顧舟喝著碗裏的粥,粥很稠,熬得很軟爛,“抱歉,我也沒想到會病得這麽嚴重,今晚的約會隻能推遲了。”“約會”二字讓傅沉目光微動,似乎因此而放鬆了一些:“那些都不重要,你的身體要緊。”他頓了頓:“為什麽突然決定去洗紋身?”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其實能猜到,但他要裝作不知道,加上他的私心作祟,他想聽顧舟親口說出那個答案。顧舟停下動作,抬起頭來。他用勺子攪著粥:“我還以為傅總對我的紋身不好奇,那天在咖啡廳,你都沒有問你肯定看到了吧?”“看到了,”傅沉道,“但我尊重你的個人喜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所以沒有開口。”“個人喜好……”顧舟低聲重複著,突然嗤笑一聲,他伸手摸向自己頸後,結痂的傷口變得凹凸不平,“我可不喜歡這種東西。”傅沉又為他添了一勺粥:“那為什麽要紋?”顧舟垂下眼簾,並沒立刻回答,他視線掃過對方手腕,轉而問:“這塊表你一直戴著,是有什麽特殊含義嗎?”傅沉動作一頓,跟上他的話題跳躍:“嗯。”顧舟:“是什麽重要的人給你的,或者和什麽重要的事有關?”第8章 第 8 章傅沉微微抿唇,驟然回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看向自己腕上的手表,金屬泛著冰冷的光澤,那劃痕很深,像是某種鐫刻一般的印記。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都沒錯。他將盛粥的勺子放回保溫桶內,用掌心覆蓋住表盤:“是。”“比如,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