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諺識拍拍膝蓋,也起身進屋關上卷拉門,緊隨其後跟進院子。  黃豆在窩裏睡得很香,還發出“嗚嚕嚕”的呼嚕聲。  朗頌將小電驢停好,轉身看到了站在院中的孫諺識,他緊緊捏住車把手,站了兩秒之後走出了黑洞洞的“車棚”。  孫諺識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未及張口便聽到朗頌沉聲叫了一句“哥”。他的心底湧上陣陣不安,不禁挺了挺腰,應道:“嗯,怎麽了?”  朗頌的胸膛明顯地起伏了一下,頓了兩秒,說出了醞釀了好幾天的話:“哥,我打算這兩天搬出去。”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卻很堅定。  孫諺識的腦子有片刻的空白,呆滯了兩秒終於反應過來朗頌的話是什麽意思,也終於明白這幾天始終縈繞在心頭的失控感是怎麽回事——是因為他潛意識裏似乎已經預料到了。  兩人隔著兩三米的距離靜立院中,清冷的月光灑在他們身上,讓這個隆冬寒夜更添了幾分冷意。  孫諺識往前走了一步,怔怔問道:“怎麽突然想要搬出去?”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朗頌笑了一下,說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哥,我覺你說的話是對的,這幾個月你幫了我太多,我可能是太依賴你,誤解了對你的感情。所以——所以我想我應該先擺脫對你的依賴,然後多接觸接觸其他人,這樣大概就能辨別得清什麽才是真正的喜歡。”話音稍頓,藏在袖口裏的雙手握了握拳頭,他繼續道,“哥,我知道當初你是可憐我和朗月,所以把空房間租給我們幫我們渡過難關,這本來就是在你計劃外的事情,現在我工作穩定,也有穩定的收入,打擾了你這麽久,也該搬出去了。”  這些話小半真大半假,雖然以前沒談過戀愛,也沒喜歡過什麽人,但被孫諺識拒絕後的心痛,看到孫諺識和謝霜語比肩而立時的酸楚都是最真實、直接的內心感受,他怎麽可能分不清自己對孫諺識的感情。  他隻是無法親眼目睹孫諺識某天真的和某個人牽手走在一起,光是想想就嫉妒得快要發瘋,他不希望自己變得扭曲,變得麵目可憎。  他隻是無法再麵對孫諺識那愧疚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舉止。孫諺識心腸軟,嘴上義正詞嚴地拒絕,眼裏的負疚卻總也藏不住,甚至還搬到了別人家去住,帶著謝霜語到藍楹巷也隻敢去丁嬸那坐著。他不希望自己的喜歡成為孫諺識的困擾。  他也試著努力放下,但徒勞無益,本就已經動了要離開的心思,在看到那兩張傳單之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這些實話自然是不能說,說了不會改變什麽,隻會讓孫諺識負疚、為難。所以他借了孫諺識的話,半真半假編了一個有足夠說服力的理由,默默練習多日,平心定氣地說了出來,說到哪裏該停頓苦惱一下都掐得恰到好處。  孫諺識神思恍惚,嘴唇翕張幾番,清了清喉嚨隻憋了一句:“那你——你準備什麽時候搬?”他下意識是想阻止的,可心內千回百轉思緒浮動,挽留的話終究是說不出口。原話本就是出自他口中,現在朗頌聽他的話下定決心“多接觸其他人”,他再開口挽留未免太過矛盾、虛偽。  朗頌想通了想開了,這本來是件好事,他不僅不該阻止,還應該感到高興,更應該鼓勵、祝福朗頌。  可是為什麽他不僅沒有感到舒氣欣慰,反而有種自己把人趕走的罪惡感以及身體落空後的失重感?  朗頌背著光,黑沉沉的瞳仁在陰影裏動了動,回答道:“後天吧。”  “這麽快?”孫諺識揚聲,又收著嗓門低聲說,“還有二十天就過年了,現在房子也不好找,等過完年再搬吧,我幫你們把房子找好。”  朗頌眼眶濕潤,幸好是在晚上又背著光,所以站在對麵的人看不到。他咬了咬牙關搖頭:“不用了,房子我已經找好了。”  “找好了……”孫諺識無措地四下張望兩眼,想了想又說,“那我幫你搬家吧?”  朗頌還是搖頭:“我已經叫好車了,在搬家公司上班的那個朋友會來幫我,而且東西也不多。”  孫諺識鑽進了牛角尖,隻想著要做點什麽、抓住點什麽才行,他垂眼冥思突然想起來什麽,抬眸道:“那月月還是我來接送吧?”  朗頌胸口憋得厲害,鼻子也發堵,他閉了閉眼強壓下不適,沉聲靜氣道:“哥,你幫不了我們一輩子,別再為我們操心了。”終是有些不忍,又軟了語氣找補,“還有一個禮拜月月就放假了,我自己接送就行。”  孫諺識徹底啞口無言……  作者有話要說:  (短暫分開,很快就能見麵。)  每個讀者對角色有不同的理解,大家都可以發表看法,但是千萬不要吵架傷了和氣哦。o(╥﹏╥)o第94章  真的走了  翌日,天朗氣清。  一束陽光早早地透過窗簾縫照進房裏,映在潔白的牆壁上。  孫諺識一夜沒合眼,扭頭看了眼枕邊的手表,時間還早,但朗頌一個小時前就起來忙活著出攤了。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起床,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朗月頂著亂蓬蓬的頭發,探頭張望。  孫諺識朝她招招手:“過來。”  朗月“噔噔”跑到床邊,攀著爬梯往上爬,孫諺識探出上半身,將她抱上床。  一大一小直挺挺地躺著,朗月沒戴耳蝸外機,孫諺識也不吭聲。  過了片刻,朗月側身將臉埋進孫諺識的頸窩,用哭腔軟綿綿地叫:“諺爸爸。”  心髒猛地緊縮一下,酸脹難耐。孫諺識對著天花板呼了一口濁氣,攬住朗月,溫熱的手掌一下一下輕撫她的後背。  他一夜沒睡,腦子紛亂,最惦記的就是時間太倉促,怕朗月一時無法接受。可是看眼下這個情形,朗月應該早就知道了。  其實他早該有所察覺的,朗月向來乖順,這幾天卻一反常態變得有些任性。早上不肯起床,在幼兒園門口趴在他肩上不肯進園,回到家也時時刻刻黏著他。到了晚上,明明困得睜不開眼,卻還是抱著童話書,纏著他講故事。  原來這些反常的舉動並不是任性,而是她的戀戀不舍。  朗月的平靜出乎孫諺識的意料,轉念一忖又覺著其實一點都不意外,父母死後兄妹倆估計搬過不少次“家”,對朗月來說可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念及此,孫諺識心情複雜,既愧疚又擔憂。朗月才五歲,就如此懂事通情,長大了是要吃苦的。  這個惹人憐愛的小姑娘填補了他人生中的一片空白,讓他有幸體驗了一番“父親”這個角色,雖然他有很多地方做得不足,但在慢慢的努力,他是真心實意喜歡、疼愛這個小女孩,把她當成親女兒,舍不得和她分別。  他心內矛盾糾結,不知該如何是好。挽留住兄妹倆,他便對不住朗頌,朗頌也未必願意,送走他們,又放不下朗月。  朗月仿佛感受到了孫諺識內裏澎湃的情緒,慢慢地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笑容燦爛的小臉,安撫似的用小手拍了拍孫諺識的心口。  孫諺識捉住那隻小手,攥在手中,片刻便想通了。兩人隻是搬出去住,又不是生離死別,他照樣可以去幼兒園、康複中心看望朗月。  鑽出牛角尖後,心情舒暢不少,孫諺識攬著朗月坐了起來,輕輕彈了彈她的額頭:“走,咱們吃早餐去。”  兩人洗漱穿戴完畢下樓,沒進廚房,直奔巷口。  朗頌正在巷口忙碌,前幾天猴子跟他說也想去家附近的廠子門口支個早點攤試試,煎餅鏊子他帶不走,便轉送給了猴子,今天他是最後一天出攤,比往日任何一天都更加賣力,連孫諺識和朗月走近了都沒發現,還是朗月扯了扯他的毛衣,他才發覺。  朗頌快速看了一眼孫諺識,叫了一句“哥”,又低頭忙碌,攤子前還站著幾個等著煎餅的客人。他沒穿外套,將毛衣卷到了袖口,露出一截結實的手臂。  孫諺識盯著那忙碌的手臂看,頗有些孩子氣地道:“我和月月也想吃煎餅。”  “好。”朗頌應道,“馬上給你們做。”  沒一會兒,那幾個客人陸續拿著煎餅走了。朗頌舀上麵糊,給朗月攤了一個碗口那麽大的小煎餅,又給孫諺識做了一個,加了兩個雞蛋,中間填滿了醬料和配菜。  一大一小捧著燙手的煎餅,同時咬下一口,被熱氣、香氣迷了眼,又默契地眯起了雙眼。  朗頌溫情脈脈地看著他們,眼裏的不舍濃得化不開。  麵糊已然見底,朗頌開始收拾零碎,一切妥當,他走到炳叔攤前,從兜裏掏了一盒沒拆的香煙遞過去,說道:“叔,我明天要搬走了,以後不在這擺攤了,您明天少弄點豆漿。”  炳叔手下的動作一頓,抬眼卻是看向孫諺識,見對方隻顧埋頭吃餅,又收回視線,輕咳了一聲:“以後想吃石頭粿了就來這裏轉轉,隻要還能動,我就在這裏。”  “好。”朗頌笑笑,把煙放在案板一角。  三人徐徐步入巷子,回到了家中。  朗頌蹲在院中細致地擦拭地煎餅鏊子,仿佛在擦拭什麽名器珍寶。對他來說,這鏊子替他賺取了自己和朗月的生活費,也確實是珍寶。  一絲不苟地把鏊子擦拭幹淨,朗頌將抹布搓洗幹淨掛在鉤子上,出聲問孫諺識:“哥,你今天在家不?下午猴子來拿這鏊子。”  孫諺識剛把最後一口煎餅塞進嘴裏,聞聲頓了一下,那一口噴香的煎餅頓然變得索然無味。他隨意嚼了兩口,艱難地咽下去,回答道:“可能要出去一趟。”又訝然問道,“你今天還去上班?”  “嗯,要去上班。”聽孫諺識說要出去,朗頌的目光僵滯一瞬,又極快的恢複正常,“那我讓他晚上過來取吧。”  “卷拉門不鎖,讓他自己來拿吧。”孫諺識回答。  朗頌想了想:“好。”  三人騎兩輛小電驢,再次出巷子,如尋常往日那般一車向左,一車向右。  孫諺識雙腳點地撐著小電驢,回頭看著朗頌消失於車流人流之中,才緩緩收回視線。  他帶著朗月去了幼兒園,任性地給朗月請了一天假,把小電驢放幼兒園門口,打了輛車帶著朗月玩去了。  兩人先是去了兒童樂園,因為是工作日,人不是很多,所以玩得很痛快。吃完午飯,又去了海洋館,朗月站在觀光隧道裏,仰頭看著頭頂遨遊的海龜和繽紛的魚群,興奮地叫著“哥哥”“爸爸”“魚魚”。  孫諺識站在不遠處,正拿著手機抓拍這可愛的一幕,臉上笑著,心裏酸著、懊惱著,懊惱自己以前沒多帶朗月出來玩玩。  從海洋館出來,又去了商場,朗月坐在溫暖的室內,寒冬臘月裏吃著哥哥平時不讓吃的冰淇淋,嘴巴糊了一圈白白的奶漬。  孫諺識忽然想起數月前那個夏日晚上,他帶著朗月去藍楹巷附近的小廣場玩,偷偷給她買了隻雪糕解饞,朗月吃完雪糕也像今天這樣,嘴巴糊了一圈黑乎乎的巧克力。那可愛的模樣,瞧得人心都化了。  孫諺識笑笑,沒再像上次那樣,粗暴地拿自己的t恤給朗月擦嘴,從紙盒裏抽了一張濕巾,細致得給她擦掉了奶漬,已經有了慈父的模樣。  玩累了,吃飽了,孫諺識又給朗月買了幾身衣服才打道回府。到達一樓男裝區,他停住腳步,從透亮的玻璃櫥窗裏看到了穿在模特身上的一件機車風夾克棉服——很酷,適合年輕人,適合朗頌。  停頓片刻,他牽著朗月走進店裏,買下了這件衣服。  回到藍楹巷已經是日落時分,橙紅落日染紅了半邊天。  孫諺識進門不到五分鍾,朗頌後腳也跟著進了門,小電驢後座上還放著剛買的菜。  “下班了?”孫諺識心裏有數,嘴裏卻問道,“今天怎麽這麽早。”  朗頌把裝菜的帆布袋解下,回答:“我請假了,今晚我們自己做飯吃吧。”  他口氣尋常,但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是一頓散夥飯。  孫諺識起身:“好,我去幫忙。”  朗月在小院裏和黃豆玩鬧,孫諺識坐在廚房門口擇菜,朗頌則在廚房裏顛鍋炒菜。  小小的院落在夕陽餘暉下升起了炊煙,菜香味飄了半個村,不知誰家大嗓門嚷了一句:“誰家燒帶魚啊,饞死我了。”  三人一狗組成了一幅美好的人間畫卷,然而隻有狗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餐桌展開,菜肴擺了一桌,色相俱全,孫諺識卻嚐不出味道。但仍舊強裝出一副喜形於色的模樣,不停地將筷子伸到各個盤裏,撐到有點反胃了才擱下筷子。  吃完飯,他跟朗頌說要帶朗月去巷裏走走,消消食。  朗頌擦幹手上的水珠:“哥,等等我,我也去。”  三人沿著昏暗的小巷來回走了兩趟,朗月熬不住困意在孫諺識肩上睡著了,他們才回家。  進了房間,孫諺識把裝了衣服的手提袋拿給朗頌。  朗頌微怔,尷尬道:“哥,我沒給你準備禮物。”  孫諺識笑哼一聲:“不是什麽禮物,覺得適合你就買了,拿著吧。”  朗頌接過袋子,輕聲說了句“謝謝”。  白天朗朗晴空,夜深人靜卻突然刮起了大風。孫諺識率先洗完澡上床,平躺睜眼聽了一宿的風,回過神時天已經亮了,朗頌輕手輕腳地起了床。  他慢慢轉身,將臉對著牆壁繼續裝睡,聽著朗頌穿衣洗漱又去朗月房間收拾東西的聲音。他沒吭聲,也沒有起來幫忙的想法,直到朗頌開始往樓下搬東西,才不得不起床。  朗月站在院裏,穿著昨天新買的鵝黃色羽絨服,白淨的小臉被一圈毛領圍著,像個洋娃娃。她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到站在樓梯上的孫諺識,刹那間,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洶湧而出,嗚咽著奔向孫諺識。  孫諺識疾步下樓,撈起朗月緊抱在懷裏。  朗頌瞧了一眼,眼眶刺痛,咬著牙關將兩個紙箱扛上了肩,悶聲道:“車來了,我先把東西搬去巷口。”  孫諺識沒應,喉結抖得根本發不出聲音。他用指腹輕柔地幫朗月抹掉臉上的淚水,淚珠卻源源不斷地從眼眶滾落,怎麽都抹不幹淨。小姑娘隱忍的抽噎聲讓他肝腸寸斷,心痛不已,他紅著眼眶埋進朗月的頸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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